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寻找一柄小咖啡壶，从东部找到南部，再折回中部，从游客巴扎到传统市集，而它始终像我18岁时候的细腰那样，下落不明。
　　即便是虹吸式咖啡壶这样富于形式感的东西，看起来也远远没有土耳其咖啡壶迷人。
　　因为哪怕是一只新做的土耳其咖啡壶，也因为它那一直没有变化过的外形而带着浓浓的时间感。
　　尤其是单人份尺寸的小壶，长柄，拳头大小，内部镀锡，随时可以挂在行囊上。这种叫做Ibrik的容器看起来就像穿过了小亚细亚所有的风沙和胡旋舞，被绑在商队的行囊上，一路和驼铃叮当走过历史。在那些能够栖息下来的月圆夜晚，商旅队伍生起火，把小壶放在炭火的余烬上煮一杯咖啡，然后用壶底的咖啡渣进行占卜，看看老天爷赏赐的是运气，磨砺，还是灾难。
　　煮土耳其咖啡不必过滤，而是直接把咖啡粉放在水中三次煮沸。所以壶底甚至盛咖啡的杯底，一定会出现许多细细的咖啡渣，然后根据这残渣占卜：管状表示要远行，圆形表示圆满；出现心形表示会有爱情，万一多了个圆形的指环则马上要结婚了；如果出现矩形则表示有财富；眼睛则表示遭人妒忌；如果遇到独角兽，那就是有神秘的人会出现在身边。
　　土耳其市场上到处都是这种小咖啡壶。它们满足当地人的日常所需，也满足游客的猎奇手信需求。钢制的，红铜外皮的，或者黄铜外皮的。收腰圆筒型的，底部浑圆的，或者橄榄大肚子型的。真正的土耳其人一看形状就能判断出这个壶来自土耳其的北部，中部，还是东部。它们像身世一样紧跟着一柄小壶，从不缺席。
　　我一直在寻找一柄两头略收，中间肚子大大的小壶，红铜外皮，外皮上有小锤子手工敲出的黄豆大的小凹点作为装饰。我从东部找到南部，再折回中部，在游客的巴扎和当地人传统的市集里都找过，而它始终像我18岁时候的细腰那样，下落不明。
　　“你不会找到的，这是黑海地区一个小村庄产的形状。”一个店主这样对我说，脸上的表情非常笃定。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做了卖到别的地方？”我想了一下黑海的位置，在遥远的土耳其北边，心情有点沮丧。
　　“因为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Ibrik，我们用不着买别人的。”
　　沿着小街走过去就能看到无数土耳其咖啡馆。门口一个正在煮咖啡的女人彻底解释了我的疑惑：那么小的壶，到底要放在多小的灶头上呢？
　　所以说土耳其咖啡壶始终带着时间的痕迹。它并不需要任何灶头，还是像古远时候的那样的方式：女人生起一个炭火盆，当明火散去，而所有木炭都碎成小片，覆着白色的灰烬，底下藏着暗红色的光，这时，把装好了咖啡粉和冷水的小壶放在炭火上。煮沸三次之后离场，便是一杯咖啡。
　　所以还是遵从他们的规矩吧，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小壶，我原不该在中部盼望一场北方的奇遇。纵然这是一个丝路上的重镇，本应该以物质交换作为最原始的职能。但咖啡壶不是商品，是他们家乡的生活，生活，原是非卖品。
　　于是，我心满意足地买了两个当地的土耳其咖啡壶，带回了7000公里以外的中国。看着家里的煤气炉，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始终无法自己煮出一杯土耳其咖啡，而杯底的那只独角兽，也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