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演戏”
　　
　　在进行现场采访、录制同期声时，经常碰到被采访人述说不自然的现象。我们常常埋怨这种人不入“戏”。一旦遇到这样的主人公，就浩然兴叹，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拍摄的党教电视片《痴心不悔为党歌》，最初就给我们提出了这样的难题。该片叙述的是一个农村老党员35年如一日痴心党的文艺宣传的真实故事。电视片主人公黄抡堪长期担任文宣队“导演”和演员，可以说是个在镜头前不怯场的人。我们当时想，黄抡堪当文宣队队长几十年，自己演戏、教人演戏几十年，是容易入戏的，我们导他、教他容易。本着这一想法，我们甚至把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解说词都事先敲定，只等老黄的配合。在我的心目中，这应该是一部很容易就搞定的片子。
　　可是当我们摆开拍摄架势后，老黄却不知所措了。他反复地询问我们需要他说什么、做什么，并表示要全力配合。可他一对上镜头就紧张，说得结结巴巴，言不由衷，一着急还把原本要说的话忘了。我当时真是急得跳脚，心说真不知他这几十年的戏是怎么演的，演好他自己不就行了吗？
　　殊不知，正因为我们一开始就是让老黄去“演”，老黄才不知道该怎么演了。演好自己，其实真的并不容易。有一天老黄受不了我们的“折磨”了，终于来找我说了实话：“我觉得你们要我演的那个不像我，像电视剧，我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好。”
　　一切都明白了，拍摄者的主观意识影响了老黄。我们放弃了真实的老黄，去捕捉一个虚无缥缈的老黄，难怪主人公不知所措了。
　　
　　戏外有“戏”
　　
　　静下心后，我理清了思路。要拍老黄的戏，首先要让自己成为老黄的“戏迷”。只有这样，才能平实地融入老黄的生存状态，才能完成理智与情感的代入，进而理解主人公的精神世界。
　　于是，我带上拍摄“家伙”跟着老黄转，首先看他如何导戏、演戏，再从中学着“导”他演戏。
　　一次，我探听老黄是怎样爱上走村过寨、挑灯夜战的演戏生活时，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你们现在年轻人不了解。我那时也年轻啊，当时大集体劳动，我被调去跟几个人搞宣传，有时来一段快板，有时唱上一个，那真是热火朝天，大家伙干活也有劲儿，我心里就高兴。”
　　这就是最好的“台词”啊。我恍然大悟，作为一个长期为农民演戏的艺人，还用我设计台词吗？
　　还有一次，看到一些队员对表演器材不够珍视，随机一聊，老黄就聊出了故事：“刚开始建队条件差啊，为了做一把二胡，我自己锯一段竹筒，到田头捉蛤蟆，剥下蛤蟆皮蒙在竹筒上做琴筒，拿母亲做鞋的苎麻搓绳子做琴弦。”“有一次我们去上海购买器材，那时吃饭用粮票，我们只带了江西粮票，没有上海粮票，在上海饿了两天肚子哟。”
　　我听着老黄和他的队员讲述二胡的故事，与他们共同回忆那痛并快乐着的如烟往事，不觉思绪万千。这是一个老文宣工作者的激情岁月啊，这也是一颗深情的文艺心，一颗跳跃的红色党心。随着老黄娓娓道来的回忆，一个党的基层文艺工作者的形象跃然于镜头之中。
　　最后，老黄拉起了二胡。尽管，这二胡已不是当年那把蕴涵无穷故事的二胡；尽管，拉二胡的老黄也已不是当年那个热血沸腾的青春小伙儿，但那韵律中流动的深情与缅怀，仍然在揭示着一颗痴心的纯净和忠诚。
　　
　　“戏人”无“戏言”
　　
　　从事文艺表演三十多年，黄抡堪招手是“戏招”，说话是“戏腔”。为了利用他这种表演天分来展现他的生活和工作，我们根据他几十年的坎坷经历写了些唱词，要他吟唱。可他总是唱不流畅，唱不自然。老黄是个认真的人，他觉得我们在逼他表演一个不像自己的“自己”时，就会卡壳儿。
　　后来，我们才了解了老黄的这种认真。一旦接到演出任务，哪怕是农忙时节，老黄总是带头克服生产困难组织队员准时演出，一天也不耽误。用他的话说是：“我们是群众的戏队，群众有需要，我们就得上，要不群众就会讲我们唱的比做的好听。”
　　改革开放后，随着电视、录像的普及，文宣队演出市场一度低迷。队里的演员建议表演一些粗俗甚至黄色的曲目，老黄坚决抵制：“我们的戏是唱给农民看的，不能为了一点利益就改了好传统。”
　　是啊，带着一群农民在田畴阡陌间35年传唱不休，短期的利益无法改变他表演的主题，一部电视片显然也无法改变他。这是一个有强烈责任心的人，他的表演也保留着最纯净的初衷。没有经过他鉴别的事情他不做，没有经过他认可的唱词，他也不会去唱。
　　不过我们并没有失望，一次在他家里，意外地听到了他的即时吟唱。那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我们跟着老黄从外地演出回家。一进家门，就见他女儿对着已逝的母亲遗像点香鞠躬。看到老黄回来，女儿说：“爸，今天是鬼节，怎么不早点回来到妈坟前烧点纸钱呢？”老黄的妻子是13年前去世的，当时他父女都在外地演出，老伴一人在家因脑梗塞面积扩大救治不及而离开人世。
　　“老婆子，你对我热心一片哪，咱老夫妻酸甜苦辣心相连。”对着妻子遗像，黄抡堪脱口而出。一个“戏”人，在真情流露的此刻，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他最拿手的情感宣泄方式，一段深情的唱词就这样从老黄口中流出。
　　此时，不用任何编导，不用任何摆拍，用镜头跟着他，一个老党员、老艺人对文宣事业的执著以及对家庭的愧疚就得以完美表现。
　　
　　“好戏”在后头
　　
　　热爱文艺宣传，敢于牺牲个人和家庭利益，心系文宣队工作，黄抡堪这些个性特点十分明朗。一个纯农民的文艺宣传队，何以３５年红旗不倒？老黄的性格，就是答案。然而，在随后的采访、思考中，我发现“好戏”还在后头。
　　那是暑期的一天，我走进卫东文宣队，发现队员们没有排练，而是整齐地聚在一起跟一个年轻老师学念汉语拼音。“我们在学普通话呢。我们以前唱戏都是用土话，黄队长说要让更多的外地人听懂我们的演唱，必须学普通话。”看到我一脸疑惑，队员向我解释。黄抡堪年近古稀了，在队里年纪最大，也是队龄最长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却想着组织队员学普通话，让队员接受新鲜事物。猛然间认识到了老黄的又一个性特征：敢于创新。老黄坚持与时俱进，改革创新，成为我挖掘的新亮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事情就是这样，在我放弃对他的“编导”后，他却似乎合着我的胃口在“表演”。黄抡堪最为精彩的“表演”直接闯进了我的业务工作范围。当时上级组织部门要求加强“两新”组织党建工作，黄抡堪主动找到镇党委要求成立文宣队党支部，进一步加强队员的思想教育，壮大党员队伍。我把文宣队党支部成立的全过程拍摄下来，作为片子的“压轴戏”，使黄抡堪痴心党的文艺宣传事业的形象进一步高大丰满。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这样，前后历经半年多时间，我在观看黄抡堪导戏演戏过程中撷取了一段又一段“戏外戏”，完成了电视专题片《痴心不悔为党歌》的创作。片子在赣州市第十三届党员教育电视片观摩评比中，荣获了一等奖第一名。
　　
　　（作者系江西省宁都县委组织部电教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