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婷生日并不快乐，没有烛光晚餐，也没有生日祝福，成瓶的红酒饮入喉咙化为了宿醉后的头疼欲裂。吞食止痛片之后，麦婷继续上班。并非工作狂人，只是觉得除了工作，没有其他方法打发时间。
　　二十九岁的麦婷实属大龄，却非剩女。她是一间会计师事务所的经营者，工资、奖金加分红，收入丰厚。有钱有车有房有气质的麦婷也并不缺少追求者，例如田健就是其中的优秀代表。金钱能与之交换的事物麦婷都不缺乏，但就是这个看似什么都有的麦婷，却不快乐。她没有一段可以用结婚来作为青春结尾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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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健不仅是与麦婷维持了六年恋爱关系的对象，还是麦婷生意上的伙伴。他们相识于一次会计界的大会，然后相恋，然后一起创业，六年过去，事业走上正轨，田健更加忙碌。他对功成名就的新生活有着无尽的兴趣，对麦婷却已经不似当年热心，仿佛麦婷早晚是他囊中的果实，他并不急于采摘，也无需多用心呵护。恋爱的长跑让这段情感在拖沓中成了鸡肋。
　　噩梦。麦婷醒来时感到难以忍耐的疼痛，痛楚来自口腔最深处的那颗智齿。这时候田健出差在外，千里之外的他成了一个见不到也摸不着的符号。
　　麦婷独自去看医生。那是一间中式诊所，名气不很大，但因为朋友的推荐，麦婷还是选择了它。诊所接待者是位有着甜美微笑的小姑娘，她引领麦婷走进诊室，有隐约的药香传来。
　　“好香。”麦婷说。“当然香，这是花草精神。”麦婷看见身穿白衣的医生从厚厚的药典中抬起头来，微微一颔首，说：“你好！”
　　还以为是位苍眉白发的老者，没想到却是位清俊的年轻男子。“这是我们的常医生。”诊所的小姑娘介绍。“叫我常青宁好了。”常青宁示意麦婷坐下，是一把有着自然弧度的藤椅。麦婷半躺，惯性地要张大嘴巴，常青宁却只把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感受她的脉息。这么近的距离，麦婷能看见他双目微合时微微抖动的睫毛，是那样干净年轻的男子。渐渐的，在充满药香的诊室中，麦婷心中的紊乱与烦躁清淡成了一方宁静。
　　常青宁说：“这些年你过得太潦草，如果再不爱惜自己，再好的身体也会朽成空壳。那颗智齿我建议你去除。”
　　“医生……”麦婷有些畏惧，有些怕麻烦，也有些不舍，毕竟那颗智齿在自己的口腔中与唇舌共生近十年。
　　常青宁已然知道麦婷的想法，他摇头：“因为这颗智齿常常发炎，导致整个口腔也不健康，为了整个口腔必须有所取舍。”
　　心服口服的麦婷带着常青宁煎好的药汁离开，这些药是供麦婷拔牙后消炎清火用的，常青宁说：“你要好好呵护那些一直陪伴你的牙齿噢。”
　　2
　　复诊时，麦婷向常青宁致谢，常青宁带着微笑对麦婷说：“人生在世很多事如同这发炎的智齿，不舍徒增烦恼；舍得了，倒有了一份自在洒脱。我再为你开一些平气润燥的药物，你对世事操心太多。”麦婷看着英俊恬淡但一本正经的常青宁发呆，常青宁该不会是位穿越至此的古代居士吧，不禁一笑。
　　麦婷看着他为自己配药，一分一毫有条不紊。直到因为差一味黄连，常青宁出门。
　　就是这么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在淡淡的药香中，就在那把有着自然弧度的藤椅上，麦婷困意来袭，不经意深深睡去。这一觉安然惬意，麦婷醒来时天色转暗，发现身上多了一条软毯。
　　看见常青宁，他在照进来的夕阳余晖中轻轻将成块的黄连铡碎，手上沾染上金黄的汁液，连周围的空气都带了微微的苦味道。麦婷拿起一块轻嗅却因为那辛苦的气味皱眉：“这是花草的什么精神？”
　　常青宁抬头，余晖中的眉宇有种不知名的光彩。“花草之精神，从来不惧怕粉身碎骨，即使没有了鲜活的色彩来讨好贪慕的眼神，只剩下辛苦酸涩，也用自己的全身心来呵护该呵护的人。”
　　3
　　麦婷后来常去那家小小的诊所，有点小感冒啦，有点小咳嗽啦，都去。接待处的小姑娘也成了熟人，麦婷每次说打扰，姑娘便说欢迎打扰。“你来了以后，常医生便多了许多笑容。以后评选最佳病人，我一定要投你一票。”麦婷笑，去除了智齿，她的笑容也变得多了。接触久了，常青宁也变得亲切起来。
　　有一次，麦婷看着埋首在药典中的常青宁，忽然说：“不如，猜个谜语？你总穿着旧衣服，打一种药材。”常青宁仍旧装酷般守着沉默的金子，麦婷扫兴之余只好道破：“是陈皮啊。”常青宁竟然松一口气：“我还以为是龟盖呢。”
　　多么难得，居士也有幽默感，麦婷笑喷了。这是麦婷很多年前的笑法了，她本以为已经不会了。
　　在麦婷的世界里，常青宁的面目越来越清晰。去常青宁的诊室时，麦婷渐渐习惯素面朝天，她不是自负于自己的美丽，而是有了更真实放松的生活面目。她不再是为人处事八面玲珑的女强人，不用为了零点几的利润率挖空心思，也不用与各色人等斗智斗勇。她回归到麦婷本身，一个也有着脆弱一面的人。
　　对着常青宁，麦婷常常唠唠叨叨，就如同每个平凡的小女人一样。她抱怨城市的生活忙得人双脚离地，人际关系冰凉；她抱怨城市的天空也不可亲，永远灰色暗哑，不见纯净的蓝。听着她的唠叨，常青宁一边看书，一边微笑。
　　只有一次，常青宁一反常态。在麦婷又不由自主地抱怨时，常青宁打翻了药柜上一只药匣，细小的药粉弥散开来迷了他的眼睛，疼得他满脸泪水。麦婷赶紧牵着他到洗手间清洗眼睛，紧紧拉着他生怕他像失明无助的小孩撞破额头。
　　清洗之后，常青宁眼睛通红，麦婷慌乱地用毛巾为他拭去眉间的药粉。常青宁看着麦婷一脸的焦急，忽然说：“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我让你放弃一切回到平凡的生活，你愿意吗？”麦婷愣住，虽然只有几秒的沉默，但等麦婷再看他，除了眼睛，常青宁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清淡。
　　而那一次，麦婷整夜失眠。那一次后，麦婷感觉到了与常青宁之间渐渐扩大的距离。
　　4
　　一年时光很快过去，麦婷三十岁的生日田健竟然又缺席。这时麦婷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耿耿于怀了，她明白，田健已经有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自己不能够触及，而同时自己的心也不再为他敞开。
　　会计业中有小的事务所为了蝇头小利而不择手段，人们对会计业的信任危机愈演愈烈，会计师事务所的压力格外强大。万事缠身的麦婷很久没有去常青宁的诊室了，再去时已经不见常青宁。她看见那个熟悉的接待小姑娘，她说：“常医生已经走了。”她递给麦婷一个包裹，“这是常医生的包裹，特意交代我，让我交给你。”
　　麦婷打开包裹，看见一套牙膏和刷毛特别柔软的牙刷。
　　“常医生说，你是口腔特别敏感的人，最好用中药牙膏，牙刷也尽量要柔软。”
　　麦婷旋开牙膏的盖子，熟悉的味道溢出，是那种淡淡的药香。在药香中麦婷仿佛又看见了一袭白衫的常青宁，从厚厚的药典中抬起头来，说：“当然香，这是花草的精神。”
　　包裹里的那封信，粗心的麦婷过了很多天才看见。那封信说：“曾经有一个女孩说喜欢自由纯粹的生活，我真正给予时她却拒绝。自从在你脆弱时遇到你，就渴望可以用花草的精神呵护你，但我怎样对生活中那样刚强出色的你说呢？鲁莽地提出时，你沉默。这种沉默，几秒钟就够了。其实这是我的错，不该奢望你放下繁华的一切进入清淡的生活。我先走了，因为我太害怕我的鲁莽会毁了你现在的幸福生活，希望你真正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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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健回来了。
　　在事务所的写字楼下，麦婷看见了田健的黑色跑车。很久不见，田健仍旧俊朗。
　　法式餐厅的每个角落都透着特有的奢华和浪漫。滔滔不绝地，田健诉说他对麦婷的相思之苦，而麦婷看着眼前的蒜香面包心不在焉。终于，田健把一个丝绒盒子推过来，打开，是一枚闪亮的钻戒。麦婷看着田健笑笑，把戒指推了回去。
　　可能对于田健，麦婷仍旧值得他爱，出于事业出于未来；但对于麦婷，田健已经不再是她所爱的那一个。然而，就在这一刻，麦婷才确定并明了，她和田健的感情早已成为一颗智齿，留下徒增烦恼。是时候放下，得一份洒脱了。
　　麦婷决定要找到常青宁，无论如何，她都要对这位呵护她到每一颗牙齿的男子说：“也让我用花草的精神呵护你，呵护我们的感情吧！”
　　（编辑 郑儒凤Zrf911@sina.com，西米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