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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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日。商场里一高档男装专柜前,丁小芹浏览挑选着领带,老公肖飞穿着一身当季新款的休闲西装从试衣间走出来,一脸的别扭。丁小芹上前认真地帮老公看西装的肥瘦、腰身,又蹲下去查看裤脚长度,起身后笃定地冲售货员说:“就它了,我再选件衬衣,待会儿一起结账。”肖飞倒吸一口冷气阻拦丁小芹:“老婆,你看清楚标价了么?再加上件衬衣这就上万了!为了去见一趟领导,至于这么打肿脸充胖子么?”丁小芹把一条蓝格领带往肖飞的脖颈上一套,用力一系,不耐烦道:“自古至今都是先敬衣衫后敬人,要不是看在我大伯的面子上,罗局的家门岂是你随便能登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总不能空手登门吧,接下来咱们还得去选礼物!你以为流水一样花钱我就不心疼?你的前程就是咱家最重要的事,这钱必须花!”肖飞本要据理力争,一见老婆的脸从六月向日葵花冷成了腊月冰凌子,立刻识趣地噤声。
  肖飞其实并不认同丁小芹的主张。丁小芹从跟他谈恋爱时,就挺看不上他总被别人占便宜、交际能力差、在领导面前不会来事儿。之所以后来捏着鼻子下嫁给他,只因为她是个孝女,爸妈都认定肖飞人踏实稳重顾家,没有那些贪功名图利禄的男人身上的浮躁、市侩。随着婚后感情一天天渐渐降温褪色,柴米油盐酱醋茶等诸般琐事像粗粝的砂纸日渐打磨掉了彼此的激情和耐心。随着丁小芹那几个不是嫁了大款就是嫁了公司中层的女友们三不五时聚在一起互相攀比炫耀,这两口子为了家里琐事、为了肖飞事业前程的谋划,争吵、怄气的频率有增无减。
  肖飞拿着票据去收款台,女友刘亚菲来电约丁小芹去附近的一家美容店做SPA。丁小芹趁这个休息日要办两件重要的事,一是要给肖飞置办一套能拜见领导的门面衣衫,二是采买登门那天拎的礼物。丁小芹觉得这两件事都比去做SPA重要,正要回绝女友,肖飞交完钱回来,得知情况劝她:衣服都是经她过目挑选的,钱已经付了,她大可放心,礼物只需她拟个清单,到日子他提前出门置办了拎过去就齐了。与这些比起来,他觉得她去做个SPA放松一下、跟朋友聚聚畅聊更重要,别老为这些身外事提早愁成了老太太!
  架不住刘亚菲再次来电邀约,肖飞的话也不无道理,丁小芹与丈夫就此话别,一个向东,一个往西。
  2,
  丁小芹认定的重要日子终于到来了,丁小芹前一天就向大伯电话征询了若干注意事项,肖飞早上出门之前,丁小芹盯着他换上那套名牌的休闲西装,把拟好的礼物清单交给他,往他皮夹子里塞了一叠钱,一再嘱咐他,买礼物别心疼钱,登罗局的家门赴便宴一定要察言观色殷勤应答,只要给罗局留下个好印象,保持好这条关系,何愁他今后在公司得不到重用,何惧公司那些迎高踩低的势利小人总不拿肖飞当盘菜!
  肖飞听着媳妇的叮嘱,一边点头,一边叹气:“哎,其实这些都不是我看重的,我其实觉得重要的是……”丁小芹没好气地打断他:“打住,别说那些没用的,现如今大家都看中这些名利仕途,别说是你,就是你们公司老总,看见罗局也得跟敬菩萨似的,县官也比不上人家现管啊!”
  肖飞应声出门,丁小芹的心就像跟着他一起出门了,一天下来,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想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又担心这电话打过去的不是时候,给肖飞添乱,只好作罢。直到天黑透,肖飞才满脸疲倦地进门,丁小芹急不可耐地围着他打转转:“怎么样,人家没嫌弃咱的礼物单薄吧?罗局对你态度怎么样?在座的都还有谁啊?你们都聊什么了?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丁小芹一开口就是十万个为什么,肖飞咕咕咚咚喝下一杯凉白开,一边更衣洗漱,一边用还行、挺好的、就那样、不错啊这类模棱两可的话作为回答。
  丁小芹体谅肖飞,他今天肯定是应酬得乏了累了,他是做技术工作的,应酬交际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算了,在外都难为一天了,回来自家人就别再难为他了。
  说来也怪,打从这天以后,丁小芹真觉得这清淡寡味的小日子有盼头了。肖飞以前加班,她觉得是全部门的人在偷懒耍滑,把脏活累活交给肖飞这个老实人做;如今肖飞加班,她觉得这是受领导器重的表现。肖飞以前没完没了开会、出差,她觉得是部门领导就爱剥削他,如今肖飞开会、加班乃至大半夜接到部门领导的电话,她都觉得是肖飞要升职加薪的信号弹。
  人活一口气,丁小芹这口气吐纳得顺溜了,整个人就从里往外精神焕发了。到了跟女友们聚会的日子,她一进咖啡馆,刘亚菲和晓雪都惊呼她是不是换了进口化妆品,要不就是偷偷去做了微整容,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丁小芹本来就是爽朗脾气,自然不瞒着她们,把这段时间来她干的重要事情一五一十汇报给大家听。
  丁小芹绘声绘色讲述她如何处心积虑逼着肖飞出去交际应酬走仕途,肖飞多年来四平八稳的事业眼看就要风生水起越来越好了。丁小芹讲完,喝了口咖啡,等着收获姐妹的赞许。不料,刘亚菲第一个开口:“亲爱滴,是姐妹我才跟你说这掏心掏肺的话,你这步棋走错了!”
  刘亚菲一开口,晓雪也跟着附和,丁小芹傻眼,她错了?怎么可能!
  3,
  面对丁小芹的诧异,几个女友一一说出了肺腑之言。晓雪一脸无奈地告诉丁小芹:“小芹啊,你这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晓雪老公是管理着几百号人的外企中层,每个月薪水也算沉甸甸,可手机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公司有事随叫随到。薪水是跟绩效和压力成正比的,现在,晓雪老公每晚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每天就算忘记吃饭都不能忘记吃各种改善亚健康的保健药,夫妻俩两年都没一起看过一场电影了。
  刘亚菲接过晓雪的话茬说,别看她名牌包包多、首饰多,其实这每一件奢侈品的背后都有一个不想提起的故事:那个LV包包,是她开公司做老板的老公因为去年忘记她生日的弥补;她手上这个两克拉钻戒,是她捉住了老公跟女秘书的暧昧得到的悔改保证;她刚换的新车,是老公因为忙于一个大项目,几个月没陪她一起吃过一顿饭的补偿……刘亚菲伤感地说:“如果能重来,如果能拿这些包包、首饰去换,我希望换回来一个能天天一起吃顿饭、说几句体己话的老公,把我排在他的客户、项目、公司之前,他最重要的事是我的事,他最在乎的人不是别人是我!”   刘亚菲和晓雪一起劝丁小芹:“傻瓜,等你把你老公打造成龙,他在你身上能花的心思、时间和情分就越来越少!到时候,你就跟我们一样,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了!”丁小芹为自己辩解:“你俩这是好处得尽了,才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跟他苦熬了这么多年,什么甜的蜜的都没尝到呢,当然不甘心啊!”
  与女友们话尽道别,丁小芹看时间尚早,就买了些新鲜的水果去了趟大伯家。一进门,丁小芹跟大伯母寒暄家常,说来说去提起上次大伯介绍肖飞结识罗局一事,大伯母有些支支吾吾说,本来大伯出国之前一再叮嘱不让她告诉小芹的,可她不忍心看着自家侄女蒙在鼓里,干脆捅破这层窗户纸。其实,肖飞那天根本没去罗局家,事后他来大伯家请罪,他说自己实在不是走仕途那块料,赶鸭子上架也终究难成正果。为了回家免生闲气,他希望大伯替他瞒住丁小芹。
  听完大伯母这番话,丁小芹的肺都气炸了,他肖飞拿这么重要的事当儿戏,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4,
  丁小芹回家跟肖飞伤筋动骨地吵了一架。肖飞坦白商场买衣服那天,他趁丁小芹离开去做SPA当场就退了那套贵得要死的西装和衬衣,礼物也没买,罗局家也没去,他在瞒哄丁小芹这事上是做得有错,可其他地方他丁点错没有。丁小芹血往头顶涌,她这一片苦心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她指责肖飞:“我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就往前冲就行了,可你一大老爷们怎么就这么怂呢?别人捞到这么好的机会,早就扑上去了,偏你假清高真窝囊,我嫁你真是瞎了眼!”肖飞咆哮:“你当初不是这样的人啊,现在怎么这么势利这么俗气?你当初跟我谈恋爱时我就这副德行,当初、现在、以后都不会变,你要真那么稀罕名利,就折腾自己去,别来折腾我!”
  吵到后半夜,俩人谁也没赢谁也没输,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俩人分了房。
  以前,丁小芹和肖飞也吵过闹过,可过不了三五天,甭管到底是谁的错,一准儿是肖飞找个由头主动求和。这一次,都过去俩星期了,肖飞一点回暖求和的意思没有,白天照常上班,晚上打包一份盒饭进书房。丁小芹哪儿受过这种冷鼻子冷脸的冷遇啊,别说平时夫妻俩好着的时候肖飞拿她当女神伺候着,就是以往吵架,他也是给丁小芹打包一份她最爱的卤肉饭回来,配好小菜、饮料拿个托盘往她卧房一送,看丁小芹脸仍耷拉着,这才识趣回书房吃自己的盒饭。这一次,他是要挺直腰杆造反呐!
  丁小芹能跟肖飞斗争到底,可跟自己的肠胃斗争不起啊,这天她下班路上忘了给自己买份晚饭,晚上9点多饿得前胸贴后背。冰箱里的存粮吃完了,她只得下楼就近在路边小摊上胡乱吃点填饱肚子。
  半夜两点多,丁小芹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起床往卫生间跑,搜肠刮肚呕吐,坐在马桶旁人就起不来了。卫生间里的动静惊醒了肖飞,他一看丁小芹这架势八成是吃坏了肚子,赶紧穿衣下楼开车,夫妻俩直奔医院。
  丁小芹在医院打了一天的点滴,肖飞跑前跑后地办手续、缴费、陪护、替她清洗弄脏的衣物,抽空又去俩人的公司请病假和事假。折腾了一整天,丁小芹的病情总算控制住了。肖飞拿着药搀扶着她,返家。
  进家后,肖飞伺候丁小芹舒舒服服地躺下,转身出去了。丁小芹望了望床头的药,她想唤肖飞给她倒杯水,可她没张开嘴,这一忍就半个小时过去了。挣扎了半天,丁小芹勉强硬撑着自己下床去厨房倒水。
  推开厨房门,丁小芹怔住了。厨房里,旺火上坐着一只奶锅,灶台上一堆破碎的鸡蛋壳,肖飞正把一只荷包蛋往嘴里塞,荷包蛋煮老了太硬,噎得他直翻白眼儿。肖飞一见丁小芹,赶紧扶她坐下,丁小芹问他在干嘛,他惭愧地挠挠头皮:“医生嘱咐你现在这情况要吃流食软食,符合这标准还得你爱吃的也就荷包蛋了,我这都煮第八个了,第一个太软没成型,第二个、第三个火太大粘锅了,后面几个又太硬……”丁小芹瞪大眼睛:“八个荷包蛋!你不会都吃了吧?”肖飞正色道:“当然我都吃了,不能浪费啊,给你煮一碗不软不硬的溏心蛋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这事虽然小,完成它可真不容易!”丁小芹举起棉花般的拳头:“傻瓜!天底下上哪儿找你这么笨的蛋啊!”
  20分钟后,丁小芹吃到了一碗不软不硬的溏心蛋,她也听进去了肖飞的肺腑之言。有的人认为赚7位数年薪是最重要的事,有人认为步步高升是最重要的事,也有人认为陪伴妻儿家小一起好好过日子是最重要的事,这些没有可比性,因为对每个人来说,价值观不一样。公司里重要的大事有很多人抢着去做,外面再重要的事业不缺能人高人,而家里那些微不足道却又不可或缺的小事,只有他去做,所以,这些最重要的小事他一定要做好。
  丁小芹第一次认真地跟肖飞道歉,她差一点毁掉了她生活里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小事,幸好,这一切都来得及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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