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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奇缘，乘车碰上个李妹妹
我这个人有点固执，为什么呢？只要是我认准的事，纵然全世界的人都反对，我仍然坚持己见，不会改变。譬如说，认识李赛霞，我一直认为是一个美丽而浪漫的开端。
那是1997年的一天，我从东莞坐车回广州，车上人很多，我坐在过道上的一条长木凳上打盹。有人把我推醒，叫我买票。我往西裤后袋摸去，里面干瘪瘪的，我的睡意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心跳也加速了。我不甘心，马上站起来，再掏一次，我的钱包呢？那里面装着表姐塞给我的100元。虽然我清楚地记得钱包是放在西裤的左后袋，但我还是把所有的衣袋全搜了一遍，一车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我的钱包不见了。”我小声说。“是吗？”卖票的女人冷冷地问。“我敢肯定就是在车上丢的。”我又说。司机马上停车了，说：“到底买不买票？想坐霸王车最好马上给我滚下去！”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我有点无地自容。但我不可能走回广州吧？一时间，除了暗骂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到底是下车还是买票？”卖票的女人问道。车厢里静极了，乘客们的眼神有冷漠的，有疑惑不解的，有烦躁不安的，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老板娘，他的车费我帮他出。”我顺着这个高亢的声音望过去，是个长着一头长发的女孩，她朝我嫣然一笑，我竟然一下愣在那里，连谢谢都忘了说。这是我生平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车到终点站后，女孩在我前面下车，我追上她，憋了好半天才说出谢谢。她大方地笑笑：“不用谢。”我问她的地址，她爽朗一笑，说：“小事一桩。再见！”她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来，对我说：“我这次出门也没带多少钱，这10元你拿去坐公交车吧！”我不接。她想了想，从坤包里拿出笔和纸，按在腿上写起来，接着她把纸条和10元纸币递给我，我接了纸条，她把钱塞到我手里，说：“你以为这钱是我给你的吗？发了工资记得按纸上的地址给我送来啊！”然后带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走了。
我展开纸条一看，她叫李赛霞，在白云区一家摩托车厂工作，离我们厂不是很远。我对这个有点戏剧化的开头并没有浮想联翩，当时我根本没有这个心思。
同病相怜，爱慕之花在心底绽放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个子太高的女孩子，我觉得女孩子还是娇小玲珑的好，这样才能让男孩子充分发挥与生俱来的保护欲望。我的前任女友就属于此类，我像保护玻璃娃娃一样呵护了她两年，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爱情有时也是种在人民币里的，要用丰厚的物资作养料，这样才能开花结果，可我却一无所有，所以我的爱情只能夭折。
李赛霞身高1.67米，对于湖南女孩来说，能长到这个海拔确实有一定难度。她身材不错，长相一般，一开始，我对她只有感激之情，在还钱的时候，我却对她产生了好感。当时，我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个骗子？”“没有。”她笑了笑，“真的没有。”我问她为什么，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首先，你看上去就不像坏人；再说，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如果人与人之间能多点信任，我相信这个世界会更美好，你说不是吗？”多么善良多么纯洁的女孩啊！我心底顿时涌出一丝感动。
大约过了三个月，公司放假，我没地方去，突然有一丝冲动，想去看看李赛霞。在这之前我们都是电话联系的，她有Call机，我Call她，她再复电话给我。
保安把她叫出来时，吓了我一跳，她眼睛肿得很厉害，额头上长满了痱子。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淡淡地说，做焊工是这样的。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拿近三千元月薪的她是做管理，没想到她做的是很多男人都不愿意做的工作。我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做这种活？”她苦笑了一下，说：“没办法。”
我这才得知，李赛霞的爸爸是医生，不过在她还没出世的时候就因车祸丧生，妈妈带着5岁的姐姐和肚子里的她改嫁。自从妈妈给继父生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后，就对她和姐姐不是很好，特别是继父的老娘，时常指桑骂槐。她姐姐17岁就嫁了人，可他们的感情不好，两个人时常吵架。后来姐夫随着找工大潮南下，不光没寄钱回家，连人都很少回去过。可怜的姐姐一个人拖着三个年幼的孩子，整日忧心忡忡，郁郁寡欢，时间一长精神出了问题。为了给姐姐治病，为了供三个外甥读书，她便只身来到广州。一开始由于她没文化也没技术，处处碰壁，后来老乡介绍她进了这间摩托车厂做质检，一个月加班加点1000元都没有。焊工计件，工资也高，正好有一段时间厂里赶活，焊工人手不够，她就主动请缨。厂长也是湖南人，答应让她试试。开始的时候，她没什么力气，那捆成一扎一扎的摩托车前架、后架，她怎么都搬不动，她咬着牙关搬，竟然也坚持下来了。
在她开朗、风趣而平凡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如此坚韧而有责任感的心！一刹那，我有了一种心疼的感觉。就在这一刻，我孤寂压抑的心因赛霞的到来变得柔软起来，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喜欢上了赛霞，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爱上了她！可是，我却不敢向她表白。我们的家隔得太远，最主要的还是我太穷了，无家无业，而她也苦了这么多年，像她这么善良的女孩，上天应该赐予她幸福和快乐，可我拿什么来给她幸福和快乐呢？我只能将这种情感压制住，让它一辈子都不要爆发。但我越压抑却越思念她，她灿烂如花的笑脸和银铃般的笑声将我的脑海填满。我时常绞尽脑汁想些理由出来call她，闲时便在日记本上写写乱七八糟的情诗。甜蜜和愁绪交织着，我竟天真地做起白日梦，盼望有朝一日天上掉下个一两百万砸中我，我就风风光光地迎娶赛霞。我真的病得不轻了。
情到浓时，伊人离去杳如黄鹤
赛霞过生日的时候，我请了半天假，买了个蛋糕去看她。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真的好痛，她的眼睛红红的，肿得老高，用墨镜遮住。看到她一脸憔悴，我要她请假休养。
吃西餐比较浪漫，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配上动听的音乐，那情调就出来了。赛霞不肯去，理由是又贵又吃不饱，她也不习惯那种氛围。
我们去了常去的一家小湘菜馆，点了几样菜。她一反常态，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她不时用纸巾拭泪水，我心疼了，说：“赛霞，用得着这么拼命吗？”她沉默了一下，才说：“我能不拼命吗？我姐夫跟我姐离了，我姐舍不得三个孩子，让姐夫净身出户。这次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前几天，我妈打电话给我，说我姐的病又犯了。一家人要吃，小孩子要读书，我不做谁做？”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言语的安慰能有什么用呢？走的时候，我买了一袋香蕉，趁赛霞不注意，把准备寄回家的500元放了进去。
回到厂后，我辗转难眠，想到自己心爱的人被生活折磨得如此无奈，自己却束手无策，怎么配说爱她？我猛地坐起来，走到宿舍外面，一支烟接一支烟地吸，血红的烟头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划着一道道弧。我冥思苦索生财捷径。天亮后，我在日记本上写道：为了我的爱情和幸福，从今天开始，我要更加努力工作，争取晋升和加薪的机会，我还要戒烟，以及坚持买彩票。
刚上班一会儿，保安通知我有人找我，我猜想是赛霞，便冲去厂门口，真的是她。她问我：“阿辉，你昨天是不是遗漏了东西在我那里了？”我知道她的意思，但假装不明摇摇头。她笑了笑，把钱放到我手里：“还跟我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家也需要钱，你寄回家吧。”顿了顿，她接着说，“阿辉，我今天请假了。你可以陪陪我吗？”佳人相约，我心花怒放！
我带赛霞去了我和三个同事合租的出租屋。一开门，屋里一片狼藉，我尴尬地说：“有点乱。”赛霞莞尔一笑，马上动手收拾起来。经过她的整理，这个拥挤、零乱的小屋倒也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了。我对她的评价又增加了几个字：勤劳，贤慧。整个下午，我们都坐在屋里回忆往事，梦想未来，聊得很投契，连暮色降临都浑然不觉。
赛霞坚持自己坐公交车回厂。公交车徐徐驶来，我心中尽是不舍。赛霞突然问我：“阿辉，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我傻愣愣地望着她，她双颊微红，低着头轻声说道：“你中午去买快餐时，我看了你的日记。”“可我太穷了，给不起你幸福。”“梦想全都能实现那就不叫梦想了，再说贫穷是阻止不了幸福和快乐的。”听了她这句话，我深吸一口气，激动得声音微颤：“赛霞，我……我喜欢你！”
从这以后，我每天生活在快乐中，不管多累，只要一想到赛霞，幸福就会在我心中融化开来，为了联系方便，我也买了Call机，我们每天会抽时间在电话里聊天。大家都放假时，两个人坐公交车去比较偏僻的地方，牵着手享受喧嚣后的宁静。我们互相理解，互相鼓励，从未发生过争执和不快。由于有了赛霞做精神支柱，我的工作热情高涨，很快就升为生产部助理了。我开了个存折，我要挣很多很多钱，然后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修几间房子，在房子四周种上桃花、梅花、郁金香，再搭个葡萄架——这就是赛霞的梦想。
生活是应该有曲折有坎坷的，我们这一段路走得太顺了，完美得宛如童话。记得那是在干完一批货后，我才想起赛霞有好几天没Call我了，难道她病了？我有点坐立不安，请假去了她们厂。保安告诉我，赛霞出厂几天了。我赶紧问保安：“她为什么要走？她去哪里了？”保安摆摆手：“这我哪知道？”一定是她家出了什么事，要不然她怎么会置一年多的感情不顾，不辞而别？她一定是怕我担心，怕连累我。赛霞，你怎么这么傻？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承受得起大风大浪？既然我们选择了此生结伴而行，就应同甘共苦啊！
回到厂后，我不顾经理的苦苦挽留，以半个月工资为代价，办了紧急离职手续，3天后就可以离厂。我要去湖南找赛霞，我要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可老天就喜欢开玩笑，就在我离厂的前一天晚上，家人Call我：母病，速归！来吧，都来吧，要来的一起来吧！我站在出租屋的楼顶，垂头丧气地自言自语。
燕自归来，我在守望爱情的春天
2004年的一天早上，已是佛山某电路板厂生产主管的我正忙得不可开交，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按了接听键，可那边一直不说话，我准备把电话挂了，那边说：“阿辉，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阿辉，我是赛霞啊！你还好吗？”赛霞？我的神经像是受到某种刺激，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很久之后，才晃出那张珍藏在我心底的笑脸。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五年啊，我们分开了整整五年！她开始发福了，及腰的长发也变成披肩了，她比以前黑了，光洁的脸上出现了几粒淡淡的斑点，眼角也有几条细细的鱼尾纹若隐若现。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思念，太多的话，此刻却不知如何说起。只是心中那深深的愁绪早已烟消云散。她不是回来了吗？
她告诉我，她当初的离去是迫不得已，她不忍心因她家的事拖累我。可是，后来她后悔了，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我对她最好，最真，她的心里已再也容不下别人，于是，她这几年也一直在找我，多方寻觅，才好不容易找到我。
我这几年又何尝不是在倍受煎熬？当年我妈大病一个多月，等她病愈后，我便去了江门找弟弟。我在那里找了份工作。
2003年秋天，我31岁了。姐姐不放过任何推销我的机会，总是拉我去四处相亲。去了几次后，我怎么也不肯去了，我不想自己像一件过时的时装，让人觉得是在亏本大甩卖呢！还有就是这些女子太现实，和赛霞差得太远了。一想到赛霞，我的情绪就变得低落。也许她现在已成了别人的妻子，一个孩子的母亲。此刻，她正和她的丈夫谈论着油盐酱醋，或者跟她的孩子讲着童话故事，或者和她的丈夫牵着调皮而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在暖暖的阳光中散步……
只是我不甘心，千百次地编织我们重逢的情景，不曾料到美梦成真！这个让我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人真真切切地靠着我的肩膀，夕阳柔和地洒在我们身上，天空被晚霞涂抹得如水彩画，我在美景中陶醉。
我迫不及待把赛霞带去姐姐家，准备给她一个惊喜，也免得她再杞人忧天。由于我事先透露了风声，妈妈也来了。
一进门，我还来不及介绍，妈妈就喜滋滋地拉赛霞坐下，又是削苹果又是剥香蕉，妈妈不会说普通话，赛霞不会说白话，我充当翻译。姐姐则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我要姐姐在菜里放点辣椒，姐姐问我赛霞是哪里人，我告诉她是湖南岳阳的。姐姐炒菜的手停了下来，她又问：“还是在广州认识的那个？”我和赛霞的事她听我同厂的老乡说起过。见我点头，姐姐的脸阴了下来：“她多大了？”“30岁。”“一个湖南女孩子这么大龄还会没结婚？你小心受骗啊！”“姐，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能不了解？”“这个社会什么人都有，介绍了那么多个给你，你死活都不愿意，说不定千挑万选，捡个烂灯盏。”姐姐把锅铲“啪”地敲在锅上，我赶紧撤离厨房。
吃完饭后，妈妈和姐姐拉着赛霞去逛街。回来时，大家都不说话，不知道又怎么了？我正揣测，妈妈用海南话问我：“阿霞姓李？”“是啊。”“你不知道姓卢的和姓李的不能联姻吗？”我的祖籍在广东信宜，后来父母搬去了海南，在一个国营农场做割胶工人。我想起我们祖宗确实有过这么一条族规，我小时候听说过，姓李的会克姓卢的。规矩嘛，是人自己定的，我才不信这些呢！见我没出声，妈妈对姐姐说：“我看上次介绍的那个台山妹不错……”“妈，你们是不是想我打光棍啊？”我如此一说，大家终于安静下来。
赛霞也带我去见了她在广州打工的亲人，我的憨厚和勤快赢得了他们的一致好感，赛霞的姐姐还把大儿子托付给我。
赛霞年龄大了，文化程度不高，工资低的活她不干，工资高的活她又干不了，我把她安排在我们厂做质检，做了近四个月，她说什么都不干了。我让她在我那里住着，她每天就跟我同事的老婆打打麻将。她不用化妆品，不乱买衣服，不吃零食，饭菜也要求尽量简单。经过她的精打细算，我的存款直线上升。小日子虽然过得简朴，却也甜蜜幸福。
在我那里住了几个月，赛霞要去广州。她说广州有她的亲戚朋友，工厂也多，找工作容易。我不同意，等了这么多年才盼来的相聚，我希望是永恒的。我说：“赛霞，你找不到事做就在这里住着，我养你是应该的。你在这里我的心才能安稳。”“我们都快老了，可以后还要有我们自己的家，到时候我们要供楼，又要供小孩子读书，又要赡养老人，尽是花钱的事，还是趁现在多挣点钱吧。广州离佛山又不远，我放假就过来。”尽管我很不舍，却也没办法，只有拿钱让她去广州。谁叫我没能力，要让心爱的人奔波劳碌，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失败。
赛霞没走几天，妈妈和姐姐来了，得知赛霞去广州后，妈妈要姐姐尽快帮我联系台山那个女的。姐姐点点头说：“这个阿霞是不行，那么大年龄了，也没想着结婚，还不想两个人在一起。”我懒得跟她们解释，只是打电话要赛霞快点回来。没想到这更麻烦了，看到我在厨房里忙活，姐姐问我：“阿霞连饭都不会做？”我说：“是。”“那你上班时还得给她做饭？”“她把菜洗好、切好，我回来炒就行了。”“那要她来还有什么用？又不会做饭，又不知道她的底细，说不定还克我们家的人呢！”妈妈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就算我一辈子这么伺候她，我认了；就算她骗得我裤子都没得穿，我认了；就算她克得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我也认了，我卢晓辉就非她不娶！”
半晌，姐姐一拍大腿说：“行，只要你们尽快结婚，我们接受她！谁叫我这个笨蛋弟弟就是看上她呢？只是哪天你明白被她耍了，记得告诉我，我不放过她！妈，咱们走。”
我长长松了口气。
水落石出，我独自承受着痛
赛霞又去了广州，自从她走后，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她在我这里，什么事情都不做，我中午一个半小时休息，还要赶回去给她做饭，晚上下了班也是立刻赶回去。我从来不埋怨她，既然我选择了她，我就要包容她的一切。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愿意留在我这里，时常跑去广州，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大家一起为将来努力，我也毫无怨言，可她在广州呆上半个月左右又回来，然后住上十来天又回湖南三五个月，而且好像很有周期性。我还是忍着，从来不说她。不管她在广州还是在湖南，我每天晚上10点左右都会打电话给她，跟她诉说我的思念和牵挂，希望她可以尽快回来。她却仍然只把我这里当成一个中转站。
那是她刚从湖南回来的一天，赛霞对我说：“阿辉，我们还是分手吧！”我有点大惑不解。我们过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为什么又要分手？她说不想让我夹在她和我家人中间当烙饼。我告诉她，选择共同生活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谁也管不着，再说我家人早同意了，我姐姐还到处帮我们看房子——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家人都认为她是骗吃骗喝骗钱的。“可是……”她欲言又止。我搂着她，拍拍她的头：“没有可是，只有永远。”
本来想着尽量多存点钱，可赛霞每次回湖南后，不是头痛，就是手痛、脚痛，我积蓄的一半都拿来奉献给湖南的医院了。再说，她东奔西跑的路费也不少，其实我并不是在乎钱，她这两年来在我这里住的时间很少，好像老是要逃得远远的，我们不可能就这么过一辈子吧？我说：“赛霞，既然你千辛万苦来找我，也是想我们以后一起生活，你老是这样跑来跑去，说真的，我心里不是滋味。如果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我们就分手。”正在收拾衣物的她怔怔地看着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分手吧，分手也好，我不想拖累了你，你不是见到我肚子上有个刀疤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前几年我子宫里长了个瘤，把那个瘤割了以后，医生说很可能没得生了，我们分手吧！我老是去广州、回湖南，是因为我亲戚都在给我寻偏方，希望可以治好，我也是想等治好了再结婚，这样对你才公平。”这次轮到我愣住了，我怎么没注意过这个问题呢？我们从来没有采取措施，但赛霞一直没有怀孕，原来是这样。我骂自己糊涂，赛霞心里有多苦啊，我却还说这么没心没肺的话？虽然我很羡慕人家两夫妻牵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逛街，这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事。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也许这就是命，不就是没孩子吗？大不了捡一个回来。她说：“湖南的医疗水平也不比广东差，而且长沙市人民医院有我爸爸生前的朋友，他们也在帮忙。我这次回去呆的时间可能长些，如果可以生，我们就结婚，如果不能生，我们就分手吧！”本来我要跟赛霞一起回湖南，可她怎么都不愿意。我说：“如果能治，我们就治；不能治，你也早点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后我们马上结婚。”
赛霞再次回来已经是半年以后了。她神情沮丧地告诉我，她没得治了。我说：“我姐姐帮我们看了几套房子，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去看。”她叹了口气：“我不能连累你。”“你看我现在一把年纪了，谁还要我？我这辈子只能赖着你了。”她勉强牵动了嘴角，说：“我打算不来了，可我实在放不下你。阿辉，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我既怕委屈了你，又舍不得和你分开。”“傻瓜，你跟着我受苦受累，我才愧疚呢！”“阿辉，买一套房子最少要十多万，而且使用权只有60年，到了孩子那辈又得买房，不如自己修。你跟我回湖南吧，我们在我老家修幢楼，还不用买地皮，况且我在广东住不惯。”见我答应，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
几天后，我正在上班，赛霞打电话给我，说她家人都很赞成我们回去修房子，她爸爸那边的亲戚在帮着打地基呢！叫她回去看看。多好的亲戚，我心头一热。
我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赛霞，顺便问房子的进度，她每次都说：“你啊，专心做好你的事就行了，这边的事有我，你就放心吧！”
快到11月时，我想我也该去湖南看看了，怎么说这么大件事我也不能老让赛霞一个人扛着。听说我要去湖南，赛霞沉默了一阵，说：“阿辉，我想问你件事。”“问吧！”我说。她犹豫了很久，才说：“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很爱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放弃我？”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是。”过了好一会儿，她说：“阿辉，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但我怕说了会失去你，我当初离开你回家后，家里给我介绍了个男朋友，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爱的依然是你，就和他分手了。可那时候，我发现我有了。现在儿子已经5岁了。他也没结婚，一直求我嫁给他，我不愿意，因为我爱的是你。你可以接受我和儿子吗？”“赛霞，有没有孩子是命中注定，我对你的爱绝不会因为没有孩子而终止。请你相信我，我知道，你是因为怕没孩子想远离我，可是，你能舍弃这段感情吗？”“不，我没有跟你说笑，这是真的，只要你能接受孩子，我一定嫁给你。”“好了，不准再考验我了，你都考验我9年了。我敢发誓，今生今世，我对你的爱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你真的要娶我，就请你接受孩子！生了儿子后，我做了绝育手术，我一直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一份完整的父爱，我知道你能接受这一切的，对吗？阿辉，我带着儿子过来好吗？”接着，是一个小男孩稚嫩胆怯的声音：“爸爸。”
天啦，一个多大的笑话！真的被所有的人都预料中了，简直是对我当头一棒。刹那间，我从天堂跌进了地狱！我问她：“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件事？”“对不起，我也不想骗你，只是我怕失去你。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我和我的家人都相信你可以给我和孩子幸福。你放心，孩子不用你操心，什么都不用你负责，读书也不会要你一分钱……”“什么都不要说了，原来你一直在骗我！”挂了电话，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可笑的傻瓜。我呆呆地坐着，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刻开始回忆，我不敢相信以前那个纯洁、善良的女孩和她这个骗子有什么关联，她跟我说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我的心痛得让我全身失去知觉，我怎么向自己交待，怎么向家人交待？
手机一直在响，我不听，赛霞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辉：我是真的爱你，如果就因为这件事你抛弃我，我就只能自杀了。”我不想回复，信息又来了：“原来你根本不爱我，你对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关了机，我需要安静，我的心太乱了。
我请假去了四川九寨沟。我第一次看到了成片成片的黄叶，它们在离去的时候才展示出了最绚烂的色彩。坐在平静的海子旁边，蔚蓝的天空映得海子碧透，清澈的湖水把我的心灵洗涤得大彻大悟。我和赛霞这么多年的感情，这不是我苦苦追求的吗？我这些年从广州到鹤山，从鹤山到江门，再从江门到佛山，赛霞还能够找到我，也证明她对我有心。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过得多苦！如果她一来佛山就告诉我她有个孩子了，我还能接受她吗？既然能接受她不能生育的事实，为什么不能接受有个孩子呢？我突然觉得自己也很现实，很市侩，也很可笑。既然选择了她，就接受她的一切。我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我决定先回去，选个两房一厅的房子，一间房是我们的，一间是孩子的——老家那个地方肯定让赛霞伤透了心，我不让她再留在那里。等我把房子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就把她们母子接过来。
下了决定，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急冲冲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赛霞，这段时间她肯定很伤心。
手机一开，全部都是赛霞发给我的信息，我以为是她向我解释，意想不到的是，她发给我的所有信息都一字不差：卢晓辉，我白跟了你两年，你现在想甩了我，我告诉你，门都没有。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要不拿5万元青春损失费给我，要不结婚。反正你逃不掉，如果你敢躲着我，我就去你姐姐家找你姐姐。限你一个月之内做出决定。
我快气晕了，想把手机砸了。为了她，我空耗青春；为了她，我节衣缩食；为了她，我众叛亲离！我肝肠寸断，欲哭无泪！这是我九年真情付出的回报吗？
后记
卢晓辉说他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或许是更久，不是因为李赛霞来了广东，而是付出得太多，心也伤得越深。他需要离开，这样才能让时间和环境去淡化一切，才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责 编：谢荔翔
我这个人有点固执，为什么呢？只要是我认准的事，纵然全世界的人都反对，我仍然坚持己见，不会改变。譬如说，认识李赛霞，我一直认为是一个美丽而浪漫的开端。
那是1997年的一天，我从东莞坐车回广州，车上人很多，我坐在过道上的一条长木凳上打盹。有人把我推醒，叫我买票。我往西裤后袋摸去，里面干瘪瘪的，我的睡意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心跳也加速了。我不甘心，马上站起来，再掏一次，我的钱包呢？那里面装着表姐塞给我的100元。虽然我清楚地记得钱包是放在西裤的左后袋，但我还是把所有的衣袋全搜了一遍，一车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我的钱包不见了。”我小声说。“是吗？”卖票的女人冷冷地问。“我敢肯定就是在车上丢的。”我又说。司机马上停车了，说：“到底买不买票？想坐霸王车最好马上给我滚下去！”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我有点无地自容。但我不可能走回广州吧？一时间，除了暗骂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到底是下车还是买票？”卖票的女人问道。车厢里静极了，乘客们的眼神有冷漠的，有疑惑不解的，有烦躁不安的，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老板娘，他的车费我帮他出。”我顺着这个高亢的声音望过去，是个长着一头长发的女孩，她朝我嫣然一笑，我竟然一下愣在那里，连谢谢都忘了说。这是我生平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车到终点站后，女孩在我前面下车，我追上她，憋了好半天才说出谢谢。她大方地笑笑：“不用谢。”我问她的地址，她爽朗一笑，说：“小事一桩。再见！”她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来，对我说：“我这次出门也没带多少钱，这10元你拿去坐公交车吧！”我不接。她想了想，从坤包里拿出笔和纸，按在腿上写起来，接着她把纸条和10元纸币递给我，我接了纸条，她把钱塞到我手里，说：“你以为这钱是我给你的吗？发了工资记得按纸上的地址给我送来啊！”然后带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走了。
我展开纸条一看，她叫李赛霞，在白云区一家摩托车厂工作，离我们厂不是很远。我对这个有点戏剧化的开头并没有浮想联翩，当时我根本没有这个心思。
同病相怜，爱慕之花在心底绽放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个子太高的女孩子，我觉得女孩子还是娇小玲珑的好，这样才能让男孩子充分发挥与生俱来的保护欲望。我的前任女友就属于此类，我像保护玻璃娃娃一样呵护了她两年，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爱情有时也是种在人民币里的，要用丰厚的物资作养料，这样才能开花结果，可我却一无所有，所以我的爱情只能夭折。
李赛霞身高1.67米，对于湖南女孩来说，能长到这个海拔确实有一定难度。她身材不错，长相一般，一开始，我对她只有感激之情，在还钱的时候，我却对她产生了好感。当时，我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个骗子？”“没有。”她笑了笑，“真的没有。”我问她为什么，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首先，你看上去就不像坏人；再说，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如果人与人之间能多点信任，我相信这个世界会更美好，你说不是吗？”多么善良多么纯洁的女孩啊！我心底顿时涌出一丝感动。
大约过了三个月，公司放假，我没地方去，突然有一丝冲动，想去看看李赛霞。在这之前我们都是电话联系的，她有Call机，我Call她，她再复电话给我。
保安把她叫出来时，吓了我一跳，她眼睛肿得很厉害，额头上长满了痱子。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淡淡地说，做焊工是这样的。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拿近三千元月薪的她是做管理，没想到她做的是很多男人都不愿意做的工作。我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做这种活？”她苦笑了一下，说：“没办法。”
我这才得知，李赛霞的爸爸是医生，不过在她还没出世的时候就因车祸丧生，妈妈带着5岁的姐姐和肚子里的她改嫁。自从妈妈给继父生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后，就对她和姐姐不是很好，特别是继父的老娘，时常指桑骂槐。她姐姐17岁就嫁了人，可他们的感情不好，两个人时常吵架。后来姐夫随着找工大潮南下，不光没寄钱回家，连人都很少回去过。可怜的姐姐一个人拖着三个年幼的孩子，整日忧心忡忡，郁郁寡欢，时间一长精神出了问题。为了给姐姐治病，为了供三个外甥读书，她便只身来到广州。一开始由于她没文化也没技术，处处碰壁，后来老乡介绍她进了这间摩托车厂做质检，一个月加班加点1000元都没有。焊工计件，工资也高，正好有一段时间厂里赶活，焊工人手不够，她就主动请缨。厂长也是湖南人，答应让她试试。开始的时候，她没什么力气，那捆成一扎一扎的摩托车前架、后架，她怎么都搬不动，她咬着牙关搬，竟然也坚持下来了。
在她开朗、风趣而平凡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如此坚韧而有责任感的心！一刹那，我有了一种心疼的感觉。就在这一刻，我孤寂压抑的心因赛霞的到来变得柔软起来，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喜欢上了赛霞，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爱上了她！可是，我却不敢向她表白。我们的家隔得太远，最主要的还是我太穷了，无家无业，而她也苦了这么多年，像她这么善良的女孩，上天应该赐予她幸福和快乐，可我拿什么来给她幸福和快乐呢？我只能将这种情感压制住，让它一辈子都不要爆发。但我越压抑却越思念她，她灿烂如花的笑脸和银铃般的笑声将我的脑海填满。我时常绞尽脑汁想些理由出来call她，闲时便在日记本上写写乱七八糟的情诗。甜蜜和愁绪交织着，我竟天真地做起白日梦，盼望有朝一日天上掉下个一两百万砸中我，我就风风光光地迎娶赛霞。我真的病得不轻了。
情到浓时，伊人离去杳如黄鹤
赛霞过生日的时候，我请了半天假，买了个蛋糕去看她。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真的好痛，她的眼睛红红的，肿得老高，用墨镜遮住。看到她一脸憔悴，我要她请假休养。
吃西餐比较浪漫，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配上动听的音乐，那情调就出来了。赛霞不肯去，理由是又贵又吃不饱，她也不习惯那种氛围。
我们去了常去的一家小湘菜馆，点了几样菜。她一反常态，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她不时用纸巾拭泪水，我心疼了，说：“赛霞，用得着这么拼命吗？”她沉默了一下，才说：“我能不拼命吗？我姐夫跟我姐离了，我姐舍不得三个孩子，让姐夫净身出户。这次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前几天，我妈打电话给我，说我姐的病又犯了。一家人要吃，小孩子要读书，我不做谁做？”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言语的安慰能有什么用呢？走的时候，我买了一袋香蕉，趁赛霞不注意，把准备寄回家的500元放了进去。
回到厂后，我辗转难眠，想到自己心爱的人被生活折磨得如此无奈，自己却束手无策，怎么配说爱她？我猛地坐起来，走到宿舍外面，一支烟接一支烟地吸，血红的烟头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划着一道道弧。我冥思苦索生财捷径。天亮后，我在日记本上写道：为了我的爱情和幸福，从今天开始，我要更加努力工作，争取晋升和加薪的机会，我还要戒烟，以及坚持买彩票。
刚上班一会儿，保安通知我有人找我，我猜想是赛霞，便冲去厂门口，真的是她。她问我：“阿辉，你昨天是不是遗漏了东西在我那里了？”我知道她的意思，但假装不明摇摇头。她笑了笑，把钱放到我手里：“还跟我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家也需要钱，你寄回家吧。”顿了顿，她接着说，“阿辉，我今天请假了。你可以陪陪我吗？”佳人相约，我心花怒放！
我带赛霞去了我和三个同事合租的出租屋。一开门，屋里一片狼藉，我尴尬地说：“有点乱。”赛霞莞尔一笑，马上动手收拾起来。经过她的整理，这个拥挤、零乱的小屋倒也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了。我对她的评价又增加了几个字：勤劳，贤慧。整个下午，我们都坐在屋里回忆往事，梦想未来，聊得很投契，连暮色降临都浑然不觉。
赛霞坚持自己坐公交车回厂。公交车徐徐驶来，我心中尽是不舍。赛霞突然问我：“阿辉，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我傻愣愣地望着她，她双颊微红，低着头轻声说道：“你中午去买快餐时，我看了你的日记。”“可我太穷了，给不起你幸福。”“梦想全都能实现那就不叫梦想了，再说贫穷是阻止不了幸福和快乐的。”听了她这句话，我深吸一口气，激动得声音微颤：“赛霞，我……我喜欢你！”
从这以后，我每天生活在快乐中，不管多累，只要一想到赛霞，幸福就会在我心中融化开来，为了联系方便，我也买了Call机，我们每天会抽时间在电话里聊天。大家都放假时，两个人坐公交车去比较偏僻的地方，牵着手享受喧嚣后的宁静。我们互相理解，互相鼓励，从未发生过争执和不快。由于有了赛霞做精神支柱，我的工作热情高涨，很快就升为生产部助理了。我开了个存折，我要挣很多很多钱，然后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修几间房子，在房子四周种上桃花、梅花、郁金香，再搭个葡萄架——这就是赛霞的梦想。
生活是应该有曲折有坎坷的，我们这一段路走得太顺了，完美得宛如童话。记得那是在干完一批货后，我才想起赛霞有好几天没Call我了，难道她病了？我有点坐立不安，请假去了她们厂。保安告诉我，赛霞出厂几天了。我赶紧问保安：“她为什么要走？她去哪里了？”保安摆摆手：“这我哪知道？”一定是她家出了什么事，要不然她怎么会置一年多的感情不顾，不辞而别？她一定是怕我担心，怕连累我。赛霞，你怎么这么傻？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承受得起大风大浪？既然我们选择了此生结伴而行，就应同甘共苦啊！
回到厂后，我不顾经理的苦苦挽留，以半个月工资为代价，办了紧急离职手续，3天后就可以离厂。我要去湖南找赛霞，我要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可老天就喜欢开玩笑，就在我离厂的前一天晚上，家人Call我：母病，速归！来吧，都来吧，要来的一起来吧！我站在出租屋的楼顶，垂头丧气地自言自语。
燕自归来，我在守望爱情的春天
2004年的一天早上，已是佛山某电路板厂生产主管的我正忙得不可开交，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按了接听键，可那边一直不说话，我准备把电话挂了，那边说：“阿辉，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阿辉，我是赛霞啊！你还好吗？”赛霞？我的神经像是受到某种刺激，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很久之后，才晃出那张珍藏在我心底的笑脸。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五年啊，我们分开了整整五年！她开始发福了，及腰的长发也变成披肩了，她比以前黑了，光洁的脸上出现了几粒淡淡的斑点，眼角也有几条细细的鱼尾纹若隐若现。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思念，太多的话，此刻却不知如何说起。只是心中那深深的愁绪早已烟消云散。她不是回来了吗？
她告诉我，她当初的离去是迫不得已，她不忍心因她家的事拖累我。可是，后来她后悔了，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我对她最好，最真，她的心里已再也容不下别人，于是，她这几年也一直在找我，多方寻觅，才好不容易找到我。
我这几年又何尝不是在倍受煎熬？当年我妈大病一个多月，等她病愈后，我便去了江门找弟弟。我在那里找了份工作。
2003年秋天，我31岁了。姐姐不放过任何推销我的机会，总是拉我去四处相亲。去了几次后，我怎么也不肯去了，我不想自己像一件过时的时装，让人觉得是在亏本大甩卖呢！还有就是这些女子太现实，和赛霞差得太远了。一想到赛霞，我的情绪就变得低落。也许她现在已成了别人的妻子，一个孩子的母亲。此刻，她正和她的丈夫谈论着油盐酱醋，或者跟她的孩子讲着童话故事，或者和她的丈夫牵着调皮而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在暖暖的阳光中散步……
只是我不甘心，千百次地编织我们重逢的情景，不曾料到美梦成真！这个让我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人真真切切地靠着我的肩膀，夕阳柔和地洒在我们身上，天空被晚霞涂抹得如水彩画，我在美景中陶醉。
我迫不及待把赛霞带去姐姐家，准备给她一个惊喜，也免得她再杞人忧天。由于我事先透露了风声，妈妈也来了。
一进门，我还来不及介绍，妈妈就喜滋滋地拉赛霞坐下，又是削苹果又是剥香蕉，妈妈不会说普通话，赛霞不会说白话，我充当翻译。姐姐则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我要姐姐在菜里放点辣椒，姐姐问我赛霞是哪里人，我告诉她是湖南岳阳的。姐姐炒菜的手停了下来，她又问：“还是在广州认识的那个？”我和赛霞的事她听我同厂的老乡说起过。见我点头，姐姐的脸阴了下来：“她多大了？”“30岁。”“一个湖南女孩子这么大龄还会没结婚？你小心受骗啊！”“姐，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能不了解？”“这个社会什么人都有，介绍了那么多个给你，你死活都不愿意，说不定千挑万选，捡个烂灯盏。”姐姐把锅铲“啪”地敲在锅上，我赶紧撤离厨房。
吃完饭后，妈妈和姐姐拉着赛霞去逛街。回来时，大家都不说话，不知道又怎么了？我正揣测，妈妈用海南话问我：“阿霞姓李？”“是啊。”“你不知道姓卢的和姓李的不能联姻吗？”我的祖籍在广东信宜，后来父母搬去了海南，在一个国营农场做割胶工人。我想起我们祖宗确实有过这么一条族规，我小时候听说过，姓李的会克姓卢的。规矩嘛，是人自己定的，我才不信这些呢！见我没出声，妈妈对姐姐说：“我看上次介绍的那个台山妹不错……”“妈，你们是不是想我打光棍啊？”我如此一说，大家终于安静下来。
赛霞也带我去见了她在广州打工的亲人，我的憨厚和勤快赢得了他们的一致好感，赛霞的姐姐还把大儿子托付给我。
赛霞年龄大了，文化程度不高，工资低的活她不干，工资高的活她又干不了，我把她安排在我们厂做质检，做了近四个月，她说什么都不干了。我让她在我那里住着，她每天就跟我同事的老婆打打麻将。她不用化妆品，不乱买衣服，不吃零食，饭菜也要求尽量简单。经过她的精打细算，我的存款直线上升。小日子虽然过得简朴，却也甜蜜幸福。
在我那里住了几个月，赛霞要去广州。她说广州有她的亲戚朋友，工厂也多，找工作容易。我不同意，等了这么多年才盼来的相聚，我希望是永恒的。我说：“赛霞，你找不到事做就在这里住着，我养你是应该的。你在这里我的心才能安稳。”“我们都快老了，可以后还要有我们自己的家，到时候我们要供楼，又要供小孩子读书，又要赡养老人，尽是花钱的事，还是趁现在多挣点钱吧。广州离佛山又不远，我放假就过来。”尽管我很不舍，却也没办法，只有拿钱让她去广州。谁叫我没能力，要让心爱的人奔波劳碌，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失败。
赛霞没走几天，妈妈和姐姐来了，得知赛霞去广州后，妈妈要姐姐尽快帮我联系台山那个女的。姐姐点点头说：“这个阿霞是不行，那么大年龄了，也没想着结婚，还不想两个人在一起。”我懒得跟她们解释，只是打电话要赛霞快点回来。没想到这更麻烦了，看到我在厨房里忙活，姐姐问我：“阿霞连饭都不会做？”我说：“是。”“那你上班时还得给她做饭？”“她把菜洗好、切好，我回来炒就行了。”“那要她来还有什么用？又不会做饭，又不知道她的底细，说不定还克我们家的人呢！”妈妈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就算我一辈子这么伺候她，我认了；就算她骗得我裤子都没得穿，我认了；就算她克得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我也认了，我卢晓辉就非她不娶！”
半晌，姐姐一拍大腿说：“行，只要你们尽快结婚，我们接受她！谁叫我这个笨蛋弟弟就是看上她呢？只是哪天你明白被她耍了，记得告诉我，我不放过她！妈，咱们走。”
我长长松了口气。
水落石出，我独自承受着痛
赛霞又去了广州，自从她走后，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她在我这里，什么事情都不做，我中午一个半小时休息，还要赶回去给她做饭，晚上下了班也是立刻赶回去。我从来不埋怨她，既然我选择了她，我就要包容她的一切。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愿意留在我这里，时常跑去广州，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大家一起为将来努力，我也毫无怨言，可她在广州呆上半个月左右又回来，然后住上十来天又回湖南三五个月，而且好像很有周期性。我还是忍着，从来不说她。不管她在广州还是在湖南，我每天晚上10点左右都会打电话给她，跟她诉说我的思念和牵挂，希望她可以尽快回来。她却仍然只把我这里当成一个中转站。
那是她刚从湖南回来的一天，赛霞对我说：“阿辉，我们还是分手吧！”我有点大惑不解。我们过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为什么又要分手？她说不想让我夹在她和我家人中间当烙饼。我告诉她，选择共同生活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谁也管不着，再说我家人早同意了，我姐姐还到处帮我们看房子——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家人都认为她是骗吃骗喝骗钱的。“可是……”她欲言又止。我搂着她，拍拍她的头：“没有可是，只有永远。”
本来想着尽量多存点钱，可赛霞每次回湖南后，不是头痛，就是手痛、脚痛，我积蓄的一半都拿来奉献给湖南的医院了。再说，她东奔西跑的路费也不少，其实我并不是在乎钱，她这两年来在我这里住的时间很少，好像老是要逃得远远的，我们不可能就这么过一辈子吧？我说：“赛霞，既然你千辛万苦来找我，也是想我们以后一起生活，你老是这样跑来跑去，说真的，我心里不是滋味。如果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我们就分手。”正在收拾衣物的她怔怔地看着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分手吧，分手也好，我不想拖累了你，你不是见到我肚子上有个刀疤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前几年我子宫里长了个瘤，把那个瘤割了以后，医生说很可能没得生了，我们分手吧！我老是去广州、回湖南，是因为我亲戚都在给我寻偏方，希望可以治好，我也是想等治好了再结婚，这样对你才公平。”这次轮到我愣住了，我怎么没注意过这个问题呢？我们从来没有采取措施，但赛霞一直没有怀孕，原来是这样。我骂自己糊涂，赛霞心里有多苦啊，我却还说这么没心没肺的话？虽然我很羡慕人家两夫妻牵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逛街，这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事。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也许这就是命，不就是没孩子吗？大不了捡一个回来。她说：“湖南的医疗水平也不比广东差，而且长沙市人民医院有我爸爸生前的朋友，他们也在帮忙。我这次回去呆的时间可能长些，如果可以生，我们就结婚，如果不能生，我们就分手吧！”本来我要跟赛霞一起回湖南，可她怎么都不愿意。我说：“如果能治，我们就治；不能治，你也早点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后我们马上结婚。”
赛霞再次回来已经是半年以后了。她神情沮丧地告诉我，她没得治了。我说：“我姐姐帮我们看了几套房子，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去看。”她叹了口气：“我不能连累你。”“你看我现在一把年纪了，谁还要我？我这辈子只能赖着你了。”她勉强牵动了嘴角，说：“我打算不来了，可我实在放不下你。阿辉，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我既怕委屈了你，又舍不得和你分开。”“傻瓜，你跟着我受苦受累，我才愧疚呢！”“阿辉，买一套房子最少要十多万，而且使用权只有60年，到了孩子那辈又得买房，不如自己修。你跟我回湖南吧，我们在我老家修幢楼，还不用买地皮，况且我在广东住不惯。”见我答应，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
几天后，我正在上班，赛霞打电话给我，说她家人都很赞成我们回去修房子，她爸爸那边的亲戚在帮着打地基呢！叫她回去看看。多好的亲戚，我心头一热。
我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赛霞，顺便问房子的进度，她每次都说：“你啊，专心做好你的事就行了，这边的事有我，你就放心吧！”
快到11月时，我想我也该去湖南看看了，怎么说这么大件事我也不能老让赛霞一个人扛着。听说我要去湖南，赛霞沉默了一阵，说：“阿辉，我想问你件事。”“问吧！”我说。她犹豫了很久，才说：“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很爱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放弃我？”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是。”过了好一会儿，她说：“阿辉，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但我怕说了会失去你，我当初离开你回家后，家里给我介绍了个男朋友，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爱的依然是你，就和他分手了。可那时候，我发现我有了。现在儿子已经5岁了。他也没结婚，一直求我嫁给他，我不愿意，因为我爱的是你。你可以接受我和儿子吗？”“赛霞，有没有孩子是命中注定，我对你的爱绝不会因为没有孩子而终止。请你相信我，我知道，你是因为怕没孩子想远离我，可是，你能舍弃这段感情吗？”“不，我没有跟你说笑，这是真的，只要你能接受孩子，我一定嫁给你。”“好了，不准再考验我了，你都考验我9年了。我敢发誓，今生今世，我对你的爱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你真的要娶我，就请你接受孩子！生了儿子后，我做了绝育手术，我一直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一份完整的父爱，我知道你能接受这一切的，对吗？阿辉，我带着儿子过来好吗？”接着，是一个小男孩稚嫩胆怯的声音：“爸爸。”
天啦，一个多大的笑话！真的被所有的人都预料中了，简直是对我当头一棒。刹那间，我从天堂跌进了地狱！我问她：“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件事？”“对不起，我也不想骗你，只是我怕失去你。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我和我的家人都相信你可以给我和孩子幸福。你放心，孩子不用你操心，什么都不用你负责，读书也不会要你一分钱……”“什么都不要说了，原来你一直在骗我！”挂了电话，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可笑的傻瓜。我呆呆地坐着，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刻开始回忆，我不敢相信以前那个纯洁、善良的女孩和她这个骗子有什么关联，她跟我说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我的心痛得让我全身失去知觉，我怎么向自己交待，怎么向家人交待？
手机一直在响，我不听，赛霞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辉：我是真的爱你，如果就因为这件事你抛弃我，我就只能自杀了。”我不想回复，信息又来了：“原来你根本不爱我，你对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关了机，我需要安静，我的心太乱了。
我请假去了四川九寨沟。我第一次看到了成片成片的黄叶，它们在离去的时候才展示出了最绚烂的色彩。坐在平静的海子旁边，蔚蓝的天空映得海子碧透，清澈的湖水把我的心灵洗涤得大彻大悟。我和赛霞这么多年的感情，这不是我苦苦追求的吗？我这些年从广州到鹤山，从鹤山到江门，再从江门到佛山，赛霞还能够找到我，也证明她对我有心。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过得多苦！如果她一来佛山就告诉我她有个孩子了，我还能接受她吗？既然能接受她不能生育的事实，为什么不能接受有个孩子呢？我突然觉得自己也很现实，很市侩，也很可笑。既然选择了她，就接受她的一切。我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我决定先回去，选个两房一厅的房子，一间房是我们的，一间是孩子的——老家那个地方肯定让赛霞伤透了心，我不让她再留在那里。等我把房子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就把她们母子接过来。
下了决定，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急冲冲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赛霞，这段时间她肯定很伤心。
手机一开，全部都是赛霞发给我的信息，我以为是她向我解释，意想不到的是，她发给我的所有信息都一字不差：卢晓辉，我白跟了你两年，你现在想甩了我，我告诉你，门都没有。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要不拿5万元青春损失费给我，要不结婚。反正你逃不掉，如果你敢躲着我，我就去你姐姐家找你姐姐。限你一个月之内做出决定。
我快气晕了，想把手机砸了。为了她，我空耗青春；为了她，我节衣缩食；为了她，我众叛亲离！我肝肠寸断，欲哭无泪！这是我九年真情付出的回报吗？
后记
卢晓辉说他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或许是更久，不是因为李赛霞来了广东，而是付出得太多，心也伤得越深。他需要离开，这样才能让时间和环境去淡化一切，才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责 编：谢荔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