心有世界,方能构建一个世界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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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她是在上海,在那之前我們只是一直通过网络沟通,我尚不知道她的模样。可是那天在人群之中,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眉眼之间风情万种,大红唇明亮妩媚。美丽,却很矜贵。如果要对那时的她找一个比喻,大约是约旦河西岸的玫瑰,619号行刑室里的火焰,最深夜色中的苦艾酒。
  可惜的是,尽管如此,那次我还是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她,回家以后再聊起上海人事才知道错过了与她认识的机会。
  后来在三里屯夜晚的天桥上的照片如一帧电影剪影;深夜工地一般的剧组里,散落的安全帽,不考究的外套和手上的剧本,也仍掩盖不住美丽;北大光华学院里,专注阅读英文报纸的瞬间;贺兰山下和西夏啤酒的剪影;从夜晚起风的嘉陵江到安顺的赶路身影;在中央大街和太阳岛上,说“有朝一日,要真正开着吉普沿着黑龙江走到有着数不尽湖泊、江河、溪流和森林的冰天雪地。我会以捕鱼猎鹿为生,在河边湿地用桦树木和鹿皮搭建密不透风的家……”。
  而后又过了怎样安静得有些生分的几年,我很少看到她的文字,我自己也荒废写作很久。仿佛灰蒙蒙的行道树,沉默寡言,路边飞沙走石,天空白雾茫茫,偶尔抬头看到她一眼,也看不清楚对岸身影音容。
  ——直到有一日深夜,我忙完餐厅兼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看见她的消息:栀紫,你可以给我写一篇书评吗?
  她附上了作品链接,是刊在豆瓣上的一个中篇。
  十分惊喜,忍住疲倦,没有间隔地读完了,甚至带有点兴奋——她更加成熟了。我留下评论:作为暌违几年的作品,文字里还是有一如从前的女导演的才情,一个叫“马洪湉”的标签。
  她用冷静而沉稳的笔调,娓娓道来一个电影《土库曼斯坦之夜》在异国拍摄前后的故事,故事背后关于信仰,关于梦境,关于文化,更关于爱的用意也被夜色中亚渲染得更加迷醉。更让我注意到的是,无论是文章中那位信奉中庸之道的导演,还是似轻描淡写地带出的今非昔比的对待艺术的态度,再或是最后的“不要怕,这世上没有什么可怕的”,传达出的关于电影艺术和人生的态度才最让我动容。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从录音棚里出来,翻出了一个多月前的剧照。不是以导演的身份,而是作为演员,突然对待剧本和情感的态度就不同。对待电影,就要像对待人生一样,走到尽头。”
  在《土库曼斯坦之夜》里,有一段导演赵子雍批评左坠儿的表演的情节,他说:“你知道费雯·丽吗?”
  女孩点点头。
  “费雯·丽太美了,表演也好……费雯·丽太优雅了,她在饰演安娜的任何阶段时,演的都不是安娜,而都是她自己。……在安娜落魄的时候,费雯·丽仍旧很优雅。”
  在她两年后写出了那篇《土库曼斯坦之夜》后,我想说,其实你也是费雯·丽,但你就是那个,落魄也优雅的费雯·丽。
  太值得为她高兴,她安静的社交平台上寡言少语,没有“岁月静好”,没有一唱三叹,只有隔一段时间就告诉的我她又发新篇了。可能你不会太了解到她的生活作息,但你能感知得到,她的社交平台是一段非常健康清爽的空白。
  她把时间留给六场一镜一次的剧组、几个月一个周期的综艺节目策划、东方歌舞团的工作、三两个月一部的中篇作品,以及许许多多燃烧才华散发光热的事情。这是一个青年写作者必备的素养,可笑的是,从当下热闹的畅销书本们,我并不是太能看到谦逊写作的诚意与潜心修炼的毅力。
  写作是急不得的事,尽管大环境让作者和他们的作品可以像明星一样去包装,却依然不意味着,谁都能把“写作”手到擒来。
  我想起大学毕业论文答辩前一天,我们在北京见面,那时她刚刚忙完北京台一档综艺节目,口音从多年标准的普通话到带一点刘嘉玲的婉转慵懒,和我说起她准备转型写推理,而我仍然没有方向,或者说,有方向,但无能力。我听着她说起她的规划,清晰可循,稳中求进。我十分欣赏并为之喜悦——我一贯是相信她的。
  后来我继续着一个人漂来漂去的旅行,上山下野,麻痹自己,她在一部一部地上着作品,而我早已远离写作的心,只有在看见她更新了作品时才会被戳痛,但又慢慢认识到:艺术,是老天赏的饭吃。后天努力程度决定你能走多远,但天赋决定你有没有资格推开那扇门。
  而洪湉,有着当之无愧的才情和坚持。
  十二月,在时隔一年多以后我因为一些原因从兰州去北京,匆匆抵达又匆匆离开,她问过我为什么要去北京,是去散心还是如何,我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只好顺着她的话说是,只是心内惭愧难耐。我在北京只逗留一天半,便只去找了她,那时她《蒙太奇》系列已经写完,新书也在有序地筹备着。坦白来说,我过得十分糟糕,但不敢开口提一句,只是听她说她的最近,然而洪湉的魅力在于,她不需要提“正能量”三个字,更不需要灌心灵鸡汤,她只要说她最近在做的事情,就足以给这个消沉的人以力量去伸出手爬出泥淖,她让我相信我还能做那些事,那些我想做又怀疑又不知如何去做的美好事物。隔着夜色,她也许并未看清我的表情,也可能不太清楚我几乎已经绝望的心境,更可能不知道她的话所给予我的,力量感和清爽的风。
  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是荒唐幼稚的行为,“乐离诸苦,困需自解”,但常年陷在自我意识的跑马场里,往往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别人给你一股劲儿,你若能顺着它抓住,爬上来,你就能走过这道坎儿。这大概是人之所以为群体性动物,尽管有时害怕或讨厌人群,却仍然会渴望人群,拥抱人群的原因吧。
  离开的时候,我将很久以前买给她的口红送给她,只是我有些后悔,如今的她,没有当年轻易写死人的烈焰红唇,温婉平和的珊瑚红或橙色才更是她。
  有时我会恍惚觉得,我亦在你斯堪的那威亚右侧,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废墟与树旁。好像已从克拉玛依石油味道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中出发,跋涉过中亚诸地,抵达约旦河西岸的所有峡谷和河流,走过赫尔蒙山、戈兰高地,头顶之中疏星,高远而旷达。
  随着《斯德哥尔摩之光》的上架,她的中篇系列进入了尾声,从六年前的雨到现在,世界之夜越来越迷离而美丽了。
  以及那个,叫禁酒令的酒吧。
  我们喝过许多的酒,去过很多地方的酒馆。我常常去找寻那些藏在巷陌弄堂里只有当地人知道的小酒馆,它们营业到凌晨,灯光昏暗但在雨夜没有比那更温暖。在韩国,有不厌其烦的原味炸鸡和星星啤酒;在京都,隐匿在樱花树后的居酒屋,有克制周到的梅子清酒和寿司;在北京,紫禁城脚下的酒馆里有人在等零点迎接生日的到来;在阿什哈巴德,掩映在一望无际的棉花田和小麦地,有典型的中亚色彩,远处有渺远的古老的伊斯兰歌谣声。
  在以后,你们也许会看见一个在遥远边境的孤独酒馆,它“有通体的木质结构,整体都亮着暗色的橙黄灯火,像是20世纪初的木桶层层叠叠堆放在角落,牌匾上写着硕大的阿拉伯文和英文:禁酒令”。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酒馆,而我偏偏走进了有你的那家。”
  恍惚间,我总觉得,推开小酒馆的门,是你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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