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燕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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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火
  嘴千,喝多少水都没用
  咽痛,胃胀,口腔溃疡
  我上火了,和北来的寒流无关
  我洗手静心,向身体鞠躬认错
  我不该在拥堵的路上和别人争高下
  不该在写字楼开窗搅动虚幻的泡沫
  不该天黑时提着灯出去找你
  熬夜写一首爱情的破诗
  不该索求更多:美、佳酿和不属于我的视野
  抱歉!这时代的虚火,我还不能幸免
  你看,技高一筹的权术,欲火焚身的票房
  雾霾里,左中右几乎大打出手
  他们的火气比我更旺
  像街边一锅煮沸的白汤
  来,麻烦道行高深的医生把把这脉象
  是需要润肺,还是需要清肠
  高级灰
  后现代气质
  不刺眼
  和任何颜色没有冲突
  元素复杂
  调和纯度偏低。
  适合写字楼外墙内饰
  轿车烤漆,会议室布面沙发。
  适合不明朗的局面、议程
  有用没用的发言。
  深谙道路与墙壁的关系
  与缜密的心思和分寸毫无违和感。
  拒绝鲜艳,绝不明亮
  在看不见的漩涡里出没
  带着书卷的尾音
  遇难者名单
  看清他们,需要放大手机屏幕,
  名字,证件号码,
  他们在尘世的音信,仅剩这么多。
  但我知道,这些笔画的缝隙里,
  有过他们粘稠的生活,
  属于他们的穹顶、泡沫,无话可说的倦怠,
  甚至想象带来的费解和欢颜。
  他们被卡在一张名单里,
  登机登车登船或什么都不登。
  赶赴未知的驿站,总有忐忑总有憧憬。
  至于那些来不及祈祷的风暴和瞬间的倾覆,
  我把它看作上天一脚踩空时掷下的骰子。
  这些被不幸选中的名字从黑暗里开出白花
  并点燃白色的火焰,
  映照你我惊惧而侥幸的脸。
  梦到父亲
  他胖了,穿白色的衬衫,
  头发理得一丝不苟。
  他对我还是一副不太关心的样子,
  并对我的选择和现状颇有微词。
  他看不惯的事更多了:
  “路上像我那时的肺,堵得难受。”
  他响亮地咳嗽了两声
  仍旧坐在客厅的老式沙发上
  天快亮的时候,他起身:
  “你在淘宝上买的剃须刀挺好用
  下次让他们直接寄到我家吧。”
  “墓区里新搬来不少人,
  都不认识了。”
  补牙记
  年少轻狂时
  我充分利用了这身体最坚硬的部分
  磕松子,咬核桃,开瓶盖
  顺便同难嚼的生活撕咬过,对抗过
  以牙还牙,以矛击盾,以卯击石
  一口给力的好牙齿
  让我不止一次在不驯服的美味面前绝处逢生
  如今,一颗被硬物硌掉一角的牙齿
  暴露出岁月沦陷的残酷
  我捂住嘴巴,捂住从残缺齿缝间漏出的风声
  不忍卒读这场持久角力后败下阵来的愧疚
  口腔科的治疗床上
  清洗,消毒,磨平,修补
  总有一些替代的安慰弥补遗憾
  只一会儿,牙齿再次完美
  医生警告:补牙材料不比真牙,硬东西少吃吧
  一颗貌似完美的牙,一颗装饰效果胜于实用的牙
  一颗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牙
  一颗牙齿终于以它的破碎
  将我调教成一个谨小慎微的人
  一个再也不敢硬碰硬的人
  我的诗
  我的叙述总有误差,我的姿态总不得体
  我仓惶的模样一目了然。
  我一语道出的身世,
  有不可遏制的疼痛。
  我的罪,我的忏悔,
  我的河山,我的一日三餐,
  在文字的开合间,在笔走龙蛇的游走间,
  向你走漏风声……
  在医院
  众多生活错误的人
  排着队接受针管、药片、手术刀的教诲和斧正
  真相和出路仿佛长长走廊的门窗,开合之间
  有人降临,有人离开
  病树面前,妙手回春只是美好的期许
  更多的人拿着一纸判决半死不活
  我的手指因甲沟炎被切开
  麻醉针只管一时,更大的疼痛来自清醒之后
  生活有太多的污染源和伏击战
  我不幸被一枪命中
  清醒是勇气,而忍受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生和死挨得那么近
  仿佛两个相爱的人
  这里是它们拥抱和接吻的温床
  在亲人的哭天抢地中
  通往太平间的门又一次打开
  多数人的一生,在这里坦白,水落石出
  连同清高,尊严,羞耻,一并交出
  购物狂
  你看这虚构的春天的现场
  多么妖娆而丰盛
  目之所及,珠光都是我
  一厢情愿的唇红齿白也是我
  我的影子倒映在这里,
  逆时光生长,
  有新鲜的芽苞和绽放。
  长矛战胜了风车,
  一场暗战的结局,   仿佛就要循着我的意愿决出胜负。
  这臆想的病症将我拖入追逐的深渊。
  不停地挥霍,不停地慌乱。
  我满载而归。
  我弹尽粮绝。
  跑步机
  省略清风,云朵,绿草
  100米,200米,1000米
  虚无在前方闪烁,风雨无阻
  奔赴一个又一个假设的目标
  安稳的底座和哗哗转动的传送带之间
  急促的脚步,喘息,热血沸腾和
  现实的原地不动之间
  悖论相映成趣,矛盾和谐统一
  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
  不得不原谅这残酷地相似
  沿着生活的传送带
  我奔跑在一日三餐之间
  惯性带动着欲望,梦想追逐着衰老
  年复一年,啊,一台跑步机上的奔跑
  我是亲历者和见证者
  徒有奔跑的姿势,没有奔跑的远方
  在布拉格偶遇卡夫卡
  我看到他潮湿苍白的脸
  在布拉格的街角浮现
  伏尔塔瓦河,
  一支悠长的老式黑管
  泛出细碎惊疑的涟漪
  他一闪而过,用他惯用的招数
  变形,隐匿,构筑地洞和城堡
  腐烂的肺在呼吸,文字的灰烬在飞舞
  世界听到他扭曲的哭声
  我来自中国,想象他对我微笑
  “我是该生活在那里的
  像老庄那样。”一一哦
  孤单试图寻找伴侣
  苦咖啡期待易碎的瓷器
  后现代的机器继续脊椎悲伤的尖叫
  至于可名状的蜜糖和不可名状的暖
  他穷尽一生都不曾找到的
  今天仍然昂贵,属奢侈品
  街边
  它清晰又平直,仿佛通途
  提在阳光的手里
  走吧,走吧,从我敞开的胸膛
  一路飞奔
  至于拥堵,至于红灯停绿灯行
  你尽可以离地三尺或见缝插针
  也可以装作醉相,攀住街道的肩膀
  呕出误饮的劣质酒精
  或站在街边
  看游走在其间的众人
  你瞬间忽略了自己的不幸
  惊呼:这么多,这么多,都在努力活着
  给院子里的植物剪枝
  这些海棠,石榴,蔷薇,无花果
  竟有如此多的表达欲,
  碎碎念,大梦想,小抱负
  沿着雨水和阳光的指尖
  它们就要铺满整个院子
  拥挤,缠绕,扭曲,
  把简单变复杂,把复杂变得更复杂
  仿佛它们都有打不垮的九条命
  每条命都挥舞着技高一筹的枝条
  在占领,占领
  必须用快刀,必须硬心肠
  在秋风收走它们之前
  我必须不停地剪,剪,剪
  以确保必要的留白和干净的表达
  灵魂是有尾巴的
  你相信吗?灵魂是有尾巴的
  它四肢柔软
  盘起身寻找寄居的空壳。
  亲人去世的时候
  天空是红色的
  下雨时奶奶会回来,雨滴是蓝色的。
  她附体在活人的身上
  用另一个人的眼睛看世界。
  这个十七岁女孩儿眼里的人都是动物
  我是猫,她是鼹鼠,你是章鱼
  是的,这些都是精神病人的病症
  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把他们送进了疯人院
  我没有这些病症,我的想法很少
  近似一张空白的A4纸
  现在
  现在,我来到了生活的背面
  不发言,不表态,不候场
  多数人的目的地
  以前也是我的,但现在不是了
  一双手能抓住什么呢?
  人间的演出和甲虫们的幸福
  都自有安排
  在秋天,一些事物正在还原真相
  一些则被掏空然后重新填满
  现在,我和不在在一起
  和身体里的另一个我握手言和
  群众演员
  明天的戏和今天基本相同
  无非路人甲,匪兵乙
  等同于不着边际的尘埃
  日日小腿儿紧捣的蚂蚁。
  胶片上一闪而过,有人大喊:
  “哎,单眼皮的靠后站。”
  前躲明枪,后防暗箭
  衣服上的金边
  要从暗算路人乙的那场戏镶起。
  贼从不走空
  抽冷子就和穿戏服的宫女搂在一起
  带着泥泞的拼死和苟且。
  午夜大街上披着床单背台词的人
  梦里当了主角
  嘘,别吵醒他
  倒带
  这不算,倒带,重来
  你活过来,我重新年轻
  街头拐角处,我没有和谁相撞
  也没有被大雨淋湿
  你在此站上车,又在彼站离开
  一场祸事的发生正好和你擦肩而过
  提前一秒钟,我摁下电梯楼层
  遇上的刚好是你而不是别人
  多种可能中,最糟糕的一种
  没有被选中
  被命运绑定的结局
  还没有被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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