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刀子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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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锄头人土时,财宝听到土层下传来轻微的一声响,同时感觉到手臂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财宝朝手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抽出锄头,蹲下身子扒开土块,没有看见什么,除了在日头下闪光的锄头,还有一条被挖断的蚯蚓在翻滚。财宝继续挖地,手臂又被震了一下,这一下比刚才的要生硬许多,财宝这下没有把锄头抽出来,而是双手顺着下去把土块扒清,终于看到锄头的快刃顶在一块长条的东西上,财宝试着用手去拿,没拿动,便用锄头刨开,一个生锈的铁块样的东西重见了天日。财宝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了句:狗屁!害得老子费了许多工夫。
  财宝继续挖地,那生锈的铁块被他丢弃在地沟里,丑陋无比。回家时财宝还在上面踩了两脚,再吐了口唾沫。
  重新想起那个东西是一个月以后,读初中的儿子小宝正在看本地的电视新闻,忽然高兴地对正在钉椅子的财宝说:爸,你快看,俺们村也有新闻了。财宝懒得回头,小宝继续说:毛巴上电视了!一听此言,财宝才把目光转向屏幕,这才看到了那个丑陋熟悉的东西,财宝大叫:那东西是老子的!
  财宝把钉着的椅子往地上一摔,听见响声的财宝老婆桂花在房间里高叫着什么,财宝闭耳不听,大步冲出门。
  出门后才知现在是黑夜,而且是小半夜,天上连星星都没有,更不要说月光了。倒是有晚风徐徐吹来,把财宝胸中的那口火气吹得更旺,也更加快了脚步。毛巴的屋上面正在加层,建筑物堆满了空地,黑暗中就像设下了许多陷阱,让财宝跌跌撞撞摸不着门路。财宝嘴里骂着,用脚去踢毛巴的大门。不想,门却开了,财宝的身子一歪,扑地一声栽进屋里,头碰在了桌角上,立马肿起了一个大包。与此同时,屋内的电灯大亮,毛巴冷静地站在那儿,大声说:我还以为来了贼哩,原来是你个老鼠精作怪。财宝不说话,而是到毛巴屋内四处寻找,毛巴说:来搜家呀,也临不到你吧。财宝伸出一只手掌,说:拿来!
  什么?毛巴把眼睛转向一边,盯着屋梁上的一只飞进来的娥子。
  那个东西。财宝转动着身子,想瞅着毛巴的目光,可硬是看到他光溜溜的下巴。见毛巴没有回答,财宝便说:电视上放的那个东西。
  毛巴这才回过头来,轻轻一笑道:那是我挖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
  财宝眺起来:你挖的?哪儿挖的?
  自家菜园地里,前几天才挖的,你又不是村主任乡长,要向你汇报么?毛巴轻蔑地对地上吐了口痰。
  财宝狠劲扑过去,毛巴一转身,反倒把财宝推出了门外,快速地把大门给关上了,任凭财宝手擂脚踢,门如铁桶一般强硬。财宝试图想扒上屋顶,可地下乱糟糟的水泥砖块什么的让他无处得手,再说他也没有那么矫健的身手让他能窜上屋顶。财宝那个气就像汛期时湖里的水一样上涨,一直涨到最高点,终于熳慢回落下来,身子一软,蹲坐在地。
  第二天一早,财宝就来到了村主任的家门口。郭主任正在吃早饭,看见财宝慌里慌张的样子,淡定地问:昨晚家里失了贼么?财宝把嘴巴张得大开,半天才吐出—个字:没。郭主任又问:家里失火了?财宝这下没有张开口,也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紧盯着郭主任那张沾着粥沫的嘴唇,摇了摇头。郭主任把碗放下,生气地道:这么大早过来做什么,没看见我在吃早饭么,有事等下到村部说去。
  财宝丧气地退出门,刚刚肚子里的火气就像升起来的迷雾那样渐渐消散开去。太阳露出来了,鸟雀叽叽喳喳在树梢上跳跃,一只黄狗警惕地看着财宝一眼,嗅了嗅他的裤管,慢悠悠地转身走了。财宝也转身向村部走去,心里在想着郭主任今天怎么了,好像谁欠他的钱似的,这么大的火气呀。
  就在回村部的途中,财宝看到毛巴也在向村部走去,毛巴走得很慢,歪歪扭扭像没睡醒似的,财宝便把脚步放缓了一些,怕两人在路上碰面引起尴尬甚或由言语不和要动手动脚。在村干部没来之前,他不再想和毛巴说话,有话他要对郭主任说,要郭主任为他主持公道。毛巴先到村部,看见财宝便把眼睛往天上瞧,财宝蹲在村部的门槛上,抽出一支烟来吸,烟气老往毛巴的脸上缠,看上去好像是要把他的脸蒙住,让他变成一个听人指挥的傀儡。
  郭主任还没有来,两人的四只眼睛碰了一下,又闪开了。后来,财宝到底忍耐不住,又看了毛巴一眼,自语了一句:郭主任是要骗我们。毛巴的眼睛仍盯着天上,却接上财宝的话茬:你以为人家就当你一人的主任?全村这么多事都要找他,他是你的看门狗,你什么时候唤他他就过来?说完,朝天空吐了一口唾沫,一只黑色鸟儿正从头顶上飞过,掉下一根羽毛,落在毛巴的鼻梁上,那口唾沫没有弹出去,一下子糊在脸上,毛巴用手抹一把,双手搓了搓。一转身,便看见郭主任大摇大摆地了过来。
  郭主任的脸不但黑着,而目.脖颈上还有几条血痕,在郭主任家里财宝因为激动和慌张,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现在早上的阳光灿烂新鲜,反射过来,连郭主任裸露部位的毛发都瞧得清清楚楚。他和毛巴几乎同时喊了一声郭主任,几乎同时递上一支烟,郭主任甩开手,开了村部的大门,说:进来吧。
  毛巴大大方方地坐在郭主任对面,财宝说不清什么心里有点儿乱跳,好像自己倒成了诬告似的,在郭主任那个干净的办公室里局促不安。好在郭主任先把脸转向了财宝,说,你是原告你先說,财宝仍没有坐下,把那天挖地的情境再现了一遍。当然,财宝没有好口才,有点哕嗦,说到激动时还溅了许多口水,郭主任便把身子挪开了,把脸转向了毛巴。于是,毛巴开始了他在菜园里挖地的经历,得到那把刀子后如何擦洗干净如何参加鉴宝才知这把刀子不同寻常,等等,有条有理,如果不是和自己相关,财宝都相信毛巴的话是千真万确。
  两人叙述完毕,郭主任便问财宝:你说刀子是你的,你可记得清楚模样,上面有什么标记没有?财宝愣住了,当时一看到那个黑乎乎生锈的刀子,他连多瞧一眼都不愿,哪还记得上面有什么标记?毛巴不等郭主任开口,倒先说了:我挖出来时还没发现,但在擦洗时我发现刀柄上刻有一个形记号,刀刃上也有一个同样的标记。财宝虽然无理可驳,但还是要死死咬住那刀子是他在自家地里挖的,毛巴菜园里不可能挖出来。郭主任很不高兴财宝的这种死缠不讲理,他打住两人的争辩,对财宝说:你说你家地里能挖出刀子,你去给我再挖—个试试?要是能再挖—个,我让毛巴把那把刀子还给你。   财宝已争得脸红脖子粗,气昏了头,听了郭主任的话,就说:挖就挖。
  风风火火回到家,财宝也没正眼看一下老婆桂花,扛起一把大锄头就往外跑。桂花吓坏了,紧追后面喊:千万不要做傻事呀。财宝对老婆吐了口痰说:老子去挖地,要你哕嗦着跟在后面做什么。桂花这才停住,说了句什么话,财宝没有理她,继续走。
  开始挖地,挖了一会儿腰酸疼了,坐下歇息时财宝突然想明白了,骂了一句:郭主任这是耍我哩,为什么不要毛巴挖而要我挖?财宝火气冲冲地来到郭主任家,郭主任不在家,正好他的老婆出来倒洗脸水,来不及躲闪,正浇着个正着,财宝的热身子一急,心头的火气窜出老高,可只—会儿就被郭主任老婆的一个笑脸给滋的一声破灭了。女人说:是财宝兄弟呀,真是对不起,进屋来我给你擦擦。财宝只好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水说:做主任的老婆就是好,日头都当顶了才起床。听过这话,女人的脸立马黑了下来,说:什么属毛主任,都是你们这些人给惯的,像土皇帝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财宝说:皇帝有三宫六院,到时可就没你的份了。女人丢下脸盆,拿起一把扫帚朝财宝挥打过来,财宝落荒而逃。
  財宝在村里找了一阵郭主任没找着,便回家吃中饭了。
  吃晚饭的时候,郭主任不请自到。桂花赶紧用自己的衣袖把椅子抹干净让郭主任坐,问郭主任吃没吃饭,没吃饭的话就在这儿吃。财宝没停下自己的筷子,哼了一句:别热脸碰人家的冷屁股啦,主任会在这儿吃饭?郭主任一屁股坐下来,说:还真没吃饭,要不在你这儿吃一口吧。财宝和桂花都愣愣地看着对方,事情有点突然,也不合乎情理,郭主任怎么会不打招呼要在这儿吃饭呢?刚才桂花只不过是说了句客套话,郭主任还当真了。饭是现成的,饭桌上也有几样新鲜蔬菜,添上一双筷子完全是可以的。桂花要下厨炒两个荤腥菜,被郭主任给拦下了。见郭主任真要在这儿吃饭,财宝松下绷紧的脸面,放下碗筷把郭主任拉人上席,说:郭主任真肯赏脸,那还得要喝两盅。说着,进里屋拿出一瓶白酒,说:这酒还是女儿过年时带来的,一直舍不得喝,今晚是个好机会,把它给干了。把脸又转向桂花:傻站在那儿做什么,下厨,快点给我炒几个下酒菜来。
  喝了酒的财宝和郭主任称兄道弟起来。借着酒胆,财宝问郭主任脖颈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郭主任不回答这个问题,却问财宝在他老婆那儿说他三宫六院是什么意思,财宝说那是你老婆说你是土皇帝我才这么说的。郭主任说:没别的意思,比如听到了什么?财宝说没有,郭主任说我像土皇帝吗?财宝只嘿嘿地笑了两声。
  干一杯!郭主任大喊一声,把一杯酒倒进了肚子里。财宝也不示弱,干了。
  一直喝到桂花连着打哈欠两人才歇了手。除了那瓶酒外,他们还喝了自酿的两瓶糯米酒。
  不过,财宝的这顿酒也没有白花,郭主任走出门时答应一定会帮他把刀子要回来。
  郭主任没有直接回家,借着酒兴,他推开了村里的另一扇门。
  毛巴在屋顶上砌墙,老远看到郭主任过来,停下手中的活,把郭主任迎进屋。毛巴的老婆在广州给儿子带孩子,家里就他一人,屋里很乱,建筑材料挤得满满的。毛巴要给郭主任倒茶,郭主任摇手说算了,说要耽搁他几分钟时间,陪他同去菜园地里看看。毛巴的精神一下紧张起来,说郭主任这是什么意思,郭主任说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看看。毛巴跟在郭主任身后,好像那个菜园地是郭主任家的。郭主任熟稔地来到菜园里,看到满园的菜蔬绿是绿黄是黄白是白,生机勃勃。毛巴指着一处间隙处说,刀子是在这个地方挖到的。郭主任不说话,拿出手机拍了照,而后说:这个刀子真是怪得很,好像是专为你埋进来。毛巴不说话,在揣摩着郭主任说话的意思。毛巴递上一支烟,郭主任摆了摆手,说:你这刀子挖得就是隆,明天我把照片拿到刑警队里的王队长看看,或许他能解开我的难题。
  一听王队长的名字,毛巴慌了神,他记得前年村里失窃,派出所的李所长和乡里的余公安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也没有破案,后来郭主任把王队长请了来,不出三天就把案犯给查了出来,一时间王队长名声大震。
  郭主任背着双手走出菜园子,毛巴紧跟在后,有点气喘吁吁的。在屋门口,毛巴拉着郭主任的袖子说:郭主任在家吃饭吧,家里还有块野猪肉。郭主任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毛巴又说:进屋喝口茶吧,是女婿上次送来的新茶,自己还舍不得喝呢。郭主任停住,回头对毛巴说:没有空喝你的茶,我还得给王队长详细汇报呢。把毛巴甩在身后,郭主任用手梳理了一下风吹乱的头发。
  日头底下的毛巴越发汗水淋漓,看着郭主任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乱蓬蓬的。
  从床底下找出那把刀子,毛巴忽觉得有些烫手,丢下了又拿起来,反复几次。刀子还有许多锈迹,本来毛巴是要磨光的,那样有寒光闪闪才好看。可鉴宝的专家说不能磨只要稍做清洗就可以了,说是要保存原貌和古物的完整性。看上去这把刀子是有点丑陋,长不过一尺,宽不过两指,有点像杀猪刀,又有点儿像短剑,反正,不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怪不得财宝把他丢在地沟里。其实,当初把它捡起来,完全是偶然的。那天毛巴在追赶一只野兔,眼看要快要追到,却被脚下的东西一绊,野兔早跑得没有影儿。他把脚下的东西一踢,脱下一大块锈斑,才知是把刀子。本来,毛巴生气地要把这个东西丢进水塘,可他拿在手中的时候,感觉到握得挺顺手,便拿回了家。后来去县买建房材料,正好听说市里有鉴宝的专家来县录节目,顺便把刀子带上了,没想还真是个古物,专家说这把刀子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毛巴赶紧问能不能卖个好价钱,专家只含糊地说不好说,刀子终究只是刀子。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毛巴的这把刀子已来了好几拨人来询问了,虽然出的价钱不多,可让毛巴心里清楚,刀子终究还是有价值的,肯定会比那只跑掉的兔子值钱。现在郭主任要从中插上—扛,毛巴心里慌乱的同时又很不痛快。不痛快是隐藏在心底里的,而慌乱则完全表现出来,因为听到了王队长的名字,确实让人害怕。
  夜色又一次笼罩着小村,看似沉寂的村庄因了一把刀子又掀起了风浪。   因了郭主任的撑腰,财宝这次找毛巴讨要的决心增大了,也更理直气壮。毛巴还是来个闭门不理,可财宝把门捶得如山响,在夜晚就显得惊心动魄,也招来了村里许多人。毛巴招架不住,只好把门打开。财宝直闯进去,看客们则散落在门外两旁的灯影里。财宝这次辩驳得很顺畅,口才让村里的人们都感吃惊,这家伙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有气势这么志在必得?毛巴的嘴巴像被人把胶布封住了半边,说出的话没有力量,连村人们都觉得那刀子应该就是财宝的。
  在两人唇枪舌剑的时候,郭主任正走在路上,边走路边接—个电话,哼哧声听不出什么名目,但从其神态上可以看出是件高兴的事。郭主任走到毛巴的屋前,村人们让开了路。毛巴和财宝的口舌之争已快上升到武力之争了,郭主任看到他们已纠缠在了一起,互相拉扯着对方的衣服,郭主任上前一声断喝:还想打架了不成,我让你们打,把派出所叫过来给你们评判?成何体统,让大家都在看你们的笑话!毛巴首先松开了,财宝看到郭主任的到来,反而越发把毛巴抓得紧了,说:郭主任,毛巴今晚要不把刀子交出来,我是坚决不放手的。
  郭主任坐下来,就坐在两人的中问,财宝的手臂几乎要挨到郭主任的后腦勺。
  我已给王队长打过电话了。郭主任说话的声音很小,甚至财宝都没听清,更不要说旁边的其他人。但毛巴听清了,毛巴的双腿软塌塌的,如果不是财宝抓得紧,双腿可就要跪下了。郭主任大声对财宝说:不要过激,快松开手。又对外面看热闹的人们说:回家睡觉吧,没有好戏看了。
  说完话,郭主任站起身,扑地一下把毛巴的大门给关上了。外面这才消散开去,有的人一抹头发,喊叫着:呀,下露水了,夜深了。
  财宝是和郭主任一起离开毛巴的屋的,其时外面已有月光升上天空,照在两人身上凉飕飕的,让他们都打了个冷战。财宝今晚与毛巴的较量显然是财宝占了上风,而且郭主任已经让他们两人协商好了刀子的归属问题,刀子肯定是物归原主,但财宝是要破点费的,人家毕竟不是偷的抢的,又花了那么多的精力,总要给点补偿才说得过去。明天上午由郭主任出面,一手交钱一交货,从此就两清谁也不能再反悔胡闹了。这应该是个不错的结局,谈不上皆大欢喜,但也不至于结下仇怨,财宝感觉上稍不满意的就是钱出得多了点,五百元,财宝的心口上有点儿疼。一个锈刀子,况且本来就是他挖的,却要花五百元钱去赎回来,自己是不是有点傻?当下他只肯出到二百元,而毛巴则要一千元,两人拉锯一样争来争去。后来郭主任一锤定音五百元,两人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郭主任。毛巴要说话,郭主任摆手制止了,财宝开口,郭主任说:财宝你要认清形势看准问题,要不我出一千元把刀子让给我怎样?五百元,算个什么,只抵不过有钱人家几包烟钱哕。
  分手的时候,财宝不放心地说:郭主任,毛巴不会反悔吧。郭主任轻咳一声道:笑话,他敢!
  可第二天的一早,财宝却反晦了,原因在他的老婆桂花身上。
  昨晚回到家财宝把赎金一说,桂花跳下床指着财宝的鼻子骂他是糊涂虫,自己挖的东西还要花这么多钱去赎回,说不定这样一把生锈的刀子都不值这个钱呢,说财宝让郭主任和毛巴给骗了。桂花在别的事情上都可以让财宝做主,但遇到钱的问题上那是要听她的,钱的口袋子在桂花那儿,财宝想不反悔都不行。
  看着一脸晦气的财宝,郭主任只有连连摇头。郭主任掏出一支烟,随手给了一支财宝。财宝说郭主任不是戒烟了么,又抽上了。郭主任喷出一口烟气,说:不戒了,不受娘儿们的拘束啦。财宝问:你老婆怕你烟气呵。郭主任哈哈一笑:她呀,下辈子吧。
  一清早,两个男人站在村口的枫树底下吞云吐雾,财宝发现,郭主任的脖颈下又添了两道新痕。
  财宝这两天不好意思再去毛巴家讨要刀子,桂花只要她口袋里不出钱,刀子对她来说缓两步不急,但自己的东西还是要找来的,去毛巴家讨要决不松口。财宝去田畈干活时看到毛巴的身影,奇怪的是毛巴只是冷眼看了他一下,竟然没有提刀子的协议,财宝想过去打个招呼说明一下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行动,可毛巴只给了一个远远的背影,一溜烟似的消散了。
  后来桂花天天在家叨唠财宝没有去毛巴家讨要刀子,财宝赌气不去,男人是该有面子的,财宝的面子不值多少钱,总还有点抹不开的意思。三天过后,桂花再次说这话时,财宝回复了一句,要去你去试试。桂花把财宝的耳朵拎起来,说:一个大男人说这样的话,也不怕让别人听见笑话。桂花说过这话后,松开财宝的耳朵,说了声老娘去就去,毛巴能吃了我?
  村里的日头底下晃动着桂花宽大的影子,那影子一直飘向毛巴正在加层的新屋。毛巴刚下屋顶正蹲在地下喝水,一团黑影压过来,毛巴便看到桂花两只硕大的奶子在自己的头顶上摇晃。毛巴急忙站起身,说:刀子都给了,你又过来做什么?
  给你个头,想骗老娘,没门!桂花双手叉腰,薄褂子里面的奶子晃得更厉害了。
  是真的,郭主任当面定的协议,一手交钱一手交刀。郭主任转交了财宝五百块钱,刀子已转交给了郭主任了。毛巴说完话,径直上屋顶干活,又随风飘过来一句话:有事叫财宝来,—个女人家乱窜什么。
  桂花要跟着上屋顶叫板,可转身踩到一块红砖上,脚下一乱,险些摔倒。桂花改变主意,向郭主任村子走去。
  郭主任不在家,连他老婆都不在,大门上了锁。时近中午,天气变得有点热,桂花人胖,浑身上下出了汗,肚子里的怨气也跟着升了起来。回到家里见到财宝坐在厅堂里看电视,走上前把开关关了,紧紧地盯着财宝的脸,说:你有钱呵,把五百块钱给了毛巴?财宝说:你不给我钱,哪有钱给他?你听哪个说的,毛巴吧,他说这样的话是在耍赖皮哩。桂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对,肯定是他故意这么说的,这事还要找到郭主任才清楚。财宝说:晚上我去找郭主任问问,毛巴要是玩花样,看我不把他的新屋给扒下。桂花嘴巴一歪,说:在自己家里说大话,有个屌用?
  村里的夜来得早,村里屋子虽有许多,但没有几盏灯能够亮出来,且零乱散落。屋子大多都是空屋闲屋,门前长满了茅草,主人要不是在外打工,就是在县城和集镇买了新房,没有人心疼这些曾经用他们的心血砌成的房子,任由雨水侵袭和树木荒草的占领,热闹的村庄渐渐远去,破败相一年比一年严重。   桂花的饭菜还没有端上桌,就见郭主任夹着—个纸包走进屋来。财宝心中一喜,以为纸包里是郭主任把他的刀子给送回来了,却没有想一打开,是一瓶价格不低的白酒。桂花说:郭主任,你这是一郭主任笑道:上次喝了你的酒,这次还礼来了。说着,一屁股坐在上席,打开酒瓶,顿时有股酒香直冲财宝的鼻孔,财宝立即坐下来,喊道:桂花,多炒兀l爪菜。
  还未等一杯酒下肚,桂花到底还是忍不住把毛巴说的话倒了出来,财宝在旁边说毛巴这是在耍郭主任呢。郭主任听了,哈哈一笑说:毛巴没耍我们,他说的话没错,刀子我先替你赎回了。财宝停住筷子惊望着郭主任,想从他的嘴里掏出点什么来证明这话的真实性。桂花的脸色有些变化,放下菜盘子谁也没看一眼转身离去,女人舍不得那五百块钱呵。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倒也没什么,郭主任替你交了那还是帮助你,刀子回来了还可以跟贩子们讨价还价。问题是刀子还只是个影子,郭主任并没有马上交给他们的打算,这样来说,财宝和桂花心里不舒服了。桂花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再心疼那五百元也是要拿出来的,没等两个男人喝完酒她就把折得齐整的五张票子交到郭主任手上,郭主任接住票子后却一把抓住桂花的手,不要以为郭主任喝醉了想图谋不轨,说实话,郭主任暂时还真没有看上桂花这样的女人,郭主任抓住桂花的手是要把那几张票子返回到她的手中。
  把票子塞回桂花手中后,郭主任主动拍了一下财宝的肩膀说:协议违约,就要追究违约方的责任,另一方有权自己处理了。
  财宝听不懂这些话,财宝问:刀子呢?我的刀子呢?
  郭主任说:那有你的刀子,現在只有我的刀子了。哈哈,哈哈。
  酒劲往上冲,增加了财宝的力气,挥手一拳打在郭主任脸上,郭主任一下子栽倒了。桂花上前扶起郭主任,看见满面是血,吓得浑身打起冷战。
  第二天在村委会门前,财宝看到乡里的余司法员和蹲点的老张正在笑话着缺了两颗门牙的郭主任,但见了财宝,他们立马停住,脸色一下庄重起来。把财宝带进会议室,还关上了门,财宝的心里开始慌乱。不管怎样,打人是不应该的,打村干部更不应该了,财宝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一接到通知他就及时赶到,表明自己认错的态度。
  走出来时,财宝的心情十分沮丧,他求助地看了一下郭主任,郭主任把目光转向别处,财宝只看到他的后颈脖,还有下面领子上的斑斑血迹,财宝的神情绝望。
  桂花在半路上等着他,桂花问:要多少?财宝说:五千。桂花跳了起来:两颗牙值这么贵?财宝低下头说:他们说这还是便宜的,还没算误工什么的。三天之内没有拿钱给郭主任换牙,那还得要拘留。桂花对财宝说:张开你的嘴给我看看。财宝问:嘴有什么好看,什么意思?桂花恶狠狠地说:我要把你的牙敲下来还给郭主任。五千块钱,那是要老娘的命!
  不管怎样,财宝和桂花现在面临的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他们真的是舍不得五千块钱,而且也确实拿不出来。那天财宝提了刀子的事,但余司法员说先要解决打人的事情然后再来说刀子的事,一码归—码,不能混淆。
  桂花去郭主任家找了两次,都没有见到人。桂花找郭主任时还特意打扮了一下,当然,所谓的打扮也只是区别于平时的下地干活,只不过是把衣服穿得鲜亮一点把头发梳理得光滑一点。郭主任老婆倒是注意了这些变化,她十分警J惕地盘问着桂花的来龙去脉,人家离开时还朝那儿吐了唾沫和瓜子壳,以示鄙视。找到郭主任的电话,桂花约郭主任来家喝酒,郭主任一听便生硬地拒绝了。桂花又说晚上去他家说说,郭主任说他没空,后来桂花说请郭主任定个地方谈谈。郭主任说他很忙,晚上都要在村委会加班。桂花说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后桂花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终于下了—个决定。
  吃过晚饭后桂花问财宝:你的手机能不能拍照?财宝说:我不知道。桂花又问:能录音不?财宝说:我不清楚。桂花发起火来:真是废物一个。财宝不明白,问桂花这是做什么,桂花说她本来要他跟她一起去办个事,现在看来,只有自己一人前往了。桂花说这话时口气非常冷硬,好像要把财宝给活吞下去。
  村部离村子虽然不远,但桂花还是花了近半个小时。村部旁边是学校,晚上已是漆黑一团。学校没有老师住校,再说现在一个班也没有几个学生,全校也不过几十个学生,大多都挤到县城里去了,老师基本上是本村本乡的,没有人在学校住宿。村委会有—个窗口亮出灯光,桂花知道那是郭主任在里面加班。桂花推开门进去了,灯光下的郭主任竟然戴着一副眼镜,手上拿着一支笔,写写画画很像一个很文雅的书生。桂花从未见到过郭主任这种样子,一时心头犹豫不决。而这时郭主任已回头看到了桂花,由不得桂花再改变主意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正如桂花想象的那样,没想到的是郭主任口里的烟味儿太重,比财宝口中还要难闻,害得她干呕了一阵。
  事情结束后,桂花换上一条新短裤,把那条脏裤小心地折好塞进了腰问。
  跌跌撞撞回到家,桂花给郭主任打电话。
  郭主任说:你讹我?设圈套?
  桂花说:那是你自愿钻的。
  哼,没那么容易!哪个作证我是强奸你的。郭主任口气依然强硬。
  我有你身体里的东西作证,我愿意吗?呸,就你那两下子,就你那口臭气,我想躲还来不及哩。退一万步说,即使算不上强奸,通奸也要处理的,现在比不得先前了,你的主任肯定要下台。桂花口气也不松。
  郭主任没有说话。
  桂花以为郭主任一生气把电话给挂了,半晌过后才传来郭主任无奈的声音:两颗门牙老子自认了,以后咱们走着瞧。桂花没想事情就这么简单,对着手机还要说什么,可郭主任已把电话挂了,桂花才感觉到浑身冒出了许多冷汗,看到财宝惊讶地看着她时,桂花一脚踢在财宝的小腿上,又给了一拳,把财宝给打懵了。
  再也不用交那五千块钱,桂花也不提那刀子的事,可财宝心有不甘,向郭主任讨要了几次,郭主任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给拖了下来。财宝在家心情大坏,桂花劝慰说:一把破刀子,又是你丢的,人家检了去,就是人家的了。再说,今后还有许多事要经过郭主任手,算了。一把锈刀子,你把毛巴得罪了,又得罪了郭主任,再要闹下去,村里人都在看笑话,今后还要在村里过生活么?
  财宝突然蹦出一句:你不是还留有一手么?
  桂花变脸骂道:你是还要让我有脸在这世上活么?你我在田地里日晒雨淋挣五千块钱容易吗?遇上你这个没用的男人,还好意思说这话,呸!给我死远点。
  某日,郭主任在电话中联系了一个人,第二天夹着一个大包子去了县城。在一家茶楼郭主任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喝茶。当郭主任把那把锈刀子子拿给陌生人过目时,陌生人仔细看过后,摇了摇头说:锈蚀得太厉害了,又不是什么名人用的,且年代太近了,没有多少价值。郭主任说:不是说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吗?陌生人问:哪个讲的?郭主任就把市里来的鉴宝专家抬了出来,陌生人一听名字,就说:他呀,就业余水平而已。郭主任不信,反问道:你说是哪个年代的?陌生人轻轻一笑道:太平军知道吧,也就你们当地所说的长毛军,这是他们遗弃的东西,你这刀子品相不好,值不了兀.个钱。
  郭主任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他又联系了几个人,都没给出好价钱,有的人甚至说送他都不要。郭主任只好来到县博物馆,工作人员见到这把刀子,把他带到一个柜台面前说:应该和它差不多,不过,你的这把锈蚀太大了。郭主任一看上面的说明,果然是太平军的。那个刀子完好光亮,是在几十年前被人挖出来上交的。工作人员问郭主任是来捐献还是来鉴定,郭主任慌乱地走了出来。
  回到村里郭主任找到毛巴,要退回五百元钱。毛巴说这都是说好的你可以找财宝要,说什么也不肯。
  那天晚上郭主任又提着酒来到财宝家,财宝没有让位,桂花也没下厨房炒菜。郭主任把刀子拿出来,说:刀子我给您赎回来了,五百块钱也该还给我了。财宝看桂花的眼色,桂花说:郭主任做好事把刀子给找了回来,我们都十分感激。这样吧,刀子我收下了,这段时问手头紧张,钱先欠着啊。
  郭主任尴尬地站在厅堂中,只好对财宝说:今晚我们再来喝两盅。
  财宝说:郭主任,我戒了酒。
  郭主任抽出一支烟,要递给财宝,桂花说:烟也戒了,口臭,俺受不了。
  郭主任想要发作,看到桂花的眼神,火气儿给泄了下去。
  那把刀子丢在财宝厅堂里的八仙桌上,在昏暗的电灯下,越发丑陋无比。
  责任编辑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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