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在很多人的心中,是邪恶的象征,从童年牙牙学语时起,在妈妈的怀中听得最多的童话故事就是狼与小白兔。当动画片出现后,狼的丑恶形象更被刻画得淋漓尽致,也让所有的人对狼充满着恐惧和仇恨。从狼对人的冒犯和侵害的角度讲,这是非常正常的事,但从生态系统的完整性考虑,却很可能是一个错误。当一次次的打狼运动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发生过后,当今天狼已经难寻踪迹时,当狼害转为狼所食动物的为害时,人类又不得不重新审视它们的存在。人们又开始像贾平凹一样开始“怀念狼”了,也开始崇拜姜戎在《狼图腾》中所刻画的“狼精神”。然而,我只能从与狼的几次亲密接触中体会它的智慧和感悟其生命的价值。
　　
　　目击狼与野马的较量
　　
　　为了监测放归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普氏野马,2003年7月,我来到位于新疆北部准噶尔盆地东缘的卡拉麦里山有蹄类自然保护区。这是我第一次进疆,对新疆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与好奇。到达工作地点后的第二天,我们就直接投入到跟踪野马的监测工作中。我清晰地记得,上午10点,我随同野马繁殖与研究中心的一名工作人员步行跟踪观察野马,天气异常炎热,我必须不停地喝水,但根本感觉不到流汗,汗水都以水蒸气的形式迅速扩散到了空气中,身体上只留下一层厚厚的盐。在下午1点左右,我已经离开驻地约10 km,驻地是2001年8月为看护野马而修建的两间孤独小房,说孤独是因为距离它最近的村庄也在40 km外。因为放归前的野马都在人的呵护下长大,它们并不惧怕人,所以我俩在野马群后跟得很近。此时我俩已经跟踪观察野马近2 h,群内所有的野马都在低头进食。我突然发现在距野马群侧面不到300 m处有一只狼坐着,并向野马的方向张望,但此时的野马还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反应。狼随后向我们所处的方向张望,但看到我们后,并没有立即要离去的意思。随即我们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它的活动,它与我们对视了10 min左右,慢慢地、极不情愿地向远处的山坡跑去。这时,在野马前方500 m左右的地方,又出现了一只狼,两只狼向远处的沟峪地带慢慢跑去,最后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这就是我第一次在人迹罕至的荒漠见到狼的经过,让我惊出一身冷汗。然而狼并没有因为被我们发现和打扰就停止对野马的跟踪,在随后的跟踪野马工作中,经常发现狼在野马周围活动的痕迹。在野马的水源地和走过的小道上,经常发现新鲜的狼爪印和狼粪,并经常能看到狼在野外活动区出现。
　　在紧张的工作中,时间过得很快,炎热的夏季悄悄地离去,迎来金秋九月。保护区的早晚已经让人感觉到丝丝凉意,一些盐生植物开始变红,金黄色的草地又多了一层红地毯,在夕阳映射下,反射着多彩的光芒。草食动物开始通过“疯吃”来贮存体内的能量,为度过漫长的冬季做着准备。狼也不例外,为了积累能量和抚育后代,它们四处游弋,随时觊觎保护区内的草食动物。9月9日早晨,吃过早饭后,我们一行3人驾驶着一辆吉普车,开始寻找野马。中午时分,找到了由16匹野马组成的繁殖群,群内成员有一匹成年公马、9匹成年雌马、两匹亚成体公马和4匹当年出生的幼驹,这在当时是我国唯一一群放归的普氏野马繁殖群。随后我们发现,群内的一匹野外新生幼驹的右后腿被鲜血染红,伤口足有10 cm长。群内的野马都显得异常警觉,我们根本无法像前一天一样近距离观察它们。从马驹受伤部位和伤口的形状可以断定,这是狼的行为,庆幸的是只是皮外伤,经过一个月的恢复就痊愈了。
　　回想起一个半月内与狼的多次接触,让我不得不思考狼的捕食策略。在卡拉麦里山有蹄类自然保护区内,动物种类非常丰富,从小型的啮齿动物到大型的蒙古野驴,都被狼视为食物。当冬季有大量家畜涌入后,狼又把目光集中到家畜身上。即使是这样,狼也有食不果腹的时候。尤其是进入秋季,有蹄类的幼崽都已经长大,动物的营养状况良好,家畜也早已离开保护区,狼的捕食成功率大打折扣。在饥饿的驱使下,它们不但开始捡食一些动物的腐尸,也会冒险攻击包括蒙古野驴和野马在内的大型成年有蹄类动物。在攻击这些比自己体形大5～6倍,并且具有极强攻击性和快速奔跑能力的动物时,狼绝对是不敢轻举妄动的,狼在对野马的跟踪和攻击中就体现了这一点。由于野马是圈养环境中长大,对天敌的信息一无所知,也根本不把狼放到眼里,狼也同样没有见过野马,但它会把野马当成家马对待。野马与家马的不同之处在于,家马见到狼后会逃跑或骚动,但野马却是视而不见,根本不知道有危险临近,给狼造成了心理上的压力,这是狼对野马迟迟未发动攻击的原因,真有点《黔之驴》的味道。这也提醒我想起《孙子·谋攻》中所论述“知彼知已者,百战不殆”的军事谋略,从另一个方面讲也体现了狼的“军事才能”。
　　
　　护马人与狼的较量
　　
　　狼的团队精神在姜戎的《狼图腾》一书中被刻画得淋漓尽致,一时间成为被众人所崇拜的精神。也有很多文学作品中描述着群狼合作攻击人的故事情节,让人对其充满着敬畏。但狼真的总会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团结合作、永不退缩吗?其实未必都是这样的,在这里我向大家讲述一次追杀狼的经历。
　　野马被狼攻击后,在我们心中就已经产生了对狼的怨恨,时时刻刻在想如果再遇到狼后,一定要消灭它们。机会终于来了。9月30日,我们一行4人,开始寻找被放到野外后失踪多日的公马群。车行驶到一个叫五个泉的地方,突然看到远处尘土飞扬,凭借经验判断,那可能是大群的野驴或鹅喉羚在奔跑,也许失踪的野马也在其中。车向尘土飞起的方向慢慢靠近,翻过前面的高坡,停车观望,果真不出我们所料,高坡下的平滩上,有几十群野驴和鹅喉羚,数量足有上千头,因受到汽车的惊扰,开始奔跑,并且群体越聚越大。在群体的最后面还有一群体形与鹅喉羚相差不多的动物在跑,我仔细观看发现,它们的颜色要比鹅喉羚深,跑的姿势和臀部颜色都与鹅喉羚截然不同。我们意识到可能是狼,其中一名工作人员拿出望远镜观看,他惊讶地叫道:“狼!10只狼!”听到他的话后,顷刻间,我们全部兴奋起来,在保护区内遇到这么大的狼群还是第一次。
　　我也记不清是谁突然喊了一声“追”,汽车立刻被发动,向坡下冲去,由于坡下的地势平坦,不到5 min,车距离狼群就只有500 m左右。近距离接近后,更加确定那就是狼。此时车速已经超过60 km/h,并开始剧烈颠簸,离狼越来越近,我们也更加紧张。当车距离狼不到50 m的距离时,狼群突然分裂,像箭一样向四周逃散,没有两只狼在一起跑。车稍微停顿一下,我们选择了一只跑得比较慢的追了过去。
　　很快,车距离我们选中的狼已经不到10 m,司机两眼盯住正前方,猛踩脚下的油门向狼冲了过去,这时它突然一个急转弯窜到车的侧面,让我们扑了个空。狼又向另一个方向跑,我们急忙调转车头又追了过去。快撞到时,它又重复先前的动作,再次让车扑空。这样反复十几次后,它只要听到车加油的声音,就马上向车的侧面躲避。最后,它有些精疲力竭,毛发直立,张着大嘴在喘息,怒视着我们在原地转小圈,再也不跑直线,车只能后退几米再向前冲,车一旦靠近,它就又转一个圈,并换一个地方。又持续了20 min,它有点支持不住了,全身开始抖动,但我们还是不敢下车,只能加大油门,从它身上冲了过去,这次它没有躲闪。我们本以为可以把它置于死地,可是等车头调转正对着它时,它又在灰尘中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并且用祈求的目光注视着我们。此时车内空气凝滞,司机也松开了油门,静静地望着与我们对视的它。这时,我们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在车的正前方是条活生生的生命,它的求生欲望和智慧使我们的内心深处受到震撼。我们仿佛听见它的父母发出凄凉的哀嚎,正在寻找着失散的儿女,也仿佛看到它与伙伴相互追逐打闹的场景。车又向后倒了几米,车前的它静静地伏在地上,眼角有明显的泪痕,用最后的力量发出一声长吼,似乎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刻。此时车头已经调转了方向,又开始踏上寻找野马的路……
　　第二天,在找马途中,我们选择再一次经过昨天追狼的地方,因为我们一直惦记着那只狼会不会被累死或者吓死。在零乱的车轮印中,我们反复寻找,但最终没有找到它,这表明它已经休息好后离开了,这也让我们愧疚的心得到了一点点的安慰。
　　经历了这件事后,让我对曾经仇恨的狼,有了另一种看法,它与其他动物相比,更有舍身的精神。它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不像野驴和鹅喉羚一样聚成大群,拼命地向群中央挤,而是各自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以牺牲自我的方式来保护群内其他成员的安全。同时,它对生的渴求让我们警醒,明白要珍惜与善待生命。
　　保护狼的任务还很艰巨,卡拉麦里山离不开它们,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才使这里更加充满野性;正是它们对病弱有蹄类的捕杀,才使这里的野驴和鹅喉羚种群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