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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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止一次朝大山挥动手臂说着,“只有我才清楚四十年前那棵荆棘树下发生的事”;每当此时,他脸上就有泪珠在月光下熠熠闪动。
  ——叶芝 《凯尔特的薄暮》
  一、云峰岩
  堪舆师说:
  “煞风作祟。”
  当村里的翁妪最后一次用谷耙翻动稻谷的时候,湛蓝的天空开始翻涌变色,对流雨也提前到来,乌云从四周的山头涌起,瞬时围住了整个黄坊村。那些赤着脚、光着膀子在田里劳作的人也胡乱奔跑起来,像雨中逃散的蚂蚁。
  乌云扑来,平地里打起了风旋。稻谷被风旋裹挟着甩向屋顶,碰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碎瓦飞溅,一些本已破败的旧房屋立马散了架,黄狗尽皆狺狺而逃。然而,乌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淡开,狂风也同时偃息。人们惊叹之余,纷纷走出房屋,言说各家损失。
  堪舆师的说法很快就有了实证:烧火妹不见了!一股浓烟冲向了云峰岩。
  待薄暮轻轻踏入村庄,大家都吃过米酒,各自擎了器械,朝浓烟隐没的云峰岩徐徐前进。朗月从西山升起,田间的蛙叫声依稀可闻,松明出现在枯木怪石之间,说明众人已经接近险远的山顶。众人携了钉耙锄头猫在麓棘丛里。
  雾霭没来由地渐渐变浓,至今也没人知道那是不是妖怪施的障眼法。
  没多久,铜锣声震山响起,零零散散的喽啰从石罅里头冲出来,呜噜哇啦,喊着妖怪的语言。利刃在月光下煜煜闪光,血液溅染到那片至今仍然令人畏葸不安的草木上,那些被招兵锣使唤出来的喽啰只是些黄豆小麦而已。这领头的孽障显出原形,也不过是一只庞硕的蝙蝠!它知道大势已去,化为人样,挝响了收兵鼓,夺路逃回石壁上的罅隙里头。
  “我千年不出。”蝙蝠怪喊道。
  “我万年不走。”堪舆师这样回答它。
  堪舆师日夜守候在外,直到死去,形成现今所能看到的峭崖上的持刀人形。
  大约十年前,我从一本书里头看到一首歌谣。歌谣不长,八行,讲的是蝙蝠怪掳人的传说。歌谣的注解却占了大量篇幅,还道出了传说所在之地,据此我寻至旧时汀州府,又辗转到其中一个黄姓村子。在那里,我听当地老人讲述了歌谣里的故事。老人眼睛泪糊糊的,脑袋上没什么头发,看得见因年迈而生出的诸多黑斑和小疙瘩,牙齿也差不多落尽了。我们趺坐在一口古井边上,喝着酽冽的土茶。“故事跟这口井的绳索磨痕一样久远”,老人摩挲着井沿说。我透过老人的炯炯目光窥视到一种极为遥远的与生俱来的纯粹。歌谣的最后一句是“故事刻在石碑上”,老人的回答亦如歌谣所述,这个故事为时人著录,仍可见于云峰岩的一块石碑上。我询问了很多当地人,终于在灌木掩映之中发现了它。不过碑上字迹漫漶,而且用字颇古,行文晦涩,难以从中了解更多信息。这里还牵出一个说法:若有人能诵出碑上全文,石碑便会分立两侧,为一头金牛让路。听说有一个酸书生诵碑文时差了最后一字,金牛露半身而退,书生擒之,却只拔得一个犄角。
  在以前,小孩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免不了用竹篙鼓捣瓦缝或屋梁——常有蝙蝠扑腾着掉落下来,小孩在它们腿上缚一根细绳,白日里扔到空中去,任其胡撞乱飞。现今,长居在村里的孩童已经不多,老人也不常说起这个故事。
  二、花伞
  几乎在每一处田间或山腰,你都可以听到精怪把人掳走的事情;也有一些精怪是极通人性的,还有一些则并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在这个村子里,我结识了一位做灵屋的中年人。他的活计就是用竹篾编屋架,糊彩纸,在纸上描窗户,描灶头。下着细雨的那个夜晚,在东家吃过饭后,他由于没带伞而疾步往家走。影影绰绰的烟雨中,有两位年轻女子共擎一只花伞迎过来。在乡间促狭的小道上本以为会擦肩而过,而那两位女子谈笑自若,径直穿过了他的左肩。“我什么也没碰着,”他说,“也没睇见细雨打在她们的花伞上!”
  他曾同好几个人讲起这件事,别人却说是他酒后花了眼,才会把没有的事情看得这样实在。
  三、卜花
  黄坊村四面环山,到处是依山开垦的田地。那些做田人休息的时候,就会摘下斗笠,坐到有树荫遮蔽的田埂上吹山风。我在驻留村子的这段时日,经常乘便去听他们讲古。“好几年不曾见人扶箕了。”一个老妇人蠕动着几乎快耷拉到下巴的嘴唇说,“不过河对面的六莲子晓得卜花,那个布娘(当地人对已婚妇女的称呼)每年八月节晚上都要卜花。等几日,你看过就会晓得是哪回事了。”我在《清稗类钞》里头读到过一段话:“术士以朱盘承沙,上置形如丁字之架,悬锥其端,左右以两人扶之,焚符,降神,以决休咎。即书字于沙中,曰扶乩,与古俗卜紫姑相类。一曰扶箕,则以箕代盘也。”不过,我对卜花闻所未闻。老妇人的话使我生起了很大的兴致,我不得不另择归期。
  那晚,朗月从西山升起,要看卜花的人挤满了大厅。大厅中间是一方木桌,桌面上摆了两个雪梨、一块月饼、一对蜡烛、三炷香,还有一沓金银纸。“你们得站到大厅两旁,”身量矮小的卜花女人吩咐道,“要给三仙姑让出一条路来。”
  她烧了一炷香,合起双手对着神龛念起请神的咒文:
  一姑婆,二姑姐,
  三姑请你下来游香礼。
  精致姑婆快快来,
  龌龊姑婆唔敢来。
  卜花女念过咒文后伏在桌上,浑身轻轻抖动起来,并像骑在马上一样踢踏着双腿。没多久,她便开始说一些模糊的话,继而话语又渐渐变得清楚起来。“花是好梨花,开了两三朵。”卜花女说。“有冇虫豸?”一人问。“虫豸不曾有,花根不太稳,让(亻厓)帮手培泥土,大风大雨唔要愁。”我注意到卜花女一边说着话一边摆动双手,就像确实在给花培土。“眼前的一切只是原始巫术的小伎俩罢了。”我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凡间子弟唔敢噪,”卜花女说,“远远近近都是客。”我想,这两句该是三仙姑告诫我的话。此后又有许多人争着问花,急着要知晓明年的运气、姻缘、财路。
  大概过了两个钟头,卜花女忽然喘着大气,不再搭理人,自顾自昏昏地说:“坐轿来就坐轿转,骑马来就骑马转。”说完便站了起来,伸一个懒腰,仿佛只是睡了一通觉而已。
  此后很久,我无意间在一本书中看到一段文字:
  “……骑马至花园,园中百花殊异……花之妍萎示人之强弱。园内有仙,可询人事。”
  四、沉睡的卜花人
  一年之后我突然收到来信,信件所署地址便是我曾到访过的黄坊村。那段时日我寓居在一位老者家中,他曾同我讲过蝙蝠怪的传说。写信来的是他儿子,信中说老人已经故去,临终时嘱其转告我他将不久于人世,希望我能将一年前的见闻诉诸笔端。
  那几日,一股不可名状的缱绻情绪攫住了我的心,到后来愈加强烈。我再次不请自来。就在我要踏入大门时,我注意到门罩和吞口上栖满了蝴蝶。这些蝴蝶大小迥别,色彩殊异,规规矩矩地排列着。它们应该和我一样是虔诚的吊唁者,只不过来自别的国域。
  当圆月爬过云峰岩的时候,我和老人的儿子正在一条宽阔的田埂上散步。天上的寥寥孤星和喇叭花丛中的几只流萤争着吐露微光,蟋蟀和青蛙也都隐了声。山里吹起习习凉风,能够听到饱实的水稻嗦嗦轻语。
  我突然想起卜花一事,便问今年是否还会再有。
  “唉——”
  可能是父亲故去的悲伤萦绕在心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并未作答。过了大约半根烟的时间,他才跟我说,在我离开之后,“卜花女还领过一个细妹子进花园”,后来两个人都变得不省人事了。“菩萨说,细妹子折了一枝花,两人都被看园人缚了起来”。我去看时,两人仍然昏迷在床,虽然粥食不进,却不见消瘦。卜花女不时呢喃自语,该是在请求神明的饶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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