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终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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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简介】他是千王之王,一生真正赌的,只有三次。第一次赌财,赢来她成为自己的搭档;第二次赌心,从豪门弃子到唯一继承者,他得偿所愿,却同她分道扬镳;第三次赌命,他终于失手,死在她的身边……
  1
  汪小札从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男人有一双灰紫色的眼,在夺目的水晶灯下并不璀璨,反而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他的五官被上苍精心雕成最完美的样子,那长年上扬的嘴角更让他显得极为讨人喜欢——
  除了汪小札以外。
  “大。”
  他随手扔下一把筹码,任由这些价值百万的小东西滚得到处都是。汪小札咬了咬唇,她不再像个合格荷官那样气定神闲,每个人都能看出,她惹上了大麻烦。
  “三个六……大。”她的手颤抖一下,她抬眼对上了勖三,“勖先生赢了。”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汪小札将筹码重新推回他面前。他正百无聊赖地品酒,却在汪小札望向自己时同她对视,讨人喜欢的嘴角又翘了起来。他冲她眨眨眼,做了个口型——
  “今晚,我等你。”
  这是勖三向她发出邀请的第五天,他已经从拉斯维加斯这家最豪华的赌场里赢走了巨额财富,每一次,都通过她的手。
  赌场一定会以为汪小札放水,她不敢想象,当一周账目上报后,赌场会怎么处理她,因此,她终于放下一切矜持,进入了勖三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洒向空荡的套间,映出坐在沙发上的勖三,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唇边笑容仍多情温柔。
  “汪小姐,你终于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汪小札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弱而急促,“勖先生,我……我哪里做得不好,让您不满意了吗?”
  勖三笑着抬起手,汪小札这才看到,他正提着一瓶香槟:“来一杯?”
  这个浑蛋!汪小札垂眸,片刻后仰起柔弱的笑脸:“我的荣幸。”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当勖三醉醺醺地将她压在床上时,她丝毫不意外,她只是醉眼蒙眬地望着他,迷离道:“为什么?”
  “看得出,你不缺钱,更不会缺女人,为什么偏要和我过不去呢?”
  勖三笑了起来,他刚要开口,忽然皱了皱眉,下一刻,他重重栽在汪小札身上。男人的体重将汪小札压得翻了个白眼,她用力踹了他一脚,将他推在地板上。终于将他灌倒了!
  汪小札冲进厕所吐了个底朝天,昏沉的脑子清醒起来。她冷静地戴上手套,走出去将勖三拖了起来。窗外的海岸线蜿蜒连绵,墨色的巨浪狠狠拍打着礁石。她计划过了,从这里掉下去,应该会尸骨无存,她要做出勖三醉酒后跌下露台的假象,人没了,赢来的钱仍属于赌场。
  男人很沉,看上去清癯,偏偏脱衣有肉,月光那样清澈,照得他的眉目温驯天真。汪小札深吸一口气,将他向着露台外推去——
  身子翻出露台的一瞬间,勖三睁开眼来,他眼神如刀,清醒而锋利。只是一瞬间,形势逆转,汪小札被他握着手腕吊在露台外,脚下是翻涌的海浪,身上的短裙被风吹开,露出雪白的身体。她绝望地合上眼,听到男人冰冷的声音。
  “汪小姐,我以为你是来向我投降的。”
  “你装醉?!”知道自己上了当,汪小札终于露出泼辣的本色。她用家乡话骂他,尖尖的指甲刺入他的肉中。她一边哭,一边喊道:“你这个浑蛋!凭什么你一出现,就把我的未来搞得一塌糊涂?!”
  一个女孩子,要多努力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正要向着赌场更高层爬去,偏偏遇到了他。要有多不甘心才会这样号啕大哭,汪小札望着勖三,想将他的样貌牢牢记住——
  这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意思了。
  “汪小姐。”勖三却不恼,他饶有趣味地打量她,良久后,微笑着将她拉回露台,“考验通过,现在起,你是我的同伴了。”
  2
  这就是汪小札同勖三纠葛的开始。
  渔村姑娘汪小札,豪门私生子勖三。
  他们都有着最完美优雅的外貌、最凶狠毒辣的手段,合作之后像是狼找到了狈,神出鬼没在每一家赌场。很长一段时间,豪门间流传着他们的传言,不少人被骗到金银散尽,最老道的警察也抓不住他们的马脚,受害者咬牙切齿地叫他们狗男女,好事的管他们叫千王。
  只有汪小札知道,她只是勖三手里的工具。
  可是没有人规定,工具不能有心,她有心,还动了心,哪怕知道勖三只是个浑蛋,她仍百死不悔地一头栽了进去。
  那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他们合伙赢得价值千万的钻石冠冕,迪拜的空中花园被摆满了鲜花和美酒,可容纳千人的场地,却只有他们二人举杯。勖三将冠冕簪入她的鬓边,乌发如云,红颜如玉,璀璨的珠宝将她点缀得越发明艳。他打量她,如打量最顺手的工具,有珍爱,却无心动。
  汪小札咬咬唇,为了壮胆,她喝了很多酒,往日千杯不醉,现在,酒精却在他的视线下蒸腾着将理智燃烧殆尽。她将唇印在他的唇上,卑微地祈求他的回应。
  “爱我好不好?”
  “不好。”他笑着推开她,然后替她披上外套,“起风了,该进去了。”
  灯一盏盏熄灭,远处扬起漫天的黄沙,一场沙尘暴在黑暗中酝酿,汪小札脱下高跟鞋,抬腿站在了屋檐边。
  “爱我,好不好?”仍是那句话,仍是那个回应,勖三向她伸出手,漫不经心道:“不好。别闹了,回去睡觉。”
  他怎么能这么浑蛋呢?汪小札沉默着想,她望了他一眼,平静地向下倒去。
  世界第一的高楼,她自顶层跃下,勖三毫不犹豫随她跳下,半空中,他揽住她的腰身带入怀里。风灌入耳中,她大声问他:“和我一起死,好不好?”
  “好啊。”他回答,没有半分迟疑。
  真可笑,不肯爱她,却肯和她一起死。汪小札笑出眼泪,摁动手中的遥控器,楼下的飞艇缓缓升起,恰恰好接住他们。勖三绅士地扶起她,笑眯眯地问:“再来一次?”
  汪小札不懂勖三为什么不肯爱她,从一开始就是他先看中了她,他在赌场里一掷千金,也只为测试她是不是真的有魄力成为他的同伴。   “你对我有意见吗?”汪小札扮成兔女郎,搔首弄姿地往外走。勖三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闻言微笑道:“我觉得你领口有点儿低。”
  汪小札翻了个白眼,不爱她为什么要撩拨她?有趣吗?
  因此,她不但没有遮住领口,反而在肥头大耳的目标搂住她的腰时,顺势倒在了目标怀里。桌上坐庄的勖三见状眉梢一挑,状似无意地移开视线。
  那局牌,勖三把目标的底裤都赢了过来,哪怕最后汪小札打手势阻止他,他也没有停手。汪小札气得不行,把他堵在休息室质问:“说好放长线钓大鱼呢?你把他输得这辈子都不敢上牌桌了!”
  勖三不说话,他靠在门口点燃一支香烟,寥寥一点儿烟灰从指缝落在地上,没来由有点儿寂寞。柔柔的光映在脸上,照亮他一半的眉目,汪小札滞了滞,旋即越发愤怒:“既然你没理由,那我去补救!反正看起来他也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女人!”
  说着,她向目标的房间走去。身后一直没有动静,她心中一悲,却也无从道来。他早就知道勖三是什么态度了,又何必再抱有幻想呢?
  她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就要敲门,身后却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她被人拉住手肘摁在墙上,空荡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面前勖三粗重的喘息声。他鬓边沁出汗水,这样短一段路,不知跑得多急才会这样。心悬了起来,她望着他,几乎绝望地期待着什么。
  “别去,”他声音低沉,“我不准你去。”
  他一句话,就能让她快乐得几乎死去。千万星辰闪烁,她几乎站不稳,只能语无伦次道:“我就知道……只要你一句话,我死都愿意,只要你开口……”
  女人的视线浓烈如经年陈酒,在他的雕琢下,她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一颦一笑都带着无边风情,可她的眼神仍同初见时一般,清澈而炽热,让他的心弦无声震颤。
  犹豫只有一瞬,勖三状似无意地收回手,微笑道:“我选你,不是为了让你出卖肉体。小札,做事要用脑子,当然,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考虑把美色列进计划里。”
  无心的话最伤人。勖三注视着她眼底的火光熄灭,将手插到兜里往外走去,身后,她沉默着跟上,良久后,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勖三,你……”
  这句话她没有说完,月亮的光永恒地照耀大地,而她站在离他最近又最远的地方,如陷囹圄,做困兽斗。
  3
  汪小札以为,她同勖三之间会永远这样下去,纵使不会相爱,却也朝夕相对。
  可是她错了。
  那个女人有一张淡然冷清的脸,穿一身绣满折枝莲的旗袍,于众目睽睽下,静静弹奏一曲南音。大厅里寂静无声,汪小札却恍惚听到泠泠雨声,再看身边勖三,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却分明能从眼底看出深情二字。
  深情,勖三,这两个词本不搭调,可汪小札不能欺骗自己。掌心的包带被她握得没入肌肤,她稳住声音,状似无意道:“认识她?”
  “嗯。”勖三低低地回应,像是将珍藏的宝物公之于众般小心翼翼,“我们订过婚。”
  豪门私生子勖三,同样豪门出身的千金小姐长孙静。
  书房里,汪小札眼前一黑,握着资料的手松开,啪的一声响,不知是泪还是文件夹先落在地上——
  长孙静比她多了十数年时光啊。
  勖三的生母死前,他们订了婚,可惜没等勖三成年,勖三已被赶出家门,长孙静成了别人的未婚妻。可她了解那个男人,他的东西,从没有拱手让人的时候,哪怕本不喜欢,在失去后也会成为心间朱砂,念念不忘。
  她看到勖三去后台找长孙静的样子,再没有玩世不恭的得心应手。他深情而真挚,将长孙静拥入怀中时,像是怀抱稀世珍宝,生怕力气太大失手将她碰碎。
  多残忍,偏偏让她知道,这个男人爱起来是什么样子。如果她不知道,也许可以装傻骗自己,他本就是这样。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揭开,汪小札倚在桌边,终于失声惨笑。
  门被推开了,约会归来的勖三拎着外套走了进来。他喝了酒,淡淡酒香随着风送入鼻端。屋内没有开灯,只有亮着的电视机在洁白的地板上映出一道道怪异的光影,勖三轻轻走过去,果然看到汪小札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头沉沉的黑发散下来淌了满肩,她睡得不安,眉头蹙起一个浅浅的褶皱。勖三伸出手,指尖却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良久后,他自嘲一笑,刚想去卧室抱床被子,汪小札却无声地睁开眼来。电视机冰凉的光反射在她的瞳底,她看上去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柔若无骨的身子缠了过来,他后退两步,却被她逼到了墙边。
  “勖三。”她幽幽唤他名字,说不尽的妩媚,“你也不是不喜欢我的吧?”
  “怎么,你也喝醉了?”勖三故意说笑,汪小札却不配合,她只是古怪地审视他,像是想将他研究透彻,“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她用的是肯定句,笃定到勖三一时无从反驳。馨香的吻迎了上来,朝夕相处,彼此都了解怎么让对方快乐,酒精将这快乐激发到了最高点,冷静如勖三,都不舍得拒绝——
  可到底,还是拒绝了。
  他用力推开她,不给自己留后路般决绝:“我们都先冷静一下。”
  “你喜欢我。”被推开她也不生气,只是靠在墙上第三次这么说,电视上闪出雪花点,映着她眼底幽幽,像是含着一汪泪,“我太了解你了。”
  她怎么会不了解他呢?
  他们朝夕相对,揣测目标人物的一颦一笑,以此来赢得赌局的胜利,可也不是没有失手过。她出老千被当场抓住,狠狠揍了一顿,勖三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住了雨点样的拳头。她哭着替他擦血,他笑一笑,扯动伤口,血又流了下来。
  “没关系,我们会赢回来的。”
  他果然说到做到,揍他的黑帮老大被他设局,输得片甲不留,最后锒铛入狱,被判了无期徒刑。得到消息时,汪小札惊喜地同他说,他懒洋洋地笑了笑,百无聊赖道:“没劲。”
  得到的,永远不会珍惜,只有那些得不到的,才会在他心间,永不褪去。   回忆如刺,每当想起都牵动肺腑地疼,疲惫到连小指都动弹不得,汪小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像是想要将他刻到心底里。
  “我们共事这么久,我知道你明白我。我可以得不到,却不能眼看着别人有而我没有。”
  “你的爱,我没有,长孙静有,我接受不了。”
  没等他去思考这话的含义,汪小札就笑了起来,她凑过去,将头抵在他的胸口,有水渍湿了衣襟,凉凉的:“勖三,既然你不爱我,那咱们拆伙吧。”
  4
  “拆伙可以,你替我做最后一件事儿。”
  勖三坐在窗边,落地窗被整面打开,露出脚下一整个城市的繁华。风吹动他雪白的衬衫,而他微微侧脸,灰紫色的眸子于满天烟霞里显出一点儿潋滟。一夜的协商后,他终于确认她是说真的,发自肺腑,无法挽回。
  脚边放着的高脚杯里,还剩了一口葡萄酒,汪小札拿过来喝下去,冷冰冰的,精神却有种虚假的亢奋。
  “好啊,什么事儿?”
  “你要让一个人爱上你,爱到将你娶进门。”他看着汪小札僵住的神情,忽然笑了起来,“怎么样,办得到吗?”
  冷冽的风吹散一室靡靡,汪小札冷笑一声,伸出手来,同勖三虚情假意地击掌为誓:“成交。”
  汪小札精心做了一出戏。
  她穿着一袭黑色低胸晚礼服,长长的发波浪一样地垂下,挡住她半只凤眸。当她把匕首横在裘勋颈边时,她还能笑盈盈道:“麻烦你帮我个忙。”
  裘勋女伴被吓得跌在一边,不远处,保全马上搜到这里,裘勋眼神闪了闪,旋即微笑道:“为美丽的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只是,我能问一句,你干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汪小札冲他眨眨眼,十成十俏皮妩媚,“赢了一条项链而已,他们太小气了。”
  那条项链曾是英吉利女王的私人藏品,到如今价值已无法用金钱衡量,裘勋能想象到拥有者暴跳如雷的样子,因此越发忍俊不禁:“你说得对,那么,你打算让我怎么帮你?”
  裙子顺着光滑的肌肤滑了下去,裘勋挑了挑眉,汪小札半掩住胸,对他的女伴说:“交换一下。”
  女人穿上她的裙子被赶下车,她坐在副驾驶室,匕首在她涂着蔻丹的指尖旋转,流光如银蝶眷恋不去。裘勋余光瞧到她唇边含着一缕神秘的笑,一时就走了神,但这不耽误他踩下油门。超跑被门岗拦下,裘勋摇下车窗,不耐烦道:“认不出我吗?”
  裘家独子的面子还是很大的,车子平安驶出,停在海岸线边,苍蓝色的巨浪嵌着银边,汪小札解开安全带,轻笑道:“你是位绅士。”
  “因为我把你平安送出来?”他挑挑眉,一根细长的手指却掩住他的唇。汪小札凑近他,离得近了,能看到他的眸底亦是灰紫色,她说:“因为我刚刚换衣服的时候你没有偷看。”
  女人的气息甜美迷人,汪小札笑盈盈推开车门,摇曳生姿地冲他抛了个飞吻:“再见。”
  夜色下,她的背影轻盈曼妙,如一只羽化的蝶,在沙滩上留下一串娟秀的足迹。
  果然,第二次相逢时,裘勋主动向她打招呼:“又再见了。”
  再见,怎么会不再见?她精心挑选出场方式,一颦一笑都根据裘勋的喜好设计。一次是偶遇,两次是缘分,到了第三次,终于换成裘勋对她的不期而遇。她装作不知,一点儿点儿看着他越陷越深,待到裘勋终于将她揽入怀中,说出“我爱你”时,她却毫无得偿所愿的开怀。
  太顺利了,顺利得让她茫然——自己做的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说是为了完成同勖三的约定,到头来,却是为了成全他同长孙静——
  长孙静同裘勋订了婚,最迟年底就要完婚。
  “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汪小札面对勖三,伸出右手,青葱样的无名指上,一枚钻戒熠熠生辉。这是裘勋去南非钻石矿选出原石,又亲手打磨而成的求婚戒指,技艺说不上高明,贵重在一颗真心。
  “你故意带我去见长孙静,因为你知道,我无法容忍你爱别人。有长孙静提供的裘勋喜好资料,我能轻易获取他的心。现在,你们得偿所愿了,我答应了他的求婚,他明天就去解除和长孙静的婚约。”
  “虽然我一直知道你是个浑蛋,可我没想到,你连人心都算无遗策。勖三,你真是残忍得毫不掩饰!”
  勖三始终沉默,眼神只有在看到婚戒时方才泛起涟漪,然而只是一瞬,他便立刻将那波动藏了起来。玻璃花房里,硕大的花朵开得浓烈,像一场朝生暮死的爱恋,他将一张卡推过去,微笑道:“这些年我们挣到的,一人一半。小札,你想好怎么脱身了吗?”
  “脱身?”汪小札收起银行卡,笑道,“马上要成为裘家少奶奶,过上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了,勖三,你说我为什么要脱身?”
  说着,她优雅起身,一举一动,仍是和裘勋在一起时,伪装的那样。
  5
  裘勋计划了一场世纪婚礼——远离人间的海岛被裘勋布置成人间仙境,他牵着汪小札的手,笑容温柔满足,像是即将拥有全世界。
  “小札,你不知我有多开心。”沙滩上,他们赤足而行,汪小札踩着他的脚印往前,有心没肺地应答。他忽然停下来,她便一头撞在他的背上,没等她怒目而视,他就抱起她转了三个圈,“你要嫁给我了!”
  “你发什么疯!”汪小札晕头转向间只好挽住他的脖颈。
  他哈哈大笑,将她放了下来,看着她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最终倒在他的怀里。他说:“最好的梦也没这样好了。小札,你爱我吗?”
  他越是深情款款,汪小札越是左右为难。她知道裘勋是个多么好的男人,可晚了一步,她的心就没有了他的位置。看一个花花公子为她专情不二,这简直让她连做梦都充满了愧疚。他等不来她的回应也无不悦,只是揉了揉她的刘海儿,重新牵起她的手。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汪小札觉得,自己会忘记勖三,爱上裘勋。
  毕竟,再深的爱,也抵不过绕指成柔的日夜缱绻,更何况,她同勖三之间,从来是她一意孤行,情投意合四个字未见踪影。   可惜,如果,毕竟是如果。
  听到消息时,汪小札正在摘花。从各地被空运过来的鲜花开得醉生梦死,她流连其中,计划替裘勋插个花篮。用人递来电话,她漫不经心接了,片刻后,抱在怀里的花纷纷扬扬落下。她向外跑去,鞋丢了都不知道。
  私家飞机载着她直达瑞士,冰冷苍白的医院里,她缩成一团,看着自己冻得发青的脚趾沉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只有她仍静静地坐在原地。世界褪色成黑白两色,她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到裘勋被推了出来,他面上盖着白布,垂在一边的手上还戴着那枚熟悉的婚戒。
  原来最终,她和裘勋连一场婚礼的缘分都没有。
  裘先生走过来,他眼神狠戾,半晌后仍递给她一份合同,说:“阿勋在瑞士银行以你的名义存下他八成身家,他死了,这些财产都属于你了。”
  忍了忍,他又说:“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不会来瑞士,也不会遇到雪崩死在这里。是你害死了我唯一的儿子!”
  世界摇摇欲坠,汪小札发现自己看不懂那份合同,字母跳动着,嘲弄她的三心二意。好了,这下好了,唯一肯爱她的人也不在了,她又成了孤家寡人。指间的钻石熠熠生辉,像一滴泪,汪小札后退一步,背心抵住墙壁。她看到契约人一栏,裘勋的签名龙飞凤舞,像是他总爱挑起的眉。
  “不……”
  汪小札虚弱地滑倒在地,她流不出泪,只能哀戚地惨笑,仿佛心底空了一个大洞。她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6
  有没有一种计量工具,能够测出到底爱不爱一个人?
  裘家老宅里,汪小札望着勖三,心中再没有爱火,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是你大嫂,小札。”裘先生不苟言笑,却连汪小札都能看出他心情不错,毕竟,当独子去世后,忽然发现私生子还在,自己后继有人,自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她怀着阿勋的遗腹子,就算没举行婚礼,也算裘家人了。”
  “是,爸爸。”勖三温和微笑,然后向着汪小札行了一礼,恭敬道,“大嫂。”
  再荒唐的梦境也不如现实可笑,汪小札虚弱地笑一笑,下意识掩住自己的肚子,保护还未出世的孩子——
  勖三啊,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勖三!她太了解他了,如果能够认祖归宗,他不会吝啬制造意外,除去拦路石一样的异母哥哥。果然,他得偿所愿,裘家,是他的了。
  大概是看她脸色太惨白,裘先生要她好好休息。她逃一样地躲回房间,缩在床上亲吻着自己的戒指。
  “阿勋。”她紧紧闭着眼,长长眼睫下,渗出一滴泪来,“我该怎么办?”
  几月后,汪小札在医院产下一个女婴。
  当她筋疲力尽地睁开眼时,她发现病床边站着的,却是勖三。他正弯腰看向保育箱里的婴儿,晕黄的光为他笼上一层温情的影,而他修长的手指点在玻璃门上,像是在抚摸保育箱里的孩子。
  汪小札一阵眩晕,她竭力起身,将保育箱挡在身后,隔开勖三看向女儿的视线:“你想做什么?!”
  她的神色疲惫而苍白,可那双眼里都是警惕。勖三心底一片酸涩,温声道:“爸爸派我来照顾你们。”
  “不必!”她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我们不会妨碍你的,你放心吧。”
  一个女孩儿,自然不会同他抢夺裘家,汪小札有些庆幸,但仍不敢降低警惕。勖三眼神黯了黯,他抿着唇走上前,忽然弯下腰。男人高挑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其中,她心漏跳一拍,不由自主攥紧衣襟。勖三将她打横抱起来,那双灰紫色的眼底,有难以言说的情绪,让人看不分明。
  “别动。”他低声说,“你刚生完孩子,不能光脚下床。”
  汪小札这才发现,自己慌乱间没有穿鞋,圆润的脚趾蜷缩起来,看起来竟有几分可爱。勖三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他将她小心地放进被窝,又调暗了灯光。
  “好好休息,小札。不管你怎么想,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光影里,他的背影落寞,顶天立地的背脊微微弯起,像是疲惫到了极点。汪小札转开视线,心口却跳得越发生疼。
  她刚同勖三搭伙时,被勖三丢下海里,美其名曰训练逃生技能。深夜的海,寂静而黑暗,她穿着救生衣,于广阔的海面浮沉,大浪打来,她被压下去,吃了一嘴的海水,偏偏天上下起雨来,她狼狈到了极点。而勖三站在游艇上,始终笑盈盈地望着她。
  害怕,疲惫,所有情绪涌上来,她对着勖三大骂。勖三不为所动,她索性向着远处游去,只想着不要再看到他。脚下被一团海草缠住,身子浮不起来,只能向着海下沉去,她慌了神,可举目四望,哪儿还有勖三的影?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用尽力气,咬牙切齿道。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勖三从海下冒出头来,嘴里还叼着一把匕首,他道:“帮你割断海草还不领情,狗咬吕洞宾知道什么意思吗?”
  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勖三的面上倒是露出几分尴尬,他笨手笨脚地抱住她,哄劝道:“别哭,别哭。怕什么?我怎么会害你呢?”
  他不会害她,可她还是害怕啊。
  女儿轻轻动了动,粉嫩的小手握成拳头,她痴痴地望着,终于下定了决心。
  7
  作为裘勋的遗腹子,孩子被裘先生亲自赐名明珠,百日宴客似云来,汪小札盛装打扮,言笑晏晏地抱着明珠同众人寒暄。
  长孙静也来参加了这次宴会,她穿了一身雪白礼服,鬓边簪着珍珠攒成的白茶,她行至汪小札面前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记得你。”她冷淡地说,“勖哥哥皮夹里,放着你和他的合影。”
  “是吗?”汪小札抱着女儿笑了笑,而后波澜不惊道,“不重要的东西自然可以公之于众。”
  至于重要的,自然要妥帖安放,免她流离,免她受苦,就像面前的长孙静。
  长孙静似乎不这样想,她略带敌意地望了汪小札一眼,然后便走向一旁。勖三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连忙走过来,有些不悦地同她低语。
  汪小札冷笑一声别开视线。瞧,勖三就是这样,得到了便不再珍惜。他同长孙静已订下婚约,又要来和自己重叙旧情,以为别人会稀罕吗?!   心里这么想,等勖三来到她卧室时,她却只是垂眸将他迎了进来。
  楼下的酒色财气已经散了不少,三三两两的客人慢慢离去,汪小札斜倚在窗户边上,抱着臂问:“你来做什么?”
  她的脚边放着一个托盘,上面一瓶葡萄酒所剩无几。勖三蹙起眉,无奈道:“心里有火可以对我发,何必一个人喝酒呢?”
  “不关你的事儿。”她蛮横地轻斥,摇摇晃晃地举杯又要喝。勖三上前将杯子从她手中夺过,自己一饮而尽:“没了,该睡觉了。”
  汪小札不悦,想要说话,却又顾及婴儿床里的明珠。她忽然直起身子,一步步逼近勖三,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像是一道泪痕。勖三被她逼至墙边,一切都像拆伙那夜,她的唇娇艳欲滴,如火焰般灼烧他的理智。他痛苦地低吼一声,然后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小札……”怀中的身躯柔软而驯服,可勖三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那颗曾经只为他跳动的心脏,如今已经到了别的男人那里,而一切,却是他亲手造成的,“我后悔了,我爱你,我爱的是你,你……”
  话语忽然被湮没在一声低喘里,汪小札淡漠地看着勖三摔倒在地,痛苦地握住喉管,她上前抱起明珠,平静道:“我知道你千杯不醉,所以这次,我在酒里加了点儿料。”
  一点儿麻醉药,让他动弹不得,无法阻止她离去。她计划好了,今天,为了客人出入方便,裘宅的监控有所松懈,所以她有把握带着女儿混出去。她利落地从他怀里翻出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脚踝忽然被人握住,勖三在地上悲哀地望着她:“别走……我不会伤害你的……别走……”
  “不,你已经伤害我了。”他的手无力到了极点,汪小札轻轻一挣便落了下去。今天没有月亮,一切都黑暗得残忍,她行至门前,顿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从你将我从赌场带走那天,你就已经伤害我了。”
  她以为这个男人是在救赎她,可他给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那么,就这样吧,他们的传说已经终止,曾经的亲密无间,如今看来,也只剩荒芜一片。
  汪小札最后望了一眼那扇还亮着的窗,她知道,勖三正静静地躺在地上,再也无法影响她的人生。
  再见,再也不见,她踩下油门,微笑着绝尘而去。
  8
  汪小札最后一次看到勖三,是在海边一所小小的医院里。
  常年被海风侵蚀,墙壁上斑斑驳驳长出青苔。汪小札低着头快速通过长长的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前,长孙静红着眼站在那里,看到她来,忽然走过来抬起了手。
  那个耳光没有落下,汪小札架住她的胳膊,冷冷甩开,她愣了愣,喃喃道:“是你,又是你!”
  汪小札没有理会她的疯言疯语,她走进病房,向倚在床上的勖三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他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消瘦到憔悴的脸。他眼里仍是含笑的,眉骨高高地凸起,越发显得棱角分明。汪小札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良久后,叹了一口气。
  “勖三啊……你怎么这么傻?”
  裘家独子勖三,从母姓,十几年后才认祖归宗。他精明能干,掌了裘氏大权,本该一路鲜花着锦,偏偏行差踏错,应下一场丧命的赌约。拉斯维加斯的顶级赌场,他一着不慎,输了这场性命攸关的牌局,被喂了毒药,绑住石头推下海去,等被救起来,性命已经岌岌可危。
  病房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窗外的海浪声,汪小札动了动,缓慢地握住勖三的手,像是自语,又如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汪小札知道,那是一场针对裘家继承人的阴谋,勖三本不该上当,可偏偏仇家送来了一样东西——
  汪小札的婚戒。
  仇家绑架了汪小札和明珠,面对威胁,勖三只好应战。这个久经赌场的千王,终究败在了心慌意乱上。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本该知道的,可怎么就忘了呢?
  勖三抬起手,温柔地拂去汪小札面上的泪水:“别哭了,不是为了你。阿静泄露了你和明珠的行踪,作为她的未婚夫,我当然要补救。”
  “我只希望你能原谅她,毕竟她太爱我了,以至于做错了事。”
  面前的汪小札脸色变了再变,良久后平静下来,说:“我答应你。”
  他到底是不再爱他了啊!他含着笑,寂寥地想,如果还爱,她不会这么宽容大度的。可是这样也好,这样她就不会为了他的死痛苦太久了。再不舍也没有时间了,血管里让他回光返照的药剂失去作用,他痛苦地倚在床上,用尽全力说:“我知道……你一直害怕我会伤害明珠……我不会……我在瑞士银行留下遗嘱……那些年我们一起赚来的钱……都留给你……”
  “小札……带着明珠自由地活下去吧……”
  好好活下去,像不曾有过他一样。他去偷看过她和明珠,开满花的海岛上,她留长长的头发,牵着明珠走在石子铺的街头。路边有卖冰激凌的摊位,她买了一个,然后同明珠甜蜜地分食。如有所感,她忽然回头,嘴边还残留着奶油,他闪身避开,心,却倏然乱了节奏。
  “我爱你。”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渐渐没了气息,“阿静。”
  这是最后的谎言了,他叫着长孙静的名字,心底爱着的却是她。可他不知道,在他阖眸后,汪小札在他床边坐了很久,夜幕低垂,她终于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
  她都知道的,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精准地分辨出哪句真,哪句假,毕竟,她是那样懂他,懂到愿意配合他,装作已经对他心如死灰的样子。
  不然,他怎么能安心地离开呢?
  窗外流星划过,她在他已然冰凉的额上落下一吻。他们都是最高明的骗子,谎言说了太多,恍惚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恨他,恨他不肯爱自己,恨他将自己拱手相让,到头来,一切极致的恨,都来源于同样沉重的爱。
  对待裘勋,她只是感激,感激他的温柔与包容,可到底,她爱的人,永远只有一个。
  她想起初见时,他坐在赌桌旁,水晶灯纷纷扰扰,而他眸中映着星星的影子,只一眼,就让她丢盔弃甲,再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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