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我是个对真相有洁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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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国或许有些夸张,但至少在福建省内,目前应该还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引起比方舟子更大的争议。不管对错与否,方舟子的每一场论战,闹到后来几乎都是人尽皆知。在社会热门事件中,也从来不乏他的身影。
  “冰桶挑战”最近火得不行,各路IT名人、明星公知纷纷加入其中,从雷军到李彦宏,从周杰伦到章子怡,看得人好不眼花。一向高调的陈光标更是来了个极限挑战,直接泡冰桶里去了,还发微博称水温“零下20度”。不过这次标哥马失前蹄,叫方舟子给抓住了小辫子:“这个(温度)也该报告党中央申报诺贝尔奖吧?”
  方舟子向公众人物开炮,这样的例子一抓一大把,就像方舟子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过的:“至少目前还没有我不敢揭发的人物。”
  不吐不快
  2010年,张纪中之妻、央视导演樊馨蔓在《世上是不是有神仙》中首次推介了李一的辟谷等养生术。这本书刚出来的时候,包括李亚鹏、马云、敬一丹等在内的一众名人,无不推崇备至,对书中主角李一深信不疑。
  李一的成名,迅速而热闹,随着幕后机构的推动、媒体的报道甚至追捧,这个号称弟子三万、身怀“驾驭220伏电”绝技、“能够水下闭气两小时”的“神仙”,成为了新一任“养生达人”。
  虽然也有网友和医学专家发出质疑,不过直到“打假神人”方舟子的招数使出来,才让这件事真正有了眉目。
  “李一说他在水下闭气两小时,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我就查纪录,发现根本没有李一,而且真正的纪录也就10分钟多一些。然后我又看他在凤凰卫视拍摄的视频,发现他在‘水下闭气’时,衣服没有湿,头发也没有乱,所以明显不是在水下闭气,就是一个杂技而已。他只是坐在空气的夹层中,所以我当时就写了分析文章。”在方舟子眼里,李一就是个懂得营销的人,“如果你标新立异,最好是找名人来帮你。有两类名人最能利用,一类是企业界的人士,一类是娱乐界的人士。”
  方舟子毫不留情地打李一的假,无疑是给了所有相信李一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而揭露伪科学、中医、风水,最大的阻力其实还是在民间,当时很多人对方舟子的做法非常反感。
  “打假不可避免地会得罪人。打得越多,得罪的人可能也会越多。”当时是方舟子打假的第10个年头,每年大大小小上百起的打假事件,似乎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疲倦。
  “走上这条路,我想还是性格使然,看到那么荒唐的事情没有人出来揭,我自己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就在众人怀疑观望的时候,方舟子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了这样一番解释。“出名并非动力,但我也不排斥、回避出名。毕竟,出了名有助于推广自己的理念,揭露学术腐败,由出名的人出来揭露比不出名的人也更有影响力。至于利,那更是无利可图。”
  “我是一个对真相有洁癖的人。”方舟子说。
  2000年,不仅对接了两个世纪,也是方舟子人生的转折点。这一年8月,他注意到了一则报道:中国留美生物学家陈晓宁将世界三大基因库带回了国内,这标志着中国已经掌握了国际顶尖的基因技术。为此,陈晓宁还被冠上了“基因皇后”的名号。
  “在美国花几千美元就可以买到的东西,怎么被吹嘘成独一无二,价值无法估量呢?而且在华人科学家当中,出了这么一位世界顶尖级的生物科学家,我也是搞生物出身的,居然都没有听说过!所以我就查了一下,发现这个基因库不是他们实验室做出来的,而且这个基因库,国内早就有了,1998年就有了。”方舟子趁热打铁,联络了88位生物学者,在新语丝网站上发表了公开信,质疑该基因库的价值。
  事实上陈晓宁只是洛杉矶一所私营医院的技术人员,挂名加州大学附属副教授,回国时却成了美国洛杉矶塞达西纳医学中心分子遗传实验室副主任、美籍华人科学家。
  在一片质疑声中,跟踪报道接踵而来,陈晓宁被方舟子的笔杆子“赶”回了美国。
  几个月后,方舟子再次发力,揭露国内流行的珍奥核酸等“核酸营养品”的伪科学作用,最后卫生部、国家工商总局认定珍奥核酸做虚假宣传。
  这是方舟子最难忘的一次打假:“当时刚刚开始打击学术腐败,涉及的案例还不多;这个案例牵涉到了众多生物化学界的人士,一个学过生物化学的人都知道是骗局的东西,竟然有那么多中国的生物化学家在为之捧场、狡辩,令我这个学生物化学出身的人感到震惊。”
  相隔不久的两次轰动全国的学术打假事件,让方舟子迅速成了知识界里的红人,是非也随之到来。
  2001年10月,方舟子被人“捅了一刀”,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泌尿外科主任肖传国向美国《科学》杂志举报方舟子抄袭该刊论文,虽然后来事情不了了之,两人却就此结下了梁子。4年后,方舟子指出肖传国的“肖氏反射弧”并没有得到国际公认,又对其简历提出了质疑,舆论哗然,肖传国评选中科院院士的事也告吹。2010年,怀恨在心的肖传国,找人袭击方舟子,结果东窗事发,倒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方舟子10年打假,把该得罪的人全都得罪了。”方舟子的律师彭剑说,“他是中国树敌最多的人。”
  因为打假而招来的打击报复,没有就此打住,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
  2011年4月,深圳大学传播系副主任孙海峰发微博称,方舟子之妻刘菊花的硕士毕业论文存在大量抄袭,并靠给官员当保姆被推荐读研究生。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付德志更是发了218篇博文,直指刘菊花硕士论文造假。更有意思的是,在联合署名敦促社科院调查刘菊花的156人里,大部分都被方舟子打过假。
  方舟子当然不会怯场,他先是将付德志告上了法庭,又在网上征集孙海峰的论文,宣布要打他的假。不过如此过激的反应,难免遭人诟病。《南方周末》评论称:“公众基于信任把打假的公共权力让渡给方舟子,方舟子怎么能够用它去‘镇压’反对者?他怎么可以先宣布要打某个人的假,然后再去找材料?”
  一直和方舟子交好的方玄昌并不这么看:“方舟子健康的性格,显然与其在美国的求学经历、接受科学训练的过程有关。可惜,在中国这片极不健康的土壤、一个病态社会中,一个具有真正健康性格及心智的人,反而会被一些人看成是病人。方舟子如同一个身处精神病院的健康人。”   “揭露了一些人,因此连累到家人,这是我觉得比较内疚的一件事。他们攻击我,我无所谓,但是攻击我的家人、甚至攻击我的小孩,我怕连累了他们,他们本来可以过比较安宁的生活。”方舟子表达了对此事的看法。
  早期的方舟子致力于学术打假,只是因为科学精神使然,因而他的行为可以获得大多数人理解和认同。不过后来他打假的一些方式,有些人便不能接受了,以至于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
  对真相有洁癖
  方舟子的打假对象逐渐发生了变化,从学术界渐渐延伸到了公众名人。
  在被方舟子打假的众多名人里,“打工皇帝”唐骏可能是最狼狈的一个了。从2010年7月开始,方舟子就在微博上不断发布唐骏学历、求学及工作经历造假的信息,一路穷追不舍,对唐骏拿出的证据不断质疑。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公民,平时喜欢吹吹牛,没有博士学位,说我有一个博士学位,去买一张文凭等等,这个没有什么害处,我们没有必要说非得去挑他,但对唐骏这种人,在美国,完全知道这个学校是怎么回事,然后就是为了神话自己,为了给自己笼罩上一个光环,但这是一个虚假的光环,会误导很多人的。”方舟子说。
  唐骏方面百口莫辩,后由出版唐骏自传的出版社出来扛了罪名,称学历失实是因出版环节出了差错。这件事成了罗生门,方舟子表示一定要继续找证据证明唐骏说谎。微博论战持续了十几个月,方舟子仍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有网友表态:“唐骏的个人能力是真的就行了,学历有那么重要吗?”
  方舟子反驳道:“我为什么要去置疑唐骏的这些经历,因为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而是一个公众人物,变成了一个所谓的青年导师、青年领袖,很多人都崇拜他,然后他是要讲自己的成功故事的,而且认为大家可以复制他的成功,如果他造假,如果他的诚信有问题,那么这个危害就很大。”
  过了将近两年,唐骏才从“学历门”中缓过劲来,正式向公众道了歉。
  2011年,方舟子又盯上了创新工场创始人李开复,质疑他“卡内基·梅隆大学最年轻副教授”的身份。李开复迅速做出了回复,以卡内基·梅隆大学的官方介绍、博导的邮件等证据自证清白。
  作为网络上知名的“人生导师”,李开复遭受质疑后,马上有一大批IT界、投资界知名人士站出来声援他。“本来是想停了,刚才被‘天使’们给恶心着了,干脆写篇长篇的。”方舟子不惧围攻,很快又发了篇3000多字的博文,针对更多细节提出了异议。
  在方舟子一连串炮轰下,仅仅一个星期,李开复就败下阵来,声明对自己的书中不严谨、不谦虚的部分——分——例如把“助理教授”拔高为“副教授”——表示道歉,将“虚心接受、深表歉意并将做出修改”。
  此事过后,有人便总结道,被方舟子盯上了,千万不要反抗,越反抗越惨。
  面对方舟子,就连一向“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韩寒都有些招架不住。2012年春节前后,“韩方大战”在微博上闹得人尽皆知。
  一开始挑起事端的是知名博主麦田,他发文质疑韩寒代笔,韩寒开出了2000万元的悬赏,征集代笔证据,自证清白。随后方舟子的加入,让这件事变得更加热闹起来。范冰冰为了支持韩寒,甚至追加了2000万元赏金。
  方舟子围绕韩寒的文章,做出一系列分析,表示他不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又对韩寒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的细节提出疑问,还列出了幕后推手的“嫌疑”对象。韩寒晒出《三重门》手稿,方舟子称其伪造;韩寒讲述在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现场写《杯中窥人》经过,方舟子称其事先背诵……
  这场论战,让靠笔头吃饭的作家们坐不住了,如何证明文章是自己写的,成了最大的难题。
  面对方舟子的连环轰击,他的福建老乡、“微博女王”姚晨看不下去了:“服了,从年前吵到年尾,吵得乐此不疲。换作是我,真没这耐心,早走法律程序,自证清白。法律上叫啥来着?好像是诽谤罪。”
  易中天也跑出来说话:“第一,方舟子有权质疑韩寒,其他人也一样。第二,有权不等于一定要用。第三,如果作家在世,又不存在署名权纠纷,而且没有过硬的证据,这种质疑,就涉嫌对作家人格的羞辱和诽谤。因此,本案是方舟子‘正当权利的不当使用’。”
  对于质疑韩寒的原因,方舟子初衷不改:“对唐骏和李开复针对的是学历、履历,没有涉及文章是否代笔,完全是两回事。但是,也有相同的地方,这几个人都被包装成青年导师和青年偶像。我觉得如果一个青年导师或青年偶像被发现有不诚信的行为,对社会的影响是非常恶劣的,值得把它揭开,让事实真相显露出来。”
  对于“偶像”这两个字,方舟子似乎特别敏感,王菲、林志颖、乐嘉、周立波,这些名字的背后,是一群群数量庞大的粉丝。和名人展开论战,就不可避免地要直面粉丝们的攻击,许多人都因粉丝“惹不起”而败下阵来,而方舟子以一敌万,游刃有余,展示出的强大战斗力,令人叹为观止。
  当被问及是否会退出与韩寒的争论时,方舟子肯定地回答:“一开始本来就没有想进去,既然进来了,按我的性格,我是不会像麦田一样赶快退出,我不会退出。”
  “如果有一天面对方舟子的质疑,那别管什么事,立即道歉认错。”对比“韩方大战”前韩寒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过的这句话,最后的结果比他的小说还要戏剧化:韩寒以一篇《孤芳请自赏》结了个烂尾,表示“我不再理会方舟子先生了”。
  虽然方舟子曾明确说过,“打假”并不是他的职业,“我和他们无冤无仇,纯粹是个人行为,必然带着情绪”,不过他的不依不饶,也是出了名的,许多次的打假,发展到后来都演变成了骂战。
  方舟子自己却不这么看:“即便我用语很尖刻,很不留情面,但我并非语言霸权,而是摆出事实依据。倒是批评我的人,给我扣帽子,但并没有指出我哪里错了。”
  真相总是“剪不断,理还乱”
  就在韩寒“代笔门”过去不久,方舟子又质疑起了另一位少年成名的作家蒋方舟。他连发3条微博,称蒋方舟小时候靠母亲“代笔”,长大了靠自己“抄袭”。对此,蒋方舟很淡定,只是做出了“不回应,别理他”的回答,没有让事态扩大。   时政评论人李剑芒猜测:“打韩寒让方舟子的基金(科技打假资金募集小组)从90多万翻到了270万,因此他看到了打击代笔给他带来的财产好处,希望再来一笔。”锤子科技创始人罗永浩也发微博:“基金没公布过一次支出明细,包括方舟子的安保费用花了59万。曾经说的欢迎监督哪去了?”对此,方舟子嗤之以鼻:“我认为在他们的要求下公示,显得看得起他们了。故我决定适时公示,自己感觉空闲方便时再公示。”
  也有人认为这件事和方舟子的死对头南方报系深有瓜葛,针对这点方舟子表示:“蒋方舟和韩寒碰巧都是南方报系捧出来的‘天才’。不过我打他们都是碰上的,不是因为南方报系的关系。”
  相较于韩寒、蒋方舟,方舟子和南方报系之间的恩怨似乎更有看头。2011年12月,方舟子发微博爆料:“此事我一直保密到现在,这些人居然污蔑我没守信用泄露秘密,那我就成全你们:石扉客当时代表南方某报刊想整重庆公安局局长王立军的黑材料,找我咨询王立军的学历和学术成果有没有问题。我看了他提供的材料,告诉他看不出有问题。他们的报道就做不下去了。然后石扉客就到处造谣攻击谩骂我直到现在。”
  很快石扉客回复:“只因为半年前肖传国事件,我支持了一下魏寒枫对你的善意提醒,你就造谣说我假冒记者采访你?到今天,你居然做出这样更无底线的事情!”
  且不论双方不断“互动”是否存在打击报复的嫌疑,其实,被方舟子称为“黑媒”的《南方人物周刊》,早在2005年时就得罪了他。这一年,也是媒体对方舟子妖魔化的起始。
  “2005年《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我之前,其编辑部有一份如何通过采访抹黑方舟子的策划书,后来落到我手里。”在方舟子公布的这份策划书上,明确写着:“可“可以指出他的问题?让他发怒?逻辑上自相矛盾的地方?通过他的个人生活,成长经历和性格特征,说明他的极端化?”
  “我说这是一家黑媒体,把那几个记者列入不良记者名单,有充足的理由。有哪份杂志哪个记者现在还想替他们出头,请便,那份名单可以一直列下去,上去了就别想再下来。我只给人一次机会。”方舟子在微博中态度强硬。
  在方舟子成名初期,《南方周末》还曾为他摇旗呐喊,然而在后来的报道中,他却成了个狭隘、偏激、不可一世的人。为此,方舟子专门针对《南方周末》的两篇文章写了《<南方周末>是如何构陷我的》澄清事实。
  不管真相如何,多年来,分道扬镳的剧情在方舟子身上已经上演了不止一次。
  罗永浩曾是方舟子的支持者,2006年两人闹翻,开始写文“互殴”。按方舟子的解释,是因为罗永浩曾请求他把文章中的一个词改掉,免得伤了某人的面子,被方舟子拒绝了。
  如果方舟子说的是事实,那么他应该是个很理性的人,然而从某些事情上看,他又显得有些“感情用事”。
  上世纪90年代,同为福建人的生物学家陈章良深陷“恐龙蛋基因研究造假”漩涡,在强大的质疑声中,方舟子始终坚定不移地支持陈章良,甚至到了“谁敢批评陈章良,就打谁的假”的地步。
  网络上言辞锋利的方舟子,在朋友眼里,是个“性情温和、不大说话”的人。
  好友司马南说:“方舟子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他很纯粹,做事情不屑按世俗常理出牌。”
  方玄昌评价他:“生活简朴,大多数时间都花在写作和看书上,平时花费很少,他也极不看重钱财。在我们受袭击之后,有一个南方来的支持者要捐助给他个人一百万,他当场拒绝。”
  方舟子称自己有英雄情结,“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是我最重要的两个特点。”他曾在诗里写道:“或者我只是一个路标/为迟来的黑马王子指路/或者我将成为一块化石/千年之后骄傲地向你呈献。”
  “我的思维方式很受西方科学传统的影响,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有多少证据,就说多少话。西方人批评别人是不留情面的,不像中国人要顾脸面。”方舟子说。
  “年幼的方舟子就是一个耿直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憋屈在心里,他认为老师的话有不合理的地方,就直接指出来,敢跟老师争辩。而他始终有一颗探求世界的好奇心,小学时就经常把老师问倒,有的老师因此不再理会他。”方舟子的老同学柳志栋说。
  这么多年过去,方舟子初心不改。他1989年发表在《创世纪》上的诗作《最后的预言》,是他微博头像旁一直保留不变的“座右铭”,或许可以为他的行为做一个注解:“握紧我的手/让我的图腾烙在你的手上/请传递这一把火/直到/百年之后/我所有绝望的嘶叫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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