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说，风婆子，带刀子，小麦一夜黄梢子。西南风裹着热浪刮了没几天，绿油油的小麦就倏然变成一片金色——小麦又黄梢了……
　　小麦一黄梢，农家院里的磨镰声“霍霍”一串，小镇上涉农部门忙成一团，一年“出征”一次的小麦收割机，张着巨型大口轰然开上路面，像冲锋在即的战士，隆隆向前。
　　而我，一名普通的税务干部，此刻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我想起了自己那劳碌一生的父亲。父亲已年过花甲，黑红的脸上爬满了刀刻般的皱纹，年复一年的操劳使他过早地弯了腰。三年前我就劝他别种地了，谁知父亲把眼一瞪说：“你爸生在黄土地，这辈子压根儿就没打算离开黄土地。”那时每到麦收，父亲总是说：“你忙，不用你回家，有我呢！”我劝他找人帮忙，他说：“三夏大忙撂石头打不着人，找谁去？”让他找收割机，他说：“别说咱那地开不进收割机，就是开进去我还怕蹦掉麦粒儿哩！”硬是自己一把一把用镰割。
　　这几年父亲明显苍老了，腰板也没过去硬朗，收麦子真的要人帮忙了。去年麦黄时，父亲手捧沉甸甸的麦穗，兴奋之余不无顾虑地说：“今年要你帮了！”望着脚下翻涌的麦浪，愧疚之情在我心头涌起。我说：“爸，今年的麦收我包了！”父亲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嘿嘿笑了两声说：“孩子，你是公家的人，时间上说不准啊。”我当即拍了胸脯，信誓旦旦地说：“爸，到时候看俺的！”可就在我向父亲下保证的第二天，单位里下通知说，为圆满完成上半年的税收任务，全员放弃休息日，为多组织财政收入要加班加点。我知道，帮父亲收麦的承诺泡汤了。
　　一个月过后，当公共汽车载着我驶进家乡大地的时候，一片白茫茫的麦茬映入眼帘。地里再也见不到一棵没割的麦子，村里再也见不到一台脱粒机打小麦，大片大片的麦地都快播种完了，偶尔能看到几户人家在晾晒晚收的小麦。我想，到了这时，只剩吃新麦馒头的份了！
　　一下车，我就匆匆回家。迈进家门，父亲的眼神还是那么慈祥，絲毫没有埋怨的意思。当母亲把雪白的新麦馒头端上饭桌时，父亲的脸笑成一朵花说：“尝尝新麦馒头，味道怎么样？”咬一口馒头，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千般滋味汇集舌尖：“爸，我没为您分担一份劳苦，我从内心对不住哇！”“不不！”父亲连连摇头说：“只要你对得住国家，我就没事了！”
　　今年，又到了小麦收割时，盼了一年的农民们又开始忙碌起来。但愿今年能给我一个帮父亲收麦的机会，让我在父亲面前证明，他儿子是多么地爱他爱家。
　　（河南 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