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大限”和“圣诞礼物”

　　岁末年初这些天，关注朝鲜半岛局势的人可以说神经绷得紧紧的：朝鲜向美国提出的“年底大限”即将到来，朝方一再提醒这个期限并表示“选择什么圣诞礼物完全取决于美国”。人们的担心具有充足理由。2019年朝美双方互动尤其是高层会晤虽然紧锣密鼓，然而现实并没如预期那样美好。金正恩与特朗普虽在年中出乎意料地进行了板门店会晤，但自年初河内会晤不欢而散之后，国际社会为半岛无核化进行的多重努力，皆因朝美双方立场没有丝毫改变而驻足不前。5月以来，朝鲜已经进行了十余次导弹和远程火箭炮发射。10月5日朝美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无核化问题工作层磋商无果而终。11月底金正恩观看大型火箭炮试射。12月上半月朝鲜一周内在西海卫星发射基地两次进行“重大试验”，据认为是火箭发动机测试，意味着朝鲜远程投送能力获得很大提升。12月中旬，美国常务副国务卿、对朝政策特别代表比根访问韩日中三国，高调喊话朝鲜进行对话，未得到朝鲜回应。这些事态无不让人充满焦虑，“年底大限”前的“圣诞礼物”到底会是什么？金正恩还会发表例行的新年致辞吗？他将透露或宣布什么重大信息？半岛局势前景如何？人们猜测纷纷。

　　12月22日，金正恩主持召开朝党中央军委第七届第三次扩大会议。会议决定“重新组建或扩大改组部队”，并讨论“继续快速发展自卫性国防力量”。韩媒报道，平安夜，美军同时派出RC-135W“联合铆钉”、E-8C“联合星”、RQ-4“全球鹰”和RC-135S“眼镜蛇球”侦察机在朝鲜半岛及附近海域上空执行飞行任务。韩美军方启动了“绿松”防空雷达，并派遣宙斯盾级驱逐舰在海上巡弋。韩美方面一直有猜测，“圣诞礼物”有可能是一次洲际弹道导弹试射，甚至核武器试验。
　　但是圣诞节却在安宁中度过。就在人们把目光聚焦于年底的时候，12月28?31日，朝鲜召开劳动党七届五中全会。不久前朝鲜已经对召开这次会议做了预告。
　　朝党七届五中全会创下了几个纪录：会期长达四天，因列席人数众多而规模空前，金正恩连日报告总计长达七个小时。这些现象已足以表明会议的重要，而会议内容更是引起国际社会纷纷解读。全会发表公报，宣称全世界不日即将目睹朝鲜“新的战略武器”。朝鲜表示要采取“积极和进攻性”的措施彻底保障国家主权和安全，公开批评美方言行不一、在谈判上缺乏诚意、一味拖延时间，并且从未放弃对朝敌视政策，其“言”只是空口白话，而“行”则是动机不纯。因此，朝鲜表明要坚定发展“无敌的军事力量”，并在美国调整对朝政策前不会改变。
　　全会之后，预期中的金正恩新年致辞没有出现，因为全会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得非常充分。至此，可以说靴子落地。朝鲜似乎再现了“核武与经济并进”—“集中力量发展经济”—新“并进”路線的“否定之否定”过程。2018年以来朝美互动的势能，已随着相关事态的发展而消耗殆尽，美国采取的“不急于”政策的巨大危害已经显现，半岛无核化再次处于重要关口。

合力无力：半岛无核化再现无序风险

　　朝党七届五中全会成为观察朝鲜政策走向的风向标。这次全会以及朝鲜近期一系列举动表明，朝鲜已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是回归旧途。金正恩多次谈到朝美关系僵局具有长期性的特点，并表明做好了与美国打“持久战”的准备。二是仍不放弃与美接触。朝鲜始终未宣布中断与美谈判。观察者们注意到，五中全会也依然对朝美对话留有余地。朝鲜仍寄希望于通过政治途径解决半岛问题，只是需要建立在美国取消对朝敌视政策基础之上。
　　必然性决定趋势，偶然性决定拐点。为实现半岛无核化与朝美和解，避免朝美谈判陷入无休止状态和防止美国利用朝核问题谋取自身利益，国际社会做了许多努力，但“推力难聚合力”。针对当下半岛局势难题，注重“防急”、更要“反停”——既要防止“快刀斩乱麻”心态，又要反对“温水煮青蛙”做法，将成为2020年围绕朝鲜半岛问题的主要课题。在“危”与“机”并存、“乱”“变”“斗”交织的大背景下，半岛局势需要“推力再聚合力”，共助朝美回归对话协商解决的正途。
　　“温水煮青蛙”是美国采取的做法，在其自身暂无威胁的前提下，利用朝核问题实现自身利益，企图在不撤销制裁的前提下，迫使朝鲜主动“弃核”或最终造成“自灭”的结局。正是基于这一点，特朗普既表示希望重启对话，又摆出“没有什么可着急”、美军已“做好一切准备”的架势。他一再表示与金正恩关系很好，“他是个守信的人”，还说希望朝鲜的圣诞礼物是“一个花瓶”。比根在东亚之行中呼吁对话，但被朝鲜认为没有诚意，形式大于实质。特别是美军战斗机实战部署和多架次军机在半岛上空飞行，以及“美国的工具箱里有很多选择”“我们保持高度备战状态，如有需要，今晚就可以战斗和获胜”等威胁，让外界尤其是朝鲜相信，美国不仅对重归正途缺乏诚意，而且并未放弃军事选项。
　　由此，国际社会看到，一方面朝鲜仍然抱有朝美谈判和政治解决的急迫希望;另一方面美国很可能“以拖待变”，使半岛局势再陷风险。中俄本着对地区安全负责的态度，于2019年12月17日共同向安理会提交了关于政治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决议草案，堪称“字少事大”，但遭美国反对。半岛无核化再次出现困局，各方博弈已到关键时刻。

四大难题：半岛无核化面临曲折发展

　　合理有效解决半岛无核化问题的方法是发现问题、查明原因、对症下药。找出症结所在是重中之重。笔者认为，半岛无核化目前面临四大难题。
　　一是安全困境，即追求安全与安全环境恶化的恶性循环。朝鲜与美韩实力悬殊，因此把核武器当作与美韩军事能力抗衡的“平衡器”，但“平衡器”同时也成为信任上的“离心机”。朝核的巨大威慑使韩国在自身不能发展核武器的情况下，力求以发展常规武器来实现再次平衡。韩国引进美制武器，在密切韩美关系的同时也加剧了对美依赖，这不仅使韩国丧失自主性，也增加了朝鲜对韩美的“敌人意识”。双方基于安全的需求而层层加码、扩军备战、反复拉锯，半岛上军事装备越来越多，打击能力越来越强，但双方互信程度越来越低、安全保障越来越弱、与双方的初心越来越远，形成恶性循环。
　　二是“概念存疑”，对究竟是“半岛无核化”还是“朝鲜无核化”各执一词。国际共识难以达成，朝美分歧尤为严重，以致双方在谈判中各说各话。朝鲜将半岛完全无核化与世界无核化联系在一起，这意味着其解决之路崎岖漫长，目标遥远，因此不预设时间表和“路线图”是明智之举。美日韩等则认为半岛无核化即朝鲜弃核，并需要有相应的时间表和“路线图”作为保障。在这种情况下，厘清半岛无核化的概念成为国际社会面临的首要问题和任务。在笔者看来，无核化是朝鲜半岛的无核化，而不仅仅是朝鲜单方面的无核化。朝鲜的弃核与无核化应是半岛无核化及未来世界无核化的开端和组成部分。国际社会应对朝鲜的善意举动做出回应，取消相应制裁、进行一定补偿。
　　三是无解之争，即签署朝鲜半岛终战宣言与“弃核”孰先孰后的问题。朝美双方均要求对方先行一步。朝鲜作为弱势一方，安全是其核心追求，认为签署终战宣言是建立稳固的和平保障机制的第一步，只有美国给予安全承诺并解除制裁，才会启动弃核程序。特朗普政府则强调“美国第一”，拒绝先走一步，并为此设置了朝鲜“先行弃核”的先决条件。朝美陷入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闭环拉锯和博弈之中。
　　四是时移势迁，后续“金特会”相关事宜仍存在较大变数。朝美利益存在本质上的不一致和不对称性。朝鲜寻求的利益直接关系到政权安危，认为核导可提供“可靠的安全保障”。这与美国执着坚守的底线背道而驰，左右着下一次“金特会”能否进行。事实上新加坡“金特会”后，朝美及国际社会都做出了一些积极努力，但由于双方互不让步，后续接触或收效甚微，或无果而终。特朗普政府的执着坚守与顽固作法，已成为横亘在半岛无核化解决道路上的巨大障碍，半岛无核化因此陷入“久拖不决”和“永远在路上”的困局中。

防急反停：半岛无核化推力再聚合力

　　国际社会必须要认识到，“防急”“反停”应成为半岛问题未来工作重心。要集思广益，小步快走，“相互妥协、目标与手段匹配和双轮驱动”三管齐下，在“防急”“反停”的过程中形成国际社会共识和推力的合力。
　　半岛无核化不能一蹴而就，国际社会需要增强定力。朝美互不妥协有可能造成两种最坏的结果：对话长期停滞不前，以及半岛现状形成固化甚至出现逆转。朝美双方或许当事者迷，但国际社会一定要做到旁观者清，做好长期的心理准备，并以“小步快走”方式不断缩小分歧、形成共识。
　　由于朝美之间极度缺乏互信，未来的政治解决仍可能再次陷入僵局，但大方向必须坚持，以通过对话寻找双方的共同利益为前提。在政治解决过程中首脑会谈不可或缺。
　　要充分发挥领导人会晤机制的作用。首脑会谈具有高层性、权威性和政策连续性，有利于自上而下推動半岛局势发生积极变化，更能成为表明自身立场和了解对方的最佳方式和机会。尤其是朝鲜的政体决定了达成朝美和解最有效、最重要途径是首脑会谈。目前，中朝、美韩、朝韩、朝美、朝俄和朝日首脑会谈呈现出5∶9∶3∶3∶1∶0的态势。会晤次数和比例的不断提升，注定会为半岛无核化增添新的动力。
　　中国始终是半岛持久和平与发展的有力助推器。朝美领导人历史性会晤得益于朝韩关系的改善和韩国的倾力推动，但是随着朝美双方协商议题的深入、涉及利益的核心化，在朝美之间有着“双重身份”的韩国很难再发挥影响，因此需要一个有能力、负责任和有担当的大国发挥建设性的作用。现阶段中国方案的提出，不仅符合半岛国家和国际社会的期待，也得到了相关各方的认可与尊重。正如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所说，越来越多的中国倡议上升为国际共识，越来越多的中国方案落实为国际行动。这些都表明了中国方案的切实可行性。在中国提出的倡议的原则基础上形成各方都能接受的新的方案，将有助于消除半岛无核化的障碍和瓶颈，形成“推力再聚合力”，推动对话重启并取得成果。
　　面对半岛无核化的长期性、复杂性、曲折性和敏感性，我们必须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不为一时一事所袭扰而影响无核化的正确方向。特别是要坚持“适度”原则，谨防半岛无核化出现“倒春寒”，积极寻找打破僵局的办法，决不能让半岛无核化“永远在路上”成为新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