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荣:行走在历史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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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6年冬天的林海雪原,天气很特别,大雪落满了整个张广才岭和老爷岭,威虎山下一片耀眼银白,除了大雪,还是大雪。在我们回望风雪烟尘时,一支穿着黄棉袄、头戴狗皮帽子且军容不整的队伍,一路翻山越岭,走过大半个世纪的历史风尘,向我们急驰而来。行走在队伍中的,背着背包,瘦长脸,略带些胡子的,就是在这里要被讲述的主人公——杨子荣。
  旧报讲述的战斗传奇
  杨子荣是战斗英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从他留下的立功合影中,可以看得出他的战功卓著,表现优异。但是《林海雪原》毕竟是一部文学作品,而且在这部作品中,杨子荣只是其中的一个人物。是作者对杨子荣进行了精彩刻画,为读者树起了一个智勇双全、可敬可亲的人物形象,但是小说不同于传记,如果把小说当成传记来看,可能对英雄本身也是一种伤害。
  曲波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中有关威虎厅、五合楼、杉岚站等场景,小白鸽、蝴蝶迷等人物都是虚构的,座山雕手下也没有上千人的队伍,也没有搞过百鸡宴。但是有关东北剿匪的战斗背景却是真实的,很多干部战士在这场剿匪斗争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曲波创作的“杨子荣”或许并非真正的杨子荣,杨子荣只是书中的一个人名,他可以是赵子荣、李子荣、王子荣,读者大可不必按图索骥非要用书中故事还原杨子荣。
  作者曲波可以在扉页上用一句“谨以此书献给XXX”,这是对比肩战斗的战友怀念和致敬的方式,但是很多读者恰恰由于这句话,而把书中的“杨子荣”当成了部队战斗编制中的杨子荣。凡是了解熟悉牡丹江的人都知道,小说中所提到的五合楼、河神庙、大锅盔等连当地老人也不知道在哪里,甚至包括一剧成名的威虎山到底在哪里,也找不到准确位置,所以,不必完全用小说中的故事对照杨子荣本人。因为曲波在访谈中都不止一次讲过,当时的小分队根本没有女同志参加,只是为了丰富人物形象,突出艺术色彩而加入了“小白鸽”这个人物,所以,把书中人物还原成现实人物实在没有太大必要,也是狗尾续貂。
  但不可否认的是曲波对杨子荣的认可与尊崇,追思与怀念,不可否认的是杨子荣作为一个侦察英雄的功绩与形象。
  真正了解杨子荣,只有两种渠道,一是可查的档案记载,包括部队的任职命令、表彰通报等;二是已形成历史的文字。
  时至今日,当年部队的表彰通报、任职命令、作战总结等原始资料一直没有出现,关于杨子荣任职命令、档案、连队花名册、表彰通报等均已流失,形成的文字均是以回忆资料的形式出现。
  但是,有这样一张报纸却无比珍贵,在某种意義上来讲,是整个杨子荣纪念馆中最有分量的展品,无其他展品能出其右。
  1947年2月19日,《东北日报》以《以少胜多创造范例,战斗模范杨子荣等活捉匪首座山雕》为题,发表了一则消息。
  牡丹江分区某团战斗模范杨子荣等六同志,本月二日奉命赴蛤蟆塘一带便装侦察匪情,不辞劳苦,以机智巧妙方法,日夜搜索侦察,当布置周密后,遂于二月七日,勇敢深入匪巢,一举将蒋记东北第二纵队第二支队司令‘座山雕’张乐山以下二十五名全部活捉,创造以少胜多歼灭雕匪的战斗范例。战斗中摧毁敌匪窝棚,并缴获步枪六支,子弹六百四十发,粮食千余斤。
  通过这条不足200字的消息,可以清晰地获得许多信息。一是杨子荣在此次行动之前,已经成为战斗模范。从1945年9月入伍至此,不足一年半时间他已被评为“战斗模范”,可见其从军之后的表现。而如果从“战斗模范”挖掘杨子荣的故事,可能会更加真实和权威。二是此次行动是“以少胜多”。在敌强我弱的态势下,能够赢得战斗,仅此一条便可看出杨子荣是一个足智多谋之人。有时,一场战斗便可以体现一个人的优秀品质。兵员少,还越是艰险越向前,这便是杨子荣敢于担当的具体表现。通过这一可查战例,用智勇双全来评价杨子荣当是恰如其分。三是“全部活捉”更是让杨子荣的形象呼之欲出。通过战斗解决战斗的战例在军史上比比皆是,但是没有横尸遍地,死伤惨烈,在兵力较弱的情况下把敌全部活捉,一个“活捉”战果便体现出了何等英雄胆魄和气概。仅凭这则消息便可以让文艺工作者发挥出无尽的想象。所以,曲波创作出“百鸡宴”,京剧中上演了“打虎上山”也便有迹可查了。四是报道中还用了一个不太易关注的词汇:创造。杨子荣此次的行动是“创造以少胜多歼灭雕匪的战斗范例”,可见,这种战果和战例在这支部队以前的战斗中是不曾出现的。确实,以“6人”活捉“25人”也确实极为罕见。杨子荣的与众不同在此也显现了出来。五是报道中在杨子荣姓名前加注的是“战斗模范”而不是“侦察排长”。如果是“侦察排长”,他便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指挥员,是职责范围内的行动,而用“战斗模范杨子荣等”的方式省略了其余5名同志的姓名,更是突出了他在此次行动中的声望与战斗作用。
  这则报道不长,但包含的信息量确实多。其中,“一举将蒋记东北第二纵队第二支队司令‘座山雕’张乐山以下二十五名全部活捉”,更是直接表明张乐山的手下只有20多人,他并不是一个大土匪。这也基本反映了当时东北剿匪后期的基本情况。至今,各种可以查找到的介绍杨子荣的资料和媒体文章中,有很多介绍其“他参加大小战斗上百次”,由于当时战争年代留存资料缺失,也没有正规的作战单位来进行战斗统计,所以,这“上百次”也无从查考。杨子荣从入伍到牺牲,只有520天左右,这短短的一年半时间,他参加了“大小战斗上百次”,战斗密度确实太大,确实艰苦。可能正是由于战斗太多,大多数的战斗都被忽略了。但是在他成为全国皆知的侦察英雄后,他当年的战友回忆出来的他的几个战斗故事确实精彩,并广为流传。从这里,能够准确地对应出他的战斗气质。
  其中一个是让他一战成名的“劝降土匪”。这场战斗发生在牡丹江北部的一个叫杏树底的山村当时牡丹江地区土匪难剿的一个主因就是匪混于民,民匪混居。杏树底村也不例外。据讲这个村子混住有400多名土匪。他们凭借村子的有利地形和剿匪部队形成了对峙状态。   面对企图负隅顽抗的土匪,在1946年3月22日,剿匪部队开始攻打杏树底村残匪。当时,杨子荣带领的尖刀班冲在了最前面。但由于敌人占有地理优势,又长期盘踞,组织反击的火力太猛,剿匪部队虽然组织了多次进攻,但却没有成功。
  战斗迟迟无法结束,抵抗的炮火也没有停止的意向,为了减少部队伤亡,指挥部命令炮火支援。几炮打过去,村子里立刻浓烟滚滚,村子里妇女和小孩的哭喊也随之而起。按此再打下去,虽然能把土匪消灭掉,但混杂在一起的老百姓就有受伤的危险。就在这时,指挥作战的首长提出,寫一封劝降书,派个胆大的人送进村子。杨子荣在这个关键时刻站了出来,表示他可以进村送信并劝降土匪。看其胸有成竹,加之平日对他的了解,指挥员同意由他去行动。在得到许可后,杨子荣接过信,手中挥舞着一条白毛巾,从容地向村里走去。
  浓烟之中,两方对阵。突然杀出一人单枪匹马闯向敌阵,谁也无法预料对方会不会突开冷枪,或是枪支走火,仅凭这一身是胆杨子荣便威风八面起来,连同土匪都惊恐或是佩服得不知所措。可以想象得到,面对杨子荣威威武武地走来,大大方方地招呼,从容不迫地对答,即便是土匪也得敬他三分。
  杨子荣与土匪是如何对话的不得而知,这给艺术创作留下了巨大空间。资料记载的是,杨子荣进村之后,对土匪进行了有效的对敌宣传,究其目的就是让土匪放下武器,缴械投降。在杨子荣的宣传鼓动下,部分土匪开始动摇。群众是战争的受害者,他们当然不愿意受到牵连,于是也纷纷劝说土匪赶快投降,别让乡亲们跟着遭殃。本来土匪组织就相对松散,而且分帮分派,这时,土匪之间意见出现了分歧。一派主战,一派主降。主战的土匪多是从其他村逃窜而来的,主降的土匪都是家居本村的。主降派架不住家人的劝说,开始打算投诚。而从外地逃入村里的土匪,却不顾村里群众的死活。双方为此发生了争执,互不相让。杨子荣乘机开始做起了劝降工作,当地土匪纷纷把枪扔到了杨子荣身边。而外地逃来的土匪见大势已去,也只好把枪扔到了地上,缴械投降。
  资料上只是简单地记录了这场战斗和成果,没有详细过程,缺少细节恰恰给了我们无限大的想象空间。两军交火,正是激战正酣,突然站出来一个人,欲在弹火纷飞之中前去劝降,而面对穷凶极恶的土匪却泰然自若,不光要讲明来意,还要讲清我军政策,这期间哪能完完全全的是霸气使然,还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果完全是威胁的口气土匪也不会吃这一套,察言观色之中要在心理上拿捏住对手的变化。杨子荣眼前站着的一众人并非善类,烧杀掠夺早是家常便饭,不说杀人如麻,也会是作恶多端。对于这些土匪惯犯,哪一句说得不得体或者有所冒犯,枪说走火就走火绝不是开玩笑。也就是说,杨子荣随时都有可能倒在土匪的枪口之下。但是他敢于主动站出来,而且指挥员得以同意,说明通过长期战斗,指挥员对他的智慧与勇气心中有把握,正是由于相信,才让他冒险走向虎口。而杨子荣也是有了这份自信,才能够越是艰险越向前。
  在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与土匪的精彩对话让几代观众为之着迷,甚至成了相互戏谑之时的对话,认真地模仿着舞台上的口吻,这虽然是舞台上的艺术创造,但所有的艺术都来源于生活。如果没有杨子荣与土匪面对面的语言对接,任编剧绞尽脑汁也不会编出这样的片段。
  现实的情节早被历史所淹没,巧舌如簧也罢,口若悬河也好,杨子荣敏锐地抓住土匪的心理,挑拨起相互之间的矛盾,然后见风使舵地找准最佳时机抛出语言这个最具杀伤力的武器,直逼土匪心脏。杨子荣的语言表达功夫是如何练就的无法得知,但他一定是一个语言天才。在他的战友关于他的口述中,至少提到过他的三次劝降成功。也就是说,在两方交战之前或是之时,杨子荣单枪匹马闯向敌阵,光是凭借语言这把利器,就把敌人军心动摇得七零八落,最后心甘情愿地归顺投降。他确实是一个神奇人物。
  杏树底一战,总攻的枪炮都支起来了,刀光剑影之间,杨子荣把一场激战一抹而光,他用他的勇敢把剑拔弩张给化解了。很多作者写杨子荣故事时,讲述的都是他的勇敢,其实,杨子荣精神之中,人道主义或者生命至上这个理念是不应该被忽视的。从他几次经历来看,他都是挺“和”不挺“战”,尽可能避免无谓的牺牲。在那个时代,很多人都是无奈地选择当上了土匪,或者不明真相地成为“国军”,都是同胞或者乡亲,可罚可惩并非必杀。争取过来便是可以利用的有生力量,对迷途知返者总要给出一条光明的出路。
  诸多学者研究杨子荣时,最多的评价是“智勇双全”的表现,“越是艰险越向前”的精神,这些评价准确而形象。但是学者张望朝解读的“杨子荣是一个英雄,英俊,神勇,就是打进土匪窝里也是别人怕他,他一点都不会怕别人。杨子荣的革命理念很朴素,很人道。对付土匪,他主要是‘抓’,而不是‘杀’,反映出了杨子荣大智大勇的不凡之处”,他的这个观点为读者解读出了杨子荣的另一面,能够让人觉得杨子荣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人。
  杨子荣走进匪营时,战友们一定为他捏着一把汗,哪怕对他再是信任也会提心吊胆。村子里枪声停止,双方也还要在战位上等待命令,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杨子荣与土匪谈判不会是三言两语,这个过程定会让战友们感受到焦急。当杨子荣再次出现在战友的视线之中,身后跟着缴了械的一众土匪,这个情况不是说出乎意料,也差不多意想不到。杨子荣真的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400余名土匪,这就是战争莫测的最神秘的光点。
  杨子荣的身材并不十分高大,据战友们所讲也就是将近1.7米,但是他率领土匪走来时,他在战友的眼中一定非常高大,英武无比。战斗结束的当晚,可以醉上一杯,可以侃上一宿,可以唱上一曲,难得的放松时间,难得的安宁,难得的战火短暂停歇。每每战斗间隙,围住篝火之时,不知道杨子荣是不是在思念母亲妻子,是不是在遥望故乡晓月。当年匆匆告别家乡,一去千万里,没来得及叮嘱家人,没来得及规划归期,战争的一声召唤,他便注入了一支阳刚正盛的大军。
  这样的战斗,杨子荣当之无愧地会成为战斗模范,这是无人可及的荣誉。杨子荣和众多战友合影的照片也许不应该是这次合影。这次战斗,不会有人比他的作用还大,功绩还高。可以说,这一场战斗是他一个人的胜利,当然,他的身后汹涌着的是团队的力量和气势。但孤身向敌的,却无人能出其右。   杨子荣的战斗故事流传得最广、最为神秘又最为精彩的就是“智取威虎山”。这个故事经过京剧的艺术加工与创作,让观众觉得紧张刺激,曲折且惊险。其实在杨子荣战友的讲述中,这个故事没有那么刺激,但同样带有魔幻色彩。
  林海雪原之上,经过东北民主联军近一年的剿匪战斗,大股土匪已基本被消灭,一小部分土匪也作鸟兽散后,二三十人结成一伙各立山头的小股土匪仍不在少数。其中一个外号叫“座山雕”的土匪头子名气最大。据传,“座山雕”本名张乐山,原籍山东昌潍,两岁多时不知何种原因,被堂兄带到牡丹江生活。此人从小和土匪交往甚多,深谙其中之道。15岁之时开始进山当土匪,刚至18岁便当上了匪首。50多年的土匪生涯,使其历经清末、北洋军阀、伪满洲国三个时期独霸一方而不倒,由于心狠手辣,在内部人称“三爷”。
  按照以往的经验,对付这种小股土匪,用大部队兴师动众的围剿是行不通的,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打草惊蛇,诡计多端的“座山雕”捕捉到一点风声都会提前溜走。在杏树底一战杨子荣早打出了声望,这次行动,他责无旁贷,亲自挂帅,带领5名侦察员,组成一支剿匪小分队挺进雪原。
  这次行动过程和长篇小说《林海雪原》描写得不太一样,书中是艺术加工,可以有更多的虚构成分,例如“划雪行军”,不用讲剿匪小分队能不能一夜划行上百里,就是当年他们使用过滑雪工具都是存疑之事。也正是这次行动,才给曲波提供创作灵感和生活素材。
  现如今可以查得到的资料是,为了能够接近土匪,杨子荣和战友扮成了土匪模样,一路上佯装打劫抢夺,进山向座山雕“投诚”,最终的目的是取得座山雕信任,然后待机剿匪。
  1947年2月2日,这天是农历正月十二,立春的前两天。
  正月的牡丹江,正是大雪封山。一行6人踏在雪上,吱咯吱咯直响,他们故意装出散兵游勇落魄无处的样子,这样才能不引起土匪怀疑。当天傍晚,行至一个叫蛤蟆塘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一座工棚,透过工棚的门缝,从里面露出一些灯光。
  推开工棚,里面住着十几个人。杨子荣先一边打着土匪的手势一边用土匪黑话试探。这是杨子荣智上威虎山的第一关。
  他用黑话告诉他们,自己和这几个兄弟落了难,眼下走投无路,想请人帮忙牵线,投奔个山头落草,找个安生的去处。工棚里的人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一个自称工头的人搭了腔,答应领他们去一个地方。次日,他将杨子荣和战友们带到了20里外的一个空木棚子,里面只是地铺,有一些上了冻的干粮。工头过多的话没讲,只告诉杨子荣他们在这里等着。
  工头向着茫茫林海深处走去,杨子荣一直盯着他远去的方向,也判断不出这片林子到底有多深,座山雕到底隐藏在何处。杨子荣和战友在工棚里一连等了两三天,也不见工头的影儿。正在着急的时候,工头回来了。这次回来,工头说联系到了一个屯长,但是屯长只见一个人。
  杨子荣是侦察排长,这个差事当然轮到他。工头带着杨子荣去了屯长家。屯长家里有两个人在等,那两个人用土匪黑话轮番试探,杨子荣坦然自若,对答如流。两个人打消了对杨子荣的怀疑,亮出了真实身份。一位自称姓刘,是“座山雕”的副官,另一位被称为连长,两人表示同意引荐杨子荣等人上山,让杨子荣先回工棚等候消息。
  至此,杨子荣轻松过了第二道关。两天后,那两人来到了杨子荣和战友住的工棚。
  那两人刚一进屋,杨子荣让战士把两个土匪给绑上了。然后向他们解释说:不知道是否是自己人,只好先委屈一下,到了山上再说。两个土匪觉得到了山上自会见分晓,也没太在意,就领着杨子荣他们直奔威虎山。
  从山下到威虎山,一路上“座山雕”共设了三道哨卡。三道哨卡相距不远,有小路相连,当初要是派大部队清剿,不论惊动了哪一道哨卡,土匪都能逃得无影无踪。杨子荣一行每过一道哨卡,都由两个土匪上前搭话,然后,把岗哨也一块绑了,一同押上山。就这样,杨子荣和战友像是做游戏一样,把三道哨卡的土匪全给绑了。三道卡,六个土匪,被绑得不明不白。由于资料只记载了大概过程,没有翔实对话和细节,真不知道杨子荣给土匪灌下了什么迷魂汤。
  过了第三道哨卡不远,就到了“座山雕”的老巢——一座被当地人称做“马架房子”的木棚。杨子荣带着小分队兵不血刃就出现在了“座山雕”眼前。杨子荣命令战士把“座山雕”和其他几个土匪一起绑了,没费一枪一弹,端了土匪的老窝,活捉了“座山雕”和土匪25人。
  这次行动,如果没有写成新闻在《东北日报》刊登出来,如果单就过程来讲简直像是神话故事。杨子荣的威名在杏树底一战之后,更加声名远播。
  老照片的身世之谜
  在中国军事博物馆里,永久收藏了杨子荣和战友们的一张合影。这张照片拍摄于1946年10月1日,牡丹江军区二团在海林召开战斗英模大会,会后团里组织英模合影留念,杨子荣位列其中。
  這张合影也是杨子荣存世的仅有的两张照片之一。分两排而站的16个人中,中间的11人为被表彰的战斗英模,从这张照片上可以看出那个时代拍照常见的风格。英模站在主要位置,而领导或者首长却是站在边缘位置,用这种方式突出着舍生忘死的战斗英模的地位,其实,这种作风就是真正的崇尚英雄。
  英模上身穿着白衬衣,衣襟齐整地扎在裤腰里,统一的皮带把他们束得英气逼人。据在世的战友讲,英模穿在身上的白衬衣是部队对英模表彰的奖品。把奖品立即穿在身上,这是件比较有意思的事,一是可以说明他们对奖品的喜爱,再者也反映出那个时代物资确实比较匮乏。照片拍摄得有些模糊,又是集体合影,如果不是一同合影的战友指证最后一排左边第三的位置上的人是杨子荣,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哪一个是杨子荣。再有,杨子荣本来就没有近身像,所以,这张照片不论指认不指认都穿帮不了。
  杨子荣头发剃得很短,像是青皮头,以这种状态示人,相对要显得年轻,让人感觉不到他已是30岁。由于阳光有些刺眼,他的眼睛微微眯着。他没有留着胡子,也没有戴军帽,看上去就是战斗后的闲逸。如果他最后不是成为英模,有了一段段惊心动魄的故事被口传舌播,从这张照片中,看不出他有什么与众不同,身材不高大,也并不矮小,就是一个普通平凡人。由于杨子荣存世的另一张照片被最早发现,成了英模的“定妆照”,然后广泛流传使用,这张合影便有些让人感觉他与那张“翻拍”成的近照判若两人。因为他最早的那张照片中,神情过于严肃,眼睛执着又坚定地盯着前方。一直使用那张照片的另一个原因是,那个照片翻拍后不论是否有些模糊,但放大后五官至少还是清晰的,而这张翻拍放大后会看不清表情,所以,这张作为全身合影更适合,而且这张看起来有些英气逼人。   这张照片公布于世是1973年,也就是在杨子荣牺牲后的26年,辗转几人之后,才确定下来照片里的人是杨子荣。这张照片能够看清他的面目,但并不是十分清晰。这张照片里,杨子荣戴着一顶软檐军帽,目光炯炯,能够判断出他的干练沉稳。清瘦的瓜子脸上看不出沧桑,唇边留着小胡子让他显得有些老成。但是从他神情看去,似乎能感觉到他心事重重,心中掩下了许多不愿提及的过往。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后来人们寻找到杨子荣入伍前的各种线索后,把他的人生轨迹连续起来,确实可以知道他是一个经历丰富忍辱负重的人。当然,也正是他在动荡的社会上闯荡多年,累积了丰富的社会经验,才使得他在军队当中表现得更加成熟。
  这张照片里,杨子荣的胸前戴着一朵光荣花。虽然是黑白照片,但不用猜测,那花一定是红色的。看不出材质,但是做工却很精细。拿到当下来看,感觉也不过时。好在这张照片是20世纪70年代发现的,如果放到今天发现,可能会有人怀疑那花进行了P图。
  杨子荣是一个传奇。他的这种传奇不仅仅来自战斗,他的过往,他的本事,他的身世,还有许多,都让他像是一个待解的谜。也正是这张辗转找到的照片,才让苦苦等待的亲人恍惚惊知舞台上的那个杨子荣竟然就是他们寻找了多年的杨宗贵,才让寻找杨子荣家乡的人们知道原来他不叫这个名字。当这张照片对接上杨子荣和杨宗贵这两个名字后,他俩的人生也完成了隔空对接,他的许多往事才从岁月之河中被打捞上来,但却由于时过境迁,还有杨宗贵颠沛流离的生活,真正知晓他入伍前过往的人们已经大多不在,只能通过亲人和邻居只言片语的回忆拼凑起他以前的生活。
  长篇小说《林海雪原》问世后,立即在全国引起了巨大反响。但是杨子荣到底是谁,读者急于知道这个答案,结果,寻找杨子荣成了一个迫切的问题。作者曲波和杨子荣的战友只知道他是山东胶东一带人,但家乡具体在哪里一直不知。据说,1964年春,原济南军区、山东省军区等部门组成了调查组,但没有任何收获。
  战争年代,战火频仍,部队忙于作战,人事档案不甚健全,加之有时战事需要,或者因为化装剿匪工作的特殊性和隐蔽性,总之杨子荣自入伍后一直没有给家人写过信,他与家人处于失联状态,家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他不知家人状况如何。所以,东北烈士纪念馆和海林县烈士展览馆在介绍杨子荣情况时,只能用“胶东人”做以笼统介绍。
  后来,杨子荣牺牲所在地的民政局会同杨子荣生前战友,又在上述四县进行广播找人和张贴寻人启事。当时,调查组把杨子荣的家庭情况、入伍时间、参军背景及外貌特征等打印成文,发往上述四县的50多个公社,请当地民政部门协助查找。
  一时间,荣成、牟平、海阳、文登四县发起了寻找杨子荣的热潮。据讲,第一个星期,四县发现了127条线索,但比照下来,线索又被一一否认。时间飞快地过去了两个多月,杨子荣的身世仍无进展。正当大家山穷水尽之时,出现了柳暗花明。调查组得到一条信息,发现牟平县城关公社失踪军人杨宗贵的身世与杨子荣极为相似。
  原来,城关公社民政助理员马春英在得到寻人信息后,首先到档案室查阅了解放战争时期牟平县入伍军人登记表,又翻阅了牟平县军属、烈属抚恤登记表。马春英是一个细心的工作人员,她在翻阅档案时,将两表对照,发现杨宗贵与联合调查组提供的情况相似,于是便向调查组反映:你们查找的杨子荣的身世,很像崳岬河村的杨宗贵。很多年里,杨宗贵家里的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直到1957年1月,民政部才按照《关于处理军属寻找军人问题的规定》,把他作为失踪军人处理。1958年11月,民政部认定杨宗贵为革命牺牲军人。杨宗贵1945年9月参军,入伍时29岁,参军后一直未给家里通信,家中有老母和妻子。1947年,一个从东北回来的人说,杨宗贵开了小差,当了土匪,村里便取消了他家的军属待遇,不再给代耕代种。杨宗贵的母亲不服,多次到文登专署和牟平县人委会上访,经多方调查,认为杨宗贵开小差没有根据。牟平县人委会便又恢复了其家属的军属待遇。
  马春英的情况汇报非常具有参考价值,调查组马上派人奔赴距牟平城南10里的崳岬河村寻找熟悉杨宗贵的人了解情况。这次调查收获颇大,搜集到的线索中有许多与杨子荣有相似之处。于是,调查组又就近在牟平境内找到当年与杨子荣同时参军,现已复员回乡的6位老战士刘延爽、刘世昌、王云明、姜乃明等同志座谈、核对。于是,调查工作有了进展。
  当调查结果有了初步头绪后,调查组电报请示北京后,又向当年和杨子荣一起战斗的姜国政、孙大德、魏成友、劉崇礼了解情况,把杨子荣的老战友和家乡提供的情况两相对照,发现了两者之间有惊人的相似。
  由于事隔多年,当事人所忆并不完全准确可靠,但家乡和战友两方面综合对比起来大致相同的信息是:此二杨均为1945年农历八月在牟平县雷神庙参军,身穿黑夹袄;在雷神庙出发前,妻子曾去看他;杨家婆媳不和睦,养过一头小毛驴。
  其中在杨子荣家乡收集的线索中讲到,杨宗贵12岁到26岁在辽宁安东做工,东北话说得很流利。这一点也印证了杨子荣的老战友所讲“杨子荣参军前到过东北,会说东北话”。
  曲波对杨子荣相貌的描述是“中等身材,长脸,上宽下窄,蒜头鼻子,浓眉大眼,略有络腮胡子,鼻毛很长”,而杨宗贵的妹妹及乡亲提供的杨宗贵的相貌特征和曲波所描述的杨子荣几近一致。
  而就在这时,杨子荣的一位战友提出了疑问,杨子荣会不会是参军后改了名字。这时,和杨宗贵同时报名参军但体检不合格的韩克利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他曾经听杨宗贵说他参军报的是假名。这些相关的信息串联起来,使调查有了明确方向。此时,杨宗贵的哥哥杨宗富提起,1940年时,他随杨宗贵去过黑龙江孙吴煤矿,他见过杨宗贵领工资时签名就是杨子荣。而从小和杨宗贵关系比较要好的一位邻居也证实,见过杨宗贵有一枚印章,刻的就是“杨子荣”三个字,而且杨宗贵对他讲,这个名字只在东北才用。如今,各种书籍和资料上所形成的文字资料都提到了上面两条,但这也让人们更觉得有些扑朔迷离。如果其胞兄和邻居都曾知道杨宗贵用过“杨子荣”这个名字,怎么还会出现那么多不敢认和不去认的事情。   通过以上种种线索,大致可以初步认定:杨子荣烈士是失踪军人杨宗贵。
  杨子荣多年未解的身世之谜在一波三折中得到了官方认定。随之,杨宗贵入伍前的经历开始被逐渐挖掘出来,从而让人们对他有了新的认知。
  而到了1973年,曲波在杨子荣所在原部队获得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拍于1946年,是杨子荣被评为团战斗模范后,和一百多人的合影。几寸大的照片上,挤满了百十号人,人的头部和黄豆粒差不多大小。曲波委托一位日本朋友将照片带回日本,将合影中的杨子荣单独翻拍放大,这才有了杨子荣的近照。
  有了照片,再确定杨宗贵与杨子荣是不是同一人时,便有了可以参考的物证。据负责寻访此事的海林民政局干部关会元讲,当时,为了慎重起见,牟平县民政局局长把杨子荣的照片和另外四名战友照片混在了一起,然后请崳岬河村的村干部和乡亲辨认,结果,所有认识杨宗贵的人都指认出了杨子荣照片。这时,民政局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最后做的一步是把这四张照片送到了此时已是70岁的杨宗富面前。杨宗富和妻子认出了杨子荣的照片。
  从此,杨子荣的身世之谜终于有了答案。
  杨子荣一生只留下了两张照片,均是合影。想想那个年代,真是艰苦,想拍一张单人照的机会都少之又少。只有当成了英模,才有机会走到照相机前。而且,很多烈士牺牲了,连一张属于自己的照片也没有留下。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很多烈士陵园里的纪念碑上,很多烈士都没有留下名字。
  杨子荣的这两张照片,除一张保留在军事博物馆以外,另一张的原版下落不知所终,史料、史馆、媒体所用都是翻拍后所“复制”和流传的。杨子荣唯一的“近照”不是当年镜头靠近了他,而是当他成为人们缅怀的英雄后,镜头靠近了他的照片。照片虽然模糊,但至少让人们寻找他的时候,目光有所着落。
  生命在闹枝沟陨落
  1947年的2月,已经进入立春节气,但林海雪原上还是地冻天寒,万木萧萧,积雪皑皑。
  寒风从山谷中荡过,吹唱出一支幽幽的调子,掠过树尖之时,虽不像是腊月时冷凛与呼啸,但裹挟着的寒气中还是看不到一丁点春的信息。落叶在积雪下沉睡了一冬,乔叶林和灌木丛缩紧着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只有各种松树挺着冷峻的面孔忍耐着这种寒冷张望着春天的到来。森林里的树木生于斯长于斯,对这种漫长的寒冷早已习惯,不像是杨子荣们,从胶东半岛移植到这片雪原上,不仅要和土匪们一场接一场地战斗,而且要用各种办法来适应他们从未遇到过的严寒。哪怕是他在早一年,已经品尝过了一次东北大地上持续5个月的冬季异乎寻常的寒冷,这种寒冷还是在时时刻刻地考验着他们的意志与毅力。
  又一次剿匪行动开始了,厚重的皮大衣穿在身上,翻毛的皮帽子戴在头上,笨重的乌拉穿在脚上,即便是这种标准的御寒装备全副武装披挂在身上,冷风还是顺着所有缝隙像是小偷一样钻进衣服。
  冷风与身上行走出来的汗水交汇,使人不由得打起冷战。杨子荣和他的战友们一步步在雪野上前行,前方除了是雪还是雪,没有任何的足迹。森林中本来人迹罕至,北风又会迅速地抹平所有的痕迹。按着事先的侦察情报,杨子荣连夜向目标点辗转进发。
  22日夜里的行走无法还原,从日历上查询得知那天是北方人所讲的龙抬头。此次行军距杨子荣活捉座山雕刚刚过去半个多月,他或许还能品味得到胜利的喜悦。而就在几天前,他的名字和光辉事迹又刚刚刊登在《东北日报》上。他的家人不会看到这份报纸,即便看到了也不会知道杨子荣是谁。
  二月初二的夜晚是没有月亮照路的。可能仅仅有一弯细月曾短暂地出现在夜空,好奇地看着这支小分队在雪地上彳亍地前行,和留在雪地上蜿蜒的足迹。杨子荣们心中燃烧的火焰在努力地驱赶着严寒,而同样燃烧的理想火焰正在映照着他们的越是艰险越向前。
  林海深处千沟万壑中的一个叫闹枝沟的小沟岔清晨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23日这天早上,依然是哈气成霜,依然是冷风飕飕,经过一夜行军,杨子荣和战友们已经抵达了土匪居住的马架房附近。
  马架房有些沉静,似乎还在酣睡中没有醒来。杨子荣和战友悄悄地抵近了马架房。屋里还是有人醒来了,一个人推开马架房的门熟练地走到房山头一侧,睡眼惺忪地半睁半闭着眼掏出自己的家伙对着雪地排泄着憋了一夜的尿水。黄亮亮地尿水带着热气,划出一条抛物线落在雪里,那个人按规程操作完毕后,又趿拉着鞋回到了马架房里。
  从这第一个人出来,就预示了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马架房里到底住了多少土匪不知道,但是仅是一座马架房到底能容得下多少人,哪怕查不清,杨子荣也会有所判断。他们正在一夜沉睡中陆续醒来。如果不趁早行动,把半梦半醒的土匪堵在被窝里,他们穿戴完毕就会成为难以控制的野兽。杨子荣还是和以往一样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然而,任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当杨子荣一脚把马架房踹开时,他想威慑土匪的第一枪竟然出现了失误。枪栓拉动了,却被卡住了。
  后来有资料记载说是前一天杨子荣保养枪支时,用猪油擦过了枪,由于天气太过寒冷,枪栓被冻住了。当年保养枪栓到底是枪油还是猪油,猪油在严寒下到底能不能冻住,这是一个无法考证的问题。
  再是后来,据说军事科学院有专家在零下40摄氏度嚴寒中,做过猪油擦枪的实验,但是却一直不知道结果如何。
  其实,是机械故障还是枪栓被冻,这并不是主要问题,也无必要争论。关键之所在是身经百战的杨子荣就是在这一个枪械故障中如同一朵花凋落在了雪野之上。
  马架房里最早起来做早饭的人已经把火点燃,缭绕的烟雾和锅里的水蒸气瞬间顺着洞开的房门涌向了屋外。杨子荣大喊出来的“不许动”没有起到让里面的人不动的效果。马架房里烟雾腾腾,根本看不清土匪在哪里,只听得到乱成一团的声音,有叫喊声,有锅盖掉地声,有拉枪栓声。这时,还有一声枪声。   这是一声定格英雄生命的枪声。慌乱中,那个叫孟同春的猎人对着敞开着的屋门击发了子弹。那颗罪恶的子弹穿过室内的烟雾,最后着陆在了正在屋门处的杨子荣的胸口。
  当时的山林武装中,有一部分是山里的猎户。为了土改顺利,新生的人民政权颁布政令,要收缴山民手中的武器,这些武器自然包括猎枪一类的热武器。靠山吃山的山里人,平时除了采山就是打猎。猎枪是当时靠狩猎维持生计的猎户们的主要武器,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他们拒绝交出猎枪,并走上了与人民政权相抗衡的极端道路。为了更有力地对抗,他们往往和土匪混在一起。孟同春就是这样的一位猎户。
  孟同春慌不择路地一枪歪打正着落在了杨子荣的胸口,这致命的一枪让杨子荣再也没有力气还击,他一下子倒在了门边。温热的鲜血顺着弹孔汩汩而出,杨子荣伸出左手捂着伤口,右手吃力地去摸手榴弹,他只是努力地动了动,失血已经让他失去了力气。这个曾经浑身上下绷足着劲和血性的汉子,此时却像是一根沉重的倒木,倒在了林海雪原之上。鲜血在胸口洇出了一片暗红,滴落在雪白的地上,凄艳、冰冷,像是一朵朵刺目的花。
  这个原本普通又平常的清晨,就以这种姿态走进了历史。那一声空洞又单调的枪声,划开了杨子荣生命的裂口,让他在常年战斗中沸腾的血液找到了另一个出口。
  战斗在杨子荣倒下之后打响了。
  马架房里的土匪透过烟雾看到有人倒在了门口,接着又有人把倒下的人移到了一边。根据经验他们判断出被包围了。枪声从屋里开始向屋外射击,一声声枪响划破了刚刚醒来的清晨,尖啸着飞出的子弹惊动了山林,林鸟惊恐地扑棱起翅膀飞向天空,怪异地叫着。
  屋内的土匪想跑跑不掉,一明一暗,屋外的剿匪小分队欲冲也冲不进,杨子荣战友们还击的枪声带着复仇的愤怒,这种愤怒变得更加猛烈和聚焦。被投进屋里的手榴弹还不等爆炸,又被土匪从屋里扔了出来。咝咝冒烟的手榴弹接着在雪地上炸出一片大大的雪坑。
  战斗僵持了十几分钟后,一捆集束手榴弹再次投进了马架房,几秒钟之后,一声巨响,马架房的屋顶塌落下来,几个土匪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呈现在小分队的面前,而没死的早已吓没了魂的土匪和孟同春蜷缩在了屋角。
  一场小规模的战斗结束了。但是这场叫不出名的战斗却直直地走进了历史,因为它伴随着一个英雄的离去,和这位英雄的再生。老杨——杨子荣的生命以这种悲壮的方式谢幕了。在他离开生养他的土地,背井离乡加入八路军的时候,他可能想到过牺牲,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在哪一方土地,在哪一场战斗,在哪一年,以何种方式牺牲。他威武而坦荡地做出过牺牲的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战斗英雄。
  那个年代,为革命牺牲处处可见。杨子荣的身边也时时有战友在献出鲜活的生命,他一定是看淡了这些生死,只是想活得更有价值。没有人听他谈论过牺牲,但是没有人能够否定他面对生命的从容不迫。
  而杨子荣也没有想到,虽然生命离他而去,他却以一个英雄的形象得以了永生。那个战斗结束后的清晨,沉默与悲痛交加,痛楚与惨烈同在,这场胜利把喜悦掩盖得结结实实,每一个战友的脸上根本发现不了一丝一毫的荣光。
  枪声在森林中消弭,只有几缕袅袅的烟雾还在安静地慢慢地升腾,像是在天地间给杨子荣挂起的白色挽幛。战士们垂枪而立,任谁也无法相信朝夕相处担当如长兄的杨子荣会在这场围剿战斗中从此与他们永别。
  泪水在战友的脸上冻成了冰珠,山与树低头垂立,它们也听到了杨子荣战友牙齿咬合的嘣嘣声。然而,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杨子荣的生命,再悲怆的哭声也让杨子荣睁不开双眼。他安详地躺在林海中,卧在雪原上,刚毅的嘴角挂着让人读不懂的表情,是看着战斗胜利的微笑,是壮志未竟的遗憾,还是对故土亲人的牵挂,还是对新生活的渴望?
  杨子荣倒在了浩荡的林海之中,就如同林中那些倒木一般,从此,他的灵魂在这片大地上空徘徊,俯望着这片被他热血染红的沃土。倒下的是身躯,高扬起的却是不倒的旗帜,他以智勇双全的英雄形象开始走进小说,走向舞台,走向影视,走向永生。
  闹枝沟从此与杨子荣的名字总相提并论,这个原本不知名的或者只是山民随口称呼的小沟成为杨子荣生命最后呼吸的地方。多少年后,当有人慕名探寻闹枝沟时,这里已没有了马架房,没有了任何战斗过的痕迹,只是那些树木还林立着。这些树木见证了那个清晨的战斗,听到过那阵枪声的交响。树木在林间一寸寸地生长,把枝干极力地伸向林海的上空,也许,再长高一点,它们会在云中遇到杨子荣曾经的音容。
  泪水从来不解决问题,只能冲淡一点忧伤。擦干眼泪,杨子荣的战友们四下寻找着可以把他运送下山的工具。这时,马架房的那副门板走进了目光之中,眼下,只有它还可能成为杨子荣安睡之所。门板被拆卸下来了,战友们轻轻地抬起杨子荣,一声呜咽出的“老杨,咱们回家”让雪原都感觉得到压抑着的悲伤。
  那副门板成了杨子荣归来的安榻,那支小分队簇拥着杨子荣从闹枝沟开始向山外出发。山林肃穆,雪野沉寂。太阳迟迟不肯露面,天空阴沉成巨大的穹庐。这支队伍心情无比复杂,没有胜利的喜悦,寻不到凯旋的滋味,上山时走在最前面的老大哥、好战友,现在却以这样的方式回家。
  脚步急促、迟缓又沉重。无法想象以往战斗的样子,只知道仇恨在无声中增加。可以回忆的是曾经一场又一场战斗的激烈,还有火炕上老杨同志的谈笑风生。
  快到中午的时候,梨村屯路上的人们看到了从山上逶迤而下的一支队伍,他们惊異于这个队伍队形的紧凑,迎上前去看,还不等相遇,却见得队伍中抬着一人。不祥不期而至,人们紧张地伫立于路边,张大了嘴巴。关心与不关心都成为一种矛盾。
  终于有村民询问出了原委,带着路寻找到了一处闲置的空房。天实在是太冷,要进到屋里,这才是回家,不能再让杨子荣露在雪里风中。
  此前,村民早知晓了剿匪分队的存在,闯关东而来的人们也在渴望着安宁的生活。在长期的接触之中,也有村民知晓着杨子荣的名字。当他们最近距离接触他时,他却不是站立,而是以长眠的方式,泪水滑过村民脸庞砸向冰冻的大地。   村里有年长的老人按风俗给自己备好了棺材,这在各个村子都习以为常。在最短时间内给杨子荣找一副棺材还不是太难的事。那口还算上好的棺材被抬了过来,杨子荣终于有了一个安身之处。在山东老家,他没有独处的居所,在行军之中,也是常年和战友合住一处,只有此时,他才有了一个安静的独属于他的空间,而这却是任何人所不希望的,大家还依然想和他战斗在一起,行动在一起,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但是,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那两天,杨子荣的身旁,群众祭奠的香纸一直没有断过。那一缕缕青烟寄托着对他无尽的追念,那跳动的火光温暖而明亮。杨子荣静静地睡着,安然,恬淡。从入伍以来,他的脚步便不曾停歇过,跋山涉水到达东北,又马不停蹄地穿梭在林海之中,雪原之上。
  一直和杨子荣战斗在一起的战友守着他,流着泪回忆起这位兄长。他们的回忆中,杨子荣是贫困的,但又是勇敢的;杨子荣是担当,但又是温情的;杨子荣是穷苦的,但又是心中明亮的。在行军的路上,劳累的他走着走着也能睡着,偶尔休息时,靠着树也能睡着,竟然有时,吃着饭也累得睡着了。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放心地睡去,告别那些激烈的战斗,忘却家乡亲人的牵挂,不再担忧身边人的冷暖。
  战斗还要继续,杨子荣的灵柩从梨树屯开始起运。在此之前,杨子荣牺牲的消息已经派人送到了团里,而团部所在的海林镇已经做好了等待英雄回家的准备。
  杨子荣的灵柩被抬上轱辘车,有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独享的待遇。这是一种尊贵,而这种尊贵却让张望他远去的人们再次泪落如雨。
  长篇小说《林海雪原》作者曲波当时是小分队指挥员,他在写就《林海雪原》之时,开篇便表达了对杨子荣的深切怀念,不知道在杨子荣灵柩远行之刻,他是不是在场,是不是在得知杨子荣牺牲的时候便有一种冲动拨动了他的心弦。
  在《林海雪原》中,大智大勇的杨子荣没有牺牲,而是得以提升后带领队伍继续战斗,这自然是曲波的期望和理想。然而,现实却是残酷无情的。也正是现实对曲波的刺痛,才让他多年后,在辗转反侧之后,决定动起笔把曾经在林海雪原上惊心动魄的剿匪故事描写出来,告诉广大的读者们,当年,在东北的大地上,曾经有这样一支部队战斗在白山黑水之间,更有着像杨子荣、高波、马路天一样的鲜活的战友把一腔热血洒在了那片深情的土地。
  没有人去考证曲波创作这部小说时,到底又对杨子荣的事迹做了多少调查,但根本不用怀疑,他每一次落笔写到杨子荣时,眼前一定出现着这个英雄的形象,正因为如此,他才可以用笔刻画出一个气魄盖世的英雄出来。如果没有对杨子荣的真切怀念,他也不会把这些战斗写得如此精彩。也正是因为他对杨子荣的真情讴歌,才使杨子荣在牺牲十几年之后,终于被人们重视并关注起来。在一定意义上来讲,是杨子荣成就了曲波的创作,曲波又用艺术的手段艺术地让杨子荣得以重生,并永生起来。他们这两个山东人,一起创造了一段传奇与佳话。
  杨子荣灵柩运回团里很是辗转。到达一个叫北站村的地儿时,路相对宽了一些,接着他又开始转乘爬犁,到达柴河后,才上了林区小火车,最后才是到达了海林镇。这段路行程多少天,找不到具体时间表,但无论对于护送的战友,抑或在团里迎接的战友来讲,都是煎熬的。
  杨子荣的灵柩迎回后,停放在了一座老油坊的院内。战友们开始含泪清点他的遗物。入伍一年半以来,杨子荣除了留下众多战斗故事之外,身无分文,遗物更是让人看了甚觉可怜。多年之后,战友们回忆时讲起,他仅有的一个小包裹里面,除了麻绳、锥子、旧布和废鞋底之外,什么也没有。在此之前,每次战斗他都要俘虏土匪,都要缴得浮财,可是在他身边钱财均成了粪土,他没有留下一点。
  杨子荣牺牲前,在二团已是声名鹊起,战友们都知道他文武皆能,战功赫赫,而《东北日报》也刚刚对他进行过宣传,在群众中,他的大名也正欲遠扬八方。当他牺牲的消息在海林传开之时,吊唁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开始络绎涌来。在群众眼中,杨子荣就是他们的亲人。哭声夹着泪水,悲痛共着可怜,他们目睹了杨子荣的清廉,也听闻了他的壮举,那几天时间里,油坊里飘不出一点油香,沉重的气氛笼罩着里里外外。
  团里想要给杨子荣再准备一口好的棺材,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知晓他的家乡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亲人在哪里,他除了留下了500多天的军旅岁月和精彩的战斗,其余什么也没有了。
  棺材从一个叫黑砬子的地方运回来了,纯松木的板材比原先的更厚一些。更厚可能代表了更温暖的意思,更厚也可能代表了更不容易腐烂的意思,总之,这种更厚有了一些厚葬的意思。
  在杨子荣停灵期间,二团又有一名战士牺牲了。这名叫马路天的战士生前虽然和杨子荣同在一个部队(墓碑和资料中被称为马路天,当所有资料成为历史之后,又有证据提出他应该叫冯路天。不论姓冯姓马,总之他是一位应该被纪念的烈士),但杨子荣所在的侦察分队通常都是分散行动,俩人几乎没有交集。而两人最后的交集是先后牺牲,一并被追悼,一同下葬。
  马路天牺牲后,战友们不再忍心惊动杨子荣的亡灵,让他继续享用了先前在村民那里借来的棺材,而专门为他准备的那口厚板棺材最终安葬了马路天。即便是身后之事,杨子荣也是成了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那一个。
  当年的3月17日(来自各种资料和纪念馆资料),在杨子荣牺牲后的第23天,他的追悼会在海林镇的一座朝鲜族小学操场上举行。然后,他被安葬在了海林东山坡上。当年的东北人,大多都是闯关东的山东人和河北人,不论按哪里的丧葬习俗,停灵23天也是一个超长的时间。具体原因无处可知,具体细节更是无所查找。当前所能查找到的关于杨子荣的各种回忆史料出入很多,不知道这个“23天”当中到底还有什么故事。近年,有记者采访到当年杨子荣追悼会主持人徐诚之,其讲当时是25日下葬,前后只有3天。
  生前不曾相依,死后却是永远相伴。冻土中挖出的一座墓穴,两口油着红漆的棺材齐头放置。从此,这处墓地成为杨子荣的安身之地,也成为后人缅怀杨子荣的重要场所。
  在牡丹江崇山峻岭上映山红绽放之前,杨子荣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这片雪原之上,他的身躯永远地留在了林海之间。而他,生前不曾想到多少年之后,他会成为全国万众瞩目的英雄,也不会知道他会以另一个形象登上舞台,会被后人以各种各样的形式传说和讲述他的故事。
  海林烈士陵园里的土很冷,思念他的人的泪很烫,为他写下的缅怀诗歌很多,后来寻访他身世和故里的人更多。只是人们已经找不到闹枝沟的具体所在,几十年以前,在一个春天到来前,一个生命在这里陨落,他的鲜血染红了当年的土地。如今,那里的山山岭岭,每年春季开出的映山红鲜艳如血,可能是战士的鲜血染红了它吧。
  杨子荣躺在海林东山的陵园里,静静地睡去,他身后的事与他已经无关,只是他的精神活在了他生前战斗的部队,战斗的地方,还有在胶东传成了佳话。不仅仅是关会元带着政治任务在寻找他,不仅仅是姜国政们带着情感在寻找着他,也不仅仅是宋玉芝带着思念在寻找,他们共同寻找的是精神高地上的一面旗帜,是对他最深切的缅怀,是让他更安心地离去,让他魂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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