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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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作感言:最初就是想写一个擦肩而过的故事,然后梗概在WORD里慢慢成形。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关于那个存在的青涩时代的爱情更是如此。基调是很淡的灰色,讲来往往云淡风轻,寥寥数语,但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那其中的九死不悔,百转千回。每个人生命中或多或少都有几段遗憾的故事,不过再细想,或许只有遗憾,才能圆满吧。
  题头:可是在拥抱的那一刻我明白,他并不如想象中那样不在意。我们曾离得那么近,我知道他也有同样的心潮起伏和夜不能寐,有过同样的喜怒哀乐和身不由己。都曾那么想靠近——却一直在逃离。
  【1】
  比起过年,我更喜欢年前那一段日子。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渐渐转浓的笑意。那种错觉,像快乐时光永无穷尽。超市里到处是年货促销的喇叭声,震耳欲聋。我有些茫然地站在成堆的糖果前,然后,我看到了其宣。
  几年未见,他还是高高瘦瘦的样子,只是棱角分明了些,他穿着驼色的毛衣,外套闲闲搭在胳膊上。
  那瞬间像忽然时光回溯,我在光影交错中,抑制不住地想哭。
  或许和他之间的距离,一直比擦肩而过更远。
  比我想象得远。
  最初见他时我并不知他的名字。
  北方的天气一向干冷凛冽,特别那天还下了小雪。晚自习后我到学校车棚推车,出来时脚边一滑,连车带书噼里啪啦倒了一地。我抽着冷气爬起来,忽然身边一个人蹲下来。
  满怀感激地抬头说谢谢时,却撞进一双黑若点漆的眼睛里。
  那天光线很暗,他裹了厚厚的围巾,穿着深色的棉服,看不清楚样子。我唯一记得的是,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有星光熠熠。
  他动作很快,把书包拍拍递给我,回了个单音节的“嗯”字,然后很干脆地走了。
  我愣了下,心想,跩什么啊。
  后来升旗仪式因为说小话和死党被拎出来罚站。旁边那位仁兄却又不怕死开始戳我:“哎哎,你看那个谁那个谁。”
  我小声回了句“看你个头”,倒也不自觉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
  未等她说话我低低“呀”了一声,正是那天的跩哥。他站在队伍尾端,身姿挺拔眼神淡漠。这样的男孩子桃花肯定很旺,我一向是敝帚自珍锦衣夜行的人,不知为何忽然有种发闷的沮丧:“谁啊?”
  她的表情激动异常:“其宣啊!帅死了,这真是制服控的福音!”
  我翻了个白眼,心中却将关于他的信息反复咀嚼了数遍。
  其宣在学校出名起源于一堂公开课。
  那次总电脑出了问题,老师在台上忙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开不了机。
  老师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了句“有没有人会弄这个”,意料之中没有人应声。片刻后,一个人影一闪走上了讲台。他言简意赅地说:“让我试试。”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其宣,之后那堂课讲的什么完全没印象,只记得他十指修长,伴着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他穿了件黑色套头线衫,露出锁骨来,眉目英挺、眼神专注的样子十分好看。
  我估摸着半个班女生的眼神都在他背影上瞟来瞟去。
  其宣为人非常低调,但耐不住广大少女一颗颗蠢蠢欲动的春心。当年还不流行高富帅,死党神神秘秘地告诉我,其宣是个土豪,他爹是大土豪。背景是他去银座停车时被几个女生撞到,而最初吸引大家眼球的是那台车。一番瞠目之后他祖宗八代都被刨出来,当然也逃不脱诸般小细节,譬如他养车的钱是自己写程序赚的,譬如之前他已拿过好几个计算机比赛的奖项。
  旁边女生在叽叽喳喳讨论时,我有一搭没一搭听几句,心思却渐渐恍惚起来。
  我想书上写的“不知道爱情是从何时开始”肯定是骗人的。
  我就知道。
  【2】
  跟其宣熟悉起来是在分班之后。
  他这人倒不像外界说的那样冷艳高贵,所谓跟男神的距离,很多都是自己作的。诚惶诚恐那种作。
  我属于体质偏差的品种,从小到大最厌恶的就是体育课。因为血糖偏低,还被特许上课可以吃东西。同学老师都隐约知道点儿,但其宣同学就不。
  上物理课时他突然道:“别吃了。”
  手上的食物顿下来:“怎么?”
  “烦。”
  我瞥了眼,他好像在紙上演什么代码,就默默地自觉把零食放了起来。过了会儿那种虚弱带来的眩晕感又袭来,我只得偷摸着填进嘴里几块蛋糕,眼角扫到他在眉头紧皱。
  为啥突然觉得自己很像《诗经》说的那种硕鼠。
  下课到走廊上放了放风,回来之后书包里的食物已全部跑进垃圾桶里。我按捺着自己的火气:“你干的?”
  他似笑非笑:“你跟老师主任校长送了多少礼?这么惯着你啊?”
  一股血气直往头顶窜,事情到了这份儿上,反而懒得解释。我用尽力气冷静下来:“有本事你也送啊。”
  他笑得特别轻蔑,我眼泪都快要下来,又硬生生憋回去。
  那天早上我毫无悬念地没有熬到中午。我是在校医室醒来的,意外地发现他就坐在一旁,而且这货脸上没有一点愧疚惊喜之类的东西。
  “虽然这事我也有责任,但你早说不就完了。”
  就一句话把我一长篇都堵在嘴边,主次耐人寻味,真是会说话。
  “好。”我暗暗咬牙切齿道。
  这茬揭过很快就到了期末考。其宣的卷子依旧是大沓空白,我心中莫名着急,开始阴阳怪气地讽刺他,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我记得他说了句令我印象特别深刻的话,如果你某方面特别出色,应试教育其实有空子可钻。
  我呆呆地问:“怎么钻?”
  “天赋吧。”
  他说完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了,我却发呆了一整节课。我从未觉得他这番话盛气凌人,正是因为在陈述客观事实,所以才格外挫败。那之后我也开始啃对我像外星语言的c++,但在一星期之后,终于放弃。   挺不是滋味的。不仅是智力上的挫败感。
  那之后又出了一件事让其宣声名大噪,他被倒追了。
  这事要从故事主角之一的陈舸语说起。这女生是个异类,我很早时就听过她。陈舸语长得十分妩媚,偏偏身上又带股英气,属于又会学又能玩儿的那种。学校开小灶的辅导班从来没去过,规定的校服总能穿出些花样来,爱和好学生眼中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但你要从校规中来咬文嚼字,她属于再规矩不过的学生,而且从没跌出过年级前五。
  我想她大概也是其宣口中的天赋者,不服不行。
  我依稀记得她来找其宣是个黄昏落雨的傍晚。她披着暮色进来,书包甩在肩膀上,嘴角笑容坏坏,那瞬间脑海突然蹦出四个字“恃靓行凶”。
  “哎,你认不认识我。”
  其宣眼睛从电脑上离开了一瞬,犹疑地打量她:“怎么?”
  “我觉得我挺不错的,要不要考虑看看?”
  “考虑什么?”
  我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依着其宣那个被程序占满的脑袋,他是真没懂。
  陈舸语居然笑笑地望着我,眨眨眼睛。她慢条斯理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哦,等一下。”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居然真坐他身边认真地等起来。
  直到暮色四合,他收拾着电脑,去尽完值日生的责任。和他倒垃圾回来,陈舸语居然还一派悠然地坐在那儿:“考虑好了没?”
  其宣一愣:“你脾气挺好的。”
  陈舸语失笑:“作为追求者,我是该有点风度。”
  当时我着实被震了一下,片刻后那种异样的感觉消失,是泛上来的莫名苦涩。我说:“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其宣也没有叫住我,对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离开时还是没忍住回望了一眼。透过昏暗的门廊,他们身后的窗外是一轮燃尽的橘色太阳,像极了精致隽永的电影布景。
  那瞬间恰巧和其宣眼光对上。他愣了一下,很快别过脸。
  【3】
  其宣和陈舸语往后一段接触逐渐频繁起来,不过是别的原因——他们都是参加全国信息技术竞赛的选手。
  我想陈舸语这个人,当得起一见钟情,也当得起日久生情吧。
  他们参赛获奖的照片一起贴在通告栏里,听说很是带动了下几届的生源。我看了不爽,决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去撕掉它。但正当我拿着螺丝刀拧开布告栏后盖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一个让我瞬间血槽空掉的声音:“你在干吗?”
  僵硬着回头,其宣用一种“你这个蠢货又在搞什么鬼”的眼神看着我。
  我撇下嘴角:“我看布告栏坏了,就学……学雷锋。”
  这时那张照片忽忽悠悠落在地上,我捡起来递给他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
  他无所谓地说:“我不要,还是给你吧。”
  为了面子问题我只好说:“那我也不要。”
  他忽然莫名其妙生起气来。我琢磨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男人心,海底针啊。
  回教室午休时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猛然感到有些不对。很快我被其宣摇醒,在神志还未清醒时,又被他拽着跑出了教学楼。
  在走廊上跑的那瞬间我无比清醒,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手上传来的是他的体温,那个时候我居然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所幸地震级数不大,回到教室时我一眼看到其宣的电脑被扔在桌子旁。其实当时很有冲动问他,为什么那时候居然把他珍愈性命的电脑丢下而选择带上我。我知道电脑对他有多重要,也知道这个问题很蠢,脑补了一下最可能的答案却是:优盘有备份啊。
  还是不问了。暗恋不是错,自作多情就是了。
  大概陈舸语的完美在某种程度上,终于积攒到了天怒人怨的时候。那天放学她在楼道口被堵住了,其中带头的黑风衣,长得还算英俊,但身上却带股肃杀的气息。
  “你为什么不来打台球了?”
  陈舸语倒还沉得住气,依旧笑眯眯:“最近学习忙点儿,参加个竞赛。”
  围拢过来的女生们眼睛里开始冒红心。拜港台言情所赐,这种不羁的浪子,一向是乖乖牌女学生的心之所向。五官消瘦神情落寞,最好是要有风,最重要是看脸。
  唔,还算齐全。
  “走,今天去玩吧,我請客。”
  “王哥我真有事儿。”她到现在还沉得住气,一脸诚恳地解释。
  这时其宣从教室里走出来,陈舸语眼前一亮:“这是我同学,我们真的要计算机竞赛,组队那种。”
  她明显是不想得罪那王哥,其宣却被无辜牵扯进来。他看了王哥一眼:“有事?”
  我想这死小子一辈子都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王哥眼中带着戾气,身边的小弟直接怒了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我×你妈……”
  旁边的学生都避到三尺外,其宣说:“打架是吧?出去再说,这边不方便。”
  我脑回路真的有问题,看到喜欢的男生为别的女生打架,居然很开心,因为他没有认怂。但我确实不想看到他被扁成猪头,所以我开始拨110。
  “老三,你在这干吗?”
  王哥一脸意外地回头:“二哥?”
  听到这声音我大脑当机的一瞬间又有种喜出望外的感觉:“表哥!”
  在场的几人齐齐看向我。来人就是我姑妈家的表哥,据说在混社会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跟陈舸语和其宣招手,语速又急又快:“表哥您忙,我们先走了,表哥再见。”
  陈舸语很感激,其宣语气却很古怪:“想不到你们家还有这血统。”
  我反唇相讥:“没这血统明天要到医院见了吧?”
  他低头开始敲键盘:“带脑子出来没,出校门要经过保安室,别觉得全天下人智商都跟你似的。”
  “保安要是不在呢?”
  “拨110。还有,我是黑带三段。”   我愣了一下,说:“哦。”
  他们又开始讨论竞赛题目,我坐在窗台上,心中的欣喜很快被冲淡。其实我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包括我自以为是的帮忙。
  【4】
  其宣和陈舸语很快因为竞赛被保送了。
  于是在我昏天黑地的高三里,他们无比地悠闲。无数次我想把优越感爆棚的他丢出去:“你烦不烦,求你回家吧!”
  他敲敲我桌子:“我在哪儿跟你没关系。做题。”
  时光飞速向前跑。
  有关于高中记忆的末端,是深夜的学校操场,是酒瓶碰撞空荡荡的回声,是同学们被酒精和篝火映得通红的脸。一向怂得尽人皆知的我,却在那天仗着酒意狗胆包天地亲了一下其宣。周围的哄笑声在他的无动于衷下慢慢冷却,而我,在这个夏夜,心肺间像忽然生出了无数寒意,开始疯狂肆虐。
  我知道太主动没有好下场。
  像陈舸语那样扶着裙边大眼睛忽闪忽闪就很是临别的最好姿态。
  而我选择了用最难堪的一种方式告别。我都懂,我想其宣也懂。
  第二天被同学企鹅留言告知,最后喝得人事不省的我是被其宣送回家的。而我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竟然那么平静。
  之后我和其宣断掉了所有联系。这时我才迫不得已承认,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强求。
  所谓求不得。
  到了大学周围熟悉的人依旧那么多,由于我们的学校是所在省会城市有名的超级中学,校友密集程度可见一斑。鉴于毕业的丢脸表现,真想仰天哭一哭。
  我大学里见过几次其宣,他单肩背着笔记本,手上拿两本书,无论从背后正面看都令人遐思万千。不过我只敢远远地看,很多次我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也只是猜测而已。
  大二时年级里小团体聚会,我到了酒店一楼大厅,却看到其宣从包厢里出来。我干了件很怂的事儿——我跑了,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
  好像听到他在背后叫我。
  在坐上出租车时我壮着胆子往后看了一眼——他居然真的站在酒店门口,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再之后的一次聚餐,我特意打听了人员名单。席间两个同学在议论:“听说其宣最近总在你们学校转悠啊?”
  情绪瞬间低落下来。陈舸语跟我正念的是同一所,不过是计算机系的。
  我扒着饭,突然味同嚼蜡。
  大学时我学的是广告传媒,毕业后侥幸进了本地一家电视台。高中的熟面孔很多,我心中渐渐生出不幸的预感,而接下来我就见到了陈舸语。当年一向以技术人才自居的她,居然做了主持人。
  “丁星北?”她笑容里带了真正的惊讶,“没想到我们居然成了同事,世界真小。”
  那是毕业两个月后。由于隶属不同部门,这场电梯里的偶遇让我们才在意外中见了第一面。
  “是啊。”
  有一搭没一搭寒暄着,她突然将话题扯到其宣身上:“高中群里大家交流毕业信息,最厉害的就是他了,手中几个IT巨头类公司的OFFER,春风得意呀。”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应和地敷衍:“是吗,真是恭喜他。”
  她反而一脸意外:“你不知道吗?高中你们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
  我不晓得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他们来往那么密切,说不定早在背后用刻薄的言语将我那天愚蠢的行为评论个遍了。
  我心里别扭得很,急急找了理由:“责编那儿记着要看稿子,我先走了。”
  她笑笑表示理解。
  转过走廊时,热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忽然间刺痛我的眼睛。
  世界真小、世界真小……
  我喃喃地念叨着那几个字,只觉得下一个转角处有无数的熟悉陌生的未知,那感觉令我惶恐,令我不安。
  接下来好几个月忙得昏天黑地。新闻部主编算是我大学师兄,一直很照顾加提拔我。这天的历练是到三十四层的网络营运维护部,顺便砸下来一堆任务。
  推开副总监室的木门,其宣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面前。
  挂起一半的笑容僵到脸上。
  他似乎也怔了一下:“什么事?”
  “哦、哦……”我像是大梦方觉,手忙脚乱地把手中一沓文件和U盘递给他。“还有这个栏目的网页设计最好改动一下。”
  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五年后,我站在他身旁,依然和当年一样手足无措。
  心神恍惚地拉开玻璃门准备出去,他忽然在背后叫住我:“喂。”
  “什么?”
  “你的U盘落下了。”
  我像行尸走肉一样僵硬地过去捡起桌子上的东西,始终没敢看他的表情。离开前我听到他再背后说:“丁星北,这些年,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也许我变了。
  当年的我会毫不示弱地丢给他一堆话,而现在,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5】
  那之后遇到要去网络部的事情我都推给同事,反正有帅哥看,没人不乐意。
  圣诞节时台里大手笔包下一间KTV,同事们都很HIGH,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寓意什么的不言自明也无可厚非。我心里却虚得可以,是真害怕去。
  老大把我拽过去,耳提面命道:“新闻部这个尼姑庵,你没待够啊?”
  我說:“那您究竟是道长还是师太啊?”
  把他气得绝倒。
  KTV里光线很暗,意外间又看到陈舸语。她挽着一个很英俊的男生,衣香鬓影笑意盈盈。听同事们八卦说那是大老板留美的二公子,趁假期回来探亲。这才过了多久,那位当真是好手腕。
  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了种松口气的感觉。
  她一向是活在镁光灯下的人物,那瞬间很多年前她跟其宣告白的场景又跳出来,她神
  态轻松写意,区区一段感情于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故事。所以她始终从容。
  记忆断断续续,最早花痴其宣的高中死党,今年已换掉第三个男友。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困在过去。兜兜转转这么些年,依旧找不到出口。
  为什么只有我。
  抓起面前的啤酒杯灌了一大口,眼角瞥见其宣走进来。他也不似当年,总躲在角落谁也
  不理,亦学会挂上成年人的面具熟络地跟同事寒暄。
  大家都越来越好,除了我,只有我。
  彼时气氛已很热络,熟悉的不熟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唱歌或划拳。我不记得已输了几次,摇摇晃晃举起一杯灌下去,周围一片轰然叫好声。我知道其宣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我,可那又怎么样。
  我甚至有些示威意义地举起杯子向他的方向遥遥递了下。
  “你有完没完?”
  其宣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响起。他从角落站起来,脸色臭得可以。气氛诡异地瞬间沉寂,大家都是一副不可置信又明显受到惊吓的表情。
  他过来劈手夺过瓶子,把我拽出包间。
  他走得很快,我的牢骚委屈抱怨全部堵在喉咙间,只是暗暗在手上同他较劲。他拽得更紧,嘴角紧抿,脸上的表情很淡很淡。
  扑面而来的寒意让我瞬间打了个冷战。他把我塞进车里,很快发动驶出停车场。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你管我!”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语气弱得可怜。
  “我是不敢,女中豪杰啊。”他讽刺意味十足。
  “哦?不敢?那请问您现在是在干吗?”
  他被噎了下,片刻后冷冰冰地说:“怕你酒精中毒找不到医院,救死扶伤。”
  突然感到没必要再继续说下去,我测过身看到道路两侧的建筑飞一般后退。就像我们曾经的岁月。或者以前我还能自欺欺人地以为他的毒舌是我的甜蜜专属,但毕业时那一幕却像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
  “停车。”我闭了闭眼睛。
  他没理我。
  “林其宣,我一直想问,究竟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么?”没等他回答我快一步开口,“时不时跑回来撩拨我一下,证明你的魅力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恭喜你赢了,还有,我真的不想说出请你滚这种伤感情的话。”
  他猛地将车停在路边:“到了。”
  这是他今晚对我说出的最后两个字。
  我狠狠摔上车门,站在路灯下,睁着眼睛看天上的雪花。眼泪混杂着化掉的冰凉液体,我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这么孤独。
  【6】
  老大第二天打趣了我几句,见我板着一张死人脸,迅速噤声跳转话题。
  后来听同事议论,其宣只是替他师兄代几天班,不久之后就要正式到一间顶尖的IT公司做事。所谓现实,从无雪中送炭,只有雪上加霜。
  早该如此,就是这样。
  两周后我再一次避无可避地要到其宣那里走流程,推门前我赌咒发誓,这一定是最后一次。谁料开门时却并未看到他,我迟疑着走了几步,却看到了让我心脏骤停的一幕。
  其宣面色苍白地昏倒在桌前,像丧失了所有生气。
  脑袋“嗡”的一下,我是怎么样开始叫同事拨120,怎么样拽着他哭着喊他的名字通通不记得,急救室的灯忽然亮起,担架车推进去前從他的手心滑落一样东西,咣当砸在地板上发出脆响。
  那是个陶瓷的三彩小猫摆件,我曾一直带在身边,却在毕业时醉酒那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宣脸上毫无血色,眼睛像没有焦距般定定看着我:“星北?”他拽着我的手很紧,我也不愿松开。白炽灯将周遭照得纤毫毕现,连同他眼角隐约的水光。
  我嘶哑着声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是为什么:“不是我一个人是不是?自始至终,都不是我一个人,是不是?”
  我看到他迟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心中像有什么轰然落地,伴着眼眶周围骤然升上去的温度,回过神时才发现,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爬了满脸。我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睫毛不停地颤动,心中悲喜莫辨。
  说来丢脸,其宣这次只是普通的加班加到暂时休克,我却在医院哭得像生离死别。索性想开了,丢脸就丢脸吧,反正也不止一次。
  可经过这次之后,我却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我隐约感觉到真正的答案就快要浮出水面,但这个结果却让我拒绝靠近。
  元旦前夕公司放假,办公室里同事们刚欢呼完,手机就提示有陌生来电。心中像是有了某种预感,我避过人群接通:“喂?”
  其宣的声音透过电流,熟悉而又陌生:“晚上有没有空?”
  我壮着胆子调戏他:“约会吗?”
  他却答非所问:“我在公司后门广场那里等你。”
  “太专制了吧,我凭什么就非得答应?”
  他沉默了一下:“我想见你。”
  仅仅四个字就让我的心情飞起来,也只有他。而后那句话又让我瞬间跌落谷底。“我要走了。”
  到广场边上时,我却没有马上去找他,只是躲在那个喷泉雕塑后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
  冬天天黑得早,寒风瑟瑟。他穿了件深色大衣,加上病未好透,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的时候,竟多出几分形销骨立的味道。
  我发短信给他:“不迟到显示不出我身价。”
  他低头翻看着,嘴角微微勾起。这一幕让我的心瞬间柔软起来,并不烫,却像马上要化开。
  广场上人声鼎沸,相携而来的男男女女都带着一脸笑容,伴着满目的火树银花,伴着吹落的繁星如雨,在这急剧升温的气氛中升腾发酵。
  我和其宣孤零零地置身其中,像被隔绝在人群之外。
  他不知在神思恍惚地想些什么,被我忽然打断:“什么时候走啊?”
  “还要一个星期左右吧。”
  我在喷泉旁站定,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要是没有那天的意外,你是不是一辈子也不打算告诉我?”
  “对。”他沉默了半晌开口,“其实,这次替师兄代班的本来不该是我。”
  烟花在我们头顶渐次绽开,随着时间渐渐接近午夜,整个人群都沸腾起来。   “为什么?”
  他避开我的眼睛:“或许是想跟你正式告个别吧。”
  我使劲拽住他的手,可眼泪却在这样经过催化的气氛里,慢慢流下来。我胡乱抹了下,带着鼻音说:“那不祝我新年快乐吗?”
  周围是排山倒海的倒数声,我被旁边的小情侣挤得站立不稳,只得扶着喷泉池的边缘,可猝不及防间,其宣忽然抱住我。
  “3——2——1——”
  一瞬间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我们静静置身其中,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我发现,其宣的身体在抖。
  这家伙,从来都是死鸭子嘴硬。后来提到那个让我颜面尽失的毕业篝火晚会,他却说:“要是我不愿意,你可能亲得到我吗?”
  有滚烫的液体流入我的脖子里。
  心中五味陈杂,那其间混合了无数快乐和哀伤,我已辨不分明,更咀嚼不出其中的滋味。
  我努力挤出笑说:“我会忘了你的。”
  他点点头,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讲出口,只是抿起嘴巴笑了一下。
  我很少看到其宣笑,却没想到有一种笑居然会让人想哭。”
  【7】
  其宣一直有婚约。
  他小时候淘气得无法无天,小区和学校里的受害人们迎来送往。可最严重的一次事故,却赌上了他的一生。那次他带着父母好友的女儿溜进外公的家庭实验室,俩人都特别新奇,各自欢呼着跑向高大的试验台和试管架。后来那女孩子忽然开始哇哇大哭,而他在惊慌之下回头,失手打翻了酒精灯。
  他寥寥数语带过这些,说幸好最后被救出来。他好得很,只是那小姑娘不太好。不止遭到了化学药品腐蚀性伤害,还在火灾里受了不轻的伤。对了,好像自那次起,她就患上一种奇怪的皮肤过敏症,重则致命那种。
  他記得父亲母亲商谈后脸上满是沉重,跟小女孩父母说:“让其宣和妍妍订婚吧。”
  他那时并不懂这两个词的意思,随着懂得却一天天沉默下去。
  那是健康、责任、婚姻和人生的意思。
  而所有属于他青春的烙印,都在成长中湮灭,或者由他亲手毁灭。
  恍惚间想起大学校园里那无数次擦肩而过。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鼓擂,却不知另一侧,有人心脏的温度也由灼热到渐渐冰冷。
  我才发觉,自始至终,他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
  其宣少年老成,又长了一张面瘫脸,一直以来他的情绪都隐藏得很好。可是在拥抱的那一刻我明白,他并不如想象中那样不在意。我们曾离得那么近,我知道他也有同样的心潮起伏和夜不能寐,有过同样的喜怒哀乐和身不由己。都曾那么想靠近……却一直在逃离。
  既然我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为什么我会哭。
  其宣走的时候外面起了薄薄的雾。
  他抱着纸箱下楼,上了同事开的车。直到车开走之前,我都以为自己已经能足够好地控制情绪。可当它渐渐消失在雾气中时,我却忽然像疯了似的跑出去。
  徒劳地追着那辆已经看不见踪迹的,我永远也追不上的车。
  我似乎看见他在雾气满布的车窗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耐心写下那天晚上他未曾说出口的话。
  我以为可以忘记你。
  或许我将用一生证明我是错的。
  【8】
  岁月悠悠间,斗转星移,看朱成碧。
  一瞬和一生,都只是一个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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