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星星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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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邈邈,你给我站起来!”
  又是这样。娇小的女孩站起身,像一枚绽开花瓣的荷苞。我看她用课本挡住脸,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明明作业一样多,她怎么好像总也睡不够觉。因为上课打瞌睡,英语老师罚她站了半节课。
  直到下课铃响,夹着教案的班主任林老师迈开碎步,领走了路邈邈。她教语文,总是温言软语,文质彬彬。搂住这样的路邈邈,她一句话也没说。
  “夏天骄,你说路邈邈是不是又要倒霉了呀?”同桌董小胖抽出零食,就着路邈邈的糗事嚼得嘎吱作响。
  “我哪儿知道,跟她不熟。”
  这是实话。路邈邈是公认的怪小孩,没人跟她熟。她总是戴着酒瓶底厚的圆框眼镜,喜欢说些奇怪的话,老师们不大提问她,除了林老师。
  她给的回答太出人意料,简直要撑破义务教育这件规矩的衣裳。
  数学课上,路邈邈说,π有浑圆的大肚子,裙摆拖长了数字的历史。英语课上,她说g和j是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科学课上,她又说,星星凝望做尘埃的探照灯。
  星星就是星星,跟尘埃有什么关系?班上同学背地里笑话她疯,我却有些好奇。
  林老师和颜悦色地送她回来后,这种好奇水涨船高。自那天起,路邈邈经常在课间去林老师办公室,揣一个红本子,踩着轻快的步伐,从荷苞跨越物种,进化成了蝴蝶。
  我才是语文课代表,林老师跟我不親了,亲近路邈邈那个怪咖。我当然心中不爽,因此决定偷偷观察,她到底有什么好。
  除了语文课,其他课上的路邈邈都兴致缺缺,不是眯起眼睛打盹,就是在桌下看课外书。看的什么书,隔太远看不清,总之这是不对的行为。
  林老师是个温柔的好人,不该喜欢不对、不好的小孩。我撕下一页纸,一笔一画收录了路邈邈的“恶行”,趁课间操带上它溜去办公室。
  还好路邈邈为人含蓄,没有使我罄竹难书。但隔着办公室的玻璃门,我望见路邈邈正趴在林老师桌上补觉,顿时又觉得她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了。
  林老师坐另一张椅子,正批改上节课的默写,抬头看见我,唇间竖一根手指,起身出门。
  待我呈上路氏恶状,她仔细读完,摸了摸我的头。
  “这件事是有原因的,暂时说不清楚。天骄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掌心残留握久了红笔的温度,比墨水的红色要厚重,灼热。我有点难过,温柔总让人感到难过,然后点了点头。
  路邈邈是标准答案被藏起的谜,但我不会轻易罢休。你看我的名字,夏天骄,这三个字寄托了三代人的期望,沉甸甸又闪亮,不可以让小风小浪打倒。
  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周五的体育课,我装作肚子疼,签了张假条。上课铃响,男孩子们抱着篮球率先冲出去,女孩子们则脱下校服外套,三五结伴出去。董小胖把一包软糖塞进裤兜里,慢腾腾地挪出门。
  我把额头贴紧手臂装睡,听教室宛若一边抽水一边放水的长方形池塘,终于空空如也,安静下来,然后站到窗口向下望,确认路邈邈正抱着课外书往操场方向走,开始实施计划第一步。
  既然要解密,林老师不说,那就从路邈邈每次去找林老师手上拿的本子开始。尽管这样做侵犯了别人的隐私,性质接近一件坏事,但我的求知欲跟好胜心压倒了一切,包括负疚感。
  红本子封面干净,没有上锁,大大方方躺在桌肚里。我半蹲到桌脚边,翻开了第一页。
  格式是日记的格式,读下来内容却……这个路邈邈,是在写小说吗?
  “今天的任务是清扫1990年的游乐场,属于一个中年男人的梦。他疲惫极了,渴望回到没有贷款与家庭重压的年代,开一次卡丁车。这是爸爸的工作,但最近做梦的人太多,只能找我这样的儿童清扫师帮忙。海盗船上镶嵌的海盗,白了胡子。旋转木马的棚顶破了大洞,像一双流泪的红眼睛。为什么没人坐旋转木马了呢?大家全在手机里玩游戏,而不在生活中。算了,还是先把工作干好,漆上新的海盗胡子,修补旋转木马、飞碟与天鹅船。原来,旧的梦境也会变旧。”
  我咽下满肚子疑惑往后翻,路邈邈记录了清扫过的许多梦境。
  董小胖梦见巨大的巧克力幕墙生出四肢,面目狰狞,对他穷追猛赶,无奈之下他爽快地将其吃掉。路邈邈负责联系工匠,连夜打造新的巧克力幕墙,留待下位来宾使用。
  体育老师梦见自己变成李小龙,一拳打穿了犯罪分子的摩天大厦。路邈邈便跟在后面收拾瓦砾,复原市貌。
  菜市场卖鱼的大婶,在梦里建筑了一座水下城堡,梦境走向类似《渔夫和他的妻子》。路邈邈为之难过,写进当页最后一段。
  “捕多少鱼,也无法填满人心的海,何况是区区一座宫殿呢。可惜到头成空,梦太像一场梦了。”
  维修月亮,更换星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同样出现在日记里。
  大致翻完,合上本子,我的心狂跳不已。假如这些是虚构的,那路邈邈称得上天才小说家。假如不是,那恰好解释了她从上个月开始的频频犯困——超额工作量挪用了路邈邈睡觉长身体的时间。
  比起相信她的文字功底和虚构能力已经纯熟,我宁愿相信她的记录真切发生过。这股查明真相的狂喜劲儿过后,我发现,我需要向路邈邈道个歉。
  “对不起,路邈邈,未经你同意我偷看了你的日记。”
  下体育课后,我亲手把红本子还给她。
  “没关系。”路邈邈脸上没有愤怒,只是有点吃惊,毕竟我们平时毫无交集。
  “你写的……是真的吗?”
  见我小心翼翼地提问,她笑了。
  “如果你相信梦是真的,就是真的。”
  那天放学后,我们结伴回家。董小胖看到差点惊掉了下巴,不过我不在乎。
  路邈邈给我讲了她的工作。梦境清扫师,是一群职业特殊的人——他们的确是人类,而非精灵、神仙或其他超自然存在。梦境如同现实的倒影,陈设也会破败、积灰、遭到损毁,因此梦境清扫师这项工作跟医生、护士、警察一样被需要。大人清扫大人的梦境,儿童清扫儿童的,同龄人更容易相互理解,将梦境修补得趋近完美。有报酬吗?最值当的报酬是内心的充实,以及入眠后的夜夜好梦。
  “林老师知道吗?”
  “知道。林老师支持,特地叫我大课间时去她那里补觉。她希望我不要耽误学习,还说,说不定梦境将来结集出版,我会成为一个小说家。”
  “我可以做梦境清扫师吗?”听了她对工作环境的描述,我心生向往。
  路邈邈考虑过后,推了推眼镜说:“我觉得,你还是比较适合成为一名侦探。”
  梦境清扫师成了我们三人之间的秘密。
  告别路邈邈回到家,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得非常轻,鸟类中空的骨头重塑了发育中的身体,风一来,我便轻盈而自豪地远去。我跟路邈邈一同遨游在玫瑰色天幕下,掠过棒棒糖路灯、彩虹山川、倒流的银河。奇异的天空下,人人各安其所,兢兢业业,定期检查体内的齿轮,保证世界平稳运行。这个梦境是崭新的,不需要清扫,不存在破坏。因此它让我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真实。
  从那以后,我跟路邈邈成了朋友。她偶尔给我看日记里的梦,还是那么特立独行,自有属于行星的轨迹。其实她抑或将来的我,都属于数以万计的星星里的组成部分。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路邈邈说,星星凝望做尘埃的探照灯。星星多了,星星变成尘埃,银河复归大地。为星星布光的人,最终成了星星。比如路邈邈、林老师,以及维持世界运转的各行各业的人们。
  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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