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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石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真是块愚顽不化的石头，道理讲半天，一句没听见！”“简直就是一块浑身是刺的石头，见谁刺谁！”“闷石头！闷石头！问他半天，一声不吭，憋死你！”……
听说我要走马上任五年级四班班主任，要好的同事马上阻拦，然后历数石涛的英雄“事迹”：一年级撕碎同学作业本，踢翻老师椅子；二年级拿石头打破同学头，对体育老师抡拳头；三年级把同学书包扔到楼下，与科学老师瞪眼；四年级，和同学吵架，跟英语老师抡椅子……一个孩子，会这么顽劣吗？
终于见到石涛，胖胖的身体，白白的皮肤，厚厚的嘴唇，很腼腆很憨厚的样子。上课时，他拿出眼镜戴上，听到高兴处，露出浅浅的笑。多么可爱的孩子！我怎么都无法将眼前的石涛与传说中的石涛联系起来。
但，事情的发展快得让你无法预料，就在我接手这个班的第二天下午，下课后，因为有学生在身边，我没有马上离开教室。下课不到一分钟，就听到教室后面一阵喧闹，接着有学生喊，“老师，石涛要打人了！”抬头一看，石涛正向门口追去，我大喊一声：“石涛！”石涛突然站住，向我狠瞥一眼，然后猛地冲到李京文桌边，两只手使劲一划，桌面上的书本、文具全都摔到地下。
“石涛！你想干什么？！”一股无名火从我心中窜起，这个石涛，果然疯狂！一个箭步，我向他冲去，恨不得马上给他两个耳光。此时的石涛，一改昨日形象，他站在教室后面，怒目圆睁，蚕眉倒立，裂着嘴，龇着牙，头发似乎都要竖起，握紧的拳头举在胸前好像随时准备出击，俨然一副斗牛形象。看他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又心疼又生气。唉，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呀！
“战争早已结束！小日本被打败了，国民党被赶到台湾去了。大家都是阶级兄弟，请放下武器，我们和平谈判！”我冒到嘴边的训斥突然转个弯，变了调。石涛一愣，放松了拳头，脸上的肌肉也不那么紧张了，但仍一副警惕的样子。看他满脸是汗，我掏出手帕，“擦擦汗。”他却不领情，举起袖子一抹，仍虎视眈眈地瞪着我。
“老师相信你刚才的表现是有原因的，你愿意告诉老师吗？”
沉默。
“这里现在不适合谈判，放学后我来找你，咱们三个坐下聊聊，好吧？”
还是沉默。
“即使事出有因，你都不可以拿学习用具撒气。这是你的错。”昨天我刚和他们讲了《论语》中的“不迁怒”，当时我注意到他听得很认真。
“老师帮你还是你自己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依然沉默。
旁边有学生弯下腰去捡。
“别动！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石涛不用你们帮他承担责任。是不是，石涛？”
仍是一声不吭。但，石涛慢慢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书本、文具。
马上上课了，我告诉石涛，先把这件事放下，好好上课。然后我走出了教室。
放学后，我来到教室，很快弄明白原因。下课铃一响，一团纸从李京文手中飞到石涛桌上（两人都是最后一排，隔一人而坐），石涛把纸团扔回，李京文又扔过去，这样几个来回后，李京文打开纸团，大声念道：“厕所里的石头——又硬又臭！”石涛先是一愣，接着大吼一声，向李京文冲来，抢过纸团，撕碎，然后又去追李京文……后面的情景我就都看到了。
“和谈”出奇地顺利，李京文很快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接着石涛也检讨自己的不对,然后两个人握手言和。我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暴力”参与，使事情扩大化。我先让李京文走，因為我想和石涛多聊几句。但回过头，我发现石涛一双眼睛充满了敌意，就轻轻一笑。“石涛，我得感谢你。你今天很给老师面子，我一喊你的名字，你就停止追赶了。你没用老师动手，自己把地上的书捡了起来。敢作敢当，真是小男子汉，老师挺佩服你的。”
石涛没说话，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听说你很爱读书，我也很喜欢读书。你读过哪些书？能不能介绍一本给我？”
石涛挠挠头，然后点点头。
“那我们以后就是书友了，来，握个手。”我伸出手。石涛也伸出了手。
这次谈话，其实石涛基本没说话，但我仍然很满意。
那天下午，我布置晚上每人写一篇日记：老师，我想对您说。石涛的日记题目是：我不是石头！日记写道：小时候，因为胖和重，爸爸妈妈喜欢叫他小石头，他喜欢。但后来，同学叫他石头，有的老师也说他像石头，他觉得石头的名字变了味道，他讨厌这个称号。石涛在日记最后“呐喊”：“我不是石头！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有情有义的人！”我在后面写道：“是！你是个有情有义而且感情细腻的孩子。老师很喜欢你！但我也很喜欢石头。我觉得石头没什么不好，石头里面藏着宝哇。金银铜铁是从石头中开采出来的，珍贵的玉石也是石头。如果你是石头，我相信会是一块宝石！”第二次收上日记之后，我发现，石涛在后面加了一句话：“我可以不做宝石，我只希望做大家不讨厌的朋友。”我写道：“你既可以成为宝石，也可以成为大家的朋友！”这是真正的第一次交流吧？后来，我发现，石涛看我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一天，石涛把一本《羊皮卷》悄悄放到我的办公桌上，而我也送给他一本《我要做个好孩子》。我们成了真正的书友，交流的机会也多起来。一次，他突然对我说：“其实，老师，我知道自己脾气大，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告诉他，想骂人时，让舌头在嘴里转上一百圈再张开嘴巴；想打人时，把胳膊抡上一百圈然后再出手。他听了，很认真地当场试验。
有很长一段时间，石涛没再和同学发生冲突，他的朋友渐渐多起来。我心中暗暗高兴。但有一天，刚下课，我听到学生一声惊呼，再看石涛，坐在座位上，两只手使劲抓着自己桌子前沿，脸憋得通红，从闭紧的嘴巴上仍能看出咬紧的牙关。我示意大家安静，一边大步走向石涛，一边鼓励他：“好样的！石涛，战胜自己！”大约过了一分钟，石涛的脸色平缓下来，他慢慢地松开手，擦一把汗，长长舒了一口气，腼腆地笑了。我看着他，也会心地笑了。我知道，这次，石涛战胜了自己。从此，石涛再也没有与同学、老师发生冲突，石涛成了大家喜欢的朋友。
毕业留言簿上，石涛写道：“老师，您就像温暖的春风，驱除我生命中的严寒，烘软我的心田……老师，我是顽劣的石头，您是轻柔的水！”
是的，如果他是石头，我愿是水！因为我相信：不是棒槌的敲打，而是水的载歌载舞使石头臻于完美。
（作者单位：山东省东营市利津县第一实验学校）
（责任编辑：郭敬燕）
听说我要走马上任五年级四班班主任，要好的同事马上阻拦，然后历数石涛的英雄“事迹”：一年级撕碎同学作业本，踢翻老师椅子；二年级拿石头打破同学头，对体育老师抡拳头；三年级把同学书包扔到楼下，与科学老师瞪眼；四年级，和同学吵架，跟英语老师抡椅子……一个孩子，会这么顽劣吗？
终于见到石涛，胖胖的身体，白白的皮肤，厚厚的嘴唇，很腼腆很憨厚的样子。上课时，他拿出眼镜戴上，听到高兴处，露出浅浅的笑。多么可爱的孩子！我怎么都无法将眼前的石涛与传说中的石涛联系起来。
但，事情的发展快得让你无法预料，就在我接手这个班的第二天下午，下课后，因为有学生在身边，我没有马上离开教室。下课不到一分钟，就听到教室后面一阵喧闹，接着有学生喊，“老师，石涛要打人了！”抬头一看，石涛正向门口追去，我大喊一声：“石涛！”石涛突然站住，向我狠瞥一眼，然后猛地冲到李京文桌边，两只手使劲一划，桌面上的书本、文具全都摔到地下。
“石涛！你想干什么？！”一股无名火从我心中窜起，这个石涛，果然疯狂！一个箭步，我向他冲去，恨不得马上给他两个耳光。此时的石涛，一改昨日形象，他站在教室后面，怒目圆睁，蚕眉倒立，裂着嘴，龇着牙，头发似乎都要竖起，握紧的拳头举在胸前好像随时准备出击，俨然一副斗牛形象。看他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又心疼又生气。唉，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呀！
“战争早已结束！小日本被打败了，国民党被赶到台湾去了。大家都是阶级兄弟，请放下武器，我们和平谈判！”我冒到嘴边的训斥突然转个弯，变了调。石涛一愣，放松了拳头，脸上的肌肉也不那么紧张了，但仍一副警惕的样子。看他满脸是汗，我掏出手帕，“擦擦汗。”他却不领情，举起袖子一抹，仍虎视眈眈地瞪着我。
“老师相信你刚才的表现是有原因的，你愿意告诉老师吗？”
沉默。
“这里现在不适合谈判，放学后我来找你，咱们三个坐下聊聊，好吧？”
还是沉默。
“即使事出有因，你都不可以拿学习用具撒气。这是你的错。”昨天我刚和他们讲了《论语》中的“不迁怒”，当时我注意到他听得很认真。
“老师帮你还是你自己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依然沉默。
旁边有学生弯下腰去捡。
“别动！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石涛不用你们帮他承担责任。是不是，石涛？”
仍是一声不吭。但，石涛慢慢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书本、文具。
马上上课了，我告诉石涛，先把这件事放下，好好上课。然后我走出了教室。
放学后，我来到教室，很快弄明白原因。下课铃一响，一团纸从李京文手中飞到石涛桌上（两人都是最后一排，隔一人而坐），石涛把纸团扔回，李京文又扔过去，这样几个来回后，李京文打开纸团，大声念道：“厕所里的石头——又硬又臭！”石涛先是一愣，接着大吼一声，向李京文冲来，抢过纸团，撕碎，然后又去追李京文……后面的情景我就都看到了。
“和谈”出奇地顺利，李京文很快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接着石涛也检讨自己的不对,然后两个人握手言和。我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暴力”参与，使事情扩大化。我先让李京文走，因為我想和石涛多聊几句。但回过头，我发现石涛一双眼睛充满了敌意，就轻轻一笑。“石涛，我得感谢你。你今天很给老师面子，我一喊你的名字，你就停止追赶了。你没用老师动手，自己把地上的书捡了起来。敢作敢当，真是小男子汉，老师挺佩服你的。”
石涛没说话，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听说你很爱读书，我也很喜欢读书。你读过哪些书？能不能介绍一本给我？”
石涛挠挠头，然后点点头。
“那我们以后就是书友了，来，握个手。”我伸出手。石涛也伸出了手。
这次谈话，其实石涛基本没说话，但我仍然很满意。
那天下午，我布置晚上每人写一篇日记：老师，我想对您说。石涛的日记题目是：我不是石头！日记写道：小时候，因为胖和重，爸爸妈妈喜欢叫他小石头，他喜欢。但后来，同学叫他石头，有的老师也说他像石头，他觉得石头的名字变了味道，他讨厌这个称号。石涛在日记最后“呐喊”：“我不是石头！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有情有义的人！”我在后面写道：“是！你是个有情有义而且感情细腻的孩子。老师很喜欢你！但我也很喜欢石头。我觉得石头没什么不好，石头里面藏着宝哇。金银铜铁是从石头中开采出来的，珍贵的玉石也是石头。如果你是石头，我相信会是一块宝石！”第二次收上日记之后，我发现，石涛在后面加了一句话：“我可以不做宝石，我只希望做大家不讨厌的朋友。”我写道：“你既可以成为宝石，也可以成为大家的朋友！”这是真正的第一次交流吧？后来，我发现，石涛看我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一天，石涛把一本《羊皮卷》悄悄放到我的办公桌上，而我也送给他一本《我要做个好孩子》。我们成了真正的书友，交流的机会也多起来。一次，他突然对我说：“其实，老师，我知道自己脾气大，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告诉他，想骂人时，让舌头在嘴里转上一百圈再张开嘴巴；想打人时，把胳膊抡上一百圈然后再出手。他听了，很认真地当场试验。
有很长一段时间，石涛没再和同学发生冲突，他的朋友渐渐多起来。我心中暗暗高兴。但有一天，刚下课，我听到学生一声惊呼，再看石涛，坐在座位上，两只手使劲抓着自己桌子前沿，脸憋得通红，从闭紧的嘴巴上仍能看出咬紧的牙关。我示意大家安静，一边大步走向石涛，一边鼓励他：“好样的！石涛，战胜自己！”大约过了一分钟，石涛的脸色平缓下来，他慢慢地松开手，擦一把汗，长长舒了一口气，腼腆地笑了。我看着他，也会心地笑了。我知道，这次，石涛战胜了自己。从此，石涛再也没有与同学、老师发生冲突，石涛成了大家喜欢的朋友。
毕业留言簿上，石涛写道：“老师，您就像温暖的春风，驱除我生命中的严寒，烘软我的心田……老师，我是顽劣的石头，您是轻柔的水！”
是的，如果他是石头，我愿是水！因为我相信：不是棒槌的敲打，而是水的载歌载舞使石头臻于完美。
（作者单位：山东省东营市利津县第一实验学校）
（责任编辑：郭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