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小到大,她离小羽最近,理所当然地成了小羽的敌人。
　　她端了热腾腾的饭菜来,小羽扔掉筷子,含混着说:谁要吃白菜?炖得这么烂,当是喂猪吗?她的眉眼低下去,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几乎家徒四壁,能做什么呢?她转进厨房里,四处搜寻,找出两只漏网的鸡蛋,打到碗里,绞开,散进去一碗面粉,和成糊,再切一根葱,摊到锅里煎黄,端给小羽。
　　在院子里收拾,她猛然想起宁宁可能放假了,要找她来跟小羽玩。进宁宁家院门口时,宁宁正跟几个女孩跳皮筋,喊声震天。她愣了愣,如果小羽不生病,肯定是这里面跳得最好的一个。小羽聪明,长得也不赖。可是,现在……
　　她喊了两声宁宁,宁宁才回过头来,她说:上我们家吧,跟小羽玩,她给娃娃做新衣服了!宁宁白了她一眼,说:就小羽做的那衣服还不得跟要饭的一个样啊!女孩们齐齐地笑了起来,她的心疼了一下,她说:你们都来,我给你们买大脚板。大脚板是一块钱一个的冰淇淋。女孩们平常只能吃两毛钱的绿豆棒冰。
　　大脚板是有些吸引力的,先有个馋嘴的女孩松动了:去吧,小羽天天在屋里,咱们去了,她就高兴了。她乐颠颠地去小超市。加小羽,五个女孩,五块钱,她有些心疼。但一想到小羽的高兴,一切似乎又都值了。
　　她拿着大脚板走到自家门外时,听到宁宁的大嗓门。宁宁说她们上了生理卫生课,她说:小羽,人家说你妈就是没结婚怀的你,害怕别人知道,硬是用白布缠的肚子,结果你生出来……
　　她开门进去,厉声说:宁宁,别听人乱嚼舌头!
　　宁宁咧了咧嘴,她赶紧递过去一个大脚板,女孩们都沉默了,小羽的脸上落了寒霜,她把大脚板递过去,小羽用手背推还给她。
　　她感觉浑身没力,但还是赔着笑脸让女孩们看看小羽给娃娃做的衣服。小裙子是她改过的,针脚整齐了许多。
　　她把瓜子放在床边上,她撤出了房间,身上出了层白毛汗。
　　
　　2
　　
　　小羽是识些字的。到了上学的年龄,她往校长家跑断了腿,校长才肯让小羽插班试试。小羽坐在教室里,她就守在外面,侧着耳朵听教室里的动静。当然没有小羽的。
　　下课,她第一个冲进教室,问小羽要不要去厕所。小羽的眼睛落到椅子下,地上已有一小片汪洋,别的孩子大惊小怪地叫出来,老师的脸上阴了天,她说:这样,影响正常教学秩序啊!
　　她背小羽回家,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哭。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小羽呜呜噜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她们娘俩身上,那不过是上午八九点钟,她却觉得人生到了黄昏,恨不得……恨不得一时一刻跟小羽面对死亡,带着小羽一闭眼,什么心都不操,什么都不害怕了。
　　可是,小羽才多大,她才多大?她拿来课本教小羽,小羽先还认真,呜噜呜噜地念,一会儿就不肯听她的话了,她急了,把书放在桌子上,说:不读书,睁眼瞎,将来我死了,你怎么活?
　　世界很安静,只剩下了小羽的哭声,只剩下山一样摆在她们娘俩面前的困境。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她也哭了起来,是嚎。自从有了小羽,她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一直把悲伤放在心里酿,哭出来,她才知道心里酿的这杯悲伤的酒原来度数那么高,那么浓。
　　她擦了一下眼睛,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下午两点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去给小羽做饭。
　　饭还得吃,日子还得过下去。
　　
　　3
　　
　　小羽是脑瘫,手脚嘴不好使,并没影响智力。小羽学东西很快,只是字写得连成片,除了她,没人能看清她写的是什么。像小羽说的话一样,那些密码只有她能解。
　　还好,她找来学校的卷子让小羽做,小羽基本都能答对。字差不多认全了,她就四处捣腾书来给小羽看。小羽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偶尔能给她讲书上的小笑话,每每这时,听不听得明白,她都使劲笑,她说:我闺女比那些上学的孩子强着呢!
　　宁宁她们学电脑时,她把养的几头猪都卖了,也给小羽弄回来一台。她给宁宁每月二百块钱,让宁宁教小羽用电脑。小羽很出息,学会了用电脑做FLASH,做出来的小人会说会笑会走路,逗得她咯咯笑。最绝的是,这玩意还能卖钱,也不知道咋弄的,那钱就汇来了,她一阵风一样走在街上,有多大声喊多大声说给别人听,小羽挣钱了。
　　小羽挣的。她做梦都会笑出来。总算没白教这孩子,能挣钱了,就是她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小羽做得小有名气,有记者来采访小羽,她躲在小羽后面做翻译,记者让她说句话时,她脸都红了,一句话都没说完整。看着妈妈,小羽的眼泪淌了下来……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