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狗的人

来源 :小说月报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ouxiaoqing1003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下面这个故事,我完全不确定它究竟有没有意义。但如果不说出来,我觉得更没有意义。总之,是那种不说不行的心情。
  去年初秋,我从拥塞的市中区迁到了北部新区。乔迁理应是一件愉快的事,但如你男友常将你一个人扔在空旷的房子里——尤其是,你对这个陌生环境还有待适应与熟悉——难免就会有些火气。兼之,眼看就要国庆节了,而这个长假的目的地——因为他的原因迟迟无法确定。深夜十一点左右,我又跟他在电话里吵架了。我们吵得很厉害,要不是听到辣妹呕吐声,那场战争还要持续。
  我寻声走进次卧,辣妹不知何时离开了那堆酣睡的小狗崽,窝边有几摊稀白的秽物,它侧躺在地板上,四肢微微抽搐。我马上求助一位附近的朋友,可她的狗一般都是去嘉陵江南岸的一家诊所,离这里远得可怕——辣妹可承受不了那么久。眼下它呼吸急促,瞳孔发白。不行!得赶紧就医。我抱起了辣妹,盲目地冲进外界的黑暗。
  在街边我站了大概一刻钟,或许没那么久,只是那种时刻的等待让人有些绝望。这一片有点冷僻,这个时候很难有出租车经过,其间有一辆显示载客的出租车短暂犹豫了半秒,当看见我怀里抽搐的辣妹,噌地溜了。我不得不走到更远一些的立交桥下——站上街中心的绿化隔离带——似乎那样离希望会近一些。远远的,有一簇车灯往这边晃过来。我高高挥起手,随后又失望地放下,不是出租车。一辆黑色吉利轿车放慢速度,驶过我身旁,在离我大概七八米的地方,停住了。一个平头从车窗伸出来。
  我陡然看到了一线希望,小跑过去,问能不能带一下。
  “怎么,”他看着我怀里的辣妹,“狗狗生病了吗?”
  我使劲点头。借着车灯,我看到他非常年轻,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还算清秀,但透着一股颓劲。有平头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嬉皮的着装——在他胸前,那件青色立领夹克上绣着一朵硕大的红花。
  “那,”他犹豫了那么一瞬,吊在车外的手臂摆动了一下,“上车吧。”
  在这条单行道向前走了二十米左右,他问怎么走。我抱歉地告诉他,才搬到这边,并不知道这附近哪有宠物医院。“哦!”他拿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思索了半秒,“前边十几公里的一个转盘附近,那里应该有,之前我找取款机时好像看见过。”“太好了!”我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它是怎么了?”
  他从一个三岔口下道,回头问我。
  “有可能是产后缺钙,”我说,“它刚生了一窝狗崽,半个月吧。”
  他從车内后视镜里打量了一眼:“这条博美犬,是第一次生产吗?”
  “不知道。”我说。
  “嗯?”
  “它是我男朋友从街上捡的——”我解释道,“我们才养了两个多月,也没什么经验。”
  这是实话,如果我经验再多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让辣妹怀上了。
  “捡回来的?”他又从后视镜里觑了一眼。
  “是的,不知道这么晚,宠物医院还开着不?”
  我有点焦急。辣妹在我怀里时不时地痉挛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别慌,”他说,“记得是有的。”
  约一刻钟后,他绕过一个大转盘,将车停泊在街边,看着一侧黑咕隆咚的巷子:“就是这儿。”
  抱着辣妹下车前,我试图给这个男孩一点酬谢,但他坚决不收,也没离开的意思——拉上手刹,将车熄了火,说道:“你找不到地方,我带你去。”
  他在巷子里辨认着,找到了那个门店,敲了约半分钟,里面粗鲁地回应道:“哪个?”
  “狗狗生病了!”我答道。
  卷闸门霍然拉起来,一个冒着点酒气的老头瞪着我们,借助灯光可以看清这个杂乱的作坊一样的地方,到处堆着杂物,根本不像是正规的宠物医院,可还能怎么办呢?我简短地介绍了一下情况,老头拨开辣妹的眼皮瞧了瞧,说要输水。老头去找注射器时,我再次向这位男孩道谢,请他不必耽搁时间了。他摆摆手说:“没事,不用管我。”
  老头让我按着辣妹,给它输液——可是在注射时遇到了问题,他几乎每次都扎不准。他解释(更像是抱怨),狗狗的血管太细了。辣妹左后腿被他扎得血淋淋的,只好换到右后腿,可几针下去——仍然没有扎到位置。我冒火了,跟这个庸医吵了起来。这时男孩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他离开了。
  当辣妹的第三条腿也浸满血污,我终于确信——再这么扎下去,辣妹将会死在这里。我果断抱着它离开,走到巷口,那个男孩站在街对面冲我招手,大声嚷道:“这边,是这家。”
  原来,他也发现了不对头,跑到对街——他记得这里还有一家宠物医院(我特意观察了墙壁上的行医执照)——幸好,宠物医院的招牌灯亮着,他敲开了门。一位年轻的医师听诊之后,迅速扯了一张病危通知单,让我逐行填写责权书。医师自己则马不停蹄地配药,给辣妹敷药,接连输完三小瓶药液后,它终于脱离了危险。这期间,我没注意到那男孩何时又悄悄离开了。凌晨两点,除了四肢上残留的血污,辣妹已经平静下来了。它甚至不会知道自己差一点就没命了。
  站在漆黑的街边等待出租车时,那辆黑色吉利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缓缓驶向我,男孩从车窗探出来:“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我感到非常意外——我是说,或许因为危机得到处理,我的心智也渐渐恢复起来,大半夜的,陌生人……虽然看起来他不像什么坏人,面孔还略带青涩,但我仍隐隐有点不安。
  “安姐,”他似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上车吧。”
  “你认识我?”这很让人意外。
  “你出第一本书时,到我们学校做过一次讲座,我也常听你的节目,”他补充说,“我是重师的,毕业两年多了。”
  我没再犹豫,抱着辣妹上了车。这次我坐在副驾驶座上。
  回程时,我心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快活——之前两个小时我一直觉得,我就要永久地失去辣妹了。因为这个,车内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我问他:“你应该也养过狗吧?”
  “我们家养过。叫小白,一条比熊犬。”他说,“可是,它走丢了。”
  “啊,太可惜了。”我表示遗憾。
  “安姐,不瞒你说,我等着你,就是想给你说说这个事——”他扭着方向盘,车拐了个弯,驶出弯道,他苦涩地笑着,“我家的狗走丢后,我的父亲把自己也搞丢了。”
  我为这句话感到迷惑。
  他歪着头说:“你愿意听听吗?”
  “我读大一那年,其实就是刚到校不久,父母突然就离婚了。这是后来寒假回家,母亲告诉我的——因为我爸那时已经从家里搬出去了,事情不可能包得住。那时她基本上也平静了,能够心平气和地跟我描述这个事。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震惊。
  “我父母在一块生活了大概二十三年。他们都是普通的丈夫、普通的妻子。说起来,在心里我跟父亲要亲近一些。他戴个眼镜,比较温和——实际上他性子有点急。虽然话不多,但还是挺有趣的一人。对我没多少耐心,但绝不像其他父亲那样动不动就用拳头解决问题。在家里,我怕的反倒是妈妈。不过,父亲要是真的动怒,我还是畏惧的。那一定是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也不像其他孩子那么逆反,总之就是很平淡也很平庸地度过了青春期。印象中,小时父母常常争执,也有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公允地说,总是我妈先动手,她脾气暴,最后得胜的人也是她——让步的多半是父亲。他们闹时我也尖起耳朵听,不是什么严重得不得了的事,净是些鸡毛蒜皮。吵得凶时,我妈就闹离婚,反正这么一说我父亲就■了。我上小学五年级时,父亲买了一台二手车,每到节假日就带我们外出旅行。我父亲喜欢古镇老街,我妈喜欢景区和农家乐。几年下来西南这一片我们差不多都走遍了。等我稍稍再大一点,他们基本上不怎么吵架了。很多同学都很羡慕我,虽然家境一般,但家庭氛围很融洽。做菜都是抢着做,而且他们做菜都好吃,各有各的拿手菜。所以我完全不能理解,怎么说离就离了呢?是他外面有人了吗?我妈否认了这个。她说:‘跟别人一点关系没有,我清清白白的,至于他,年轻时可能有点什么想法,但这次还真不是为这个。’‘那是为什么啊?’我问。我妈说:‘你开学前不久,咱们家的小白丢了,还记得吗?’‘记得啊,但小白跟你们离婚有什么关系?’她说:‘这也是我猜测的,我觉得起因就在这条狗身上。只能是这个原因。’
  “小白是我妈带回来的,那时我上高中不久。我妈知道我一直想要一条狗——但她不知道我想要的是大型犬,最好是阿拉斯加那种。总之带回来一条狗,就得有人照顾。我妈连我都顾不上,哪顾得上狗,我更不可能;養狗的事就只有甩给我爸了,相比我妈,他更像一个家庭妇女。
  “小白走丢后,可能我妈觉得,一条狗嘛,丢了就丢了。说实话她好几次都想把它送走,因为养狗真的很麻烦,家里气味真的很大——只是你自己习惯了不觉得。但我爸就像掉了魂一样,天天带着狗绳出门找,打印了一堆寻狗启事四处张贴。一个多月后,我妈才晓得他竟然辞职了。问他:‘为什么一点沟通都没有就自作主张?’他不说话。我妈就问:‘为什么要辞职?’他居然说,找狗。我妈说:‘当时我简直要昏过去了,难道一条狗竟然比他的工作重要?比这个家,比我们都重要?’好半天我妈才缓过来,问道:‘看你这样子,是不是还准备一直找下去?’他想了想说,应该是的。他说这话时是很认真的。过了几天,我妈费了不少精力,好不容易才把我爸领导工作做通,让他重新上岗。回家后,我妈给他说这事,父亲却说:‘不用了,我们离婚吧。’问他原因,就是不说。我妈说:‘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你爸啊,肯定是中什么邪了,没救了。’”
  “那么你问了你爸没?”我问道。
  “问了啊。”他说,“就像母亲说的那样,父亲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你要说具体为了什么,我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非这样不可了。”
  “真不是出轨什么的?”
  “应该没那回事,他生活得比狗还规律——我们家狗一天要遛五次,起码三次吧。我怀疑,离婚是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爸就说,跟我无关。”男孩说,“但是安姐,你想想,我难免要想啊,如果不是因为我,那到底是为啥呢?”
  他痛苦的神情显示,父亲的行为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关键是,”他说道,“我得不到答案。他始终没给一个解释。”
  我沉默着,觉得挺有意思,隐隐又有些残酷。
  “安姐,”他说,“你是作家,又听过那么多故事,对这个,你怎么看?”
  “我也说不好——除非,我能联系到你父亲,”我模模糊糊能够觉察到什么,但也说不准,“不然谁也不知道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要不,”我建议道,“我在节目里讲一讲这个事?”
  男孩没有表态,我视之为一种默许吧。
  我在交通广播电台负责主持的一档栏目名为《人间》,顾名思义,就是讲述各种各样的人生故事,有听众自己口述的,有我们在网上搜罗的,自然也有一部分是精心“编辑”的——老实说,故事不缺,每个讲述者也自以为惊心且独特,但在我们看来都是大同小异的,所以难免要制造一些耸动。总之,因这种职业便利,我收集了不少故事,将其中一些择选出来改写成小说并结集出版,但那本书从没畅销过,主要还是依托各种活动来推动销售,比如进高校讲座,然后签售——男孩见到我那回,就是去卖书的。由此可见,说故事和写故事是两码事。
  一天后,我在节目里很顺便地提到了这个故事。简单得如白开水一样的小故事,意外地引发了让人吃惊的回应。我是说,它引发的连锁效应比以往我们觉得的那些“好故事”强烈得多。有不理解的——当然这太正常了;有理解的——但基本上说不出什么可信的缘由;还有诅咒谩骂的——有位听众愤愤然总结,现在哪是养宠物,不是把宠物当孙子,干脆就是给宠物当孙子!当然也有怀疑其真实性的——我无法猜测他们的脑子里装着什么样的棉絮,我何必编排这么一个毫无起伏的故事?我发现这个故事之所以受到广泛关注,只是因为一个严峻的现实,丢失宠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甚至有很多听众提议,能不能专门开办一个寻狗的栏目?我苦笑时,我的编导若有所思:“好像真的可以做一个呢。”我捶了他一下:“你也疯了!”   第二天,编导找来两位嘉宾——一位女心理咨询师、一位男诗人——又顺着这个热点做了一期对话。心理咨询师是这样分析的(或作为一个女人的直觉):这个男人如此积极地找狗,其实是一种心理投射,是对失败现实生活的逃避,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诗人则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案例,我们应警惕的是,在城市里宠物正逐渐成为平常家庭和情感缺失的一种替代品。不管怎样,“一个宠物时代已经到来了”。
  第三天,在节目中,编导给我转接了一个电话,他站在窗前打着手势,低声提示:“是那个找狗的人。”
  接通后,一个沙哑的男声急切地飘出来,兴许因为紧张,有些发颤:“……你们的节目我听了,我找狗是真的,但离婚什么的,真不是因为狗。”
  “哦——”我反应过来,是那个男孩的父亲打来了。“不用急,您慢慢说。”
  “我记得那是雨季前的最后一天,因为它走失后,接连下了十几天的雨。”就这样,他开始讲述起来。
  那天中午,他在厨房炖汤,是孩子爱吃的排骨莲藕汤。中途他出去过一次,将满满的垃圾袋提到楼道口。应该是这时,它趁机从脚边溜出去了。肯定是闻到了母狗的味道。听说狗的嗅觉是人的一百倍。
  发现它不在室内后,他趴在阳台朝下面喊叫,没有回应。应该是跑远了。它曾偷跑出去过几次,但每次都能在小区找到,或者天黑时它自己就会回来。每次回来,身上沾满了草籽、秽物,有时嘴巴上还沾着粪便,臭烘烘的。有次它脊背上挂了一个清晰的脚印,乌黑的,令人惊怖地凹陷在白色的毛发上。因为这,出门时他从来都是拴着它(他很讨厌那些不牵狗绳的主人)。开关房门也很小心,从不会轻易让它得逞。可是仍然有疏忽的时候,比如这次。
  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最为错误的一个行为是,没立即下楼去找——当然也很难发现,之前几次都是这样——而是慢腾腾地吃了中饭,回卧室躺了一会儿。昨晚他失眠了,很疲累。很长时间他的睡眠情况很糟。
  午睡后他带上狗绳在小区里走了一圈,没有见到它。天黑后,它仍然没有回来。他又出去找了一遍,按照它之前习惯逃离、停滞的方向,往小区的北面仔细盘查。那里曾有一只流浪狗,母的。一无所获。深夜他在小区里转悠。他回想起来,因为礼拜天的缘故,小区里遛狗的人很多,出门找狗时他遇见两个牵着金毛的业主。他的这只比熊犬特别惧怕大狗,每每与大狗相遇多半要叫嚣。它喜欢偷跑,但从没在外面过夜。这是一个不好的信息。这天晚上,他照旧失眠,睡得不安稳,他不停起夜,顺便拉开门——看看它是不是坐在门口。
  翌日清晨,他在小区里逡巡了一番——更像是一种应尽的义务——就出门上班去了。到单位,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出差的妻子。她埋怨道:“一条狗你都招呼不住。”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如果它不回家,就由它吧。他真是这样想的。他并没真正意识到“它不会再回来了”。再说,这条狗并不是他想要的,一直以来,他都这样想:这是强行塞给我的一个赘物。事实上也是如此。要一条狗,是孩子提出的,然后他妈妈真的物色到了这条——把照片从QQ上发给他:“你快看,这条狗怎么样?”他在开会,回复稍微迟了点,等他打通妻子电话时,她告诉他:“已经带回家啦。”
  下班后他见到了它,根本不是图片上的那样,它小小的,脏不溜秋,在客厅里瑟瑟发抖。
  他对它没有好感。小时他养过一条土狗,有天放学回家,看到它被父亲杀了,它的皮挂在后院,尸块在卤锅里,上下翻滚。他当时就吐了。从那时起他没吃过一块狗肉,也从未养过宠物。一只松鼠、一只乌龟、一条金鱼都没有。可现在他不得不成为一条狗的主人。同时他心里知道它会出现不全是孩子的需求,它的原主人是妻子的顶头上司——她觉得接手这个宠物,是一种关系的连接点。
  这条叫小白的狗来到他家半个月,就是春节了。问题来了,这个假期,全家人已定了去鼓浪屿,那它怎么办?
  他去宠物店寄养,可是接连兩家都不收。理由是:狗狗未满三个月,寄养风险很大。如果非要寄养,只能签免责协议——也就是,狗狗如果意外死亡与宠物店无关。他不理解,跟其中一个店主吵了一架。最终,它被存放到一个同事家。七天假期过后将它接回来,它开始拉稀,绿色的,恹恹的。拉稀到第三天,他觉得不对劲了,送到小区对面的宠物医院,抽血检查后,医生告诉他,是细小病毒。“这种病死亡率很高,你可以选择放弃。”“如果治疗呢?”他问。“治疗的药物有两种,进口的和国产的。”然后医生报了两种价格。他在心里权衡了一下,选择了国产的药物。即便如此,每天治疗费用大概七百元,需住院七到十天,且不做任何(治愈的)保证。
  这个意义上,它又是彻底“属于”他的。他那瞬间的决定救了它。六天后——也就是花了四千元左右——它脱离了危险。他觉得自己用一笔不菲的额外费用“购买”了它。每天,他送它去宠物医院挂点滴,晚上接它回家。每次他离开,它总要拼命嘶叫,然后是绝望地嘶鸣。医生说那是它在哭。接它时,它哗地扑向他,就像他是自己的父亲。在这个家里,它只认他。不管愿意与否,这个家里能够照料它的只有自己。孩子要上学,妻子处于“事业上升期”,加班是常事。他在一家国有文化企业任职,不用非得天天打卡坐班。所以,小白成了他最日常的陪伴,或者说,养育成了他一个人的事。
  养狗不单单是给食和遛狗,意味着更多。比如洗澡、除菌、梳毛、擦眼屎(比熊犬的泪腺十分发达),以及训练大小便。可惜最后这项很不成功。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耐烦也不擅长这些。总之,家里全部角落都有它的尿臊味。这让他烦不胜烦——毕竟,全家(除他以外的成员)已经默认的是,他才是它的主人。如果它便溺,那必定是监护人的责任。因而当它第一次偷跑时,他暗暗想,最好别回来了。可是,临睡前,他还是忍不住要出去找找,打开门——它傻傻地蹲在地上,伸着舌头,扑哧扑哧地,仰望自己。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充满惊喜。
  妻子出差回来后,两人到小区四处找了一遍,然后去了物管办。他们在监控里找到了小白下楼的画面,但始终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出的小区。查看监控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又费眼又耗时。半小时后,妻子一脸疲惫地说,没用的,小区后门没设监控,而B区和C区入口监控有死角,小狗体积太小,就算它从那儿离开,也不一定能捕捉到影像。确实不是个办法,他也认为,如果它真的出了小区,意义也不大了。妻子打着哈欠说:“那咱们回家吧——兴许,今天晚上它耍累了,就回来了呢。”   但这种情况没有发生。
  晚上他从小区转悠一圈回来,坐在客厅。妻子给孩子收拾各种冗杂的物品,恨不得把整个家都塞进行李箱。终于要离开这个家了,孩子很兴奋,那种即将得到自由的喜悦怎么也掩饰不住。他听着窗外的雨声,树叶被击打的声响越来越大,他想,那些雨水会把它兢兢业业积攒在小区的气味全部洗刷掉的。
  清晨,妻子带着孩子驾车离开了。他站在阳台上,很焦躁,一种困兽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干吗,但他很清楚的是,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他打开电脑,从文件夹里选了几张小白的照片,照着网上的模板写了一篇“寻狗启事”,打印了四张,墨盒就没墨了。他在小区的两个主要入口、物管办还有主干道上分别张贴了启事(像做贼一样)。回家时,发现遗留在沙发上的手机像是被打爆了——不是好心人打来的,全是单位的来电。办公室打过七八次,领导也打了两次。他这才想起,上午有一个重要的活动——“最美读书人”评审会,是单位承办的,每月一次。他是评审会主持(其实更像是导航服务员、接待员和酒司令)。这还不算最坏的,因为已定了他负责,领导也颇为放心地没来参会。但是,新上任的集团党委书记毫无预兆地来这个下属机构视察了。中午他赶到单位,被书记痛斥的领导,将那种愤怒有增无减地转移给了他,要他给个说法。“为什么没来——扔下一屋子的专家评审?”他实话实说:“我找狗去了。”领导瞪着眼珠:“找狗?”他说:“对,我的狗丢了。”
  黄昏时,他独自站在阳台上,突然听到楼下传来狗吠声——像它!他马上冲下楼,是另一条小型犬。他沿着小区走,竖起耳朵,一路监听各个楼栋的狗叫声。他一直不相信它真的出了小区,会不会是被谁关起来了?他在每一栋有狗叫的楼底喊叫它的名字。当然没有收获。而且他发现,自己张贴的启事全部被揭掉了。勤勤恳恳的小区物管不会让这种东西存在太久。
  晚上,又下雨了。他睡不着,爬起来在电脑上检索领养或走失宠物的信息。他发现,丢狗这种事简直太常见了。能够找回来的概率微乎其微。网上发帖没多少实际意义,什么“必有重谢”之类的语句已经被彻底厌弃,“酬金两千元”是基本线,悬赏两万元、五万元,甚至言称十万元酬金的都有——几乎难以想象。
  之后他把范围扩大到周围的小区,清晨和黄昏——遛狗的时间段,带着它使用过的毛巾、狗窝里的被褥、自己的鞋袜等等,一边搜索一边将这些气味留在固定的地方。其间,宠物医院的刘医生建议他去狗市看看。在那里,汹涌的狗吠声让他感到一种剧烈的心悸,他没法在几百条狗里找到自己的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但他清楚它们的命运。
  “如果狗市里找不到,那就难了。”刘医生告诉他,荷兰科学家的一项研究发现,狗是用鼻子判断时间变化的。“闻到时间?”他觉得难以置信。医生解释道,时间的流逝也会带来气味的变化,而狗的鼻子可以捕捉到这种变化。“那它怎么还会走失?”医生苦笑:“狗毕竟不是人,它缺乏语言表达能力。狗是依靠气味来建立区域记忆的。与其说你把狗丢了,不如说是它丢失了你的气味。”这句话让他愣了好一阵。他回到家,进到卫生间时,浓烈的尿臊味似乎在显示,它根本就不曾离开,它刚刚就在这里,这么明晰。
  他加大了夜间的搜寻。有人告诉他,凌晨一点半时它在好吃街出现过。凌晨他从家里出来,沿着好吃街一溜大排档逡巡。每晚如此。这时他已经接受了它走失的现实,但他仍然不能接受它成为流浪狗——他获悉了太多关于流浪狗的悲剧信息。很多年,他从未这么晚出门,他似乎看见了另一种世界:在药房门口,一个十几岁的青涩少男指挥女友进去购买情趣用品;他在一座小区背后的垃圾站旁被十几条闪烁着绿光的野狗围攻追赶;公园湖畔密林里有一对男女站着交媾,而离他们不远处的湖面上,有人在夜泳;一个人喝醉了,坐在绿化带里号啕大哭;夜市上,刚刚还推杯换盏的酒桌上突然大打出手,啤酒瓶的碎末溅在他的眉骨上,差一点点就伤到眼睛。
  走在阴雨绵绵的夜里,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自己或许永远都见不到它了。
  “那么,离婚的事,是您提出的?”
  关于这点,他的说法略有不同:“是我妻子提出的,我答应了。”
  这完全可以理解,为找一条狗,他所显现的执着——包括放弃工作这件事——本身是不可理喻的,如果妻子对此有所反应,说说气话比如提出离婚什么的,也是正常的。不寻常的是,为什么他会偏执到这步田地?
  我采用了一种委婉的说法:“您在外面……是不是有了其他选择?”
  “如果你指的是情人什么的话,不,没有那回事。”
  “这就更让人没法理解了。找到那条狗对您来说,真就那么重要?我记得您刚提到过,起初并不是很喜欢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寻找的愿望格外的强烈——我是说,非如此不可,去找它,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但这势必意味着,我必须放弃一些东西。”
  “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我顿了顿,“您在它和家庭之间,做了一种选择?”
  “不是,这就是我打电话来的原因,真不是,”他认真地解释,“我找它是一件事,我离婚是另外一件事。我把我的气味弄丢了。”
  “气味?”
  “……很难形容,”沉吟半秒后他说,“总之,小白走失后,我每天仍然可以清扫出很多它的东西,总有一些它的毛发、它的味道,但确确实实,它消失了,在这种消失中,我感觉自己的一种东西也被带走了。”
  “那还是狗的缘故。”我说。
  “可能有联系,但不是决定因素。”他笃定地说,“如果非得找这么一个借口的话,也许是因为一株花。”
  “花?”
  “对!小白走丢的第三天,我突然发现,阳台的巢凤梨不知何时死掉了。这是我搬入新居时从小区偷偷移植来的。十年了,除了浇浇水,我几乎没怎么管过它。它发了一枝又一枝,花开得红彤彤的,很蓬勃。老实说,我完全习惯了它的存在,也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当突然发现它死掉时,我就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就糊涂了,或者说一下就清晰了。当天我就写了辞职报告,当然,遞交的时候我也想到了那些后续,离婚、财产分割,或者别的什么,但那一刻我很轻松,特别放松……就像,终于扔掉了原本就不是我的几样什么东西。”   这番话——甚至比狗的那个理由——更加让人不能理解。我冥想时,他蓦然问道:“你多大年纪?”
  “我吗?”我笼统地答道,“反正还不到三十岁。”
  “那就是了,你还年轻。”他说,“一开始,我也不大理解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竭力地想要去找它。我明明感觉这是不可能的,但偏偏就是迫切地想要寻找。后来我理解了,或许那就是一种心灵的使命。可能你现在还意识不到,就是我们人哪,常常被一些所谓‘重要’的概念束缚着,成了一种强大的惯性。实际上,人生没什么重大的事件,不过都是一些微小的东西。”
  我第一次听到类似说法,有些新奇,有些不可理喻。
  “那么,您现在以何为生?”
  “我跑出租车。”他忽然有点腼腆,“业余也搞点摄影,我从很小就喜欢这个,也爱好收藏相机。但工作之后反倒没什么机会出去拍摄了。”
  那么,他可能仍旧没有放弃寻找——带着镜头穿梭在街巷之间,眼角瞥向一侧的街角,看看暗处的流浪狗里是不是也有自己的那一条。我能想象那个画面。
  “那条狗,后来您找到它没有?”
  “这个,”他笑了笑,“你觉得重要吗?”
  我试着联系那个男孩——那晚我特意找他要了电话号码,希望请他吃顿便饭表示谢意——可电话无人接听,再拨过去,电话已关机。我发了条短信,请他阅后回复。
  接下来几天,他也一直没联系过我。
  但我无暇相顾。节前总是非常忙碌,不光是工作,而是你所有未解决的事情都将皱成一团。当辣妹的最后一条狗崽被人领养走,第二天我就飞到了广州,与提前从北京飞来的男友会合,开始了一场计划已久的美食文化之旅。在陌生环境里,情人要么更容易融合在一起,要么就是更容易分崩离析。幸好,我们选了——或说均偏向于选择——前者。之前的争执、吵闹,对于彼此的指摘与诋毁,全部被我们有意无意地过滤掉了。一位诗人说,生活是一张网。是一张网,没错,但我认为它本质上更像一张滤网——如果你不能让更多的事物穿透,你将因无法承载而被覆没,也无法得到一点点可怜的结晶。生活的真相就是这些细小的滤口,属于你自己的东西真的不多,它们——不管它们是些什么——流逝得比你想象得更快。
  七天假期过后,上午从江北机场出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去宠物寄存站。看见我那刻,辣妹简直就抓狂了,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眼里噙满了泪花——我根本没法抱住它,它呜咽着,两只前爪胡乱地扑腾,一个劲往我身上冲撞。禁锢的思念在这瞬间就像烟花一样,轰然炸开了。
  回到家,给辣妹洗完澡,我听到电话在响,将手里的吹风机搁下。是那个男孩打来的,我摁了接听键,一个鲁莽的声音——不是他——冲了出来:“你是谁?”
  我愣了一瞬,反问他:“你又是哪个?”
  就这样,下午两点半我如约到了江北区公安局,一位身材高大的民警接待了我,他姓杨,北方口音,让我喊他大杨。
  “你这心也忒大了吧,半夜三更地,随便什么陌生人的车都敢上,”他猛吸一口烟,斜着眼瞧我,“你还能坐在这儿,已经很幸运了。”
  那个凌晨,遇见我之前,程木林——那个男孩的真名——与一个叫作赵晓晨的同伴,准确地说,是他的同性情侣,实施了一次恶意敲诈。
  大概情况是这样的。大三下学年,他就退学了,父母完全不知情。他在社会上漂了一段时间,后来在酒吧结识了比他大两岁的赵晓晨——后者启发了他的另一面并成功将他“扳弯”。两人都没固定工作,想着要改变现状,但又并不愿意积极付出什么。一天,赵晓晨用交友软件钓到一条“大鱼”,对方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信息:某单位二把手领导。他们做了充分准备。那晚,赵晓晨约那条“大鱼”到宾馆偷欢,用掺入安眠药的饮料迷晕对方,将之控制起来,并从他随身的手包里取出银行卡,然后将他弄醒,把用针孔摄影头录制的视频给他看后,他乖乖地交代了密码。随后,在楼下等待的程木林带着银行卡,开着租来的车沿途取款。等到清晨,他们将直接奔往机场,远走高飞。计划堪称完美,可一个小小的意外毁了一切——或反过来说,也成立——一个意外拯救了他们。那条“大鱼”出门前,不知自己妻子早就怀疑上他了。他不碰她,夜不归宿,总说加班。前几天,她很聪明地在他手机上偷偷设置了追踪模式。深夜,当发现丈夫的定位不是办公室而在某宾馆,她联系上两个堂弟,赶赴现场。赵晓晨甚至毫无防备地开了房门。大概就在那时刻前后,程木林恰好遇到了我——远远朝他挥手求助。
  “他从始至终没伤害我的意思啊。”客观上,那晚我似乎危机四伏,但我觉得,没大杨渲染得那么悬乎。
  “你可能不晓得,”大杨的神情说不清是讥讽还是什么,“他们两个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你坐在车里,他脚下就是一把水果刀,还有一把钉锤。”他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你要是看到了那些东西呢?万一,我是说,万一要发生点什么呢?”
  这个推论让我顿觉毛骨悚然。
  “我能见见他吗?”
  但大杨说,现在还不行,要等审讯期结束。
  兴许我真是幸运的,或许我要感谢自己的那点缺陷。我两只眼都有近视,其中左眼还有一百度的散光——在夜晚,这点缺陷表现得更为明显。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也一直不学驾驶的原因。
  此后我总在琢磨这个:要是我发现了那把刀,或者他要是临时起意干点什么,结果会是怎么样?
  说不清楚,真的很难说。
  不过某个瞬间我似乎理解了那个男孩之前的心情——当他在父亲那里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很轻易地迷失了。他一直处于迷失中。
  差不多七个月后,我再次见到了程木林——既是私人性的,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我的编导期望他的故事能出现在我的节目上。“毕竟,你自己亲历的故事,对听众来说更有那种感染力。”编导这样说。
  在监狱会客室里,他坐在我对面,有些腼腆,与那晚冷酷的形象相去甚远——脸颊胖了一些,眼神也清澈了许多,卑微而柔软。不知道时间和特殊的环境给予他什么样的指引。
  “你现在的精神很好。”我说。
  “还有一年多,”他伸出一根指头,“我就出去了。”
  说到这点或许他该感谢我,那晚因为帮助我,他被耽搁了,他实际上没取到多少款项。这对他的判决起了一点积极作用。
  他随后说:“最近我在重修原来的专业,以后出去也可以干点自媒体什么的。”
  我投去鼓励的眼神。他读的是新闻传播专业,这是个不错的信号。
  “当初你退学,是不是跟你父亲的事也有一定关系?”
  他埋着头,过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回家,每次回去,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对了,一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父亲当时还打了电话来找我,就在节目播出的第三天。”
  “噢?”他突然欢快起来,“他怎么没给我说啊!前不久他也来看过我。他花了三年学会捏泥和制陶。去年他租了一个废弃的窑厂,跟一个四川美院的退休教授把那儿改造成了一个陶艺茶馆——他自己都没想到,那儿突然就火了。”
  “看起来,你好像已经不再怨恨他了。”
  “其实也谈不上怨恨,就是不理解,不清楚到底为什么。”
  于是,我开始转述他父亲的那些说法。他认真倾听着,不时露出迷惑的神情,几次想要打断我说些什么,但又富于耐心地止住了。
  我讲完后,他笑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我有点恼火。我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被这孩子冒犯了。
  “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很奇怪,它解答了我心里的一些疑问。但这里有一个偏差。”
  “嗯?”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家在一个老社区,是一栋单体楼。你刚说到监控,那儿肯定是没有的。我父亲也没开过出租车——他甚至不会开车。离婚后他一直住在虎峰山,他就是在那儿学会了制陶,他的窑厂也在那儿。”
  “所以,”他又笑了笑,表情轻松地看着我,“我不知道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谁,但他不是我父亲。不是。”
  原刊责编    楊晓澜
   【作者简介】宋尾,1973年生于湖北天门,诗人、小说家。著有诗集《给过去的信》、小说集《到世界里去》、长篇小说《完美的七天》。现居重庆。
其他文献
早上醒来,小鱼心神不宁,老是想着夜里做的那个梦.老聂跟她说话,也是驴唇不对马嘴.老聂纳闷道,怎么了这是?伸手摸摸她的头,又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没事呀.小鱼把身子一拧,烦不
期刊
目的 建立LC-MS/MS法测定人血浆中丙酚替诺福韦和其代谢物替诺福韦的质量浓度并比较富马酸丙酚替诺福韦片与原研制剂韦立得的人体生物等效性.方法 采用简单的蛋白沉淀法处理
在我住院的最后一段日子,我喜欢于每天的任何时候,到位于住院部大楼一侧的小花园里随意溜达.花园不小,花却不多,但林木驳杂,正值晚秋,红的黄的褐的橙的紫的叶片全都在阳光下
期刊
目的 调查中山市儿童国家免疫规划(national immunization program,NIP)疫苗接种率及其影响因素. 方法 采用批质量保证抽样方法在全市24个乡镇各抽取60名1~8岁儿童开展NIP疫苗
李则广,生于1913年正月二十九日,卒于1962年12月23日.曾两次从军,第一次是1931年,在军阀马廷贤占据天水时应征入伍,很快升为连长,接着拐带了一小股队伍逃出来,在甘谷、通渭一
期刊
岳父突然病倒,齐林和玫玫立刻赶往内地小城市宝曰,住进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这家酒店无星级,但标准并不算低,主要是地处僻静.每天早上,他俩下一个大坡,穿过一条主干道就进入了
期刊
目的 筛选出蝎毒的抗血栓成分.方法 采用反相色谱技术对蝎毒进行分离纯化,通过质谱分析及数据库检索对得到的流分进行鉴定.选取小鼠黑尾试验与大鼠体内血栓形成试验,以及斑马
目的 制备布洛芬口服缓释干混悬剂,以期为一些吞咽困难的患者提供自主给药、方便的新剂型.方法 采用湿法制粒技术制备含药微粒,分别以累积释放度、沉降体积比和再分散性为评
吴喜保派了一辆加长豪车,大老远跑到省城来接陈志去讲企业文化.来人着唐装,是一个白面书生.rn我是刘总的助理,老师叫我小李就好.rn递名片的时候,小李弯着腰说.rn陈志接过名片
期刊
目的 修订Runions等编制的网络攻击类型问卷(cyber-aggression typology questionnaire,CATQ)并在中学生群体内进行信效度检验.方法 采取多阶段分层整群随机抽样在914名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