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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新房后认识了装修工小王,休息时我问小王:“老家哪里的?”他面带羡慕和遗憾地回答说:“东北吉林,你们北京人多好啊!”我告诉他:“其实你们的老祖儿也是北京人。吉林是女真人的发祥地,他们从白山黑水间一路拼杀到北京,统治北京一百多年,他们的皇宫就在宣武区。现在最有资格说是老北京人的是清廷的遗少,但他们老祖儿到北京的时间也只有三百多年,而北京城的历史却有三千多年。到底谁是老北京人?”小王诧异得一脸茫然,一连向我发问了许多问题,收工后迟迟不愿离开,希望听我讲述关于三个北京城的故事。
在洪荒艮古的年代里,刚刚诞生的北京人只能赤身裸体地围绕山水求生存,根本谈不上什么房屋和建筑,更谈不上建城开市。随着岁月的延长,这些原始的老北京人越来越多,以母系为中心分成了若干群落。在部落争斗中“蓟”和“燕”两个部系胜出,各领一方山水天下,并建都立“国”。但燕和蓟并未就此罢休,为了争夺势力范围,双方经过无数次的血腥拼杀,以燕胜蓟败告终,从此燕国一统北京天下,并将蓟城定为燕都。北京地区发现最早的古燕国城池位于房山琉璃河董家林村,距今已有3052年。
小王以到房山拉材料为名,非让我陪他看看最早的北京城。车子出了广安门,飞也似的朝西南方向奔去,过了窦店不远,左转弯向南直行。一会儿工夫,树丛和禾苗中露出一组宽大的屋顶,显然不是一般的厂房,更不是普通民居。不等醒过昧儿来,车子就开到西周燕都遗址博物馆门前。在那里我们见到了西周时期的城墙和城壕迹址、大量西周早期的生产生活用品,有的还刻有铭文。墓穴里不仅有陪葬的奴隶,还有陪葬的车马坑,它们又一次验证了恩格斯那句名言:“在新的设防城市的周围屹立着高峻的城墙并非无故:它们的壕沟深陷为氏族制度的墓穴,而它们的城墙却已经耸入文明时代了。”
北京地区商末周初的这个早期城市,虽然还带有浓厚的奴隶制血腥味道,却也把它推向更新的文明时代。当讲解员说到这个最老的北京城市已经有3000多年的历史时,小王碰了碰我的臂膀重复地小声念叨:“3000多年,3000多年。”他似乎想象不出人类社会3000多年的含义,我告诉他:“美国只有200多年历史,我们北京3000多年前已经有了这座城市。”
这个古燕国城地处永定河和大石河之间,土质松软潮湿,非常适合农耕农种。但先人们没有主动治水抗灾的能力,常受两河水患的夹击之苦。经过无数次痛苦的磨难和思索,有人从卢沟桥附近的永定河渡口东渡,发现永定河以东的台地上水草肥美、土质更加松软肥沃,于是纷纷东渡求生。后来将“国都”也迁到一块长满蓟草的高地上,这个新城的名字叫“蓟城”。自秦汉至隋唐,这块土地上硝烟不尽、战乱不断,城市的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这命运多舛的第二个北京城始终掌握在草莽英雄手中。
我们乘车从董家林返回,正好路经广安门,小王按照我的指引将汽车停在北滨河公园边。我告诉他这就是第二个北京城皇宫旧址,西客站旁边的莲花池就是当时的主要水源地。静静的河水无忧无虑地流淌着,河边的汽车长龙缓慢地蠕动着,公园里草青花艳,遛公园的人们悠闲自得,这里一点皇宫的影子都没有。我指着公园中心的蓟城纪念柱说“这里就是蓟城大安殿旧址。1200多年前,东蒙一带勇猛善战的契丹族征服了其他部落,成立了大辽朝,在烽烟迭起的战乱中从汉人手中得到了包括北京在内的燕云十六州.当时的北京叫南京,契丹统治者春冬半年时间住在这个陪都城内。几十年后,你们老家的女真族从黑水白山间挥刀飞马而至,契丹族四散而逃,你们的老祖儿成为这座城的新主人,并把国都定在这里,当时叫金中都城。”说到这里,小王有点喜形于色,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太得意,一百年后,铁马金戈的蒙古大军打败宋军后又折师北返,在几十万大军的烧杀下,女真人也落得个弃城而逃的下场。这第二个北京城变成了一座‘兔出狐没’的废城。”说到这里,我眼前似乎重现风云滚滚的远古岁月,手持大刀长矛的祖先们兵刃血战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得到这片土地?我陷入沉思中。
公元1260年,成吉思汗的孙子忽必烈率大军再次来到北京,见中都城已是“瓦砾填塞、荆棘成林”,这个雄才大略的蒙古皇帝毅然决定弃旧城。建新都。他率领一群汉臣踏遍京城山山水水,最后来到东北郊一片狭长的湖泊旁,这就是金代白莲池(今北海水域)。他站在一个小山头上穷目四望,见北部三面青山环翠,东南方是朝阳接海的沃野平原,一道道紫气霞光荏苒透过,山下蜿蜒流淌的碧波犹如琼浆玉液。这哪里是湖泊?分明是一条巨龙南北而卧,他用手画了一个圈儿对大臣们说:“新大都就建在这里。”他又问宠臣刘秉忠:“你看大内如何定位?”刘秉忠扫视一眼那宽阔的水面,手指丽正门外第三桥南一颗树说:“就以这棵树为中心向北。以后这颗大树封为神树,称为独树将军。”于是以北海为中心的六十里大城很快建成。
小王问道:“北京没有丽正门呀!”我告诉他:“元代南城墙中间一座门是丽正门,大约在天安门广场国旗旗杆位置。因为有了这条中心线,才有以后北京的规划建筑中轴线,所有的城市重要建筑都分列在这条中轴线两侧,明清两代也没有改动过,这个举世无双的城市格局被国外规划专家赞为城市奇观。在修建这第三个北京城时,同时放弃了莲花河供水系统,改由高梁河水系供水,天文和水利专家郭守敬又将昌平白浮泉等几十眼清泉汇集导入城内,挖修了通惠河。江南的稻米、丝绸。茶叶、木材等重要物资经大运河直抵皇城边。自元至明清直至今天,这第三个北京城700多年来一直是历代首都所在地。
登上景山万春亭放眼四望,蓝天白云下参差错落的高楼大厦熠熠生辉,却遮挡不住城内灰砖青瓦的胡同韵味,回首太液池岸边金黄色的琉璃瓦海,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猛然崩启。风烟滚滚高天来,一代代君王来又去,今日城头变幻的不是“大王旗”,而是殷红的五星红旗。风景旖旎的中南海记录着风云的迭起和骤变,承载着中华历史的漫长轨迹,轻轻蠕动的湖水悠哉悠悠哉,似乎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有理由向苍茫大地发问:到底谁主沉浮?
这就是我眼中的第三个北京城。
编辑/王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