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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到下坪乡的当天正好是星期六。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该乡党委书记胡振清竟然在等他。文华不觉间对胡振清的为人有了另一种看法，说是势利也不为过。文华的工作单位是县人大教工委，手无实权，在县直部门也说不上话。平时到下坪乡，他老胡总是虚晃一枪就不见了。因此，胡振清今天的举动着实让文华感到意外。客气一阵过后，文华就问，文件早收到了吧？胡振清就说早收到了，我们当天就组织班子成员学习讨论了，认识还很统一。文华这次才真正体会到听汇报的优越感来。文华说，这回的“两推一选”可是个新生事物，人人都要有心理准备呀。胡振清说，就是嘛，无论你怎么行，群众不推你，入不了围，组织也没办法。文华说，关键是平时的工作做得好不好，身正不怕影子歪嘛。
吃完晚饭后，文华并没有马上休息。他想去看看老同学李实厚。高中毕业后，李实厚考了个农专，毕业分配在下坪农技站。李实厚在下坪乡也曾经风光过，他如今的落魄是因为与胡振清闹翻了。一开始，胡振清还是十分器重他的，上次换届，在胡振清的策划下，李实厚就糊糊涂涂地进了班子，分管农业。李实厚也很卖力，工作干得非常出色。在他的倡导下，下坪乡有机茶的品牌以及品种改良，在全省也有了一定的影响。胡振清自然是很满意的。每次在县里开会他都坐上席，广播里有声，电视里有影。
李实厚与胡振清闹翻是因为一笔拨款的使用。李实厚申报了一个白山羊的养殖项目，在县上争取了55万元的扶持资金。钱到账后，李实厚并不知道，胡振清带了一班人外出考察去了，其中就有县里的几位领导，还带了家属。半个月后回来，李实厚才知道，他们用的钱，正是那笔项目扶持资金。李实厚就认死理，非要胡振清将钱归位不可。胡振清并没理他，他料想死脑子的李实厚闹不出啥花样来。不想李实厚却写了一篇报道电传到省报，第二天就给发了出来。以后的情形是县里的主要领导到省财政厅去作检讨。更严重的后果是：该县的所有扶持款停拨了。为了这事，胡振清作了检查，退还了资金，还受到了一次警告处分。而李实厚则由于将家丑外扬，并在事后拒不认错，被贬出乡党政班子，又回到了农技站。
在乡农技站，文华找到了李实厚。老同学见面，自然欣喜异常。李实厚赶紧让妻子云芳弄了几个菜，两个人对饮起来。其间讲到文华这次的任务，李实厚说，兄弟，对你来说这下有难度了。文华说，啥难度？李实厚就说，我说你是骑虎难下你说对不对？要是真正推出几张新面孔，你又得想法子把人家弄下来，不然向上交不了差。推不出来吧，又不好向群众交代，还是老样子，换汤不换药。你说你这次难不难？文华点了点头后说，管那么多干吗？我只能按程序往下推。至于什么后果我负不了责。李实厚说，你说得轻巧，县委决定抽这么大一班人，你带着来，就是观光的？
第二天，是“两推一选”骨干培训会，文华被请到前面的主席台就坐。主持会议的是乡党委书记胡振清，首先是组织委员老郑传达了县“两推一选”会议的主要精神。文华是最后发言的，只有他发言下面才有了点精神。
会议大约开了两个小时，余下的时间就是分组讨论。会后，文华安排指导组成员下午到各单位摸摸情况，看精神传达得怎样。
吃过晚饭，文华召集队员碰了一次头，总结了一下到各单位了解的的情况，发现很多符合条件的对象对“两推一选”既不相信，也不热情。同时，很多人都表示，参与竞选班子成员最有代表性的人选是李实厚。如果他不去报名，没有谁去报。
文华回想起胡振清的某些举动，他敢肯定，关于竞选两个班子成员的有关文件精神胡振清根本没有在乡上宣传过。文华安排指导组小王把那些文件找出来，要他到乡广播站去一趟，开办几期自办节目，连续播几天。
小王走后，文华就去了李实厚家，想让李实厚参加竞选。但李实厚开始死活不同意，说我是被人从班子里挤下来的，我还有脸去竞选么？文华说，那事怪不得你，但今日这事，你不报名就没人报了。你说什么也得引出个头来。算是帮兄弟一个大忙了。李实厚沉吟片刻后，仍是说，我不会听你的怂恿。文华从李实厚的口吻中听出，李实厚是跃跃欲试的。文华料定李实厚早就有这个意图，只是因为自己是指导组长，他不好意思顶着干罢了。
第二天，李实厚果真就到乡政府办公室报了名。文华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竞选的职位竟然是乡长。文华觉得无论怎么说，这是行动的开始。他要小王与乡办公室联系一下，做一条消息在乡自办节目里播一下。
这消息一播，当天下午那些个符合条件的对象大都来报了名，文华觉得这是一个好的现象，他打算写一份调研信息投到县委政研室办的信息通报上去。
就在报名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县委组织部的王部长带了干部科刘科长来到了下坪乡。王部长与文华见面就说是来看望指导组的同志的，而文华觉得这一定是托辞而已。王部长与刘科长到了文华的房间，王部长就仔细询问了下坪乡这几天报名的情况。文华只好如实汇报。文华汇报完以后王部长就说，从目前的情况看，报名还是很踊跃。势头是好的，应该肯定，不能让这民主的气氛受到打击。今后还要一如既往地抓下去，不能出现差错。王部长指了指在座的胡振清说，别的我不多说，你可是这次“两推一选”的第一责任人，出了啥问题你第一个说不脱。胡振清说，您放心好了，我们下坪乡有文主任的亲自指导，天大的问题，还不是小事一桩。王部长说，我们是充分相信的，目前的情况就很好嘛。
吃完晚饭，胡振清又带王部长一行到歌厅唱歌跳舞。文华不喜欢歌厅的气氛，就和组织部的刘科长来到外面聊起来。话题自然离不了“两推一选”。刘科长说，下坪乡的“两推一选”别的没的说，报名踊跃是好事，不过这么大的范围将来多大的工作量你算过没有？现在毕竟不是西方搞的那种选举，你弄多少进来还得弄多少出去。这是我没把你当外人才说的。特别是那个李实厚，他的胃口还不小，一下就报了个乡长的职位。他那死脑子还想坐在这位置上，你猜城里那些个一级单位的头头们怎么个说法？他们说，要是李实厚当上了乡长，去下坪的路上都要长茅草了。你说，像这样一个农业型的乡镇，这种外部环境怎么去谋发展？文华也同意刘科长的这些看法，在目前的情形下，李实厚确实不是这个位置的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报了，谁也不能去拦着他。文华知道，这些观点并不是刘科长的，他透露的是官方的意思。刘科长今天单独对他表白，似乎在向他有意识地传达这层意思，这一点文华是再明白不过了。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王部长对文华说，出来这么多天，要把握好哇。王部长说得意味深长，文华从王部长的眼神里似乎体会出了某种弦外之音。
送走了王部长，胡振清私下里对文华说，听说最近县直一级单位的负责人变化很大，你好像也是交流对象。总不能在清水衙门搞一辈子吧。文华说，这事我真还不知道。胡振清说这些都是小道消息，不一定准。如果不出意外，你很可能去广播电视局，那可是个人人都巴望的肥缺。文华向来不是十分相信小道消息的，但这次他是不得不信的，可以肯定，王部长刘科长一行是胡振清汇报了“两推一选”的报名情况后，才赶来的。昨天刘科长夜里与他单独的一席谈话，加之胡振清透露的人事方面的信息，文华觉得是有某种必然联系的。
这一段的工作安排了以后，文华就把县指导组撤了回去。这天上班途中，文华竟遇到了他的大学同学路冰。大学时期，文华与路冰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恋情。只可惜毕业时，这段恋情没能经得起考验，路冰为了到一家国企的子弟学校工作，最终与狂追她不止的这家国企的韩厂长走到了一起。自毕业后，文华与路冰再没见过面，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山地县城碰上了。经路冰介绍，文华才知道，她留城后，进了那所子弟学校，就与韩厂长结婚了。但她那几年情绪很不稳定，常与老韩吵架，最终与老韩分手了。随着国企改革的步履维艰，子弟学校也每况愈下，连工资也发不出了，路冰索性就辞职与人合伙开了个休闲中心，以后又办了连锁店，在这个县城也开了个白云休闲城。路冰说她到这家休闲城来，还是她主动要求来的，没想到就在这里碰上了文华。文华也觉得很蹊跷，那么多连锁店她不去，恰好到这个偏远的县城来了。
两个又到了白云休闲城聊了一会儿，文华就回到了办公室。文华正在回味与路冰的往事时，分管机关的吴主任打来电话让他去一趟。文华临出门时，办公室里的老张意味深长地说，机会难得哇。文华不太明白老张说的是啥机会，但他还是很敏感地回想起了胡振清给他透露的情况。
文华进了吴主任办公室，吴主任就笑着说，这段时间在下面辛苦啦。文华说，辛苦说不上，主要工作是乡里干的。吴主任说，你是指导组长，担子就重了，出了什么事是要负责任的。文华心里一愣，他不知道吴主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吴主任又说，听说农技站的那个李实厚还很有几下子，他要竞选乡长，这是真的？文华说，有这么回事，他在农村很有群众基础。前两年他组织搞的那个良种茶基地也要发挥效益了。吴主任说，这是好事，他为什么不能报名呢？听说前几天组织部也去了人。文华说，有这么回事。吴主任又说，可不一定是因为李实厚吧。吴主任呷了口茶。文华不知说什么好，但他心里却有种难得的快感，那种滋味实在说不出来，心里说，想不到我还有出头的时候。最后，吴主任说，你在人大也工作些年头了吧。文华就说，有十多年了。吴主任说，是呀，也该换换地方了。我们人大干部怎么就不能流动呢？你去吧，把一切考虑周全。
文华不明白吴主任说的一切考虑周全究竟是指什么。他回到办公室，就去请教老张。老张说，小文哪，这层纸你都捅不破，还能在官场上去混？你去指导下坪乡，搞得大家都不安，你知道吗？那个李实厚要是真正选成了乡长，不知好多人都要受误伤，尤其是你和胡振清，这你知道吗？他选上了说明什么，说明以前的人定错了。这个责任谁负得起？最后，老张说了一句带有总结性的话。他说，你要真想出去当头，就看你想什么法子把李实厚拉下来，或者别人去拉，你装聋作哑也行。老张说到这里时，文华着实是全身冒了一身冷汗。他怎么也不愿意在李实厚身上下手。
几天以后，文华就通知了所有指导组成员到下坪乡去。因为这一阶段十分重要，群众投票就要开始了。投票结果出来后，其他情况都属正常，惟独乡长这一职位李实厚名列榜首。
文华在情况报告单上签了名，胡振清也签了名，就吩咐小王迅速电传到县委组织部。
离乡人代会召开还有二十多天，所以，文华不得不把指导组重新撤回县城。已到了年底，各自手头上的事也需处理。
文华再次去下坪乡，不是去指导乡人代会，而是李实厚被少数茶农围打。据说那几个小青年没等李实厚解释就从人群中扑过来。
文华赶到下坪才知道事情的经过。前几天来了好几辆大车，说是来买茶树苗的，出的价也高。他们逛了一圈，到每块苗圃里去看了看，随后就都走了。茶农要问个明白，他们就说这茶树苗品种选错了，没有人要的。接着来的几批都是这样说的，以后就没大车来了，外面也传开了，就连报上也登了消息，那些个茶农主坐不住了，他们信以为真就找到镇上来了……
文华搞不明白，这些变故为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乡纪委书记老曹向他透露了一个情况，白云休闲城的老板也来过了。文华全身一阵战栗，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随后他好像慢慢地理清了一些思路。路冰的形象也从远远的背景中逐渐显现出来了。那个风韵出众的美丽少妇。
文华回城后直接找到了路冰。路冰显然对此早有预料，说，我是曾经把什么都交给过你的女人，我不能不对你说真话，这事你不要插手了，有些事千万别去当真。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的情况我早就知道，你想想，要是那人真的上去了，你还能指望啥？文华气急了，说，真卑鄙、荒唐。路冰什么也没说，文华突然看见她的两颊挂着两串泪珠。路冰轻轻走过来，搂住了文华的脖颈，说，我的生活本该不是这个样子的。文华不语，那毕竟是过去了的事。路冰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到这里来吗？正说着，胡振清突然冒失地推开门进来，路冰才赶紧松开了手。胡振清觉得十分尴尬。文华以为再呆在这里没有多大意义了，因为他已完全理清了思路，关于他的那些传闻，也只不过是过程的一部分，而路冰却完全当了真。
李实厚幸好只伤了皮毛，很快就出院了。半个月以后，县委组织部通知李实厚去谈话，为了爱护干部，组织上给他换一个工作环境，决定把他调出下坪乡，去大塘乡工作。李实厚到大塘乡后遭受冷落，于是愤而辞职，回到下坪乡开了一家庄稼诊所。庄稼诊所开张后，前来与他签合同的老百姓络绎不绝，那街角一个不大的门面每天都门庭若市。
下坪乡的新一届人代会，是在李实厚辞职后的一星期召开的。文华没有再去指导，他觉得没有指导的必要了，因为似乎一切问题都解决了。然而，文华想不到的是，这次人代会恰恰出了大事。在投票选举中，李实厚以绝对多数当选为乡长。
这个消息最先是云芳在电话里告诉文华的，文华听到对方是喜洋洋的那种口吻。云芳在电话里问文华说，上次群众推选乡长他得票最多，结果打破了头皮，丢掉了工作，这回他又选成了乡长，会不会有更大的麻烦……文华全身一麻，话筒也掉了，他万想不到云芳会提出这么个刁钻的问题来。
（选自《当代》2005年第1期）
吃完晚饭后，文华并没有马上休息。他想去看看老同学李实厚。高中毕业后，李实厚考了个农专，毕业分配在下坪农技站。李实厚在下坪乡也曾经风光过，他如今的落魄是因为与胡振清闹翻了。一开始，胡振清还是十分器重他的，上次换届，在胡振清的策划下，李实厚就糊糊涂涂地进了班子，分管农业。李实厚也很卖力，工作干得非常出色。在他的倡导下，下坪乡有机茶的品牌以及品种改良，在全省也有了一定的影响。胡振清自然是很满意的。每次在县里开会他都坐上席，广播里有声，电视里有影。
李实厚与胡振清闹翻是因为一笔拨款的使用。李实厚申报了一个白山羊的养殖项目，在县上争取了55万元的扶持资金。钱到账后，李实厚并不知道，胡振清带了一班人外出考察去了，其中就有县里的几位领导，还带了家属。半个月后回来，李实厚才知道，他们用的钱，正是那笔项目扶持资金。李实厚就认死理，非要胡振清将钱归位不可。胡振清并没理他，他料想死脑子的李实厚闹不出啥花样来。不想李实厚却写了一篇报道电传到省报，第二天就给发了出来。以后的情形是县里的主要领导到省财政厅去作检讨。更严重的后果是：该县的所有扶持款停拨了。为了这事，胡振清作了检查，退还了资金，还受到了一次警告处分。而李实厚则由于将家丑外扬，并在事后拒不认错，被贬出乡党政班子，又回到了农技站。
在乡农技站，文华找到了李实厚。老同学见面，自然欣喜异常。李实厚赶紧让妻子云芳弄了几个菜，两个人对饮起来。其间讲到文华这次的任务，李实厚说，兄弟，对你来说这下有难度了。文华说，啥难度？李实厚就说，我说你是骑虎难下你说对不对？要是真正推出几张新面孔，你又得想法子把人家弄下来，不然向上交不了差。推不出来吧，又不好向群众交代，还是老样子，换汤不换药。你说你这次难不难？文华点了点头后说，管那么多干吗？我只能按程序往下推。至于什么后果我负不了责。李实厚说，你说得轻巧，县委决定抽这么大一班人，你带着来，就是观光的？
第二天，是“两推一选”骨干培训会，文华被请到前面的主席台就坐。主持会议的是乡党委书记胡振清，首先是组织委员老郑传达了县“两推一选”会议的主要精神。文华是最后发言的，只有他发言下面才有了点精神。
会议大约开了两个小时，余下的时间就是分组讨论。会后，文华安排指导组成员下午到各单位摸摸情况，看精神传达得怎样。
吃过晚饭，文华召集队员碰了一次头，总结了一下到各单位了解的的情况，发现很多符合条件的对象对“两推一选”既不相信，也不热情。同时，很多人都表示，参与竞选班子成员最有代表性的人选是李实厚。如果他不去报名，没有谁去报。
文华回想起胡振清的某些举动，他敢肯定，关于竞选两个班子成员的有关文件精神胡振清根本没有在乡上宣传过。文华安排指导组小王把那些文件找出来，要他到乡广播站去一趟，开办几期自办节目，连续播几天。
小王走后，文华就去了李实厚家，想让李实厚参加竞选。但李实厚开始死活不同意，说我是被人从班子里挤下来的，我还有脸去竞选么？文华说，那事怪不得你，但今日这事，你不报名就没人报了。你说什么也得引出个头来。算是帮兄弟一个大忙了。李实厚沉吟片刻后，仍是说，我不会听你的怂恿。文华从李实厚的口吻中听出，李实厚是跃跃欲试的。文华料定李实厚早就有这个意图，只是因为自己是指导组长，他不好意思顶着干罢了。
第二天，李实厚果真就到乡政府办公室报了名。文华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竞选的职位竟然是乡长。文华觉得无论怎么说，这是行动的开始。他要小王与乡办公室联系一下，做一条消息在乡自办节目里播一下。
这消息一播，当天下午那些个符合条件的对象大都来报了名，文华觉得这是一个好的现象，他打算写一份调研信息投到县委政研室办的信息通报上去。
就在报名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县委组织部的王部长带了干部科刘科长来到了下坪乡。王部长与文华见面就说是来看望指导组的同志的，而文华觉得这一定是托辞而已。王部长与刘科长到了文华的房间，王部长就仔细询问了下坪乡这几天报名的情况。文华只好如实汇报。文华汇报完以后王部长就说，从目前的情况看，报名还是很踊跃。势头是好的，应该肯定，不能让这民主的气氛受到打击。今后还要一如既往地抓下去，不能出现差错。王部长指了指在座的胡振清说，别的我不多说，你可是这次“两推一选”的第一责任人，出了啥问题你第一个说不脱。胡振清说，您放心好了，我们下坪乡有文主任的亲自指导，天大的问题，还不是小事一桩。王部长说，我们是充分相信的，目前的情况就很好嘛。
吃完晚饭，胡振清又带王部长一行到歌厅唱歌跳舞。文华不喜欢歌厅的气氛，就和组织部的刘科长来到外面聊起来。话题自然离不了“两推一选”。刘科长说，下坪乡的“两推一选”别的没的说，报名踊跃是好事，不过这么大的范围将来多大的工作量你算过没有？现在毕竟不是西方搞的那种选举，你弄多少进来还得弄多少出去。这是我没把你当外人才说的。特别是那个李实厚，他的胃口还不小，一下就报了个乡长的职位。他那死脑子还想坐在这位置上，你猜城里那些个一级单位的头头们怎么个说法？他们说，要是李实厚当上了乡长，去下坪的路上都要长茅草了。你说，像这样一个农业型的乡镇，这种外部环境怎么去谋发展？文华也同意刘科长的这些看法，在目前的情形下，李实厚确实不是这个位置的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报了，谁也不能去拦着他。文华知道，这些观点并不是刘科长的，他透露的是官方的意思。刘科长今天单独对他表白，似乎在向他有意识地传达这层意思，这一点文华是再明白不过了。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王部长对文华说，出来这么多天，要把握好哇。王部长说得意味深长，文华从王部长的眼神里似乎体会出了某种弦外之音。
送走了王部长，胡振清私下里对文华说，听说最近县直一级单位的负责人变化很大，你好像也是交流对象。总不能在清水衙门搞一辈子吧。文华说，这事我真还不知道。胡振清说这些都是小道消息，不一定准。如果不出意外，你很可能去广播电视局，那可是个人人都巴望的肥缺。文华向来不是十分相信小道消息的，但这次他是不得不信的，可以肯定，王部长刘科长一行是胡振清汇报了“两推一选”的报名情况后，才赶来的。昨天刘科长夜里与他单独的一席谈话，加之胡振清透露的人事方面的信息，文华觉得是有某种必然联系的。
这一段的工作安排了以后，文华就把县指导组撤了回去。这天上班途中，文华竟遇到了他的大学同学路冰。大学时期，文华与路冰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恋情。只可惜毕业时，这段恋情没能经得起考验，路冰为了到一家国企的子弟学校工作，最终与狂追她不止的这家国企的韩厂长走到了一起。自毕业后，文华与路冰再没见过面，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山地县城碰上了。经路冰介绍，文华才知道，她留城后，进了那所子弟学校，就与韩厂长结婚了。但她那几年情绪很不稳定，常与老韩吵架，最终与老韩分手了。随着国企改革的步履维艰，子弟学校也每况愈下，连工资也发不出了，路冰索性就辞职与人合伙开了个休闲中心，以后又办了连锁店，在这个县城也开了个白云休闲城。路冰说她到这家休闲城来，还是她主动要求来的，没想到就在这里碰上了文华。文华也觉得很蹊跷，那么多连锁店她不去，恰好到这个偏远的县城来了。
两个又到了白云休闲城聊了一会儿，文华就回到了办公室。文华正在回味与路冰的往事时，分管机关的吴主任打来电话让他去一趟。文华临出门时，办公室里的老张意味深长地说，机会难得哇。文华不太明白老张说的是啥机会，但他还是很敏感地回想起了胡振清给他透露的情况。
文华进了吴主任办公室，吴主任就笑着说，这段时间在下面辛苦啦。文华说，辛苦说不上，主要工作是乡里干的。吴主任说，你是指导组长，担子就重了，出了什么事是要负责任的。文华心里一愣，他不知道吴主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吴主任又说，听说农技站的那个李实厚还很有几下子，他要竞选乡长，这是真的？文华说，有这么回事，他在农村很有群众基础。前两年他组织搞的那个良种茶基地也要发挥效益了。吴主任说，这是好事，他为什么不能报名呢？听说前几天组织部也去了人。文华说，有这么回事。吴主任又说，可不一定是因为李实厚吧。吴主任呷了口茶。文华不知说什么好，但他心里却有种难得的快感，那种滋味实在说不出来，心里说，想不到我还有出头的时候。最后，吴主任说，你在人大也工作些年头了吧。文华就说，有十多年了。吴主任说，是呀，也该换换地方了。我们人大干部怎么就不能流动呢？你去吧，把一切考虑周全。
文华不明白吴主任说的一切考虑周全究竟是指什么。他回到办公室，就去请教老张。老张说，小文哪，这层纸你都捅不破，还能在官场上去混？你去指导下坪乡，搞得大家都不安，你知道吗？那个李实厚要是真正选成了乡长，不知好多人都要受误伤，尤其是你和胡振清，这你知道吗？他选上了说明什么，说明以前的人定错了。这个责任谁负得起？最后，老张说了一句带有总结性的话。他说，你要真想出去当头，就看你想什么法子把李实厚拉下来，或者别人去拉，你装聋作哑也行。老张说到这里时，文华着实是全身冒了一身冷汗。他怎么也不愿意在李实厚身上下手。
几天以后，文华就通知了所有指导组成员到下坪乡去。因为这一阶段十分重要，群众投票就要开始了。投票结果出来后，其他情况都属正常，惟独乡长这一职位李实厚名列榜首。
文华在情况报告单上签了名，胡振清也签了名，就吩咐小王迅速电传到县委组织部。
离乡人代会召开还有二十多天，所以，文华不得不把指导组重新撤回县城。已到了年底，各自手头上的事也需处理。
文华再次去下坪乡，不是去指导乡人代会，而是李实厚被少数茶农围打。据说那几个小青年没等李实厚解释就从人群中扑过来。
文华赶到下坪才知道事情的经过。前几天来了好几辆大车，说是来买茶树苗的，出的价也高。他们逛了一圈，到每块苗圃里去看了看，随后就都走了。茶农要问个明白，他们就说这茶树苗品种选错了，没有人要的。接着来的几批都是这样说的，以后就没大车来了，外面也传开了，就连报上也登了消息，那些个茶农主坐不住了，他们信以为真就找到镇上来了……
文华搞不明白，这些变故为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乡纪委书记老曹向他透露了一个情况，白云休闲城的老板也来过了。文华全身一阵战栗，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随后他好像慢慢地理清了一些思路。路冰的形象也从远远的背景中逐渐显现出来了。那个风韵出众的美丽少妇。
文华回城后直接找到了路冰。路冰显然对此早有预料，说，我是曾经把什么都交给过你的女人，我不能不对你说真话，这事你不要插手了，有些事千万别去当真。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的情况我早就知道，你想想，要是那人真的上去了，你还能指望啥？文华气急了，说，真卑鄙、荒唐。路冰什么也没说，文华突然看见她的两颊挂着两串泪珠。路冰轻轻走过来，搂住了文华的脖颈，说，我的生活本该不是这个样子的。文华不语，那毕竟是过去了的事。路冰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到这里来吗？正说着，胡振清突然冒失地推开门进来，路冰才赶紧松开了手。胡振清觉得十分尴尬。文华以为再呆在这里没有多大意义了，因为他已完全理清了思路，关于他的那些传闻，也只不过是过程的一部分，而路冰却完全当了真。
李实厚幸好只伤了皮毛，很快就出院了。半个月以后，县委组织部通知李实厚去谈话，为了爱护干部，组织上给他换一个工作环境，决定把他调出下坪乡，去大塘乡工作。李实厚到大塘乡后遭受冷落，于是愤而辞职，回到下坪乡开了一家庄稼诊所。庄稼诊所开张后，前来与他签合同的老百姓络绎不绝，那街角一个不大的门面每天都门庭若市。
下坪乡的新一届人代会，是在李实厚辞职后的一星期召开的。文华没有再去指导，他觉得没有指导的必要了，因为似乎一切问题都解决了。然而，文华想不到的是，这次人代会恰恰出了大事。在投票选举中，李实厚以绝对多数当选为乡长。
这个消息最先是云芳在电话里告诉文华的，文华听到对方是喜洋洋的那种口吻。云芳在电话里问文华说，上次群众推选乡长他得票最多，结果打破了头皮，丢掉了工作，这回他又选成了乡长，会不会有更大的麻烦……文华全身一麻，话筒也掉了，他万想不到云芳会提出这么个刁钻的问题来。
（选自《当代》200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