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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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板砖下去,王二仰面摔倒。他双目紧闭,头上浸出一片殷红,像开了的玫瑰花。我吓得呆在原地,手脚发麻,脑袋里一片空白。工友们吵嚷着,有的喊着王二的名字,有的张罗着送他去医院。我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想法——快跑。于是,转身就冲出建筑工地,顺着山坡上刚盖起来的几栋楼中间的沙土路玩命地朝坡下跑。
  我跑到客运站,一头钻进刚要开动的客车里,找到最里面的空座位坐下。我头抵在窗玻璃下,抬袖口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水,盼望客车快点开。客车终于启动了,我那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才安稳了一点。
  客车离开北疆市朝东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到了一个叫友谊农场的场部。
  乘客们陆续下车。我朝车下看,并没有警察出现,这才磨叽到最后下了车。热烘烘的太阳挂在中天,小站内显得很平静。看着乘客急匆匆走向街头,我静静地站在小站里,不知道往哪去。这时候一个女人朝我走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孩子,干活不?女人迎上来问。
  我上下打量着女人,她穿着一套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校服,满脸热得通红,头发凌乱,看样子不是警察派来的。我想尽快找到个落脚的地方,赶紧答应说,干,干干……
  女人说,挑稻苗,一天工资一百七。
  挣不挣钱对我已经不重要,关键的是我要逃生,得有个藏身之地。我问女人,请问,怎样称呼你?
  女人说,你就叫我鲁二婶吧。你叫什么?
  我说,叫高歌。
  说出我的真名,我就后悔了。我猜想,鲁二婶是看我穿着一套工作服,就认为我是干农活的。
  鲁二婶领我走了半个小时的路,七拐八拐来到一片稻田旁,这里有一排连脊的茅草屋。跟着鲁二婶走进中间这户,屋内两侧有灶台,饭菜的香味钻进鼻孔。我肚子咕咕噜噜叫了,才想起早饭没吃呢。
  鲁二婶说,你晚上住西屋,我住东屋。咱先吃饭,休息到一点钟就干活,今天给你算半天工。
  边吃饭边闲聊,我才知道鲁二婶为啥要自己去找人干活。开始,来这里干活的有十几个人,每天起早贪黑劳累不说,对瘦老板给的这套饭菜很难接受。一天三顿饭,早上喝大头菜汤吃大米饭,中午吃馒头喝大头菜汤,晚上吃馒头大米饭炖大头菜。这套伙食吃得人胃里冒酸水,谁还能干动活呢!没几天,人都走光了。
  鲁二婶跟瘦老板有点亲戚,她在这里是不能走的。鲁二婶出来挣钱是给儿子交学费,儿子在读高二。二婶还指望孩子出人头地呢,所以就拼了命地干活挣钱供儿子上学,再苦再累的活她也干。鲁二婶不自己找人,就没人给她挑稻苗,就得耽误挣钱。
  晚上,我躺在炕上,翻過来覆过去的,不知道啥时候睡着的。等到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鲁二婶给我拿来一个苹果,说,高歌,你空肚子吃了它。这个水果是我在庙上给儿子要的,解疲劳的,他学习一天很累。
  我接过了苹果,吃的时候流下了眼泪,除了娘对我好,二婶是第二个对我好的人。
  在这里干活,我的心也不落地,想走。你不要低估警察的能力,一个逃犯,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到的。鲁二婶看出我心猿意马的,就开导我说,到哪都一样,坚持干吧。
  我想,认命吧。
  我挑苗,鲁二婶插秧,有时我也会下到水里帮着她插秧。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接下来的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瘦老板的车开进了农场院里,车上下来一些人。远远地看见他们从车上往下卸行李,我的心慌乱起来,这些人中有没有我认识的?要是有一个认识我的人,那就坏醋了。这之前的好几个夜晚,我的头脑里都产生过这样的画面,一辆警车悄悄停在友谊农场附近,下来一伙警察摸进院子包围了草房子,当时我正在吃饭,几个警察破门而入,把我按在地上,问叫什么名字。我说,高歌。一个警察说,就是他。
  吃晚饭的时候,有个新来的人,长得脑袋大脖子粗,他眼睛盯着我看,看得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说,头几天,建筑工地有个人被打成重伤,现在在医院躺着呢,说是够呛。我一听,腿肚子软了。
  第二天,我挑着一担苗在池埂上晃悠悠地走,走着走着,人一头扎下去,脑袋枕在池埂上,身子泡进水里。我躺在那里牙关紧咬,听到鲁二婶妈呀一声,然后就大喊大叫地跑到我面前,推我的胳膊喊,高歌,你醒醒,你醒醒。鲁二婶的声音带着哭腔。有人跑过来,掐我人中。我牙关紧咬,过了一阵儿,就长长呼出一口气,醒过来。我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是不是很到位,有没有啥破绽。
  鲁二婶跟人们诉说我这几天身体不行,挑担稻苗总是打晃。这孩子心脏不好,天还这么热,要是脑袋扎进水里会憋死的,多悬啊!
  瘦老板不错眼珠地看着我,他也看鲁二婶说话。他对我说,你起来。我无力地抬下手,说,谁也别动,我休息一会儿。有时在家一天犯两次病,来这里还是头一回犯病。
  鲁二婶说,高歌,要不,你去医院吧。
  我轻轻摇摇头,看到鲁二婶急成那样子,好像病的是她的孩子似的,我从心里感激她。
  老板说,你别干了,给你算账,你回家吧。
  我装模作样地说,我不走,我还能干。
  老板说,你干了六天,一天是一百七,一共是一千零二十,给你一千一百块。
  我开支了,工资是属于全额开的。种稻田的户主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来稻田地干活的人不干完活就走的,按照百分之七十开支。我走的时候,塞给鲁二婶六百块,说,你拿着给孩子买点东西吧。我没跟鲁二婶说,我的日子是有一天无一天的。鲁二婶不要,说挣钱不容易。我说,鲁二婶,你收下吧,你就是我的亲二婶。鲁二婶红着眼睛说,孩子,以后去宾县到二婶那。我点点头。
  老板说开车送我,把我拉到离站点两里地的半道上,并不是鲁二婶去找我挑苗的那个总部站点。他告诉我说,来往的客车都到这停。站点那站着几个刚刚下车的民工。老板跟几个民工聊了一会儿,就把他们拉走了。
  2
  车站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沙土路上受着干燥的春风吹打,我不觉地想到爹妈,不知道啥时候能跟他们见上一面。空旷的沙土路能看出好远,连客车的影子也捕捉不到,我不知道去哪里。我在心里暗自祷告,高歌你可千万不要死掉,家里有年迈的父母,你还没有结婚呢,结婚生子是你父母盼望的大事情。我的泪水在眼里转了不知多少圈,又回去了。   大约一个小时,没等来客车,却等来一辆松花江微型车。司机是一个大脑袋没脖子的男人,个头不高,小板寸头,眼睛被颧骨和额头给挤成一条缝。他将大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问我,是干活的吗?
  我眼前一亮,我说,你有啥活?
  他下了车,鸭子一样跩到我面前,说,想找个人放羊,去山里,供吃供住,一个月两千五。咋样?
  我看到这个人就愣怔了一下,他不是蝎子吗!
  那是我小时候,一年夏天,南河涨水退去后,水里游动着鲶鱼。南屯张家湾的村民和我们屯的人都下河摸鱼。河水齐腰深,水流也很急。我跟着父亲站在河岸看热闹。一个扛着渔网的男人走过来,跟父亲说句话就走过去了。我忽然看到男人右肩膀上有块黑痣,就像趴着一只蝎子。我问爸爸,那人肩膀上扛着啥?父亲告诉我说是黑痣,他是你小姨的小叔子,外号叫蝎子。
  我的心慌乱起来,怕蝎子认出我。又一想,不可能,听说他在那个夏天的第二年就去了北疆市,据说是在某个单位做了科长。
  我看着蝎子说,三千吧。
  蝎子说,两千六,你别讲了,这是常年的活。
  我说,行。
  为了证明他是不是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个蝎子,我坐在副驾驶上偷着看他的右肩膀,那只蝎子隐隐可见,只是皮肤有点粗糙,颜色也不那么黑了。
  车朝着回北疆市里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进山了,道路蜿蜒崎岖,很颠簸。我问,师傅,山里离北疆市多远?
  蝎子说,二十多里地。
  車停在两山夹一沟的北坡下,山腰处一片草房隐蔽在绿树丛中,远远的就听到了羊的叫声。这声音多么熟悉,不由得我想起了家乡,眼泪又在眼圈里转圈了。
  蝎子打开车后备厢,说把米面拿上去。我看到还有一大块肉,能有十六七斤。
  进了半山腰的院落,把米面油放到屋里,出门看到房舍西侧羊圈内卧着一群干瘦的羊。蝎子说,他妈的,雇的放羊人跑了,我回来时圈里没水没草料,羊饿得直啃铁管子。昨天我都放一天了。今天打算带吃的喝的常住沙家浜。没想到碰到你了,你就好好放羊,我亏待不了你的。
  我把铁大门刚打开,羊们疯了一样拥出来,抢着吃院子里的青草。有的羊护食,别的羊来吃,它就用犄角顶,有的小羊就乘虚而入,叼一口青草边跑边吃。看到这情景,我就想到自己,以后会不会被关在牢房里,眼馋地看着外面美好的世界呢?
  我暗自打算,从现在开始,把自己隐藏起来,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的。
  三间草房是用黄泥巴加上干草垒起来的。屋子分东西两个卧室,每个卧室里都堆放着乱糟糟的东西。蝎子说,东西两个屋,睡哪儿你随便。
  他又叮嘱我,对面山上有一对两口子。男人老实,女人是个泼妇,不好相处,可千万别招惹他们。咱家是九十九只羊,可别喂瘦了,每个星期我给你送一次米面和菜。水是山上的控山水,后院大罐里也有,那是喂羊的,人也能吃。山里有狼,晚上把羊放在院子里,有羊给你守门,你就安全了,狼来了吃羊不吃你的。屋里有坛子,把肉炼成油灌进坛子,多放盐就不坏了。
  蝎子有点婆婆妈妈的,他走之前告诉我说,对面山上的女人跟男人问你,你就说我们是亲戚。
  我答应说,行。之后暗自好笑,他真的不知道我们是亲戚。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把九十九只羊赶进山坳,坐在山坡上望着白云发呆。我将目光转向山坡下面时,忽然看到一个女人拿着羊鞭把羊分开,像分开一片白云。女人慢慢走上山坡。她穿着一身白衣服,满脑袋插满了白花,脸型如葵花,眼睛不小。她到了我跟前不说话,抬头看着我,喘着不均匀的气息。
  我说,我以为是上来一只白羊呢,哪想到是个人。
  女人听我这样说,就哈哈大笑,说,我以为你是一个大爷呢,没想到是个小兄弟。
  女人满嘴白牙,像一口瓷器。听到她的话,我很不满地问,我有那么老吗?
  女人有点戏谑地笑着说,看来我们的眼神都不好,分不清公羊和母羊。
  我也开玩笑地说,那你看我是公羊还是母羊?
  女人说,听声音你是男羊。说完她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我说,我是女羊。我被她的笑声感染,心情大好。
  女人说,不闹了兄弟,我们见面就是缘分,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我在山那边,有好多日子没看到这家放羊的人了,先头那个老头在山坳里死了,他是醉死的,整天喝酒,屁股挂个酒壶,不吃饭就喝酒吃山野菜。
  女人来就是告诉我这些吗?我心里存着警惕。
  女人说,你可有个心理准备,你的老板雇人不给开支,都跑好几个人了。你从哪来啊,跟老板有关系吗?
  我告诉她,我们是亲戚。
  女人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两只大眼睛望着天空不知道想什么。
  一天的生活就这样过去。
  一个人的生活很孤独,每天除了放羊就是吃饭睡觉。晚上门一关,躺在炕上看着天棚想起了王二的事情。
  我跟同村的王二还有其他一些人一起来到北疆市,在一家建筑公司盖楼房。我跟王二的关系处得非常好,一起干活,一起吃饭,睡在一张板铺上。夜里他咬牙放屁吧嗒嘴还蹬被子,我总帮他盖被子。没办法,不给他盖被子,那屁味儿满屋飞。谁能想到,他挨了我一板砖,我们永世都会成为冤家对头。当时,我为啥那么大的火气呢,咋不想想父母年岁大了,能不盼我回家吗?他们听到这事不疯才怪呢。老人还指望我挣钱娶媳妇抱孙子呢,我一板砖把他们的希望拍成了泡影。
  窗外,起风了,风吹得窗上的塑料布哗啦哗啦响,院外不时传来羊的咩咩叫声。睡到半夜,我时常会无故惊醒,出一身冷汗。
  3
  我尽量把羊跟女人的羊分开,不往一起赶,要真的掺杂一起,我是分不清哪只羊是她的,哪只羊是我的,真得想个办法。
  第二天,我把羊脖子上都系上了一根柳树皮搓的绳子,羊有了记号,就是掺杂一起也能分开。我把羊赶进山坳,两家的羊群没一阵工夫就混到一起。   女人早已站在坡下,像是等着我,风吹起她那凌乱的头发。当她看到羊脖子上的树皮绳子时,愣怔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
  她问,羊脖子咋了?怕狼咬吗?
  我说,狼咬羊脖子,绳子会把它牙齿缠住的。
  女人听后拍着巴掌大笑,笑得更加没心没肺。
  女人说,兄弟,放心吧,我们不会把羊跟你的羊掺群的,你看你的羊瘦得皮包着骨头。
  我说,别看瘦,吃上一个月的青草,就膘肥体壮。
  女人撇了撇嘴,说,你还挺行家呢!
  女人说过后,她把手塞进嘴里打了声口哨,哨声在山谷里飘荡。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的那些羊开始掉头吃草,很有秩序,渐渐走出了我的羊群。
  女人说,还不知道你的小心眼,看看,能混在一起吗?
  我吃惊地问,你的羊咋训练的?
  她叹息一声说,常年在山里放羊,没啥意思,就训练了一只头羊,头羊一走,它们不跟着是不行的。
  我的惊讶还没有收起来,一顶草帽下扣着一张刀条脸型的男人站到我面前。他脸上那对小眼睛眯缝着笑,露出来一口小芝麻牙。我被他无声无息的到来吓了一跳,手里的赶羊鞭差点脱落。
  他说,兄弟,你好。
  听到他那跟猫崽子一样的声音,我吓得蹦起来。我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哥,你好。
  男人看到我吓成这样,好像是达到了他的目的。他一笑,然后哆嗦着手掏出一盒香烟,伸出两只白皙的手指捏出一支烟递给我。
  我说,大……哥,我不吸烟。我惊魂未定,嘴有些瓢。
  他抬脸看看我,说,现在找出不吸烟的男人比找古董还难。说完,把那支烟叼在嘴里,哆嗦着手掏出火机啪的一声打着火,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又长长地吐出白烟。
  他抓着烟的手一直在抖动着,燃烧起来的烟刹那间就挂着一段拇指节长的烟灰。
  女人说,我男人,你叫他李元霸吧,我叫金枝。
  李元霸?我笑了,说,大战四平山的李元霸吗?
  李元霸把嘴里那口烟吐出去,就像吐出一口积压在心底的怨气。猫崽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彼李元霸不是此李元霸,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说,明白,明白。
  李元霸又接着说,我说,兄弟,你的老板可不咋地,之前给他放了两个月羊的老头一分钱没给开,最后心肌梗塞死在沟里。他是从孤老院雇来的人,殡葬没花几个钱。
  我感觉到不那么恐怖了,淡淡一笑,说,活接手了,干一个月再说吧!
  金枝说,兄弟,他咬文嚼字习惯了,别介意,就当他放个屁。
  金枝说话一点不遮掩,我第一次接触这样直爽的女人,很喜欢跟她相处。我与人交往,都是用真心的。王二就是一个例子。
  王二跟我从小是光腚娃娃,他家里很穷,我家有点啥好吃的就找他,他拿我家当自己家了,也拿我爹娘当爹娘。我们之间的矛盾就是那次我去找工头时引起的。我实在受不了王二的屁味了,就要求工长换床铺。工长说,没有。现在铺位很紧张,没看到都搭了二层铺了吗?因为换铺的事情,王二不搭理我,说我把他放屁的事情公开了。
  我真的不敢说,能跟金枝他们两口子相处到啥程度,我害怕王二的事情再次发生,心里已经有了病根。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跟金枝夫妇处得熟悉了,我知道金枝的男人真的叫李元霸,是他那个爱听评书的爹在他出生的当天给他取的。李元霸从小学习就好,可是天生体弱多病。初中辍学。爱读古诗词,跟他抽烟一样上瘾。可能抽烟抽出了毒瘾,一天不抽烟就哆嗦,浑身没劲。金枝告诉我,他从小就靠吃药养病,他们家境殷实,父亲是一个煤贩子。手里头积攒下几个辛苦錢,只是看到烟鬼的儿子就唉声叹气,没办法,他们就来这里养羊了。
  金枝两口子不像蝎子说的那么不近人情。他们来帮我在院门前盖了羊舍,羊在雨天有地方待了。我趁早晚时间把后院的羊圈清理出来,羊的粪便扔到了院外。蝎子来了,看到干净整洁的羊圈后很高兴,他特意从五里外的一个农场扯来了电线,电线是从地下过来的,埋在土里有一锹深。蝎子又给我一部诺基亚手机,叫我有事联系他。
  蝎子还拉来一个冰箱,买来的鸡鱼肉蛋和水果有地方放了。下山前,他给我开了两千三百块工资,说先欠你三百块。蝎子嘱咐我,东西够吃一个月的了,你在这里好好放羊,不会亏待你的。你别跟那两口子来往得太近了,小心你的钱叫女人骗去,之前那个放羊人的钱都叫女人骗去了,上火后心肌梗塞死了。
  我拿不准他们谁说的是实话。我说,老板,下个月把钱一起给我开了,我家里用钱,不能拖欠的,要是拖欠工资我就不干了。
  蝎子迟疑了一下,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阵,点头说,行,下个月一起算。
  4
  有个母羊要生产了,我打电话叫金枝来帮忙。金枝把母羊拴在柱子上站着,母羊的阴道内小羊头已经露出来,母羊惊恐地叫着,像在召唤自己的孩子快点来看看这个世界。小羊头顶破了那层亮晶晶的包衣,整个身子连同包衣里的血水一起流到地上。小羊的头在落地的刹那间,金枝伸手接住了,小羊整个身子顺势滑落到地上。它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慢慢站了起来,一个新的小生命诞生了。
  我从冰箱里拿出肉、鱼,叫金枝做菜。中午,李元霸也来了,看到炖鱼和炒肉,笑得刀条脸变成了方脸。今天是真的高兴,我跟金枝还喝了酒。李元霸不喝,说要去放羊,吃完饭拿着鞭子先走了。
  金枝是女人,我是男人,异性相吸,我自然黏糊她。我叫她金枝姐姐,我说,我没有姐姐,你就给我当亲姐姐吧。金枝有几次跟我说她男人是骡子,言外之意就是阳痿。有一次,我无心地跟她开玩笑说,你借给我一片地,我叫你跟儿子十个月后见面。她听后就哈哈大笑,说,你个小屁孩,才几岁啊,就借我的地?等你的鸟羽毛硬了,我就借给你。
  金枝喝了酒,脸红扑扑的,真像开了的葵花。她解开了领口,说,热。
  坐在对面的我,无意间看到她衣服里面那道白皙的乳沟,心里忽悠了一下,脸红了。   金枝把头伸到我面前,跟女人上过床没有?
  我说,有。
  金枝说,在哪?
  我说,梦里。
  金枝笑了,说,梦里有我吗?
  我说,没有,你没在我梦里。
  金枝脸色立刻就冰了,我在哪?
  我说,在我心里。
  金枝激动了,走过来一下抱住了我。那天,我成了真正的男人。
  后来,我跟金枝渐渐有了感情,她叫我弟弟,我叫她姐。李元霸对我们俩的密切关系不闻不问,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似的,每天就是放羊。
  既然是姐弟,有一些话我自然就跟她说了。金枝问我,那个王二死了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金枝说,万一他没有死呢,他晕后又醒过来了呢?
  我说,不可能,那砖是我晚上当枕头用的,包着一条毛巾。我看到毛巾浸出血来了。
  金枝说,出血不一定死,也许是皮外伤。
  我知道金枝安慰我,对王二醒没醒过来,心里也是一片茫然。
  金枝告诉我,她要托人打听一下,我的心又悬了起来,她会不会去告我呢?我后悔把事情告诉金枝,怕她告密,就对她加倍地好。
  那天,李元霸回老家了,我把羊赶进山坡,就搂着金枝做爱,然后睡觉。我梦到李元霸追我,惊醒后,就抱着金枝说,姐,我怕,我怕……
  金枝紧紧地抱着我,安慰我说,弟弟,别怕,有姐姐在呢!
  那天,我躺在金枝的怀里睡了一上午。
  而蝎子有一个月没有上山了,我的工资也没有开。金枝跟我商量,用一只小羊换我一只大羊,她给八百块钱。金枝说换三只羊就够我一个月的工资了。我同意了。
  冬天,蝎子领着一些朋友来了,他杀了两只羊,在山上烤羊肉吃。其中,有一个人的眼睛一直看我,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北疆市的,家住在新一区。他哦了一声说,我说咋这么熟悉呢,我也是新一区的。
  我能说出北疆市的一些地址,都是金枝事先告诉我的。她让我说自己是北疆市人,这样不会引人注意。
  蝎子领来的那些人吃得开开心心,抹去嘴巴上的羊膻味走了。蝎子没走,他喝着茶,眼睛一直看着我收拾桌子。他喝了一口茶后说,王二那案子我给你摆平了,这里就是你的家,高歌啊,你就在这干吧。
  我听了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抹布落在地上。我转过身看着他,说,你?
  蝎子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说。高歌,北疆市才多大啊!东头放个屁,西头都地震。你好好在这干吧,没有我摆不平的事。王二成了植物人,你也不要回去了,有我罩着,你啥事也没有,再说了,我们还是亲戚。
  蝎子说到我们是亲戚,我真的有点感动。我说,你咋知道我们是亲戚?他说,你们高家是大户,叔伯哥们多,但是,你们的长相都很相似,圆脑袋,大眼睛,平额头,这是你们家族的特点。
  我听了这话,心里凉了半截,是啊,我不会改头换面,熟悉我们高家的人都能认出来。可能他早就认出我来了,所以对我才这么放心。
  蝎子走后,我打电话叫金枝和李元霸来吃羊肉,也把蝎子的话跟金枝说了。金枝说,弟弟,你没事了,王二没死,你就不用逃了。往家打电话问问,王二到底咋样了?李元霸不同意往家打电话。他说,万一老板是好心安慰你呢,你打电话警察就会顺着电话找来。金枝说,我打听到一些你们工地的事情,工地老板拿钱跑了,你们盖的楼房成了烂尾楼,空着呢。
  5
  年关到了,我有点想家,每天夜里就暗自流泪。尽管蝎子把鱼肉青菜都准备好了,可我对吃没有了兴趣。
  那天晚上,我想了一会儿家,就把钱从米袋子里掏出来,开始数钱。我手里的钱过万了,蝎子一共给开了七千五百元,跟金枝換羊挣了三千多块。
  蝎子领一些朋友来杀羊那天,我说坐他车去北疆市给爹妈汇点钱,蝎子不让,说我给你开的钱你先留着,王二成了植物人,万一他家反悔呢?
  我信了蝎子说的话,但金枝不信。她说,现在的老板都黑心,说不上使啥套路。
  春节了,我和金枝李元霸三人过的。我们一起包饺子,大年三十晚上做了十个菜。金枝说是十全十美。我们每人喝了不少酒,金枝说自己嫁给李元霸,感觉很幸福。金枝抱着李元霸又亲又啃。我看不下去,说,你们秀恩爱去外面雪地里秀去!
  金枝看着我说,现在我更幸福了,有你这个好弟弟。金枝把我和李元霸一左一右搂在怀里。李元霸醉了,他闭着眼睛躺在金枝的怀里孩子一样睡了。
  第二天,我醒来,脖子有点疼,是叫金枝给搂的,我晃动几下头,看见炕上没有了金枝。李元霸眯缝着小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他可能早醒了,看到他那双小眼睛像两把利剑扎在我心里。我一惊,说,姐姐呢?
  他说,喂羊去了。
  我说,姐她咋那么能喝?
  李元霸眉头一皱,说,她能喝二斤酒,喝酒从来没醉过。
  我想到以前跟金枝喝酒,醉了就又抱又亲我,原来她那是装的。
  李元霸看我的眼睛不离他的脸,说,我脸上有花吗?
  我说,姐夫,你跟姐咋定的婚?
  我跟李元霸相处这么长时间,我第一次管李元霸叫姐夫。李元霸说,你姐在我们村是数一数二的美女,她们就娘俩。当年,你姐上高中那阵,妈妈病了,家里花了好多钱,最后还是死了。我跟她家是邻居,我的父母没少照顾她们母女。她母亲看病欠人家四五万块,都是我家替她还的,她为了报恩嫁给我。我从小就有病,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金枝说要不同意就死在我爹妈面前,自己主意定了,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父母没办法,买了羊叫我跟她来这山里放。我没有性功能,小时候掏鸟窝从树上掉下摔坏了双肾,哎,苦了金枝。我想离婚,她又不同意。
  6
  年后,有十只大羊生了小羊,我用十对大羊和这些羊羔跟金枝兑换了十只小母羊。金枝给我一万块,我心安理得装进兜里。换来的这些小母羊养到发情期,交配后,用不上五个月就能生下来十只小羊。到那时,我们还能暗中兑换。我给老板打电话说,有几只羊下崽子了,小羊病死。   没想到的是,兑换小羊后没几天,蝎子领着一个人来了,看了一阵羊,两个人又嘀咕一阵,把羊装上车拉走了。他派人盖猪圈,买来十几头老母猪和一些猪崽儿。我开始当上了猪倌,我的财路断了。
  养猪需要饲料配方,蝎子找个师傅教我,教会后拿着蝎子给的两千块钱走了,家里家外只是我一个人忙活。蝎子答应把我的工资涨到三千,可是,暂时不能给开。蝎子说找人给我平事花了三万。合同都拿回来了,并且还有当事人签字。我看到合同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认出来是王二的字,他的字像蝌蚪在爬。我在心里盘算,三万块钱,我得白干十个月活。
  蝎子走时拍了拍我肩膀说,没事的,好好干吧,我们是亲戚,我硬是找人压下了这件事情。王二家属扬言,看到你也拍你一板砖,把钱再给你,叫你尝尝挨打的滋味,你可别去北疆啊!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有好几次想把钱还给他,把跟金枝兑换羊的事情跟他说,最后没说。我是考虑到金枝以前是不是也跟给蝎子放羊的人兑换羊了。如果蝎子追究起来,怕金枝她们吃亏。
  我每天都是尽心尽力去喂猪,这些猪不到两个月长了八九十斤,我就赶着猪们到山下去放。三个月后,那些猪都胖得圆溜溜的,都是实打实的膘。蝎子开车拉走了猪,又换了一批小猪。一年下来,我养了三批猪。
  金枝看到我瘦了,说,弟弟,你玩命为老板打工,值得吗?
  我说,我认准了老板,就要卖力气。
  金枝说,不见得,事情平了,为啥不叫你去北疆市?还有,王二成植物人了,他的签字哪里来的,植物人能签字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自佩服金枝的智商。
  有几次,金枝说要弄几头猪,我没同意。我说,蝎子的猪有数。金枝说不会报死数啊?说叫狼叼去了,野猪拐跑了。
  我说,蝎子是我的亲戚。
  我不想因为钱的事情伤害到亲戚。我也知道,前几次用大羊跟金枝兑换小羊是错误的,是在冒险。我是没有办法的,我要收回我的劳力所得。我跟王二要不为钱的事情打起来,我能到这个地步吗?
  那天,我想买包烟抽,掏遍了所有的衣服兜也没有翻到钱。我明明记得兜里还有一张百元票子。我问王二看见我的钱没有,他说没看见,要是想借的话他兜里还有一百块。王二掏出钱,我一看就知道那是我的钱,钱的右上角缺个小角。我说你别闹了,快把钱给我,我一把就抢过来钱,跑出门去买烟。到工地开支那天,王二跟我要一百块钱,我不给,说那钱明明是我的。于是,我们两个人厮打起来,我拍了王二一板砖。
  这一年,金枝对我的感情淡了,可她每个星期还是要跟我做一次爱。她说是喜欢我这个弟弟,我说,我也喜欢你这个姐姐。
  转过年,蝎子买进一台半截农用货车,叫我学着开,并且给我办了一个车证。羊舍的房前用铲车推平,盖上了两排彩钢房。山脚下又开了一片地,我种了一些青菜,蝎子要把这里变成一个小庄园,他说退休后要到这里安度晚年。蝎子说还要在山下开垦出几十垧地,买进一些机械,我就是这里的管家了。
  这天晚上,金枝就劝我到市里看看。她说,你没有必要再躲避了。如果你是个杀人犯,蝎子不敢留你的,你看到了王二的签字,说明王二的签字是真的,他没有骗你。王二活得好好的,你怕他干啥。事情不能躲避的,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
  听了金枝的话,我就偷着开车来到市场卖菜,战战兢兢地把半截货车停在道口一排农用车中间。
  两年没有涉足城市,现在又能回来了,我真的既高兴又紧张。
  北疆市早市场的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好像比原来更热闹了。看看四外没有熟人的面孔,我的心稍微放下。打开货车上的苫布,露出一堆青菜,满车的青菜都是我种的,没施一点化肥。蝎子说,现在市里人都喜欢没有化肥的菜,他们对自己怎样保健比专家还专家。
  苫布一打开,立刻围上来几个老太太,问菜多少钱一斤。我说,白菜一块五,少一分不卖。这是没有化肥的菜,我用人格担保。
  不知道是我的外表给人一种诚实的感觉,还是我车上的青菜诱人,一车的青菜,你选几棵,他选几棵,没一会儿,剩下不到少半车了。我一边卖菜收钱,眼睛四外溜,怕碰上熟人。卖菜的收入揣进了自己的腰包,我打算回去给金枝买一条红头巾,给李元霸买一块猪头肉。
  第二次去卖菜,快收摊的时候,我正忙着给一个老太太找钱,一个声音对我说,车上的菜我都包了,送我家去。
  我的头嗡的一声,为了认证我的感觉,抬头看到说话的人,吓得我灵魂出窍,感觉到尿在膀胱里鼓胀着。王二站在车旁,冲着我笑。
  完了,逃亡之路结束了。
  可是,我看不出王二身上有植物人的特征,相反的是他脸色红扑扑的。我说,王二,你好了?
  王二说,这两年去哪了,我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拍了我一板砖,我就死定了。那次被送到医院,缝针后,血止住了,可还是昏迷。检查后发现是胃穿孔,晚一点就死了。我一直在北疆市打工,就想能碰上你。
  我说,我给人喂猪呢,老板叫蝎子。
  王二说,哪个蝎子?是那个脑袋大脖子粗的蝎子吗?
  我说,是啊。
  王二说,我在蝎子的肉铺卖肉,他答应帮我找你,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接下来我和王二说了签合同,包赔打坏他的事情。王二却说,他当时没看那上面写的啥。蝎子说是签工作合同。他就签了。
  我一听就急眼了,操他妈的蝎子,他可把我玩好了,这两年我在担惊受怕地活着,他却在操纵我们为他卖命。我给他干活,还欺骗我倒贴给他钱。王二也很气愤,他说回去找蝎子结账回家。我告诉王二,不要说我们见过面了。
  开车回到农场,我把碰到王二的事情跟金枝说了。金枝说你赶快把圈里的猪卖掉一部分,够你两年的工资就行,然后回家看你爹妈。
  我说,行吗?
  金枝眼睛一瞪,咋不行?
  金枝帮助我卖掉了五十头猪,卖了十万块。我给她五万,她跟我急了,说,你要结婚,这个钱就算姐帮你的。
  那天晚上,我搂着金枝说,我被抓住不得连累你吗?金枝说,我不怕,我现在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第二天,我跟金枝恋恋不舍地分别,她满脸流泪。说,你要记住我。我也哭了。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哭得泪水稀里哗啦。
  我回家得到哈市倒车。火车上,我忽然想到了鲁二婶,就给她打电话。鲁二婶说,孩子考上了哈工大,自己租了一户楼陪他上学,叫我到她那住一夜,然后再回家,省得在车站蹲一宿了。
  鲁二婶租的楼是毛坯楼,房租一个月300块。孩子住学校宿舍,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因为没买到回家的车票,我在鲁二婶家住了两天。心里很平静了,那两天睡得很踏实。鲁二婶说,看你睡觉那么粘稠,好像几年都没睡过觉了,在友谊农场你可不这样,听到你在西屋翻身打把式一宿宿都不睡。我把自己的经历跟鲁二婶说了。她说,我以为你睡不着觉是累的,没想到你心里还压着这样大的一块石头。明天早点看爹妈吧,他们在家惦念死了。
  这天,我去买车票。在车站门口,因为无聊,我买了一张报纸。报纸的第二版,一个标题映入我的眼帘——《一桩血案的背后》,上面还配有一幅蝎子的照片。看完新闻,我吃了一惊。原来,王二不打算给蝎子卖肉了,叫他给算工钱,两个人吵了起来。蝎子拿刀扎王二,王二跑出肉店,蝎子追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手里的刀扎进自己的肚子。
  晚上,我把报纸拿给鲁二婶看,告诉她说就是给报纸上的这个人喂豬。鲁二婶问我他是谁,我告诉她,我们是亲戚。之后,我给金枝打电话,电话那头无人接听。鲁二婶问我给谁打电话,我说,一个亲戚。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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