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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罗的故事里就散布着和她相似的女性,她们弹钢琴或在报纸上写专栏,有点小才华,却没有施展的地方。这些人物经常为了逃离乡村的限制来到城市,却发现陷入了另一种苍白的家庭生活,于是再一次想要挣脱。
门罗小说的主题周而复始地出现,极具个人色彩。在2005年短篇小说集《逃离》里,她写到了被困的生活、错失的机会、退去的激情以及挣脱束缚的渴望。
其中一个故事讲的是对婚姻失望、决心离开丈夫的妻子得到了年长女邻居的支持,就在出走时,她突然意识到不能这么做。尽管出走非常明智而合理,也有很多理由说服自己这么做,但最终她仍然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这就是我所写的故事,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我不得不关注,因为值得。”
门罗一度因为写了太多家庭故事而被认为很无趣。曾有男作家说,门罗写得很好,但他不想跟她睡在一起。
“在很多方面,我写的东西打破了所有短篇小说的规则。我只会写我感兴趣的。我没有刻意让它变成更加平常的故事,如果它自己想有一个特定的方向,我只会让它发生。时间是我感兴趣的东西,还有过去如何从人的变化中展现出来。”
“羞耻和尴尬是门罗笔下人物的驱动力,就好像完美主义是她写作的驱动力一样:写下来,准确,但不可能。门罗体验到的失败比成功更多,因为作家的工作就是建立在失败之上的。在这方面,门罗是浪漫主义者,幻想的灵光存在,却又无法抓住,如果你公开说出来,杂货店里的人们就会觉得你是疯子。”阿特伍德说。
“她笔下的人物习惯于严格审视自己的行为、情感、动机、良心,从而找到他们想要的。在传统的基督教文化里,像这样的小镇,宽恕来之不易,惩罚常见且严酷,羞耻潜藏于每个角落,没有人逃脱得了。”
故事最可贵的并不是得到真相
三十几年来,门罗都住在安大略克林顿镇一幢19世纪风格的单层小屋里,那里是她的第二任丈夫、地质学家弗雷姆林出生、成长的地方。屋后是丈夫种的胡桃树林,院子里摆放着一些古怪的雕塑。餐厅里有一幅维多利亚女王的画像、一个字典架,还有些门罗母亲收集来的小古董。弗雷姆林有自己的书房,门罗则在餐厅角落的一张小桌子上写作,桌子对着窗户,能看见马路。她通常早上写作,写得很慢,很艰难,但每天坚持。 少女時代,门罗因为古怪而交友甚少。独自散步去学校的途中,她会在心里编故事。第一个故事是改编安徒生的《海的女儿》,她非常不满意故事悲伤的结局,于是决定让小人鱼活着,和王子在一起。
门罗早期作品里的女主人公,几乎都有她自己的影子:女孩,成长在安大略西南部农村小镇一个贫穷的家庭,似乎确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事,但最后,又总会变得不确定,继而重新寻找自己的身份。
母亲被诊断出患有帕金森症时,她只有9岁,这意味着她几乎没有自己能支配的时间,每天都要做很多家务,而且一旦她离开家,母亲便没办法穿衣服、梳头。她像那个年代的同龄孩子一样挨过打,父亲用的是一根腰带。
终于,叛逆的她拿着西安大略大学的奖学金,绝望地逃离了家。“那时候大多数女孩都会为了家庭牺牲自己。我根本不想这么做。年轻的时候,我无法想象行动不便是怎么一回事,总觉得可以战胜它。年纪大了,我才看到生命的局限。我开始同情我母亲。”
之后几十年里,她写作的主题从来没有离开过去:矛盾的母亲、妻子,叛逆的女儿。父亲的银狐毛皮农场,母亲的帕金森病,奶奶的客房,夏天在一户富有人家当女仆,也会在她的故事里闪现。“家庭就像你血液里的毒”,在小说里门罗这样写道。
在2009年的一部短篇小说里,门罗借着主人公对自己与母亲的关系进行了深刻而冷静的分析——
我不愿意合作。母亲所需要的, 很可能不过只是一点同情的表示, 或者洒几滴泪。我才不会给呢。她是个小题大做的女人, 一点都没有因为年纪变大而心肠变硬。但是我回避她, 就像回避某种危险。喋喋不休的凄凉, 仿佛带着传染性的毒菌。我尤其回避提及自己的伤痕, 我觉得那正是她所珍视的。我就是没法摆脱那束缚, 不得不承认, 它从子宫时期就把我和她系在了一起。
“当你越来越老,记忆就会越来越生动,特别是那些遥远的记忆。但我从来不靠记忆写作。当然,那些有结局的故事,很可能是记忆在有意识地发挥作用。如果你打算认真写你的父母、童年,你就必须尽可能地诚实,你必须回想真的发生过什么,但你记住的不过是故事对着你的这面。”
“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发生了什么,故事更像某种我可以走进去待一会儿的现实,而且我立刻就能知道我是不是走得进去。一旦我进去了,我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进入很重要,而不是发生了什么。故事是咒语,不是叙述。”
“我们总是在重复那些艰难的事,直到我们解决了它。但解决意味着什么呢?就不再有伤害了吗,或者你想通了,又或者你的想法是合理的?当别人写你的时候,可能那个你,连你自己都认不出。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必须承认故事最可贵的地方并不是得到关于每个人的真相。但这努力很值得。如果你是作家,你将你的人生都倾注于找出真相,然后写在纸上,其他人读它,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你用一生做这件事,你知道你会失败,它仍然值得,尽管你紧攥的仅仅是你已解决的部分。听起来很绝望,但我一点也不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