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和妻子在一家位于温岭的小镇打工。我们租房的房东,是一个七十上下、头发花白、弯腰驼背的老头,因为餐餐喝酒的缘故,他脸上总是红扑扑的,就像一只醉虾,我们叫他王伯,他的妻子则是一个一脸傻笑、嘴里咿呀乱唱的疯婆子。
　　最初,妻子死活不同意跟一个疯婆子住在一起,但在她来之前,我已经交了两个月房租,妻子说,你跟房东说说,看能不能退还一些。我明知希望不大,但还是怀着试试看的心情跟王伯交涉,谁知王伯二话没话,把钱全退给了我,这无疑让我非常感动,觉得浙江人真好啊。然而,没过多久,我们又转回来了,原因是现在这个房东太难说话,今天说我们电用多了,明天说我们水用多了,我一气之下又搬了回来。妻子呢,通过退款事件,觉得王伯人好,便也同意了。
　　王伯每天都下地种菜,风雨无阻。我不敢想象,像他这样走路都显得很困难的样子,怎么还能干活。每每看着他,我不禁想起我去世的爷爷,因为爷爷晚年也是这样驼着背的,这样一来,我就对他更增加了几分亲切感。王伯人很好,时不时送我们一把青菜,几个土豆,我们过意不去,要给他钱,一听给钱,他就涨红了脸生气说,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但老是接受一个老人的恩惠,我们心里又实在过意不去。一天,我们就给他买了一瓶酒,他虽然很高兴地接受了,但嘴里一直埋怨我们乱花钱,并再三说,下次可不许这样,还说我们在外打工挣个钱多不容易。
　　王伯喜欢看戏,当他得知我们夫妻俩也都是戏迷时,非常高兴,像是找到了知音,此后,只要附近哪个村子演戏,他总是第一个告诉我们,然后我们一起早早吃过饭,一路同行。看戏时,我们会抢先买一包瓜子,三人边嗑边看,但一会儿他又买来一袋花生,这让我感觉他总不愿让别人吃亏。
　　除了种菜卖菜,只要天气晴好,王伯会把一天到晚老躲在那间黑房子的疯老伴拉到门口,让她坐在板凳上,然后给她细细地梳理蓬乱的头发,这一幕常常感动得妻子流泪,妻子说:“要是有一天,我也成这样,你会对我这样好么?”我无语,只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半晌才说:“你永远不会这样的。”心里却在自问,万一真有那么一天,我能做到么?后来王伯告诉我,他妻子因为年轻时被人欺负,惊吓过度才成这样,三十多年来,他不仅要一日三餐将饭菜送到她的手上,还要给她倒屎倒尿,洗衣洗被。他还告诉我,他有一儿一女,都过得很好,只是他们很忙,所以很少过来看他们。事实上,我都住了大半年了,还没见到过他的儿女们。
　　然而那年冬天,王伯因为脑溢血倒在他热爱的菜地里,再也没有起来。直到这时,我终于看见王伯的儿女们出现了,但他们的脸上似乎看不到太多的悲伤。
　　王伯出殡那天,前来送葬的村民挤满了小巷。想着几天前还满脸慈祥微笑的一个老人,却突然间像打包一样被塞进殡仪车,长长的一生仅仅才装满一只小小的盒子,我不由悲从中来。正在这时,我看见王伯的疯老伴,那个可怜的女人,正从黑房子里走出来,只见她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个鸡腿,一边笑嘻嘻地望着王伯的灵柩渐渐远去……
　　那一刻,我不由潸然泪下……
　　题 图:李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