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3月18日，北京万安公墓。一位20岁左右的小伙子将一束鲜花放到父亲的墓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旁边一位中年妇人的面前：“今天，当着父亲的面，我要真诚地叫您一声‘妈妈’。”中年妇人将小伙子扶起来，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小伙子和中年妇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与那位逝者又有着怎样的感情纠葛呢？
　　
　　父亲迅速再婚，他对继母怀恨在心
　　
　　从记事起，邱越就总是看到父母在争吵。从母亲的口中，他还时常听到一个叫沈雁的女人的名字。渐渐长大后，他听懂了母亲话中的意思，沈雁是父亲当年在云南插队时的初恋情人。
　　对于父母的婚姻，邱越总是有些疑惑。父亲出身于北京一个平民家庭，共有6个兄弟姐妹。而母亲则出身于高干家庭，又是家中的独女，他们门不当户不对，怎么走到一起的呢？也许是长相平平的母亲被父亲的英俊儒雅所征服？父亲为什么要放弃漂亮的初恋情人而娶母亲呢？父亲爱母亲吗？可是，凭着对父亲的了解，邱越深信父亲的人品，觉得他是一个正直、有责任感的男人，不会做对不起母亲的事情。
　　邱越也试图问父母，搞清其中的隐情。母亲告诉他，父亲一直和初恋情人藕断丝连，而父亲则除了叹气，就是沉默不语。邱越觉得父亲的沉默就是一种承认，因此，在心里很是同情母亲。不过，他也看得出来，父亲过得很不快乐，刚过40岁的人，却显得很苍老，身体也大不如前。
　　3年前，邱越在北京一所重点中学上高二。一天，父母郑重地找他谈话，说他们要离婚了。邱越心里很难过，但也并未感到意外。他被留在父亲身边生活，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邱越悄悄地流泪了。
　　令邱越没有想到的是，父母刚离婚不久，一个叫沈红的女人就走进了他们的生活。听沈红的口音，好像是云南人，邱越立即就联想到了母亲常常提到的沈雁。沈红和沈雁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们是一个人吗？更令邱越吃惊的是，两个月后，父亲就和沈红结婚了。邱越判断，这个沈红一定就是那个叫沈雁的女人。
　　邱越实在无法接受父亲离婚后迅速再婚这个现实，他替母亲打抱不平。他想：“看来，过去母亲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父亲真的和初恋情人暗渡陈仓。如果不是因为沈红，父母也不会离婚，沈红就是自己家庭的第三者啊。”邱越从心里对沈红生出一股仇恨和厌恶，怎么看她都不顺眼。甚至听到她说话的口音，也会在心里骂她“乡巴佬”。父亲让他叫沈红“阿姨”，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叫。沈红跟他说话时，他也总是爱搭不理的。
　　尽管邱越对沈红很不友好，但沈红好像并未计较他，照样每天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知道他学习累需要营养，就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各种饭菜。而且，沈红对父亲特别好，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什么活都不让他插手。在这一点上，邱越不得不承认，母亲实在不及沈红。过去在家里，一切家务都是父亲做。可是，邱越的心里还是有个结。他尤其不明白的是，按理说父亲如愿以偿地和20年前的初恋情人结合了，应该重新焕发青春、感到快乐才对。可是，据他的观察，父亲和沈红之间并没有那种男女间特有的情感，更多的是客气。而且，父亲的身体似乎更加不好了，每天都要吃许多药。
　　一天，邱越无意中听到父亲和沈红聊天时，提到了沈雁的名字。父亲说：“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做。”沈红说：“这是姐姐临终前托付给我的，我已经答应了。再说，这也是我心甘情愿的。”邱越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却搞清了，沈红是沈雁的妹妹。原来，沈红并不是父亲的初恋情人。可是，父亲怎么会和初恋情人的妹妹结婚呢？沈雁又是怎么死的呢？
　　邱越被心中的这个疑团苦苦折磨着，一天，趁沈红不在，他向父亲发问。父亲拉着他的手说：“孩子，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要管那么多。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争取考上重点大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那样，爸爸就是死了也能安息了。”邱越打断父亲的话：“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我已经快18岁，不是小孩子了，我希望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轻轻地叹了口气：“到时你就会明白了。”
　　父亲不肯说，邱越就去问母亲，而母亲对此事也无法解释。母亲说，她从来不知道沈雁还有个妹妹，更不知道父亲竟然和沈红还有着不正常的关系。母亲愤愤地说：“看来，我过去的猜疑是没有错的。他不光背着我和初恋情人搞在一起，连她的妹妹都没放过。”母亲的话，让邱越对父亲的成见更加深了。同时，也更恨沈红了。
　　
　　百般刁难，父亲和继母仍然守口如瓶
　　
　　一个快18岁的小伙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和思维。可是，他又无力改变现实。于是，他开始按照自己特有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仇恨。
　　邱越发现，沈红对父亲可以说是百依百顺，生怕父亲有一点不高兴。而且，她似乎也在努力讨好自己。一次，沈红将洗熨好的衣服送到邱越的房间，邱越一把就将衣服甩在了地上。沈红愣在那里，却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将衣服拾起又重新叠好。沈红的隐忍让邱越更加觉得她心里有愧，因此，就故意找她的岔。当着父亲的面时，邱越还有所收敛。在父亲的视线之外，邱越则处处令沈红难堪。
　　高三的一天，班里的一位同学到家里找邱越复习功课。当时，父亲正在屋里睡觉。邱越和同学在自己的房间里正讨论着一道数学题时，沈红倒了两杯饮料送进来。同学赶紧接过来，说了声：“谢谢阿姨。”邱越却冷冷地说：“别叫她阿姨，她不配，她不是我们家的人。”
　　同学愣了，沈红也尴尬地站在那里。邱越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沈红，沈红没有说话，默默地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邱越去上卫生间，发现沈红正躲在厨房里悄悄哭泣。看到自己让沈红伤心了，邱越的心里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高考前两个月，沈红的老家来了两个人，自称是沈红的哥哥和堂兄。邱越很想知道他们来干什么，可沈红却将他们拉进了自己房间，并关上了门。看沈红的举动，邱越觉得她的心里一定有鬼。于是，就躲在门外偷听。
　　断断续续中，邱越听到，沈红的哥哥和堂兄在指责父亲自私，并劝说沈红跟他们回云南。父亲一直没说话，沈红却很坚决地表示不肯回去，要留下来照顾父亲。那一刻，邱越真想冲进去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父亲，并将他们和沈红轰走。
　　沈红的哥哥和堂兄走了之后，父亲的脸色很不好。晚上，邱越听到，父亲和沈红一直在屋里说着什么，好像是让沈红离开他，他们说到很晚都没睡。邱越很心疼父亲，觉得沈红赖着父亲不走。几天后，趁父亲出去送客人时，邱越指着沈红厉声说：“你真脸皮厚，赖在我家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走？”沈红低着头，一声不吭。
　　沈红不肯走，邱越越来越不想在家里呆了，他不想看到她。于是，他更加发奋，终于考取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上大学后，他住进了学校的宿舍，周末也不愿回家。
　　2003年10月，邱越突然接到沈红打来的电话，说父亲住院了。邱越顿时觉得情况不妙，否则，沈红是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他顾不得请假，疯了似的跑到了医院。
　　病床上的父亲消瘦了许多，头发也花白了。见到邱越，父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父亲伸出手，示意邱越过去。邱越走到床边，拉着父亲的手问：“爸爸，您怎么突然就住院了？得了什么病？”父亲说：“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过几天就会好了。”
　　邱越不放心，跑去找主治医生。医生告诉他，父亲得了肝癌，已经到晚期了，估计只能活3个月。邱越猛地拉住医生的胳膊，说：“不，不可能！我父亲怎么会一下子到了肝癌晚期呢？”医生说：“小伙子，接受现实吧，在有限的日子里，好好地孝顺他吧。”
　　邱越跌跌撞撞地回到病房，他怎么也不肯相信，父亲就要离开他了。虽然他曾怨恨过父亲离婚后迅速与初恋情人的妹妹结了婚，但毕竟父亲养育了自己20年，给了自己无尽的爱啊。尤其是当得知父亲即将不久于人世时，他更感受到了父爱的珍贵。他舍不得父亲啊。联想起父亲离婚后心情一直不好，并且身体每况愈下，邱越觉得，这一切都是沈红的责任。
　　当邱越看到沈红正坐在父亲身边时，他把一切都发泄到了她的身上。他冲过去，指着沈红大声地说：“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破坏了我的家庭，让我父母离了婚，我父亲还不会得病呢。我父亲都是因为跟你在一起心情不好才生的病，你是罪魁祸首，是杀人凶手。你快点给我滚出去，我一分钟也不想再见到你。”
　　沈红手里的碗“咣”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全病房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父亲生气地制止邱越说：“小越，快闭嘴，你不能这么伤害她。”邱越说：“不，我就要说，我恨透了她。是她毁了我们的家，毁了我，更毁了您。”父亲挣扎着坐起来：“小越，你冤枉了她啊。今天，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这时，沈红一把按住父亲，说：“老邱，不能，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别太激动，这样对身体不好。他是个孩子，我不会计较他的话的。”邱越追问道：“爸，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今天一定要告诉我。”父亲扭头看了看沈红，欲言又止。邱越对沈红说：“你少管我们家的事，你这个害人精。”
　　沈红眼里含着眼泪，但仍然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制止他说下去。父亲轻轻地摇了摇头，对邱越说：“小越，你都20岁了，该懂事了。爸爸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我只求你不要再伤害她。到时，你就会知道一切的。”
　　看到父亲那虚弱的样子，邱越不忍再说下去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沈红，转身走了出去。
　　
　　真相大白，叫一声妈妈好沉重
　　
　　邱越不知父亲到底要跟他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惟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尽一切努力挽救父亲的生命。他去找了主治医生，问：“难道我父亲的病真的没有办法了？”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邱越说：“如果用最好的进口药，是不是能使父亲的生命得到维持？我不怕花钱，我可以去挣，去借。”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个病全世界都无法治。”
　　邱越不甘心：“如果用中医、偏方呢？有许多绝症不都是用偏方治好的吗？”医生说：“我们要相信科学，当然可以试试中医，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特效的。你父亲的病发展到今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而且，他自己早就知道得了这种病。”
　　邱越问：“什么，他早就知道了？我父亲得病有多长时间了？”医生说：“3年前就诊断出来了。他能活到今天，也算是个奇迹了，这多亏了你母亲照顾得好啊。”
　　听了医生的话，邱越蒙了。3年前，那不正是父母离婚的时候吗？母亲知道父亲得了绝症吗？沈红和父亲结婚时，知道父亲的病吗？他们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
　　邱越越来越想搞清事情的真相，于是，就跑去找母亲。他告诉母亲说：“父亲住院了，是肝癌，医生说只能活3个月了。”母亲似乎并没有太吃惊，轻声地说：“噢，是吗？你要多去陪陪他。”邱越问：“医生说，父亲3年前就被诊断出来了。你们离婚的时候，您知道爸爸得了绝症吗？”
　　母亲的神情有些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说：“不，我不知道。”虽然母亲否认了，可是，邱越却清楚地感觉到，母亲当初是知道真相的。难道是母亲知道父亲得了绝症而抛弃了他？
　　邱越真不愿意相信这个现实，母亲怎么可以这样做呢？父亲为什么要在得知自己患了绝症的时候同意离婚呢？他为什么又要带病和沈红结婚呢？沈红为什么要和身患癌症的父亲结婚呢？
　　邱越被这些问题折磨得苦恼至极，但他又实在不忍再去逼问父亲了。望着病床上的父亲被病痛吞噬得一点点地消瘦、憔悴，他的心真的很疼很疼。于是，他除了上课，把一切时间都用来陪伴、照顾父亲。为了不让父亲伤心，他没有再当面为难沈红。他甚至想，如果能换回父亲的生命，他可以向沈红认错、低头。
　　然而，一切都无法阻止死神的降临。2004年3月1日，父亲还是去了。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沈红对邱越说：“我想在万安公墓给你父亲买一块墓地，以后，你每年可以去墓地看望父亲。等清明节给你父亲扫完墓后，我就回云南了。”邱越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心里盼望着沈红早点离开自己的家。
　　3月17日，沈红去买回云南的车票，准备18日去公墓看丈夫最后一眼后，19日离开北京。那天，邱越正好学校没课，就提前回了家。他望着父亲的遗像，不禁悲从心起。他开始整理父亲的遗物，当他打开写字台的抽屉时，发现了一个写有“小越启”的信封。
　　邱越急忙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封信来。只见上面写道：
　　“小越：
　　爸爸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一定要写下这封信，将一切都告诉你。
　　我知道你对沈红阿姨有成见，但你知道吗，她是一个非常善良、宽厚的好人啊。当年我到云南插队时，和纯朴、漂亮的沈雁相爱了。沈雁有一个妹妹，就是沈红。她一直也在默默地爱着我。只是她知道我和她姐姐相爱，所以，一直把这份爱埋在心里。
　　后来，知青开始返城，你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我也盼望着能回到北京。但当时的政策，不是每个想回北京的人都能回来的。就在这时，我认识了你母亲。她很喜欢我，并以帮我办回城为条件，要我娶她。我没经住诱惑，抛弃了沈雁，和你母亲结了婚。
　　开始，沈雁给我来过几封信。你母亲发现后，追问我沈雁是谁。我没有隐瞒，就将和沈雁相爱的事情告诉了你母亲。后来，我接到沈红的一封信，说沈雁生了一场大病去世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和沈红联系过。可是，你的母亲动不动就提沈雁，说我爱的是沈雁，而不是她。我曾想过离婚，但实在不忍心让你失去一个完整的家。所以，就一直维持着。
　　3年前，我被诊断患上了肝癌。你母亲得知后，又把沈雁搬出来找岔和我吵。我想，自己得了绝症，别再连累她了。于是，就提出离婚。你母亲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并且提出让你跟着我生活。
　　离婚后，几年前失去丈夫的沈红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立即赶到了北京，执意要留下来照顾我。我说，自己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不能拖累她。她却说，为自己爱的人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就这样，我们结了婚。她家里来人要带她回去，说不能眼看着她为一个要死的人耗费自己的生命。可是，她死也不肯走。她说，她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苦苦地挣扎，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历程。沈红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这你也都看到了。我知道你对我和沈红有误会，也曾想向你解释。可是，沈红说，不要把大人之间的恩怨再加到你的身上。你现在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如果让你知道得太多，会影响你的。她也不想让你对你母亲有什么成见，毕竟她是你的亲生母亲。为此，沈红默默地承受了许多委屈和痛苦。她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好人啊。
　　现在，我必须要把这一切说出来，我不能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希望你不要再恨我和沈红阿姨，也希望你以后能做一个自立、自强的人。”
　　看完信，邱越泪流满面。他冲出家门，在街上狂奔着。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为继母的博爱而感动，更为自己对她的伤害而愧疚。
　　第二天，邱越早早地来到父亲的墓前守候着。当沈红手捧鲜花到来时，就出现了文中开头的一幕。邱越对沈红说：“妈妈，我要对您说声对不起，也真诚地希望您能留在我的身边。在我心中，您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好妈妈，我要孝敬您，将来为您养老、送终。”
　　沈红留在了北京，邱越每逢周末，都要回家和她团聚。他们相约，每年的清明节，都要一起去扫墓。邱越相信，如果父亲地下有灵，他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