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窝里月亮在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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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媛蒂骑着摩托车,轰鸣几声,驶入小区大门口旁边的停车场。停车,歇火,踏下支脚。她取下塑料袋。透明塑料袋子里装着白菜、白萝卜、山药还有猪肉什么的。
  下班的人行走匆忙,有的像黄媛蒂一样提着蔬菜,有的提着包包,有的两手空空。都在赶,仿佛要下暴风雨似的。
  黄媛蒂急匆匆的,几乎是在小跑,很快消失在小区里。她不走快些不行,儿子就要放学了,吃完饭得做作业。她慢了,吃饭就晚,晚了,儿子做作业就得超过深夜十二点。那么,早上就起不来。母子常常为起床拌嘴,黄媛蒂要喊十多遍,才把儿子喊起来吃早点。老公白望龙早在旁边等候,用出租车送儿子上学,看儿子进了校门,他就跑出租车去了。放学,儿子自己回来,十来分钟的路程,还算近。刚下班的黄媛蒂就要抢在儿子走路这段时间做好饭。自从儿子上初中以来,她几乎天天上演同样的画面。难怪有人说,家有个读书郎,爹妈忙断肠。
  今天是周末。黄媛蒂还是像往常一样赶。路边的百货店主张大婶摇摇头,说,搞不懂,忙些什么呢,像准备打仗一样。
  张大婶当然不懂,原本到周末,黄媛蒂会走得悠缓一些,甚至会与张大婶说上几句话。可今天不行,从今天起,她给儿子白月亮报了名师数学班,晚上七点半开课,两个小时,九点半结束。回来还得做作业。
  儿子白月亮正在放学的路上,他还不知道妈妈给他报了名师数学班。
  白月亮与校足球队队友李星星一起走着。他们两人都是一身运动服,寸头,背着书包,书包鼓溜溜,身子往前勾着,走得很吃力,像背上背的不是书包,而是铁块。李星星比白月亮胖,显得更吃力些,汗滴汗淌,气喘吁吁的。
  街道上,人流如风一样涌动,车流似蜗牛一般缓缓爬行。白月亮与李星星走到岔路口停下道别。两家不在一个小区。
  白月亮招招手,说,明天足球场见。
  李星星也招招手,脸有些垮,说,忘了与你讲,来不了。我那疯老妈给我报了奥数班。我那黑心老爸不准我玩足球。我回了一句,被他踢了一脚。你看。说完拉起裤腿,紫红一片,扎眼。白月亮嘴角颤动,身子由不得地晃了一下,像踢在他身上一样。
  李星星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白月亮还在呆呆地望着。他不明白李星星的爸爸怎么舍得这样踢自家儿子。
  一条白花花毛茸茸的小狗在向白月亮摇尾巴。白月亮眼睛一亮,招招手,蹲下去,摸摸小狗的头。小狗很乖,趴在地上,整个身子贴着地面,吐着红红的舌头。
  白月亮笑了,露出两个酒窝,也在笑,又团又圆,像一对飞到天上的圆月亮留下的窝窝洞。小狗啊小狗,你才是最幸福的,自由自在的,不用早起,不用上学,不用做作业,不用考试。白月亮对着小狗嘀嘀咕咕。
  白月亮起身,经过小区百货店,店里张大婶正朝他笑。白月亮说,大婶好。
  张大婶微笑着问,怎么总是这么晚才放学啊。
  白月亮没有停下脚步,说,我们老师讲作业呢,讲过头了,拖堂,没听见铃声。
  张大婶说,哦,老师辛苦,你也辛苦。快回家吃饭去。你妈买了好多菜,我见你爸也回来了。
  白月亮招招手,好的大婶,再见。张大婶说到吃饭,白月亮才发觉饿了。
  白月亮脚下生了风,快了起来。带起的树叶,随风旋转,又飘落在地上。有几只小鸟,在白月亮头上掠过。妈妈应该做好了饭菜,吃完还得做作业呢,明天好去踢足球。白月亮想着,走着。
  黄媛蒂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把炒好的菜端上桌。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来了,黄媛蒂拉开门。老公白望龙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饮水机那儿,接了一杯水,扬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下去,仿佛刚从沙漠里回来。
  儿子还没回来?白望龙放下杯子,问,顺手掏出一支烟来。
  嗯。黄媛蒂在桌上摆了三个碗,三双筷,又进厨房端出一杯牛奶,放在桌上,说,你这人,问顺口了。儿子初二,赵老师说,是关键期,学校加了一节自习课。
  哦,哦。白望龙一边说,一边吐着烟圈。黄媛蒂皱了皱眉,说,我倒是给你说,儿子回到家,你就不要抽了,对他学习影响可大了。说到这里,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黄媛蒂跑进卧室,拿出一张纸,来到白望龙身边,说,看,今天我给儿子报了周末名师数学学习班,今晚吃完饭就去学。白望龙说,你这人怎么不商量一下呢?儿子周末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学习班了吗?
  黄媛蒂说,老公,当时的情形容不得我犹豫。这个老师办班是有名额的,超过名额一个不收。要不是我最好的闺蜜告诉我这个信息,轮得到我们吗?
  是这样。那一节课多少钱啊?白望龙坐在椅子上问。
  五百元一节,一晚两节。黄媛蒂轻轻说。
  什么?白望龙一下子跳了起来,以为我们挣钱像扯树叶子。我跑一月的车才够儿子学五次。
  白望龙灰心丧气的,像一个瘪了气的篮球,底气漏完了。他原本不开出租车,单位改制,他买断工龄从单位出来了。先是做生意,不赚钱不说,还赔了本,于是,租了一辆的士开。他不怕苦,关键是要有钱赚。出租车使他的汗水没有白流,每月交了租金,能剩下五六千元。老婆黄媛蒂在医院做护士,收入比他高一些。有了点钱,夫妻俩商量,为了儿子白月亮读书方便,便在离学校走路有十来分钟的小区里买房,钱是分期付款。白望龙为了尽快还清房款,很多时候晚饭后还出去跑上几小时。要是以前,晚饭后他常去广场那儿与人下棋。他从小就喜欢下棋,总是赢多输少。自从摊上买房和儿子读书这两件事以后,棋就淡出了他的生活。
  黄媛蒂知道老公跑車辛苦,钱来得不容易。为了儿子的前程,她还是一咬牙报了名师数学班。儿子的几门功课,就数学英语弱一些。上半年报了英语学习班,她总觉得不够。不能让儿子输在起跑线上,这是她的口头禅。白望龙说,你这话说得我耳朵生起了老茧,十辆出租车也装不完。黄媛蒂说我不管,我们就这一个儿子,再苦再累也要供他读书,要给他提供最好的学习条件和环境。黄媛蒂还说,老公,儿子成龙上天,成蛇钻草。你是要儿子成龙还是成蛇?白望龙眯缝着眼睛,像两条肉黑的毛毛虫在蠕动,说,当然是成龙。黄媛蒂一笑,那不就得了,别再做无聊的抱怨了,苦苦吧,一挺,就过去了。黄媛蒂擦擦手,搂住他的肩膀说,老公,我也苦啊,护士工作就是给病人搞服务的,上班累。一下班,我就得赶回来给儿子做饭,晚上还得陪儿子做作业。为了陪好,我还拼命学习儿子的功课,好能辅导辅导他。   白望龙叹了一口气,说,老婆,我认得。儿子要回来了,赶紧做饭吧。
  好,赶紧,他吃完饭就要去学习班呢。黄媛蒂说,老公,你去剁肉吧,我洗几个洋芋炒炒,儿子爱吃。
  白望龙进了厨房,天暗了下来,他拉亮顶灯,系上围腰,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坨肉。
  液化灶上,锅里煮着白菜丝和豆腐圆子,热气腾腾。
  白望龙开始剁肉,当当当,当当当,响个不停。
  黄媛蒂系着紫色围裙,蹲在垃圾桶旁,刮洋芋皮。洋芋皮啪啪跌落垃圾桶里。
  白望龙剁完肉,用菜刀一铲,放入白色碟子里。拿过姜,当当当,切成姜丝。拿过葱,当当当,切成葱花。拿过红辣椒,当当当,切成几段。他转身,把液化灶上的锅端下来。在液化灶上放上炒锅,倒入油,放上盐,油辣冒烟。放上剁好的肉,用锅铲搅拌,滋滋声响起,油烟弥漫。
  白望龙望了一眼正在刮洋芋的老婆,叹了一口气,说,当年,我做梦都想去国企当高管。唉,只有指望儿子给我圆梦喽。黄媛蒂被老公这么一说,也叹气道,唉,我做梦都想当大学老师,也只能指望儿子喽。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白望龙放下锅铲,把手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说,儿子来了。
  黄媛蒂双手往围裙上一抹,便往门那儿跑去。
  桌上,一碗山药炖排骨、一碗蒸鸡蛋、一大碗豆腐圆子煮白菜、一盘炒洋芋。一杯牛奶,冒着热气。白月亮狠狠吸了吸鼻子,丢下书包,坐到椅子上。
  儿子,不急,先洗手。黄媛蒂轻轻说。
  窗外,天空一轮明月高挂。对面高楼,窗户透出的灯光与月光交融。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开始吃饭。白月亮面前放着那大碗豆腐圆子煮白菜,这是他的最爱。
  好吃吗?黄媛蒂问。
  真好吃,白月亮笑着回答,两个酒窝一闪一闪的,仿佛脸上多出两张圆圆的小嘴巴,也要跑出来吃个够。白望龙、黄媛蒂会心一笑,不断地给白月亮夹菜。黄媛蒂把一碗热牛奶放在白月亮面前。白月亮抬起来,咕嘟咕嘟,全灌了进去。
  白月亮抹抹嘴巴,一幅神秘的模样,说,爸,妈,我八卦一下我们班的事给你们听听。
  黄媛蒂捻了一片山药,放在白月亮碗里,说,儿子,先吃,吃完再说。
  白月亮白了黄媛蒂一眼,嘴巴嘟了起来,说,真缺乏幽默感。以后,求我,也不愿讲。
  白望龙瞪了儿子一眼,说,儿子,妈妈的话也对啊,吃完我们要听你说,万一逗人笑不会被噎着。白月亮这才转怒为喜,说,妈,你看我爸情商比你高,说的话中听。
  黄媛蒂也笑了,说,儿子,妈也是这意思,饭后听你说。哦,对了,妈今天给你报了周末名师教学班。
  白月亮望着妈妈,脸立马垮了下来,大声说,我不同意。我今晚要做完作业,明天要去踢足球。白月亮又说,报这么多的班有意义么?
  黄媛蒂说,你的队友李星星有四个学习班,他的才叫多。
  白月亮打断黄媛蒂,说,你怎么不说我的同桌,刘雪霏,她的成绩在班上只是中等,她爸爸妈妈从不给她报课外学习班。
  白望龙瞪着眼睛,说,儿子,都是为你好,希望你多学点,愿你长大后能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手机突然响起,白望龙接起,电话里的声音大得如人就在旁边说似的,白师傅,你能送我去火车站吗?老价钱。
  你在哪儿呢……好。我来接你。白望龙说完将手机装入口袋,急匆匆走了出去。
  黄媛蒂站起身,拍了白月亮的肩,压低声音,儿子,我们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白月亮放下碗筷,说,妈,叫花子还有三天的年过。
  黄媛蒂有些生气了,提高了声音道,妈都是为了你。妈妈也可以像那些阿姨一样,去玩,去旅游,甚至去打麻将。你看你爸,饭都没吃完,又去拉人了。我们也是放弃了自己的爱好。
  白月亮陡地站了起来,说,不要道德绑架,好不?不要把你们的辛苦扣在我身上。说完,转身,进了卧室,呯一声,门关上了。黄媛蒂望着那道门,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把筷子丢在桌子上。筷子滚了两滚,掉在地板上。黄媛蒂眼泪也滚落在地板上。
  夜幕降临。黄媛蒂在前,挎着包包,手里拿着车钥匙。白月亮跟在后面,背着书包,脸垮着,嘴巴噘着,气鼓鼓的,慢腾腾走着。走到百货店,张大婶看见,问,这家娘儿要去哪儿呀?
  黄媛蒂笑道,大姐,去数学班学习呢。白月亮没有说话,埋着头走过。
  望着黄媛蒂母子的背影,张大婶摇摇头,说,补课,补课,白月亮的酒窝都补没了。
  张大婶不知道白月亮为什么生气,她猜是补课招来的。
  白月亮到底经不住妈妈的眼泪,背上书包,跟着妈妈出来了。黄媛蒂对他说,儿子,你的周末学习班加上妈今天报的才两个啊,也没有李星星的多。妈妈答应你,不再报了。你的科目就英语和数学弱一些,就学学这两门吧。踢足球,可以下午去。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不愿逼你,妈都是为你好。
  接下来的几个周末,黄媛蒂准时送白月亮去名师数学班。看到儿子没有什么不适应,就放心下来。
  星期一,是护士站最忙的時候。
  黄媛蒂随着护士长进进出出。出院了的病人,空下来的病床得立马更换被褥,折叠整齐放好。
  九点后,按医生的要求开始给病人常规治疗,输液,打针,量体温,测氧饱,换药。
  黄媛蒂拿着空输液瓶进入弃物间,放入墙角大纸袋里。洗洗手,她转身进了护士办公室,打算休息一下。
  衣袋里手机铃响,接起。
  你是白月亮的家长吗?我是赵老师。
  黄媛蒂顿时紧张起来,他最怕接的就是老师的电话。赵老师好,我是白月亮的妈妈。
  我打他爸爸的手机没接。怪得很,不知你们怎么当家长的?什么事能有孩子的事大吗?
  赵老师,他爸开出租车,不方便接电话。白月亮怎么啦?黄媛蒂慌忙问。   最近,白月亮有心事。多关心自己的孩子,不要以为娃娃在学校,与家长就没关系了。你们只会挣钱,挣钱,钻钱袋子里,对吧?
  黄媛蒂觉得委屈,说,赵老师,我……听我说,黄媛蒂的话被赵老师打断。你只针对一个孩子,我得面对八十个,还有八十个孩子背后的家长们。
  是,是。赵老师,我听,你说。
  赵老师的声音快了起来。你儿子很聪明,笑起来两个酒窝,很开朗的。现在像变了个人,成天嘴嘟着。要引起重视。说到这里,赵老师提高嗓门,声音大还快。初二很重要。你们对白月亮放任自流,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把孩子生出来,就要负责任,要掌握孩子的身心情况。这个时候努力一把,高中就能进入一所理想的高中,那考入大学的机遇就要高一些。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样被拉开,何去何从,如何选择,就在初二这一年了。说到这里,老师一字一顿地问,知道不?
  黄媛蒂摏碓窝似的点头,没有出声。
  赵老师的声音传来,在听吗?
  黄媛蒂脸上汗珠像挤豆腐水样的渗出,一颗一颗的,还发着光。我在听,赵老师。
  赵老师继续说。放松就是退步,因为人家在努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拿前途开玩笑,就是游戏人生。谁游戏人生一次,人生就游戏谁一生。
  赵老师,好,我们一定按你說的做。我懂,不能让白月亮输在起跑线上。黄媛蒂放下电话,摸摸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妈呀,与老师讲话,会那么紧张。
  白月亮知道赵老师打来电话,是吃完晚饭的时候。黄媛蒂学乖了,自从上次那事以后,她不在白月亮吃饭时说可能引起儿子不愉快的事。白望龙对她说,老婆,天大的事,等儿子吃完饭再说。
  黄媛蒂收拾好厨房,刚好白望龙也回来了。他送一个客户到火车站,又接了一个人进城,就在外随便吃了碗面条。
  白月亮正要进卧室做作业,黄媛蒂叫住了他。
  一家人来到客厅,坐了下来。吸顶灯亮着,灯光寡白,残缺的一弯月亮透过客厅的大玻璃凑热闹似的也送来一层寡白,连电视黑黑的屏幕也铺上一层淡淡的白,像泼了一层面粉。黄媛蒂、白望龙的脸也成了白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刚被抽了很多血一样。他们坐在白月亮对面。
  白月亮头扭朝一边,眼泪汪汪,发大水似的。他不明白,他也有过进步,赵老师从未打电话给他爸妈,可有一丝纰漏,赵老师的电话就像蚊子见着肉一样嗡嗡叮上了。
  回到大卧室,白望龙拉亮床头柜上的乳黄灯。黄媛蒂穿上睡衣,躺到床上。白望龙望了她一眼,说,以后等儿子做完作业再说。今晚儿子的作业估计泡汤了。说完,白望龙从床头柜上拿过一本书,翻了几页,便合上。叹气道,为了儿子,我只得读一读。可读不懂啊。要是读得懂,我们就不麻烦那些办学习班的了。唉,自己不懂,有什么办法呢?
  黄媛蒂紧靠白望龙,没有接他的话,问道,老公,今晚这样狠狠说儿子过头了吧?
  白望龙说,不说行吗?
  黄媛蒂没有应答,白望龙没有再说。卧室静了下来,墙上时钟滴答,指向凌晨两点。
  隔了好一阵,黄媛蒂翻了个身,说,伤心,真伤心。心肝都掏给儿子了,他却把我们当仇人似的。
  白望龙说,赵老师也是,儿子在她班上,她应该多费心,什么都甩给我们做家长的,督促作业,检查作业,做完作业还要我们签字。
  黄媛蒂说,是啊,赵老师只会埋怨我们做父母的。她哪知道家长的苦,家长的累?我们为生活忙,还要为儿子的学习忙。
  白望龙打了一个哈欠,说。睡吧,明早还要早早出车呢。受到传染似的,黄媛蒂也打了一个哈欠,睡吧,明早还要上班呢,医生有一台手术,我们要准备。
  白望龙伸手关了床头柜上的灯。大卧室暗了下来,床上的四只眼睛,隐隐约约亮着。
  睡在小卧室床上的白月亮眼睛也没有闭下。
  从客厅进来,白月亮没有脱衣服一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望着窗外的半个月亮,簌簌流泪。书桌上的闹钟,嘀嗒嘀嗒响,已是凌晨两点了。
  天快亮了,黄媛蒂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闹钟吵醒她,白望龙已不在床上。她起来做好早点,正要敲儿子的门,白月亮背着书包走了出来,说,不想吃早点了,就往外走去。黄媛蒂知道儿子还在为昨晚的事闹情绪,就没再说什么,从桌上抓起一袋牛奶,跟了出去。
  黄媛蒂也没心情吃东西了,电动车方向一打,直接往医院驶去。护士站门口站了很多病人及家属,这是新来的住院病人。有出院的,就有住院的,从未出现空病房。护士进进出出,忙了一个多小时,该住院的住下了,该挂针的挂上了。
  黄媛蒂洗洗手,转身,站上了旁边的体重秤。旁边一个年轻的护士见了,跑过来看。她是实习护士,伸出大拇指,说,黄姐,又瘦了!
  黄媛蒂苦笑到,唉,丫头,你不懂。是操心瘦的。
  为你宝贝儿子,对不?
  不是他还会是哪个!
  实习护士左右看看,凑近,低声说,黄姐,昨晚我值夜班,好恐怖啊,送来一个血肉模糊的男学生,从他家的六楼跳了下来。是自杀,没抢救过来。
  黄媛蒂吓得站了起来,啊?为什么?
  实习护士似乎还在恐惧中,声音有些抖,说,他妈妈哭昏过去几次,声音都哑了,哭着说,儿呀,你醒醒!妈不逼你做作业,只要你快乐就行。妈不给你报任何一家课外补习班,你就踢足球吧,只要玩得开心。儿呀,你醒醒,妈说到做到啊!李星星,你走了,妈也活不成了!
  黄媛蒂突然惊叫了起来,天啊!什么,你说谁?李星星,真的是叫李星星吗?
  只听得清脆极其刺耳的声音响起,桌上的水杯滚落在地板上,碎了。黄媛蒂面色苍白,瘫跌在椅子上,吓得实习护士直叫唤:黄姐,黄姐,你怎么啦?
  天啊,李星星是我儿子白月亮的队友,一起踢足球的。黄媛蒂说着,一阵阵疼袭来,像针刺在心尖上,恍惚间,仿佛睡在地上的是儿子白月亮……
  白月亮还不知道李星星的事。   放学后,白月亮与同桌刘雪霏背着鼓溜溜的书包走着。晚阳,斜射,通红,披在他们身上。两人脸上红扑扑的,有汗珠子渗出。
  刘雪霏笑嘻嘻的,叽叽喳喳说着,像一只小鸟。白月亮垮着个脸,仿佛要垮出一包气来。
  刘雪霏说,白月亮,不要哭丧着个脸。你忘了,又到周末了,太好了。我爸爸说,要陪我去万达广场看电影《战狼2》,耶!美美哒!
  白月亮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说,生在你家真好!羡慕!你有好爸爸。我爸爸妈妈只会逼我,作业,作业。每到周末,我前脚才从一个补习班出来,后脚又跨进另一个补习班。他们不把我逼死,是不甘心的。可能我死了,他们就开心了。
  刘雪霏张大了嘴巴,白月亮,乌鸦嘴!莫乱说,好不?我不允许你这样说。
  白月亮眼睛红红的,嘴巴嘟得高高的,没回答。
  刘雪霏又说,我们老师教得够好了,用不着上补习班啊!听说你们足球队李星星的补习班更多。
  白月亮唉了一声,说,什么我们足球队,我早没在了。
  刘雪霏很惊讶,啊?可惜了,你球踢得那么好。
  说着,两人来到岔路口,招招手,分开走了。
  刘雪霏一蹦一跳走了,哼着歌。
  白月亮低着头嘟着嘴,慢腾腾走着。
  经过百货店,白月亮还是低着头,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张大婶看着远去了的白月亮背影,摇摇头。
  一条白花花毛茸茸的小狗,跑到白月亮面前,腾地直立,两只眼睛鼓溜溜转。白月亮站住,说,又是你。说着,伸出手,摸摸小狗的头。小狗一下子趴在地上,吐着红红的舌头。白月亮两腮有圆圆的窝窝一闪,说,狗狗真乖,我下辈子就像你一样做狗吧。
  告别了小狗,白月亮心又沉了起来。他觉得他白月亮还不如这条白花花毛茸茸的小狗。小狗可以自己做主,自己选择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本来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就多,已经占据了他的大量课外活动时间,好不容易有一个周末,凭借自己的做作业速度,一天一晚就能完成。那么,一周就能腾出一天玩耍。他的最爱就是踢足球,在足球场上奔跑,是他最快乐的事。奔跑下来,他觉得所有的累所有的烦恼就被汗水冲走了。坐在教室里上课,注意力特别集中。不玩这一天,他就堵得慌,一坐到教室就想打瞌睡,就提不起精神來,开心不起来,话也不想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妈妈报这两个课外学习班,刚好占据了他完成作业后所有的周末时间,是他最不愿意的事。白月亮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爸爸妈妈当年自己学不好,当不了国企高管,做不了大学老师,却要在自己身上实现呢?白望龙是白望龙,黄媛蒂是黄媛蒂,白月亮是白月亮。黄牛角水牛角,各是各嘛!真想不让任何人知道,远远跑出去玩几天再回来。白月亮想到这里,眼睛一亮,对,就这么定了!自己有三千多元的压岁钱,那是婆婆奶奶给的,从未动过。把这些钱用完,再回来。既然爸爸妈妈那么爱做主,就让他们六神无主。
  白月亮想着,走着,来到家门口。敲开门,白望龙、黄媛蒂一起站在门边,笑眯眯的。白望龙伸手来,把白月亮身上的书包接了过去。黄媛蒂关上门,说,儿子,看看桌子上,妈妈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餐桌上,一碗黄澄澄的鸡蛋蒸肉饼、一盘青蒜炒回锅肉、一盘芹菜炒牛肉、一盘凉拌薄荷、一碗红豆酸菜、一盘油炸排骨、一盘油炸臭豆腐。都是白月亮爱吃的菜。
  白月亮慢慢坐了下去,像个没有食欲的老人,并未出现白望龙黄媛蒂想象中的大喊大叫的举动。两人对望了一眼,这才觉得儿子的问题真的严重,暗暗庆幸刚才的重要决定。黄媛蒂知道了李星星的事,心疼死了,也把她吓了个半死。没有了儿子希望都没有了,还上狗屁的补习班!她急忙拨打了白望龙的手机,说有世界上最急的事,速速回家商议。白望龙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有人招手打的也不管,连忙赶了回来……
  黄媛蒂对白月亮说,儿子,吃完饭,你今晚不去名师数学班了,妈妈今天已经给你退了,两个周末班都退了,不再去啦。咱们一家人去看电影《战狼2》,好吗?
  真的?白月亮以为他听错了,抬起头来盯住黄媛蒂,再问一遍,这是真的吗?
  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呀,宝贝儿子。黄媛蒂认真地说。
  对,就在刚才,你还未进家之前,我与你妈妈商量的。从今往后,周末,不上任何学习班。你想踢球就踢球,想看电影就看电影。白望龙一字一顿说。
  欧耶!欧耶!爸爸妈妈万岁!白月亮大喊了起来,腾地起身,绕过餐桌,来到白望龙、黄媛蒂身边,伸出手,揽住他俩,把脸蛋紧紧贴住他俩的脸。白望龙、黄媛蒂感觉到脸颊上热热的。他们知道,那是儿子的泪水。他们的眼眶也热了起来。
  白望龙、黄媛蒂和白月亮想不到,会睡到这个时候,从未有过。一觉醒来,真的是太阳照到了屁股。
  拉开窗帘,蓝蓝的天,仿佛昨夜被水洗过。白白的云,仿佛昨夜被染过。一轮红日,照亮大地,穿透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也暖红了他们的心。
  小区路上,白月亮挎着个网兜,里面是一个足球。他一手拉着白望龙,一手拉着黄媛蒂,阳光下他们的影子合在一起,长长短短,变换着形状,仿佛一朵盛开的山茶花在风中摇曳。
  白月亮一蹦一跳的。
  经过小区百货店,白月亮还在一蹦一跳的。店里张大婶嘴巴咧开了,朝他们笑。白月亮说,大婶好。
  好,好,今天真好。张大婶说。
  白月亮笑眯眯的,阳光抹在他脸上。红扑扑的两腮处,团团圆圆的两个酒窝,一闪一闪的,像是在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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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炳琪,解放军某部大校,浏阳河西岸诗群成员,1997年加入湖南省作家协会,2016年开始写诗,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文艺》《创世纪》《湖南文学》《创作与评论》《火花》等报刊。出版长篇小说《大梦无痕》。  荷 塘  有时,坐在河边的树荫下  也会想起故乡的荷塘  绿叶,红花,飞飞停停的蜻蜓  以及随风摇摆的柳枝  将阳光切割成夏天的碎片  那会儿,我的目光是一尾鱼  绕过荷杆与浅滩  接受稻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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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乌鸦的眼泪  可以融化些许温暖  留给你的枯枝败叶  在寒风中  酝酿一个阴谋  还有根去触碰土壤中的那个梦  归来,已是春意黯然  那一夜,家里灯亮了很久  当天亮时,客厅里堆满了父母给我的东西  如同一座大山压着自己  想放下,却不能  我不想作此告别  父亲额头上的皱纹  母亲头上的白发  如山谷中倾泻的瀑布  洗不尽岁月的伤  这一切,仅源于我的挫败感  你可知道  疾馳的车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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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方明,湖南省攸县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散文学会会员、株洲市作协理事。  一  初春的早上,一波一波的晓雾从龙溪奔涌而来,淹没了小路和田畴。一会儿,当太阳蹦蹦跳跳地上了山梁,那白练似的雾霭又四散开去。  路边田里的草子花,在几场春雨的滋润下,变得葱绿。溪水开始涨了,水面上的漂浮物也多了起来,青青的、黄黄的叶片,在回水湾里打漩儿。  看看谷雨后的日子,那地里的植物和刚插下去的秧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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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所遁形,耳边声音依旧  伴随旋律跃动,原地奔跑的忧伤  那一年,因文字而喜欢  或因喜欢而写,我写你念,你写我念  文字像音符随你我跳跃  跳跃伴随着欢快,却忽视了外界旋转  周边的一切都是相恋的媒介  传达所有美好,相依相偎  后来,你说原地奔跑太累  我说原地奔跑太忧伤  仍是原地 我们彼此旋转方向  来不及说再见  夏至深处 旧情怀倾城而碎  温暖却颠簸的光影  兀自妖娆,忧伤,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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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新立,甘肃静宁县人,打工谋生,业余写作。小说、散文作品散见于《啄木鸟》《红岩》《橄榄绿》《文学界》《散文》等文学刊物。获甘肃省第五届、第六届黄河文学奖。  刚充了二十元的话费,还没有走出便民服务店鄙视的目光,手机就响了。  号码是本地的,但不在通讯录上,接还是不接,内心有些纠结。最近,老有莫名其妙的电话打进来,不是一串不懂的鸟语,就是推销保险和酒品的,甚至还有宣传反动思想的,害得我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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