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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下乡去拜访几个民间艺人。
到达那个村庄,已是正午,正是农家人歇晌的时候,街道上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平原七月正午的阳光毒得令人心慌,即便是躲在树阴里,也大汗淋漓。
我东张西望,希望能有一个路人出现。突然,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影出现在前边的一个岔道口,我刚想迎上去,倏忽之间,便又钻进另一条里巷,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刚才那个骑自行车的人又踅身返了回来,是一位老人,戴着一顶边檐已经破损的草帽,他径直骑到我面前,一抬腿,下了自行车,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听上去,仿佛我是一个形迹可疑的坏人。
我赶紧解释说,我是来拜访人的,但素昧平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我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老人说:“哦,是他啊,走,我领你去。”
我要找的人正在自家门洞下忙乎着一些零碎的农活。一番寒暄之后,我们便一边乘凉,一边在门洞里谈了起来。我发现,那个老人也没走,在离我们不远的一棵大树的阴凉里坐着,摇着草帽,并有一搭无一搭地朝我们这里张望着。
他要干什么?!
我的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一个场景:好像是前年,也是夏天,我和几个同事一同下乡到学生家家访,也遇到了同样的难题。一个中年汉子倒是爽快,领着我们在那个小镇里七拐八拐,终于把我们带到了学生家长的门前,我们正要致谢,只见那个汉子脸上的笑容一落,冷冷地说:“兄弟,不能让我白忙乎吧,转悠了半天,怎么也得给买几盒烟吧!”
难道,今天,我也必须要付出几盒烟的报酬?!
果然,那个人送我出来的时候,他便站起身,推着自行车向我走来。甚至,我从他嗫嚅的口形中,似乎都能猜出他要向我索要什么了。
他斜倚住自行车,站定,仰着头,依旧脸膛红红的,问我:“你还要到谁家去,大热天,不好找,我带你去吧……”
我一下子呆在那里,在这样的真诚和善良面前,我不知道我的表情尴尬到了何种程度,我支吾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天哪,也许,一段日子以来,我真的迷路了,不是我的脚,而是我的心。就在前几天,一个送水工把两桶纯净水背到楼门口,我竟然拒绝了他进我的家门。尽管那个送水工的态度足够诚恳,说“大哥,还是我帮你装到饮水机上吧,很重的。”但我依旧婉言拒绝了他。我说,我能——其实,我是对一个陌生人怀了十足的戒心。我把空桶送出来,就赶紧打发他走了。
是的,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便开始学会用恶来揣度人心,或者说,我不再相信他人心底的善。对于别人没来由的帮助,生怕是陷阱,而常怀戒心;对于他人一个善意的微笑,一句掏心窝子的忠告,总以为不过是虚情和敷衍,而报以冷漠。对于陌生人,更是躲得远远的,惟恐避之不及。是的,对一切人情事理,多了一分揣度,多了一点猜疑,多了一些距离,更多的感知,迷失在了恶的方向上。
世上的路,无论迷失多远,走回来就是了,不过是多花掉一些冤枉的气力罢了。而在心的感知上,如果我们迷失在了某种错误的倾向中,就会冷落了人,疏远了人,乃至伤害了人,从而让我们离这个原本澄澈而又善良的世界越来越远。
看来,该从这样的迷途中回来了,不然的话,即便我不走丢,这个温暖的世界也最终会抛弃了猜疑的我冷漠的我绝情的我。
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像我一样迷路的人吧。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发现自己迷路了,是否懂得迷途知返。
不喊冷的男孩
初冬的傍晚,我乘車从市里往我所在的那座小城赶。
车出市区没多久,上来一对母女,女孩不大,五六岁的样子,母亲牵着她的手,扫视了一下车厢,便坐在靠近车尾的座位上。
没多久,母女俩便闹出了动静。最先是售票员喊,快,快点,塑料袋。她迅捷地从司机身边扯出几个塑料袋来,扶着车座,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把塑料袋塞给了母女俩。很快,车厢里便飘散着食物酸腐的味道——母女俩晕车,并开始吐了。
这是一辆全封闭的客车,没有窗户可开。售票员嘴里嘟囔着,“咣当”一声,就把车后部的天窗推开了,霎时间,一股凉气就冲了进来——初冬的风,有些许的寒意了。果然,没多久,车尾的几个乘客便都挤到了前边。到后来,后边只剩下我,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和他的母亲,以及,在清新空气吹拂下,明显好受了的母女俩。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天窗吹进来的风,也变得凛冽了起来,让人难耐。男孩的妈妈好像也感觉到冷了,她问儿子,你冷吗?儿子摇摇头说,不冷。真的不冷吗?真的不冷。
车继续前行。车窗外,暮色四起,远处的村庄、人影已经变得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车内,除了风的呼啸声,静得很。这时候,又听到男孩的妈妈问,儿子,你冷吗,要不,妈妈给你把天窗关上?妈妈,我不冷,这样才凉快呢。男孩说完之后,顺便把妈妈加在他身上的单衣扔在了一边。
一路上的静寂。
到达小城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大家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车,我发现,就在这时候,男孩一把扯起刚才扔在一边的单衣,裹在了身上。下车后,男孩的妈妈唠叨了起来:你不是说你不冷吗?我说关上窗户,你说不用,看冻成了这样。她一边说,一边埋下头,给儿子紧紧地系好衣扣。男孩则规规矩矩地站在母亲面前,任由她含着无限疼爱地埋怨着。
末了,男孩低低地说:妈妈,我是想,后边的那个妹妹,还有那个阿姨,她们晕车,肯定比我受点冷冻更难受,所以,我冷,但我不想喊出来………
而此刻,那晕车的母女俩,早已随着人流消失在了街巷深处,她们已经听不到男孩的这句话了。
这个世界,好多暖心的话就这样独自飘散在风中,好多付出的人就这样悄然消失在岁月深处,而沐浴过爱的恩泽的人,却浑然不觉。然而,即便这样,呵护、扶持、帮助、关怀,这些人世的温暖,依旧会随着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准时降临在我们的生活当中。
如果说,有一种美流转在人间烟火中,华丽、高贵,而且绵延不绝的话,这种永恒的美,就该是人心底的善吧。正是因善生爱,因爱生暖,爱暖与共,这个世界的希望才生生不灭。
到达那个村庄,已是正午,正是农家人歇晌的时候,街道上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平原七月正午的阳光毒得令人心慌,即便是躲在树阴里,也大汗淋漓。
我东张西望,希望能有一个路人出现。突然,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影出现在前边的一个岔道口,我刚想迎上去,倏忽之间,便又钻进另一条里巷,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刚才那个骑自行车的人又踅身返了回来,是一位老人,戴着一顶边檐已经破损的草帽,他径直骑到我面前,一抬腿,下了自行车,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听上去,仿佛我是一个形迹可疑的坏人。
我赶紧解释说,我是来拜访人的,但素昧平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我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老人说:“哦,是他啊,走,我领你去。”
我要找的人正在自家门洞下忙乎着一些零碎的农活。一番寒暄之后,我们便一边乘凉,一边在门洞里谈了起来。我发现,那个老人也没走,在离我们不远的一棵大树的阴凉里坐着,摇着草帽,并有一搭无一搭地朝我们这里张望着。
他要干什么?!
我的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一个场景:好像是前年,也是夏天,我和几个同事一同下乡到学生家家访,也遇到了同样的难题。一个中年汉子倒是爽快,领着我们在那个小镇里七拐八拐,终于把我们带到了学生家长的门前,我们正要致谢,只见那个汉子脸上的笑容一落,冷冷地说:“兄弟,不能让我白忙乎吧,转悠了半天,怎么也得给买几盒烟吧!”
难道,今天,我也必须要付出几盒烟的报酬?!
果然,那个人送我出来的时候,他便站起身,推着自行车向我走来。甚至,我从他嗫嚅的口形中,似乎都能猜出他要向我索要什么了。
他斜倚住自行车,站定,仰着头,依旧脸膛红红的,问我:“你还要到谁家去,大热天,不好找,我带你去吧……”
我一下子呆在那里,在这样的真诚和善良面前,我不知道我的表情尴尬到了何种程度,我支吾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天哪,也许,一段日子以来,我真的迷路了,不是我的脚,而是我的心。就在前几天,一个送水工把两桶纯净水背到楼门口,我竟然拒绝了他进我的家门。尽管那个送水工的态度足够诚恳,说“大哥,还是我帮你装到饮水机上吧,很重的。”但我依旧婉言拒绝了他。我说,我能——其实,我是对一个陌生人怀了十足的戒心。我把空桶送出来,就赶紧打发他走了。
是的,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便开始学会用恶来揣度人心,或者说,我不再相信他人心底的善。对于别人没来由的帮助,生怕是陷阱,而常怀戒心;对于他人一个善意的微笑,一句掏心窝子的忠告,总以为不过是虚情和敷衍,而报以冷漠。对于陌生人,更是躲得远远的,惟恐避之不及。是的,对一切人情事理,多了一分揣度,多了一点猜疑,多了一些距离,更多的感知,迷失在了恶的方向上。
世上的路,无论迷失多远,走回来就是了,不过是多花掉一些冤枉的气力罢了。而在心的感知上,如果我们迷失在了某种错误的倾向中,就会冷落了人,疏远了人,乃至伤害了人,从而让我们离这个原本澄澈而又善良的世界越来越远。
看来,该从这样的迷途中回来了,不然的话,即便我不走丢,这个温暖的世界也最终会抛弃了猜疑的我冷漠的我绝情的我。
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像我一样迷路的人吧。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发现自己迷路了,是否懂得迷途知返。
不喊冷的男孩
初冬的傍晚,我乘車从市里往我所在的那座小城赶。
车出市区没多久,上来一对母女,女孩不大,五六岁的样子,母亲牵着她的手,扫视了一下车厢,便坐在靠近车尾的座位上。
没多久,母女俩便闹出了动静。最先是售票员喊,快,快点,塑料袋。她迅捷地从司机身边扯出几个塑料袋来,扶着车座,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把塑料袋塞给了母女俩。很快,车厢里便飘散着食物酸腐的味道——母女俩晕车,并开始吐了。
这是一辆全封闭的客车,没有窗户可开。售票员嘴里嘟囔着,“咣当”一声,就把车后部的天窗推开了,霎时间,一股凉气就冲了进来——初冬的风,有些许的寒意了。果然,没多久,车尾的几个乘客便都挤到了前边。到后来,后边只剩下我,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和他的母亲,以及,在清新空气吹拂下,明显好受了的母女俩。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天窗吹进来的风,也变得凛冽了起来,让人难耐。男孩的妈妈好像也感觉到冷了,她问儿子,你冷吗?儿子摇摇头说,不冷。真的不冷吗?真的不冷。
车继续前行。车窗外,暮色四起,远处的村庄、人影已经变得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车内,除了风的呼啸声,静得很。这时候,又听到男孩的妈妈问,儿子,你冷吗,要不,妈妈给你把天窗关上?妈妈,我不冷,这样才凉快呢。男孩说完之后,顺便把妈妈加在他身上的单衣扔在了一边。
一路上的静寂。
到达小城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大家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车,我发现,就在这时候,男孩一把扯起刚才扔在一边的单衣,裹在了身上。下车后,男孩的妈妈唠叨了起来:你不是说你不冷吗?我说关上窗户,你说不用,看冻成了这样。她一边说,一边埋下头,给儿子紧紧地系好衣扣。男孩则规规矩矩地站在母亲面前,任由她含着无限疼爱地埋怨着。
末了,男孩低低地说:妈妈,我是想,后边的那个妹妹,还有那个阿姨,她们晕车,肯定比我受点冷冻更难受,所以,我冷,但我不想喊出来………
而此刻,那晕车的母女俩,早已随着人流消失在了街巷深处,她们已经听不到男孩的这句话了。
这个世界,好多暖心的话就这样独自飘散在风中,好多付出的人就这样悄然消失在岁月深处,而沐浴过爱的恩泽的人,却浑然不觉。然而,即便这样,呵护、扶持、帮助、关怀,这些人世的温暖,依旧会随着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准时降临在我们的生活当中。
如果说,有一种美流转在人间烟火中,华丽、高贵,而且绵延不绝的话,这种永恒的美,就该是人心底的善吧。正是因善生爱,因爱生暖,爱暖与共,这个世界的希望才生生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