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锅巴粉,我的豆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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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是湿的,我以为下过雨。原来是洒水车早早来过,为了给小城一份湿意。来贵州一周,我一次雨天也没遇见,看来“天无三日晴”的古话已经失效了。
  在镇远,清晨略有凉意,我约上女伴,去街边小店吃昨天已经看好的枞树菌子粉。步行中,一呼一吸间有水的味道,想是来自于不远处的舞阳河。日头还早,大部分门面都关着,只有门两旁的对联,依然红红火火,表现出热情与好客。
  到了小店坐定,等人家上粉。我忽然看到邻桌的男人,面前的大海碗里,是一碗绿绿的、宽面条一样的东西。我的直觉反应是:豆丝。
  豆丝是武汉小吃,是用绿豆与大米制成的绿豆米粉,跟我现在所见的,几乎一模一样。但我从小就知道,面窝、豆皮、豆丝是武汉独有,怎么会在边陲小城镇远遇见?
  男人碗里的“豆丝”,有一两厘米宽,与其说是绿,倒不如说更接近灰,像树荫下深深的水潭,有着幽沉的绿。在其中加了多多的辣椒酱,更是碧波上落满桃花瓣。不过那男人显然没有欣赏这画意的兴致,碧水桃花都被筷子搅作一团后,他呼噜噜吃起来。
  老板端碗过来,我向她指指男人的桌子:“那是什么?”
  老板回头一看,丢下一句:“锅巴粉。”
  锅巴能做粉?只怕那一壳金焦下锅就散了。要不然是指用锅巴当配料,相当于牛肉粉、鸡杂粉的意思?我好奇地伸长脖子,也没看出碗里有锅巴。
  于是我又跟着问了一句:“怎么是绿的?”
  老板已经走开,没听见我的问话。同行女伴看一眼:“菠菜面吧,用菠菜汁,要么其他菜汁也行。”
  不,那表面上海棉一般疏疏的印子,是我從小看熟的,那是米粉蒸制过程中留下的气孔。
  菌子粉很美味,但我的胃似乎还有一点儿空位,我蠢蠢欲动,想再点一碗锅巴粉。但当着朋友面,我真的不想过早暴露我大肚汉的本性。犹豫再三,最后我毅然决然跟女伴回酒店了。拒绝近在眼前的诱惑,真需要勇气。
  中午饭桌上,我特意问作陪的当地朋友:“锅巴粉是用什么做的?”
  她的答案证实了我的推想:“绿豆和大米。”
  回到武汉后在网上一查,绿豆锅巴粉原来是将大米、绿豆根据需要按一定比例用清水淘净,除去杂质、泥砂、糠皮等,用约30℃的温水浸泡24小时,待完全泡胀后,磨成稀稠适度的绿豆米浆,斟入铁锅内烙成。只因制作过程跟用饭蒸锅巴相似,便鸠占鹊巢地有了“锅巴粉”这个名字。
  是的,这就是豆丝。异名同质,就像Bruce·Lee和李小龙,或者凤梨与菠萝。顶多配方略有区别。
  豆丝是个几乎无厘头的名字,很难想象它其实是指绿豆米粉。武汉之外的人,都会毫无疑问地当作是豆腐丝。和朋友说“我爱吃豆丝”,他们就会好心好意地给我叫一盘凉拌豆腐丝或者大煮干丝。
  唐鲁孙几次提到:“武汉的牛肉豆丝,远近知名。”还有一次,他在1930年代的旧上海,想吃武昌谦记牛肉和汤糊豆丝。朋友便打电话为他安排了一家湖北家常菜馆。“这家饭馆没有门面,是一栋三楼三底石库门住宅。门口虽然挂着漆有‘小圃’两个字的门灯,要不是熟人引领,谁也不会注意……我们那天吃的是珍珠丸子、粉蒸子鸡、鱼杂豆腐、糊汤豆丝……汤糊豆丝的豆丝,更是湖北省的特产。有人说山东龙口的粉丝,江苏扬州的干丝,湖北武昌的豆丝,这三丝都具有地方性的特点,别处人仿制也仿不来的。”
  除了在唐老书中,在哪里我都没听说过汤糊豆丝。但想来就和糊汤粉一样——用两三寸长的小鲫鱼,小火彻夜熬制,熬到骨肉鳞鳍尽化,整锅浓汤如羹如糊,能鲜掉眉毛,回味还带点儿清甜。用这浓汤下米粉,端出来一碗素白,热气缭绕。不需其他佐料,加一勺胡椒、撒一把葱花,是银白群山上露出一点两点雪松的苍绿。有的店,还会放红红的辣萝卜,便是《红楼梦》了:白皑皑一片大地真干净,贾宝玉一身大红袈裟倒身下拜。糊汤粉是下米粉,汤糊豆丝当然就是下豆丝。
  追思故人,悠然神往,我的馋虫早被勾起。几天后我上街,专程找个粉面馆要了一碗牛杂豆丝。拈起筷子,热气腾腾,我突然想对豆丝说:知道吗?我在镇远,遇见了你的同胞双生兄弟。万里迢迢,山长水远,你们是如何失散的?谁是你们共同的那个母亲?
  心念一动,想起离开镇远前的一天,我随众人参观镇远万寿宫:倚山而建,本是道观却供有观音,是对俗世的将就;建筑全曲曲折折、忽高忽低,是对山势的迁就;岩石上飘然而立一枚三角型小亭,是对地势的将就。内有中元洞,传说张三丰曾经在洞中炼丹传拳。石缝间一线平坦的石床,便是他老人家当年坐关处——我一听吓一跳:张三丰不是武当派开山祖师吗?怎么会到镇远?元明两朝又没高铁,难道他靠道家神功御风而行?
  女伴笑我太唯物主义:“世外高人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反正不信,就像我不信张三丰活了两百多岁一样。但此刻,狠狠吃一口豆丝——好喜欢它韧厚的口感,在齿间似断非断;也爱它淡淡的绿豆香,像把五月初夏压缩保存,随着一咀嚼,解压释放——说不定,女伴说对了呢?
  不仅镇远有锅巴粉,铜仁、湖南新晃也有,而且都当作是本地独一无二的特产。也许是人民群众同时心有灵犀,在不同机缘下发明了类似食物;也许是在那浩渺的时间长河里,有人曾一袭蓑衣、一把雨伞走天涯,除了口传心授的几部经卷在脑海,喜爱的食谱在肚囊,以外不带一物。他所到之处,脚印里都开出花来,是他留下的文化,一如蜜蜂授粉,或者大雁报着春的信息。说不定,真是张三丰?
  更可能是成群结队的移民。在中国几千年来的动荡里,总有人,为了求一线生机,扶老携幼,远走他乡。带上所有家当,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把说惯的语言、视为理所当然的风俗、从小吃到大的口味……也随身带上了。
  我幅员广阔的故国呀,曾有多少甘愿不甘愿的旅人。他们来自哪里,最后埋骨于何处,到底豆丝是最开始的小名,还是锅巴粉是?再没法知道。
  而作为“吃货”,我还有一件念念不忘的小心事:在镇远街头,我还看到了“黄锅巴”的字样,难道是指黄豆米粉?不亲口尝上一回,不甘心呀。
  我想,我还会再去镇远,哪怕只为了锅巴粉与黄锅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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