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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妈的！”一向温文尔雅的体检中心主任揪兴一进办公室就狠狠地扯下领带，将它与报告单一起拍在办公桌上。
“马上去处理！”一大清早，他被叫去院长办公室，脚才踏进门，院长愤怒的吼声就和报告单一起劈头盖脸地甩过来，“要是让事态扩大，你这个主任就不要当了！”
院长气急败坏，根本不容他置辩，就将他赶出了办公室。
体检中心的医生都还没来。
这段时间，有几家大单位组织体检，忙得大家心火一个劲得往上蹿，揪兴怕影响了服务态度和质量，就让体检医生们比平常晚五分钟即七点五十五分到岗，而他自己则每天七点半就赶到了体检中心，检查各方面的工作是否安排妥当。
揪兴给助手马华打了一个电话，简要地跟他说了事情的大概，让他带个人马上去西街居委会和靖阳公司摸清情况。“记住，态度一定要诚恳，一切条件都不要回绝，就说好商量。”挂电话前，他又交待了一句。
他本想给彩超医生小李打个电话，又想今天早上体检人数多，怕影响了小李的工作情绪，就克制住自己。看看手表，离八点还有十分钟，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努力压下一肚子的憋屈和不满。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抱怨和发怒，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骂了一声“奶奶的！”
两个月前，张副院长告诉他，院务会议对彩超机的调配决定时，他就极力反对。
这几年，人们对健康体检的需求有了很大的提高，在内脏检查项目上已经不能满足于普通的B超了，所以揪兴特地向院方打了申请报告，要求配置彩超机。没想到彩超机买回来，却配置给了门诊部，然后把门诊部原有那台调整给了住院部，再将住院部那台眼看就要报废了的老式彩超机调整给了体检中心。
张副，这不妥当。揪兴当场就着了急，我们体检的对象主要是单位，出于对总体费用的考虑，很多单位会给普通职员选择B超检查，给单位领导选择收费是B超三倍的彩超。这就决定了选择彩超的人群，要么年纪较大，要么常喝酒应酬生活没有规律，都是身体比较容易出问题的人。万一在彩超中出了差错，他们手握实权，不但会直接将本单位的体检业务转到别的医院，而且因其人脉深广，在社会上也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张副院长笑着说，你别急嘛，你说的这些，院里都清楚。可是你想过没有，到体检中心来做整套体检的人，大多数是身体健康的正常人。就算有一小部分不很健康，无非也是一些诸如血糖、尿酸高了或者是脂肪肝什么的，净是些富贵病，出事的几率小之甚小。就算是真有人后来查出了什么病，也是直接找上救治的医院，不会迁怒于体检医院的。而门诊与住院部就不同了，来的人都是身体有毛病的人，这些人你要给他治好了就万事大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要么将你告上法院，要么就带上一大群人来闹事。你忘了前阵子新闻报道的那起医闹事件了？
揪兴当然知道，邻市一个产妇因羊水栓塞死在了产床上，失去理智的亲属受到一些职业医闹的挑唆，纠集了一百多号人封锁了医院妇产科，在那里设置灵堂，架住院长强行给他披麻戴孝，还打伤好几个医护人员。这个事件在全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震惊了整个医学界，医院为此特地召开了两次紧急会议，提醒全院的医护人员小心。
可是，并不是体检中心就绝对不会出问题呀，揪兴说。半年前，市里某单位的一个女子前来体检，当时的体检报告结果是健康，可两个月后女子自检出胸部有个小肉瘤，到省立医院被确诊为乳腺癌，好在手术很成功，没出什么大事儿。那女子的家属，扬言要告医院，揪兴听说之后，一直提心吊胆，睡觉都半睁着一只眼。可能是因为那对夫妇都在政府部门工作，身体又在恢复的阶段，两口子没有折腾的心劲，总算没有搅出什么事来。但从那以后，揪兴的心就一直提着，怕出事。
即使出问题，也不会那么严重，什么事情都有个轻重缓急。张副院长的话像一把刀，咔嚓一下就将揪兴一肚子的话，连枝带叶齐生生地剪了去。稍停，他又拍了拍揪兴的肩膀，说，当然，体检中心的工作也很重要，我们还指望靠它来发奖金呢，回去吧，好好干。
2.
揪兴叹口气，收回思绪，重新拿起桌上的这一张报告单。这是七天前组织来体检的靖阳公司的一个体检者的报告结果，上面栏目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王种生，男，1943年生”，而在彩超项目和综述里，赫然写着“子宫肌瘤”。很显然，体检报告的结果是错误的，而且错得如此荒唐可笑，体检医师和总检医师的过错显而易见。
揪兴站起来，走到窗前，看对面的那座二层楼房。一年前，那里还是医护人员活动中心。
揪兴刚工作分配的时候，健康检查还仅限于就业、参军和入学前的强制性体检，除非病了，根本没人会想起医院。这几年，经济发展了，许多单位就将健康检查列为员工的一项福利待遇，私营企业也开始组织职工体检，一些商业机构更是推出了买房赠体检卡、商务论坛附赠体检卡等优惠活动，体检市场快速升温。
参加体检的人多了，其中的巨大利润就浮出了水面。除了体液分析，医院为体检所付出的就是仪器与医生这些不必要另外付费的成本，可谓一本万利。有的项目如内科外科的体检费用是二十元，但很少人会去检查，就自己拿笔在体检单上将体重、身高、视力等栏目填写了事，简直是无本之利。丰厚的利润，加上其与诊疗业务相比引起医患纠纷的风险极小，所以各医疗机构和一些民营机构都竞相拓展体检业务，纷纷成立体检中心，配备工作人员，甚至主动上门拉业务，竞争越来越激烈。
院里的领导自然明白体检业务的价值和意义，鉴于本院的体检工作一直没有起色，特地抽调揪兴专门负责体检中心工作。揪兴不负重望，一上任就推出了四个等级的体检套餐，即根据事先设计好的体检项目，按照通常收费标准打折后，推出二百九十八、五百九十八、九百九十八和一千八百八元的团队体检优惠卡。比如，推出血压、身高、体重测量、内科、外科、五官科、血型血液分析、血尿酸、肝功四项、肾功两项、血脂四项、乙肝五项、血糖、心电图、胸部透视、人体成分分析、腹部彩超、泌尿生殖系统彩超、脑彩超、心脏彩超这一体检组合，按照门诊的收费标准要一千一百元，团体体检卡只要五百九十八元。
接下来，揪兴开始着力改进三方面工作：一是便民服务。腾出利用率不高的员工活动中心，专门用于体检，把所有的体检项目都集中在那里完成，省得体检者要这个科那个楼地跑，还要费时费力和患者排队；二是微笑服务。配备专门的体检工作人员，不像以前体检医生都是各科室临时凑，常常是体检的人找不到检查的医生，人员配齐之后进行培训，强调微笑服务，保证服务态度。三是高质服务。备齐备好专门的体检设备，尽量减少误诊漏诊，尽量查出体检人身上隐藏的病症。
揪兴到体检中心第四个月，那幢破旧的活动中心焕然一新。现在，一楼被分隔成独立的六个区，按顺序分别为检验生化、透视拍片、B超彩超、心电图、妇科、内外科等，来体检的人根本不用操心体检流程，只需一间间逐个检查过去就行了。二楼分成两个大厅，一个是早点厅，免费供应搭配合理的营养早餐；一个是装修典雅的欧式风格的休闲厅，里面播放着轻音乐，供体检人员休息等候。可以说，院领导对揪兴的这项工作很给力，给了百分之两百的支持。但对于其他两项，就没那么好办了。比如说体检医师，院里的骨干医师大多分配到门诊和住院部的重要岗位上去，抽调到体检中心的大多是老、轻、妇。老是指一些年纪大快要退休的工作人员，这些人员早进医院，当时入院门槛低，来体检中心之前大多是从事后勤或医务工作；轻是指那些刚刚从学校毕业，没有临床经验的新人，比如半个月前，院方就将体检中心原来负责B超彩超项目的林医师调去门诊部，他的工作由新招聘进来的小李接任；妇是指女护士。体检设备就更不要说了，大部分是更新换代闲置下来的老式设备，而揪兴的不安就来自于后面的这两项。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担心的事情会这么快发生，而且偏偏出在那台彩超机上。
3.
九点不到，马华回到体检中心。
原来，王种生是市某中学的退休语文教师，他的儿子王煜在靖阳公司工作，这一次靖阳公司组织员工体检的时候，王煜听到公司工会负责组织体检的小陶说，公司选择的五百九十八元体检卡里面包含的项目如果个人自己去医院检查则要一千一百元。刚好那几天，王煜的父亲一直念叨着浑身没力、昏眩，王煜就趁这个机会给父亲做个全身检查。
体检结果出来后，小陶就将所有的报告单一起领回公司分发，凑巧那天王煜请了假和老婆一起送孩子去本省北部的一所大学报到，小陶想起自己母亲和王煜的父亲这段时间的早晨都到公园里参加社区组织的合唱活动，就将王煜和王种生的体检报告单一起交给母亲，让她带去交给王种生。
今天一早，王种生和一群老人练完嗓子休息的时候，陶母就将两份报告单从包里拿出来，一群老头老太闲着没事，都凑上来看。突然刘家胖婶夸张地大笑起来，她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子宫肌瘤”四个字，胖婶刚刚为了一个歌词发音与王种生争得面红耳赤，窝了一肚子火，现在看到这样一个大笑话，哪肯放过，她笑得肥肉乱颤，尖刻地说，我说，怎么老是和女人争这争那呀，原来是比别的男人多生了个子宫！大伙听了，也一起笑了起来。大家的笑本是无心，也无恶意，可偏偏王种生是站了一辈子讲台的老学究，非常较真极爱面子，师道尊严何曾让人如此当众取笑过？哄笑中，老先生又气又急，涨红着脸哆嗦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让人给送进了医院急救室。一个细心的护士，无意中听到同来三个老人的话，就说要看看报告单，以便分析最佳抢救方案，拿着报告单一路小跑着复印了，去汇报院长。
院长暴怒之下，不失理智，马上组织全院最好的内外科、心血管科医师、麻醉师、护士集中全力进行抢救，现在揪兴要做的事情，就是事先做好应对一切可能发生恶劣事件的准备，预防事态扩大。
九点半，王老先生脱离了危险，是轻度中风。揪兴松了一口气，看来老先生先前对他儿子所说的无力与昏眩就是中风的前兆，可惜他不懂得及时求医，加上被当众嘲笑一时急怒攻心才诱发了中风。
马华说他从靖阳公司了解到，王煜夫妇估计最早在中午十二点半赶回来。揪兴抬腕看表，他必须在三个小时内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以消除王老先生一家人的怒气。
揪兴对马华说，去年重阳节，我们不是特地做了一期关于宣传中风常识的志愿活动，我记得其中一张宣传图里详细地列举了老年人中风前可能出现的具体征兆，那些宣传图还有吗？马华说，好像还有几张。揪兴说，马上去找一张，瞅个没人看见的机会，将它贴在王老先生的病房里。顺便叫个医师去替一下小李，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马华走后，揪兴又转到体检中心二楼，早点厅和休闲厅早上一般各安排两个工作人员，揪兴让两厅各留下一个人，另外两个马上去病房护理王老先生。
你们先到医院门口的花店买一束鲜花过去，护理的时候，嘴巴甜点，顺便给留在那里的几个老人宣传一下中风的常识。揪兴交待道。
揪兴刚回办公室，小李就跟了进来，他已经知道自己闯祸了，苍白着脸慌里慌张，怎么也回答不出揪兴的问话。这倒不能怪他，这段时间每天一钻进那间黑乎乎的工作室，他就一直坐在那里抹药、看屏、分析、填单直到下班，他哪里能记得起哪个是王种生，又是怎么错的？
直到揪兴问，前几天彩超机有没有出现过故障？小李的脑袋才一下子灵光起来，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天体检的人都是彩超，可是到了一个大爷的时候，彩超机不能工作了，外面排了好长的队，我正急得要死的时候，一个大婶敲门，说她憋尿憋得实在受不了了，看能不能先帮她检。我灵机一动，就让那大爷边上先坐两分钟，然后开了B超机，继续工作。对，肯定是在这时，填错了单子。
揪兴沉默了，非不得已的时候用B超机替代彩超机，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也活该出事，原本总检医生是会核对一遍的，但这段时间医院要上报省里的一个先进单位，总检医生被抽调迎检，没有时间过来，就让负责整理汇总的打字员直接在后面打上他的姓名。
揪兴说，你如果想保住你的饭碗，就不要对任何人说你使用了B超机，要有人问这事，你就说不是你的错，知道吗？现在，你赶紧去把王种生的全部体检原单调出来，请总检医师重新核对一遍，错的抽出来，让住院部把最新数据补充过来，再重新填写一份完整准确的报告单，十一点半之前和底单一起送到我这里。
小李走后，揪兴打了个电话给靖阳公司的副总徐帆。徐帆是揪兴的高中同学，两人的关系很铁，这一次能将靖阳公司上千人的体检业务拉过来，也是因了徐帆的关系。
徐帆很不高兴，你们医院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拿了你们的好处？揪兴说，是是，这事我们要检讨，但事情也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是这样，王老先生的体检报告单和一个也姓王的女子放在一起，凑巧那女的名字的第一个字也叫保，所以我们的打字员在文字录入的时候，打错了。徐帆说，你别蒙我，天下有这么巧的事。揪兴说，是啊，这要不是我自己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会这么巧。但你想想这业务是你老同学开了口才来我们医院的，我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我害谁也不能害老同学你呀。
徐帆说，你害的是你们医院的声誉，关我什么事？揪兴说，是是是，我知道说什么你也不信，要不这样，我派个车接你过来，让你看看我们的底单，顺便管你一顿午饭，如何？徐帆笑骂，我还不知道你小子肚子里的肠道道。揪兴赔着笑，老同学，你不会没听过如今的医闹，不瞒你说我们院长发了话，这事搞不好就让我回家种红薯去，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再说我前天给伯母送药，还替你说了一箩筐好话呢，你就算还我两句总可以吧。徐帆笑骂道，我这真是交友不慎活该倒霉，得，你们派个车去车站接王煜夫妇吧，十二点二十分我自己去王老先生的病房。
放下电话，揪兴松了一口气，拟了几条处理方案，去请示院长。
4.
揪兴陪着王煜夫妇走进病房的时候，一个护士正在给老先生喂煲汤，另一个在一旁收拾东西，而公司的副总正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陪老先生聊天，几个人说说笑笑，似乎聊得挺开心。王老先生的情绪已缓和了下来，他的病情本不严重，清醒之后看到两个小护士乖巧地忙前忙后，听了小护士给他讲解病房墙上的那幅宣传画后，老先生的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十一点半，病房里来了一个女孩，女孩很过意不去地向王老先生道歉，说她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在文字录入的时候将自己与一个和自己名字相近的大婶输错了，女孩眼睛红红地请求老先生原谅，说，不然的话，她的工作恐怕就要丢了。这下，王老先生就非常过意不去，甚至是很不安了，他安慰女孩说，没事没事，人活世上，哪能没个错呢，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机会看到你们领导，我跟他说说。女孩这才破涕为笑，千恩万谢了离去。
王煜夫妇有点懵，早上的电话让他俩急得火烧火燎，一路上想着医院的不负责任，心里就发狠着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曝光。现看到这样的场面，他们倒不好意思发火了。
王煜跟徐帆打了声招呼，就沉着脸走向病床，问，爸，你怎么了。王先先生笑，没事没事，年老多病嘛。又问，你们吃饭了吗？揪兴插话说，没呢，他们两口子担心您老的身体，一下动车就赶了过来。说着他转向王煜两口子，说，你们也看到了，老先生的状况还不错，要不，我们先去吃个午饭，再过来。
喜来登大酒店里，张副院长和马华早等在包厢里，马华将王老先生的所有体检底单和住院的材料都带了过来，还有一幅宣传画。
上菜间歇，揪兴就给王煜夫妇详细分析了王老先生的病情，他拿出材料说，早上我们医院的骨干医师进行了会诊，很庆幸，老爷子除了轻度中风，其他都好，没什么大毛病。他打开宣传图，接着说，其实这次中风完全可以避免的，你们看，之前老爷子所说的昏眩和无力，其实就是中风的预兆，口角不过是个诱因。要是之前你们懂得这些常识，直接来开点药就没事了。以后，你们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或者马华，先咨询一下，很多疾病都是可以预防的。王煜冷笑，要不是你们白纸黑字写着子宫肌瘤，怎么会有这事？他原本还想发一番火，但碍于公司副总在此，只好忍着。
揪兴收起材料，给大家倒满酒，说，是是是，我们的工作也有失误，我先向你们赔罪一杯。说完端起酒一饮而尽，又说，不过，我们并不是体检出错，你可以将这一摞底单拿到市里任何一家医院重新检查，看是不是我们的结果有错。我们的文字录入员是刚来的大学生，没有工作经验，搞错了一字，回头我们一定严肃处理，甚至向院里报告，考虑辞退。
王煜两口子倒没想过这个，愣一愣，说，那是你们院里的事。
张院长站起来，打了个哈哈，端起酒说，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先向徐总道歉一杯，初次合作，让你为难了。接着，他又倒满一杯对王煜说，我代表医院为我们工作失误给你们一家带来的麻烦道歉，实在对不起了。
徐帆说，张院长言重了，不就是文字录入错了嘛，我们王煜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又做了多年的办公室工作，一定会理解的，是不是啊王煜？
王煜没吱声，他的老婆接过话，说，出错当然是正常的，但老爷子都变成那样了，总不能一句道歉就完了吧？
揪兴说，不会不会。我们医院绝对会对工作中的哪怕一点细微的过错负责到底。
张院长说，这样吧，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考虑向院长打个报告，免收老爷子本次住院的费用，而且护理工作也由我们医院的专业护士负责，绝对不会影响你们两口子的日常工作生活，怎么样？
这下，王煜老婆也无话可说了。徐帆看了，就举起杯说，张院长也是性情中人，王煜你们如果没意见，我建议干一杯，过后大家都不要再提这个事了，就当它没有发生过一样。
5.
揪兴和马华陪王煜夫妇回病房征求王老先生意见时，老爷子还很过意不去，他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明明是我自己身体不好，怎么好麻烦你们。
揪兴说，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这事让我们更加警醒，每一个工作环节都不能小视。
王老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还有一个要求。
揪兴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老爷子又要提出什么条件，但脸上他还是堆满了笑容，他说，您说您说，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做。
王老先生说，你们可不可以不开除那个打字的小姑娘。为这一点事，害得她丢了工作，我会不安的。
揪兴松了一口气，和马华相视一笑，说老爷子真是大人大量，要换了别人一定要求撤了她不可，好，我一定向院长转告您的意见。
一个星期后，王老先生在他儿子的陪同下出了院。子宫的事件就这么平息了，像女人的阵痛，生产过后就消失了，像没有痛过一样。
倒是揪兴，开始研究起了妇科，他知道子宫肌瘤的发病率很高，素有“妇科第一瘤”之称，虽然这个病症引发的后果并不是很严重，但是很折腾人。揪兴还多了一个习惯，不管多忙，也要将所有的体检报告单看一遍，万一，又冒出一个男人的输卵管或者女人的前列腺呢？
令揪兴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子宫事件会让他因祸得福，名利双收。王老爷子出院后，成了医院的活广告，到处赞誉医院细致入微的服务态度和勇担责任严谨负责的工作精神，医院的体检业务迅速增长。院方也因此看到了揪兴的能力，提拔他为副院长，分管体检中心与医患纠纷工作。
责 编：黄素芳
“妈的！”一向温文尔雅的体检中心主任揪兴一进办公室就狠狠地扯下领带，将它与报告单一起拍在办公桌上。
“马上去处理！”一大清早，他被叫去院长办公室，脚才踏进门，院长愤怒的吼声就和报告单一起劈头盖脸地甩过来，“要是让事态扩大，你这个主任就不要当了！”
院长气急败坏，根本不容他置辩，就将他赶出了办公室。
体检中心的医生都还没来。
这段时间，有几家大单位组织体检，忙得大家心火一个劲得往上蹿，揪兴怕影响了服务态度和质量，就让体检医生们比平常晚五分钟即七点五十五分到岗，而他自己则每天七点半就赶到了体检中心，检查各方面的工作是否安排妥当。
揪兴给助手马华打了一个电话，简要地跟他说了事情的大概，让他带个人马上去西街居委会和靖阳公司摸清情况。“记住，态度一定要诚恳，一切条件都不要回绝，就说好商量。”挂电话前，他又交待了一句。
他本想给彩超医生小李打个电话，又想今天早上体检人数多，怕影响了小李的工作情绪，就克制住自己。看看手表，离八点还有十分钟，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努力压下一肚子的憋屈和不满。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抱怨和发怒，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骂了一声“奶奶的！”
两个月前，张副院长告诉他，院务会议对彩超机的调配决定时，他就极力反对。
这几年，人们对健康体检的需求有了很大的提高，在内脏检查项目上已经不能满足于普通的B超了，所以揪兴特地向院方打了申请报告，要求配置彩超机。没想到彩超机买回来，却配置给了门诊部，然后把门诊部原有那台调整给了住院部，再将住院部那台眼看就要报废了的老式彩超机调整给了体检中心。
张副，这不妥当。揪兴当场就着了急，我们体检的对象主要是单位，出于对总体费用的考虑，很多单位会给普通职员选择B超检查，给单位领导选择收费是B超三倍的彩超。这就决定了选择彩超的人群，要么年纪较大，要么常喝酒应酬生活没有规律，都是身体比较容易出问题的人。万一在彩超中出了差错，他们手握实权，不但会直接将本单位的体检业务转到别的医院，而且因其人脉深广，在社会上也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张副院长笑着说，你别急嘛，你说的这些，院里都清楚。可是你想过没有，到体检中心来做整套体检的人，大多数是身体健康的正常人。就算有一小部分不很健康，无非也是一些诸如血糖、尿酸高了或者是脂肪肝什么的，净是些富贵病，出事的几率小之甚小。就算是真有人后来查出了什么病，也是直接找上救治的医院，不会迁怒于体检医院的。而门诊与住院部就不同了，来的人都是身体有毛病的人，这些人你要给他治好了就万事大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要么将你告上法院，要么就带上一大群人来闹事。你忘了前阵子新闻报道的那起医闹事件了？
揪兴当然知道，邻市一个产妇因羊水栓塞死在了产床上，失去理智的亲属受到一些职业医闹的挑唆，纠集了一百多号人封锁了医院妇产科，在那里设置灵堂，架住院长强行给他披麻戴孝，还打伤好几个医护人员。这个事件在全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震惊了整个医学界，医院为此特地召开了两次紧急会议，提醒全院的医护人员小心。
可是，并不是体检中心就绝对不会出问题呀，揪兴说。半年前，市里某单位的一个女子前来体检，当时的体检报告结果是健康，可两个月后女子自检出胸部有个小肉瘤，到省立医院被确诊为乳腺癌，好在手术很成功，没出什么大事儿。那女子的家属，扬言要告医院，揪兴听说之后，一直提心吊胆，睡觉都半睁着一只眼。可能是因为那对夫妇都在政府部门工作，身体又在恢复的阶段，两口子没有折腾的心劲，总算没有搅出什么事来。但从那以后，揪兴的心就一直提着，怕出事。
即使出问题，也不会那么严重，什么事情都有个轻重缓急。张副院长的话像一把刀，咔嚓一下就将揪兴一肚子的话，连枝带叶齐生生地剪了去。稍停，他又拍了拍揪兴的肩膀，说，当然，体检中心的工作也很重要，我们还指望靠它来发奖金呢，回去吧，好好干。
2.
揪兴叹口气，收回思绪，重新拿起桌上的这一张报告单。这是七天前组织来体检的靖阳公司的一个体检者的报告结果，上面栏目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王种生，男，1943年生”，而在彩超项目和综述里，赫然写着“子宫肌瘤”。很显然，体检报告的结果是错误的，而且错得如此荒唐可笑，体检医师和总检医师的过错显而易见。
揪兴站起来，走到窗前，看对面的那座二层楼房。一年前，那里还是医护人员活动中心。
揪兴刚工作分配的时候，健康检查还仅限于就业、参军和入学前的强制性体检，除非病了，根本没人会想起医院。这几年，经济发展了，许多单位就将健康检查列为员工的一项福利待遇，私营企业也开始组织职工体检，一些商业机构更是推出了买房赠体检卡、商务论坛附赠体检卡等优惠活动，体检市场快速升温。
参加体检的人多了，其中的巨大利润就浮出了水面。除了体液分析，医院为体检所付出的就是仪器与医生这些不必要另外付费的成本，可谓一本万利。有的项目如内科外科的体检费用是二十元，但很少人会去检查，就自己拿笔在体检单上将体重、身高、视力等栏目填写了事，简直是无本之利。丰厚的利润，加上其与诊疗业务相比引起医患纠纷的风险极小，所以各医疗机构和一些民营机构都竞相拓展体检业务，纷纷成立体检中心，配备工作人员，甚至主动上门拉业务，竞争越来越激烈。
院里的领导自然明白体检业务的价值和意义，鉴于本院的体检工作一直没有起色，特地抽调揪兴专门负责体检中心工作。揪兴不负重望，一上任就推出了四个等级的体检套餐，即根据事先设计好的体检项目，按照通常收费标准打折后，推出二百九十八、五百九十八、九百九十八和一千八百八元的团队体检优惠卡。比如，推出血压、身高、体重测量、内科、外科、五官科、血型血液分析、血尿酸、肝功四项、肾功两项、血脂四项、乙肝五项、血糖、心电图、胸部透视、人体成分分析、腹部彩超、泌尿生殖系统彩超、脑彩超、心脏彩超这一体检组合，按照门诊的收费标准要一千一百元，团体体检卡只要五百九十八元。
接下来，揪兴开始着力改进三方面工作：一是便民服务。腾出利用率不高的员工活动中心，专门用于体检，把所有的体检项目都集中在那里完成，省得体检者要这个科那个楼地跑，还要费时费力和患者排队；二是微笑服务。配备专门的体检工作人员，不像以前体检医生都是各科室临时凑，常常是体检的人找不到检查的医生，人员配齐之后进行培训，强调微笑服务，保证服务态度。三是高质服务。备齐备好专门的体检设备，尽量减少误诊漏诊，尽量查出体检人身上隐藏的病症。
揪兴到体检中心第四个月，那幢破旧的活动中心焕然一新。现在，一楼被分隔成独立的六个区，按顺序分别为检验生化、透视拍片、B超彩超、心电图、妇科、内外科等，来体检的人根本不用操心体检流程，只需一间间逐个检查过去就行了。二楼分成两个大厅，一个是早点厅，免费供应搭配合理的营养早餐；一个是装修典雅的欧式风格的休闲厅，里面播放着轻音乐，供体检人员休息等候。可以说，院领导对揪兴的这项工作很给力，给了百分之两百的支持。但对于其他两项，就没那么好办了。比如说体检医师，院里的骨干医师大多分配到门诊和住院部的重要岗位上去，抽调到体检中心的大多是老、轻、妇。老是指一些年纪大快要退休的工作人员，这些人员早进医院，当时入院门槛低，来体检中心之前大多是从事后勤或医务工作；轻是指那些刚刚从学校毕业，没有临床经验的新人，比如半个月前，院方就将体检中心原来负责B超彩超项目的林医师调去门诊部，他的工作由新招聘进来的小李接任；妇是指女护士。体检设备就更不要说了，大部分是更新换代闲置下来的老式设备，而揪兴的不安就来自于后面的这两项。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担心的事情会这么快发生，而且偏偏出在那台彩超机上。
3.
九点不到，马华回到体检中心。
原来，王种生是市某中学的退休语文教师，他的儿子王煜在靖阳公司工作，这一次靖阳公司组织员工体检的时候，王煜听到公司工会负责组织体检的小陶说，公司选择的五百九十八元体检卡里面包含的项目如果个人自己去医院检查则要一千一百元。刚好那几天，王煜的父亲一直念叨着浑身没力、昏眩，王煜就趁这个机会给父亲做个全身检查。
体检结果出来后，小陶就将所有的报告单一起领回公司分发，凑巧那天王煜请了假和老婆一起送孩子去本省北部的一所大学报到，小陶想起自己母亲和王煜的父亲这段时间的早晨都到公园里参加社区组织的合唱活动，就将王煜和王种生的体检报告单一起交给母亲，让她带去交给王种生。
今天一早，王种生和一群老人练完嗓子休息的时候，陶母就将两份报告单从包里拿出来，一群老头老太闲着没事，都凑上来看。突然刘家胖婶夸张地大笑起来，她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子宫肌瘤”四个字，胖婶刚刚为了一个歌词发音与王种生争得面红耳赤，窝了一肚子火，现在看到这样一个大笑话，哪肯放过，她笑得肥肉乱颤，尖刻地说，我说，怎么老是和女人争这争那呀，原来是比别的男人多生了个子宫！大伙听了，也一起笑了起来。大家的笑本是无心，也无恶意，可偏偏王种生是站了一辈子讲台的老学究，非常较真极爱面子，师道尊严何曾让人如此当众取笑过？哄笑中，老先生又气又急，涨红着脸哆嗦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让人给送进了医院急救室。一个细心的护士，无意中听到同来三个老人的话，就说要看看报告单，以便分析最佳抢救方案，拿着报告单一路小跑着复印了，去汇报院长。
院长暴怒之下，不失理智，马上组织全院最好的内外科、心血管科医师、麻醉师、护士集中全力进行抢救，现在揪兴要做的事情，就是事先做好应对一切可能发生恶劣事件的准备，预防事态扩大。
九点半，王老先生脱离了危险，是轻度中风。揪兴松了一口气，看来老先生先前对他儿子所说的无力与昏眩就是中风的前兆，可惜他不懂得及时求医，加上被当众嘲笑一时急怒攻心才诱发了中风。
马华说他从靖阳公司了解到，王煜夫妇估计最早在中午十二点半赶回来。揪兴抬腕看表，他必须在三个小时内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以消除王老先生一家人的怒气。
揪兴对马华说，去年重阳节，我们不是特地做了一期关于宣传中风常识的志愿活动，我记得其中一张宣传图里详细地列举了老年人中风前可能出现的具体征兆，那些宣传图还有吗？马华说，好像还有几张。揪兴说，马上去找一张，瞅个没人看见的机会，将它贴在王老先生的病房里。顺便叫个医师去替一下小李，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马华走后，揪兴又转到体检中心二楼，早点厅和休闲厅早上一般各安排两个工作人员，揪兴让两厅各留下一个人，另外两个马上去病房护理王老先生。
你们先到医院门口的花店买一束鲜花过去，护理的时候，嘴巴甜点，顺便给留在那里的几个老人宣传一下中风的常识。揪兴交待道。
揪兴刚回办公室，小李就跟了进来，他已经知道自己闯祸了，苍白着脸慌里慌张，怎么也回答不出揪兴的问话。这倒不能怪他，这段时间每天一钻进那间黑乎乎的工作室，他就一直坐在那里抹药、看屏、分析、填单直到下班，他哪里能记得起哪个是王种生，又是怎么错的？
直到揪兴问，前几天彩超机有没有出现过故障？小李的脑袋才一下子灵光起来，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天体检的人都是彩超，可是到了一个大爷的时候，彩超机不能工作了，外面排了好长的队，我正急得要死的时候，一个大婶敲门，说她憋尿憋得实在受不了了，看能不能先帮她检。我灵机一动，就让那大爷边上先坐两分钟，然后开了B超机，继续工作。对，肯定是在这时，填错了单子。
揪兴沉默了，非不得已的时候用B超机替代彩超机，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也活该出事，原本总检医生是会核对一遍的，但这段时间医院要上报省里的一个先进单位，总检医生被抽调迎检，没有时间过来，就让负责整理汇总的打字员直接在后面打上他的姓名。
揪兴说，你如果想保住你的饭碗，就不要对任何人说你使用了B超机，要有人问这事，你就说不是你的错，知道吗？现在，你赶紧去把王种生的全部体检原单调出来，请总检医师重新核对一遍，错的抽出来，让住院部把最新数据补充过来，再重新填写一份完整准确的报告单，十一点半之前和底单一起送到我这里。
小李走后，揪兴打了个电话给靖阳公司的副总徐帆。徐帆是揪兴的高中同学，两人的关系很铁，这一次能将靖阳公司上千人的体检业务拉过来，也是因了徐帆的关系。
徐帆很不高兴，你们医院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拿了你们的好处？揪兴说，是是，这事我们要检讨，但事情也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是这样，王老先生的体检报告单和一个也姓王的女子放在一起，凑巧那女的名字的第一个字也叫保，所以我们的打字员在文字录入的时候，打错了。徐帆说，你别蒙我，天下有这么巧的事。揪兴说，是啊，这要不是我自己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会这么巧。但你想想这业务是你老同学开了口才来我们医院的，我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我害谁也不能害老同学你呀。
徐帆说，你害的是你们医院的声誉，关我什么事？揪兴说，是是是，我知道说什么你也不信，要不这样，我派个车接你过来，让你看看我们的底单，顺便管你一顿午饭，如何？徐帆笑骂，我还不知道你小子肚子里的肠道道。揪兴赔着笑，老同学，你不会没听过如今的医闹，不瞒你说我们院长发了话，这事搞不好就让我回家种红薯去，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再说我前天给伯母送药，还替你说了一箩筐好话呢，你就算还我两句总可以吧。徐帆笑骂道，我这真是交友不慎活该倒霉，得，你们派个车去车站接王煜夫妇吧，十二点二十分我自己去王老先生的病房。
放下电话，揪兴松了一口气，拟了几条处理方案，去请示院长。
4.
揪兴陪着王煜夫妇走进病房的时候，一个护士正在给老先生喂煲汤，另一个在一旁收拾东西，而公司的副总正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陪老先生聊天，几个人说说笑笑，似乎聊得挺开心。王老先生的情绪已缓和了下来，他的病情本不严重，清醒之后看到两个小护士乖巧地忙前忙后，听了小护士给他讲解病房墙上的那幅宣传画后，老先生的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十一点半，病房里来了一个女孩，女孩很过意不去地向王老先生道歉，说她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在文字录入的时候将自己与一个和自己名字相近的大婶输错了，女孩眼睛红红地请求老先生原谅，说，不然的话，她的工作恐怕就要丢了。这下，王老先生就非常过意不去，甚至是很不安了，他安慰女孩说，没事没事，人活世上，哪能没个错呢，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机会看到你们领导，我跟他说说。女孩这才破涕为笑，千恩万谢了离去。
王煜夫妇有点懵，早上的电话让他俩急得火烧火燎，一路上想着医院的不负责任，心里就发狠着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曝光。现看到这样的场面，他们倒不好意思发火了。
王煜跟徐帆打了声招呼，就沉着脸走向病床，问，爸，你怎么了。王先先生笑，没事没事，年老多病嘛。又问，你们吃饭了吗？揪兴插话说，没呢，他们两口子担心您老的身体，一下动车就赶了过来。说着他转向王煜两口子，说，你们也看到了，老先生的状况还不错，要不，我们先去吃个午饭，再过来。
喜来登大酒店里，张副院长和马华早等在包厢里，马华将王老先生的所有体检底单和住院的材料都带了过来，还有一幅宣传画。
上菜间歇，揪兴就给王煜夫妇详细分析了王老先生的病情，他拿出材料说，早上我们医院的骨干医师进行了会诊，很庆幸，老爷子除了轻度中风，其他都好，没什么大毛病。他打开宣传图，接着说，其实这次中风完全可以避免的，你们看，之前老爷子所说的昏眩和无力，其实就是中风的预兆，口角不过是个诱因。要是之前你们懂得这些常识，直接来开点药就没事了。以后，你们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或者马华，先咨询一下，很多疾病都是可以预防的。王煜冷笑，要不是你们白纸黑字写着子宫肌瘤，怎么会有这事？他原本还想发一番火，但碍于公司副总在此，只好忍着。
揪兴收起材料，给大家倒满酒，说，是是是，我们的工作也有失误，我先向你们赔罪一杯。说完端起酒一饮而尽，又说，不过，我们并不是体检出错，你可以将这一摞底单拿到市里任何一家医院重新检查，看是不是我们的结果有错。我们的文字录入员是刚来的大学生，没有工作经验，搞错了一字，回头我们一定严肃处理，甚至向院里报告，考虑辞退。
王煜两口子倒没想过这个，愣一愣，说，那是你们院里的事。
张院长站起来，打了个哈哈，端起酒说，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先向徐总道歉一杯，初次合作，让你为难了。接着，他又倒满一杯对王煜说，我代表医院为我们工作失误给你们一家带来的麻烦道歉，实在对不起了。
徐帆说，张院长言重了，不就是文字录入错了嘛，我们王煜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又做了多年的办公室工作，一定会理解的，是不是啊王煜？
王煜没吱声，他的老婆接过话，说，出错当然是正常的，但老爷子都变成那样了，总不能一句道歉就完了吧？
揪兴说，不会不会。我们医院绝对会对工作中的哪怕一点细微的过错负责到底。
张院长说，这样吧，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考虑向院长打个报告，免收老爷子本次住院的费用，而且护理工作也由我们医院的专业护士负责，绝对不会影响你们两口子的日常工作生活，怎么样？
这下，王煜老婆也无话可说了。徐帆看了，就举起杯说，张院长也是性情中人，王煜你们如果没意见，我建议干一杯，过后大家都不要再提这个事了，就当它没有发生过一样。
5.
揪兴和马华陪王煜夫妇回病房征求王老先生意见时，老爷子还很过意不去，他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明明是我自己身体不好，怎么好麻烦你们。
揪兴说，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这事让我们更加警醒，每一个工作环节都不能小视。
王老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还有一个要求。
揪兴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老爷子又要提出什么条件，但脸上他还是堆满了笑容，他说，您说您说，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做。
王老先生说，你们可不可以不开除那个打字的小姑娘。为这一点事，害得她丢了工作，我会不安的。
揪兴松了一口气，和马华相视一笑，说老爷子真是大人大量，要换了别人一定要求撤了她不可，好，我一定向院长转告您的意见。
一个星期后，王老先生在他儿子的陪同下出了院。子宫的事件就这么平息了，像女人的阵痛，生产过后就消失了，像没有痛过一样。
倒是揪兴，开始研究起了妇科，他知道子宫肌瘤的发病率很高，素有“妇科第一瘤”之称，虽然这个病症引发的后果并不是很严重，但是很折腾人。揪兴还多了一个习惯，不管多忙，也要将所有的体检报告单看一遍，万一，又冒出一个男人的输卵管或者女人的前列腺呢？
令揪兴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子宫事件会让他因祸得福，名利双收。王老爷子出院后，成了医院的活广告，到处赞誉医院细致入微的服务态度和勇担责任严谨负责的工作精神，医院的体检业务迅速增长。院方也因此看到了揪兴的能力，提拔他为副院长，分管体检中心与医患纠纷工作。
责 编：黄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