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益的针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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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伯祥(锺麟)先生逝去已经七年了,每一想到老人温良恭俭的处世情操,勤奋严谨的治学态度,便不禁时兴“问教无从”的追悔之叹。近日翻阅《清代北京竹枝词》一书时,想到老人的未刊稿本《庋偶识》卷二里曾经著文论及,于是检出我的摘记籀读一过,觉得很有露布的必要,未及乞得老人哲嗣华兄的颔可,便径自抄出,如下:
  首则写于一九六二年九月十三日,文曰:
  
  饭后无聊,漫步东安市场中国书店旧书部。真正旧书投我好者无多。偶得此册子摊头,却系新印之书;虽出版未及两月,新华书店已难买到,旧书摊乃有之。咫尺相距,荣瘁判然,不亦怪哉!竹枝词本最适于纪风土、达人情,编者必欲说上一片大道理,转觉词费;转之间,便沦落至此,有以也夫!
  
  次则作于首则后十日,即当年九月二十三日:
  
  得此后,随手翻阅,各书原句颇有破句。及谛审各书,亦讹字不鲜,甚有韵脚亦与上一字倒转者。编者只图稿费,印者亦徒震时流之名,不加检核,是诚两失,不能偏贵手民之疏矣。此风不戢,贻患匪细,笔志之,不禁浩叹!
  
  把这两则“偶识”的用意综集起来看,值得我们三思,其中有许多切中时弊的诤言。他认为出版者不单要审慎选题(这里,老人对《清代北京竹枝词》的选题还是肯定的),而且对所作、所编、所校、所注,也不允许“不加检核”。即以这本书一九六二年版来说,的确颇有“破句”和“讹字”。如:《燕台口号一百首》的《引》说刘侗的《帝京景物略》等书“其于燕京故实,详哉其言之矣。”便不能把逗号放到“详哉”之后。又如:《都门杂咏》著者杨静亭在序文里自谦其诗作不一定能起到“有关于世道人心,以寓感发惩创之意”的作用时,是绝不会这样说:“此则予之所逊谢,不遑者矣!”仅举两个例子,便可见“破句”一斑。至于“讹字”正亦不鲜,也姑举两个例子。杨米人《都门竹枝词》第七十四首末句咏北京风味小吃“炒肝”说“小碗烧肠叫免肝”,意思是有的顾客只能吃肠,所以提出不要盛肝的要求,正如“回锅肉”之免辣子,但是书中却把“免”字定为“兔”字。又如:第八十三首作者瞒怨北京的水产价格太贵,不禁兴“莼鲈之思”说“家住江南烟水浔,鱼虾蚶蟹湖阴”,这里的“蚶”字怎能读做“蛆”字,“湖”字怎能校成“胡”字呢?(这几处在北京出版社一九八二年版中已大多改正。)
  近读辽宁省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明末清初小说选刊》的《平山冷燕》,校点者不谙骈体,把“奈何青云未附,彩笔并白头低垂;狗监不运,《上林》与《长杨》高阁”断成“奈何青云未附,彩笔并白头低垂狗监,不运上林与长杨高阁”,这还可以谅宥。至于把“汝二人避嫌绝私,情实可嘉”的“情”字属上;把“不骄不吝,梦想所难者尚已。降而建安八斗,便矫一时,天宝百篇,遂空四海。”的“降”字不属下,则真是过于为难读者了。
  除了要求出版者在选题和约稿严肃认真之外,老人也同样要求作者、编者和校注者不要“只图稿费”,孟浪从事。我看,“只图稿费”的人不能说绝对没有,但是总居少数。还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为第一要谛。加什么勉呢?不外度德量力,集思广益而已。老人在首则里对于编者撰写“前言”、“后记”似乎也有些自己的看法,他说:“竹枝词本最适于纪风土、达人情,编者必欲说上一片大道理,转觉词费。”我看,老人寄意所在,并非反对序跋,恰恰相反,他是重视序跋的,只不过提省序跋的作者应该实事求是,既不要厚诬前贤,也不要强为涂脂抹粉。昔人有云:“古人未必作如是想,我辈何妨作如是观。”“大道理”并非不可以讲,甚至于容许“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所谓“借题发挥”是。然而,无论如何,首先要考虑到前人的时代局限、阶层属性、个人特征和文章法则,求实始能见真。即以清代的竹枝词之类的撰作而论,“取瑟而歌”的有所为而发的当然不能说绝无仅有,但是终究以“纪风土、达人情”者为多,单就这点来说,便有其存在的价值,可以由读者去见仁见智,任凭取舍。的确,有时咱们说过了头,“转觉词费”。
  还应该提出来的是,老人再三慨叹于《清代北京竹枝词》“出版未及两月,新华书店已难买到,旧书摊乃有之。咫尺相距,荣瘁判然,不亦怪哉!”我看,这也不足为怪。倒是现在的第二手书店并不太多,值得司发售之业者予以注意。琉璃厂即将恢复其文化街之旧,春节厂甸又何妨允许书摊栉比,任人沙里淘金呢?还有,书籍的滞销,原因是很多的,“荣瘁判然”,与读者不无关系,如:兴趣、时尚、泛读、专诣,各走一门;但是,出版者和发售者也应多做些宣扬、介绍和更重要的引导工作,万不可等主候客,任其自流。这里,就不能不提出“书刊评介”之重要了,而现在实嫌太少,太差。
  总之,从撰著,到出版、发售,请都要以读者为依归,否则,又何必灾梨祸枣!
  王伯祥先生的《庋偶识》未必见得有印行的契机,但是这位严谨的老学者、勤奋的老编辑、出色当行的老出版家所针对一时的畸形状况而发出的“此风不戢,贻患匪细”的诫,我们不可河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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