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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感悟：我是那种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孩子，所以曾经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尽责的父亲母亲，但实际上这样不称职的爸妈的确是存在的。而对世界上任何一个孩子来说，失去了父母的呵护就等于失去了一切，他们的人生会比成长在幸福家庭的孩子要艰难很多，有时候他们真的是需要帮助的。就像我在文中所写的，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去爱给了自己生命的父母，那么就去爱生命本身。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正如那句西谚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十字架。我想，这一点是适用于任何成长背景的人的，所以努力活下去，努力活得更好，也是每个人都该坚持的人生态度。
阿笙是个特别表里不一的人，她嘴上挤对他，但心里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她伤心的时候反而会用力地笑。她伤害别人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保护她自己。
之一
虽然最后得到的分数是优加，甚至老师在点评时还特意表扬说：“我的理想这种老生常谈的题目，也有同学写出了新意。比如说，有人写自己长大后要当一个完美的父母。”底下有同学讪笑，老师又说，“父母也是一种社会角色，并且是非常重要的一种，没什么好笑的。”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得到“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的通知。
“老师还是觉得我的作文有问题吗？”阿笙笑眯眯的，先发制人。
“不，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什么意思？是说她抄袭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当了父母，会怎样对待自己的孩子。”老师推心置腹地说，“我的爸爸妈妈是那种信奉挫折教育的父母，非常地严厉，当时真的被他们修理得很惨，每天都不开心，超级压抑。”
啊，原来这个老师是怀疑她在家也受到了这种类似的压力，所以想要开解她，并提供援助？果然年轻的教师都是相当热血的呀。
阿笙又弯起眼睛笑起来：“不，我爸爸妈妈都是像棉花糖那样的老好人。他们从来不会逼迫我什么，更不会责骂，是那种所谓的二十四孝父母。但是——”阿笙像是故意要吊胃口似的停顿了一会儿，“他们虽然确凿无疑是我的亲生父母，但我却不是他们养大的。”
之二
阿笙是那种漂亮得会让人感到惊奇的少女，肌肤胜雪，目若点漆，整个人似乎总在散发一种光亮。
大概漂亮到阿笙这种程度的少女，是天生具备一种堪称魔力的吸引力吧。
白椰椰就特别喜欢阿笙，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是小时候最为喜欢的一个洋娃娃复活变成了真人似的。开学没几天，白椰椰就送了一个手工缝制的层层叠叠镶嵌了很多蕾丝花边的笔袋给阿笙，还很马屁精地说：“我觉得这么嗲这么公主的东西只有阿笙你用才合适呢。”
为了答谢，阿笙邀请白椰椰参加两周后她的生日会。
白椰椰怎么也没料到，阿笙生日那天，她兴冲冲地拎着精心包装的礼物来到阿笙家门口的时候，阿笙手握门把冷冷地说：“我邀请你了吗？你听错了吧。”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屋里有人问阿笙：“是谁呀？”阿笙面不改色说：“没谁，敲错门了。”
阿笙家的厨房紧邻入室的玄关，所以方才那一幕被去厨房拿矿泉水的庄静守看见了。
天，这也太过分了吧。庄静守想。
其实阿笙对白椰椰的厌恶不过产生在一天前，白椰椰戴了一块新的很可爱的手表，有同学问她哪里买的，她说是爸爸出差去日本带回来的礼物。她又炫耀说，还带回了一个手机给她，其实也用不了，但因为样子太可爱了，所以还是买来送给她。那种仗着有父母疼爱的骄纵得意的口气，阿笙最恨的就是这个。
庄静守向窗外看了看，看到白椰椰不停抬起手肘的背影，那是在抹眼泪吧？屋子里阿笙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盈盈地款待客人。
阿笙家是独栋别墅，装修得很雅致，可见父母的品位。班上同学来了不少，都在客厅，也不觉得怎么拥挤。庄静守看到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怯生生地靠过来，大概他也想和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玩。庄静守猜不出这个男孩是谁，难道是阿笙的弟弟？他们这个年纪有弟弟妹妹的还是比较少见的。
阿笙也看见了那个男孩，她马上走过去，用力一推小男孩的肩膀：“谁让你过来的！”那口气要多凶有多凶。
静守其实和别的男生一样，因为阿笙的美貌，对她的第一印象极好极好，可是接连目睹阿笙的跋扈行径之后，静守觉得很幻灭。
之三
阿笙周六周日会在一个叫做“毛毛箱子”的宠物店打工。
刚开始父母当然是反对，学业这么紧张的时候，别的孩子可都利用周末在上提高班什么的呀。阿笙笑着反问了一句：“你们确定真的要管我吗？”
如果要管她，当初就不会丢掉她不要，不是吗？
阿笙的爸妈没办法，只有任她去了。
毛毛箱子只卖两种宠物，狗狗和观赏鱼。
店主人的一个亲戚是开狗场的，所以总有可爱的小奶狗源源不断地送来。
“这么小就被迫和妈妈呀兄弟姐妹分离，真可怜。”阿笙不止一次抱着小狗狗这样感慨。
店主人觉得阿笙这个小姑娘很心善，也很能干，一点都不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那么娇气。因为觉得阿笙可靠，很快店主人连收银也让阿笙来做。阿笙因此能够接触到买狗狗的客户留下的资料，电话、地址什么的。
于是，阿笙和所有中学生一样，单调枯燥的生活中又多了一项与众不同的内容，她开始经常抽空去“家访”那些买了狗的人家。
当然，是暗中悄然进行的。要么在小区附近装巧遇，要么旁敲侧击地和邻居攀谈，军用望远镜也动用过，头脑灵活的阿笙总能收集到她想要的信息。她很高兴地看到，大多出售的狗狗都能在主人家过上备受宠爱的幸福生活。可是还是有这样那样的人渣，小奶狗抱回家去养，小小的萌样，又不会咬人，简直是个玩具复活了，就天天逗弄，可是狗狗长大一些没那么可爱了，牙齿也锋利了，马上觉得厌烦，就要丢弃。
狗狗多笨呀，就算被遗弃了都不知道自己之前的主人其实只是把它当作玩物。它还以为它是他们的家庭一员，被丢了还要找回去，一次又一次。 落日余晖中，阿笙看到一条半大的狗狗想尽办法，试图拖动一只被丢在垃圾堆旁的宠物笼子。她先是不解，然后听到旁边有个老太太说：“这次连它的窝都给丢出来了，真是过分。”
原来，这条笨狗不能理解主人为什么连它的笼子都要丢出来，它试图把笼子再拖回主人的家，看家护院，笨狗的天性不就是如此嘛。
阿笙走过去一把抱住那条狗：“拖什么拖，走，跟姐姐回家！”说完，她还狠狠向狗狗的脑袋敲了一下，似乎认为这狗太笨不打不行。
阿笙先把小狗带回宠物店，洗了个澡，又自己出钱买了狗粮、咬胶、玩具和小窝，将狗狗和所有东西都送回家后，阿笙又跑了出来。
天色已经差不多完全暗沉了下来。
阿笙来到大学附近的一条小巷子，两边都是一些走文艺路线的小店，其中一家专卖各种小玩意儿，据说都是店主从各处旅游带回的纪念品。这位店主也就是那条被遗弃的小狗的前主人。
阿笙耐着性子在一旁潜伏着，一直等到这家店的灯熄了，这家店附近的几家店也都关门了，阿笙才冒出来，从书包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石块，用力向那家店铺的玻璃门砸去。她一边砸一边还幸灾乐祸地想，活该你不装卷帘门！
玻璃门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响声太大，小巷尽头仍在营业的店铺里走出几个人来。阿笙扔石头扔得正起劲，等到发现有人已经走到她近前，要跑已经来不及了。
“小姑娘你干什么！”
阿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此刻她就算能跑得像兔子那么快，恐怕也走不脱了。
“上来！”
一辆脚踏车忽然飞速驶近、停下。阿笙来不及多想，跳上后座，车子又飞速驶出去。
终于得救了，阿笙看着试图追上来的人们被越甩越远，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谢谢你呀。”阿笙还闹不清是谁这么及时地出手相救，刚才危急的时候，她只看见骑车的是个男生。
“我好像也只有说‘不用谢’了。”男生放缓速度，转过身说。
“啊，是你。”阿笙失声道。竟然是庄静守。
之四
庄静守如果不是因为发际线生得太高、脑门太铮亮的话，其实还可以算个帅哥的。如果有人开玩笑说，哥们儿你未老先秃了呀，静守会摸摸脑袋说，是呀，头发好像是太少了一点。他就是这样一个随和的人。
在英雄救美事件之前，阿笙对庄静守的评价只有两个字：没劲。扩展一下就是，好的家庭出来的好孩子，永远循规蹈矩，永远和和气气。
“你干吗救我？”阿笙问。
“那个……我……我认识你呀。”静守答。因为当晚恰好有书法课，静守上完课回家要路过那条小巷，撞见了阿笙快被人围攻，那当然只好去救。
阿笙确信自己不会再被逮住，从静守车后座跳下来，扬长而去。静守想，至少该向他说声谢谢吧，已经走开好几步的阿笙又转过身：“喂，庄静守。”
静守等着她说，谢谢你。
“你个白痴！”结果阿笙丢下这样一句。
砸门事件并没有这么轻易了结，那家店铺是安装了监控探头的，阿笙和静守都给如实拍摄了下来。店主人找来了学校。阿笙先也心慌，后来想又能把她怎样？记个处分，喊家长来训话，赔钱，反正最后善后的是她爹妈，想到这里，她马上坦然了。
“是我砸的。”当训导主任提问时，阿笙面不改色地答。
“为什么呢？”
阿笙准备说她就是看那家店不顺眼，但一起被叫进训导室的静守抢着说：“是我让她砸的。”
阿笙用看世界第九大奇迹的目光看着静守，他当真是个白痴不成呀？
训导主任更吃惊了：“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我……我？”静守一边结巴一边涨红了脸。显然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不知道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的。
阿笙摇摇头：“因为他和我打赌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训导主任的眉毛都快要打结了。
后来，静守和阿笙的父母都出面和那家店主好言商量，又拿出了足够的补偿，所以静守和阿笙算是逃过一劫。
“你干吗要帮我顶罪？”阿笙趁着午休时间偷偷溜出去，在附近的奶茶店买了两个现做的鸡肉汉堡，嘴里啃着一个，把另一个不由分说地塞进静守手里。
“啊，那个……”静守迟疑了一下，“因为你是女孩子呀！”他用颇有些怨愤的口吻说。
这一刻，静守脸上的表情既天真又憋屈，大概是从小听“要让着女孩子要保护女孩子”这种家教听得太多了，在训导室面对那个怒气冲冲的店主人还有黑面的训导主任，静守以为毁人店铺这种事，恐怕要受到不可思议的极严厉的处罚，所以他下意识地脱口说出，是我让她砸的。把阿笙换成任何别的女孩子，他还是会这么说。当然，说完他就后悔了，可是又不能改口，为什么？因为他是男子汉呀！
阿笙盯着静守的脸认真地看了好几秒钟，然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这个汉堡很好吃的。”
静守想说我午饭已经吃过了，但阿笙接着又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话：“庄静守，你实在没救了。”说完，掉头就走。
莫名其妙又挨了一句骂，静守气得恨不得把手里的汉堡包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箱，可是马上又想到“要惜物”“要珍惜粮食”，最后还是拆开包装纸，一口一口吃掉了。
吃完这个汉堡包，静守发誓以后他都会和阿笙保持足够的距离，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之五
答案是，他躲不起。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阿笙旁若无人地扯住他胳膊：“来，一起走！”
静守觉得自己简直是像被绑架似的扯出了校门口，天生的好脾气和后天的好家教阻止静守口出恶言，但他实在忍不住想要质问阿笙，这是闹哪样？
话还没出口，脑袋上给扣了个帽子。
“你知道吗？庄静守，你戴上帽子马上就一秒钟变超级大帅哥了！”像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阿笙从书包里拿出拍立得，对准静守的脸咔嚓就是一张照片，拎出来甩甩再递给静守，“怎么样，没说错吧？” 静守哭笑不得地看着阿笙，她装备也太齐全了点吧？
“你为什么要砸那家店？”静守别扭地扶了扶帽檐，问。
阿笙抿了下嘴唇，这个问题老师爸妈都问过，她每次都说她高兴她乐意她看不顺眼她就砸，总之怎么流氓怎么回答：“那店主虐狗。”
静守愣了一下，他没料到阿笙还有如此仗义和充满爱心的一面。
“庄静守，帽子喜欢吗？”阿笙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如果静守夸她善良什么的，她恐怕会当场吐出来。
“喜欢。”大约因为帽子材质很好的缘故，莫名被扣在头上竟然也觉得挺舒服的。
“照片喜欢吗？”
“喜欢。”没办法，当了十几年老好人，所以总是惯性地迎合着别人说话。
“阿笙喜欢吗？”
“喜……”静守及时刹住了口。
“答不出来吗？答不出来不要紧。”阿笙很哥们儿地拍拍静守的肩膀，“庄静守你听好了，阿笙她喜欢你。”
静守的脸就像瞬间被盖满了红印章那样鲜明地红起来。
阿笙退开一步，小声而不屑地说：“你个怂包。”
后来相处久了，静守才明白阿笙是个特别表里不一的人，她嘴上挤对他，但心里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她伤心的时候反而会用力地笑。她伤害别人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保护她自己。
之六
那次写完作文被年轻的语文老师叫去办公室，阿笙说她不是她亲生父母养大的。老师追问阿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阿笙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就是那种社会新闻上经常报道的，小孩子被拐的事件很不幸地发生在他们家里了而已。
她没有说出全部实情。
她走失那一年，五岁不到，其实妈妈又怀了二胎，走关系去检查得知是个男孩。那时爸爸妈妈还没出来自己做生意，都是有公职的，超生的话势必要接受处罚，甚至丢掉工作。权衡利弊之后，为了给还未出生的孩子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他们决定把大女儿也就是阿笙给扔了。
阿笙一直隐隐约约地记得，在一个人流很嘈杂的地方，妈妈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她大声喊，妈妈，妈妈。但是那么多人，她找不到她妈妈了。
后来能够回归，是个意外。
阿笙放学回到家，发现小弟正和领回来的狗狗玩得很开心。阿笙马上过去一把将狗狗拽到自己腿边，同时伸手指着小弟说：“你也配和我的狗狗玩！”
小弟扁扁嘴当场落泪。正在饭厅准备开饭的父母都望见了这一幕，爸爸张张嘴要说什么，却被妈妈用眼神制止了，最终两个中年人也只能对望着长长叹息。
阿笙刚回来时，小弟对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姐姐无比地喜欢和仰慕。
“我的姐姐就像仙女那么漂亮。”他不止一次这样大声在学校吹嘘。
“功课也很棒哦。”
“总之谁也比不过的。”
但，渐渐地，小弟沉默下来。
阿笙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如开水浇花一样伤透了小弟稚嫩的小心灵。
一次爸妈都不在家，下起雷暴雨，小弟吓得跑进阿笙的房间。“滚！”阿笙用力将小弟推到门外，又锁死了房门。
她还会故意藏起小弟的雨伞、文具、当天要交的作业，小弟鼓起勇气向她讨还，阿笙丢给他已经撕成碎片的废纸。
今天又说什么不配和她的狗狗玩，真的太过分了呀！
阿笙伸手去推小弟的时候，狗狗在一旁感受到她的戾气短短吠了一声，龇起了牙，只有十岁的小弟像是受到了某种启发。
他抓住阿笙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然后用力咬了下去。
之七
被咬伤的地方先是红肿，然后转为一片青黑，因为在手背上，没法遮掩。
静守看到后觉得很诧异：“怎么搞的？”
“疯狗咬的。”阿笙没好气地说。
静守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弟弟咬的。”阿笙既恼火又无奈地说。不知为什么，面对静守她就会忍不住说出一切实话。
静守诧异地张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被弟弟咬一定是因为她待弟弟太凶太霸道了吧？可是阿笙并不是完全没有爱心的人，不然她不会对狗狗呀之类的小动物那么好，可是自己的亲弟弟，她反倒不去爱护了。
阿笙的毛病还并不少。一次，静守看见阿笙把钱包里一张有点脏的百元钞票随手丢进了垃圾箱。就算家里是真的很有钱，也不该这么糟蹋呀。
阿笙说无端受伤心情不好，要去吃饭平复一下心情。静守根本没机会发表异议，阿笙就径自走入对他们中学生来说太过昂贵的一家餐馆。阿笙很老练地点了菜，只有两个人却点了一桌子菜，菜上来后又不肯好好吃，好好一道冬瓜虾球，烧得色香味俱全的，阿笙却故意拣出虾仁，一个个丢出去。
静守实在看不下去了，将自己的碗递出去：“你不喜欢吃给我好吗？”
差点儿又被扔在桌面上的虾球，这次落进了静守的碗里。
阿笙抬头，看到嫌恶的表情在静守脸上一掠而过。
静守是多厚道的男孩子，能惹得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可见他心中对她是多么不齿了。阿笙先是想发怒，但挑起的眉尖很快又塌下去：“我养父母家里很穷，所以跟着他们我能吃饱饭就很不错了。”
静守惊呆了，养父母？
“后来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他们也教训我说太浪费食物了，我说，我现在浪费的都是过去应该给我吃而我没吃到的。”阿笙说完轻轻放下筷子，眼睛里有泪光浮出来。她在和亲爹妈的斗争中总是百战百胜，她太懂得怎么利用他们的愧疚心理伤害他们了。
“别的孩子再顽劣，内心深处也是爱着自己的亲生爸妈的，可是我，”阿笙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爱曾经抛弃我的他们呀。”
之八
阿笙身上那些古怪和不可爱的地方终于都有了解释。静守从没像心疼阿笙这样心疼过什么。虽然明知亏欠她的并不是他，但静守就是很想把一切都补偿给阿笙，如果他能做得到的话。 阿笙送的那顶帽子，静守开始每天都戴，被老师批评过无数次，一向乖顺的他竟然胆敢反抗老师坚持戴下去。就算被人揣测这货不会真的秃了吧，他照旧戴着。
静守希望阿笙能明白他有多珍惜她的礼物。
阿笙这么聪明，当然明白：“哎，如果我送你个刘海假发片你戴不戴？”她故意促狭地问。
静守愣了愣，又咬咬牙：“戴。”
“你、你还真是个白痴呀！”阿笙哈哈大笑起来。
已经放暑假了，上个学期“白痴”静守考进了年级前十，而入学时成绩挂尾的阿笙竟然也考进了前十。
草丛里有一两只萤火虫在缓缓地飞舞，拖曳出淡淡的荧光。
“你知道萤火虫吃蜗牛吗？”静守没话找话说。其实，今天他跑来阿笙家楼下找阿笙，是鼓足了勇气想对她说，阿笙，静守他也很喜欢你。他已经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了，可是真的见到阿笙，他还是不好意思讲出那么直白的话。
太怂了，真是的。
“萤火虫真的这么干？那简直是和我一样恶毒呀！”阿笙说。
虽然明知阿笙是在开玩笑，但听她自己说自己恶毒，静守还是觉得刺耳。
“阿笙，上次你为什么说喜欢我呢？”静守想，也许他可以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最终讲出“我也喜欢你”这句话来。
“别自作多情了，我有说过那种话吗！”阿笙一本正经地抵赖。
静守的脸又像被盖满红印章那样红了。
“阿笙当然喜欢你了。”阿笙像小猫收起利爪那样收起了她的古灵精怪，她抬头看着星空，声音变得很轻，“静守，你相信正能量吗？”
静守挠挠头，说不上相信不相信，不过现在这个词貌似很流行呀。
“据说身上散发正能量的人，就会向宇宙一直发射一种积极的信号，宇宙大神就会因应，然后就会有无数美好的事情发生在散发正能量的人身上。我觉得呢，静守你就是个连头发静电都充满正能量的家伙。而我，恰恰相反，心里全是恶毒的、不好的、激烈的、动荡的、残忍的念头，宇宙大神听见了我的心声，该让多少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呢？”阿笙抬起手背看了看仍没完全消去的齿印。弟弟那一口，咬得真是很凶猛呀，“所以，我当然要和你这种充满正能量的人抱团呀，不为别的，就为消灾挡厄也是好的呀！”
静守听得气苦：“这是说，在拿我当符咒一样的东西在使用吗？”
“哎呀，太对了！”阿笙用力一拍静守肩膀，“原来你也没那么白痴嘛。”阿笙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变得很难过了。
她最讨厌美满幸福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可是同时，她也最羡慕这样的孩子呀。
喜欢和静守在一起，因为喜欢他发自内心的随和，到底要被多无微不至的呵护和疼爱着，才能一直保持住这样温和的对世界充满善意的心灵呢？
静守不明白的，她有多喜欢他，她就有多羡慕他，但这句话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不要一天到晚戴着这顶帽子了，傻死了。”阿笙掀掉静守头上她送的帽子，转身回了家。
之九
新学期开学那天，忽然下起倾盆大雨。到了放学时间校门口停满了车，都是特意开车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阿笙也没带伞，爸妈都忙得脱不开身，已经打电话交代她自己打车回去。
不知他们有没有空去接弟弟呢！阿笙一边冒雨走着，一边在心里愤愤地想。
“阿笙！”
有人从一辆车里走出来，是静守。他刚冲阿笙扬扬手，他妈妈也从车里跳下来，立即为静守撑起伞，坐在前排驾驶座的静守的父亲也摇下车窗，像是不放心什么似的。
“阿笙，一起回去。”
阿笙想说好呀，可是她看见静守的妈妈拉了拉他的衣袖向他问了句什么。阿笙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她忍不住自行脑补台词：
“这就是你班上那个被父母丢掉又找回来的女孩子吗？”
“是呀。”
“下这么大雨也不来接，果然是不待见她呀。”
“就是呀，阿笙很可怜的。”
她才不要他们的可怜呢！这个念头像利剑一样从阿笙心底穿出，虽然她看见了静守妈妈也亲切地冲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过去，但她还是傲然一昂头，径自走开了。
“阿笙，阿笙！”静守大声喊，但雨声模糊了他的喊声。静守还不知道，就像剪刀在纸上剪开了一个切口，这一刻竟然成了他和阿笙决裂的开端。
阿笙开始不再和他说话。
不管静守怎么努力地主动找阿笙交谈，阿笙就是不回答。
说喜欢他主动跑来接近他的人，是她，现在莫名其妙当他是空气的也是她。静守简直恨死阿笙了，她凭什么这么任性呢？
凭什么这么不懂为别人着想？
阿笙“凭”的是她的心灵破碎。她并不是不想控制自己的言行，尽量平和地和每一个人交往，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她内心的混乱和失衡，没有和她同样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的，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那天在雨中，静守到底和他妈妈说了什么，阿笙根本不知道，就算真如她揣测的一样是在议论她的身世，那又如何？静守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阿笙还是怪静守，她怪他让她自惭形秽了。
阿笙也知道自己是错怪静守了，但她管不住自己，脑子里好像缺少这样的开关，就好像她总是欺负弟弟，可是每次看到委屈的神色从小弟眼底浮起，阿笙感觉到的不是解气、快慰，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但等到下一次她想到弟弟是她幼年遭到父母丢弃的罪魁祸首时，她又忍不住拿他当出气筒，就这样恶性循环，如饮鸩止渴。
说到底，一个没有办法爱自己的人，也是无法爱别人的。这就像一种严重的疾病，而最倒霉的是，还找不到地方医治。
静守后来把那顶帽子清洗干净放在袋子里还给了阿笙。那天晚上，阿笙在家里不知因为什么事扇了弟弟一个耳光，弟弟还没哭，她的眼泪先掉了下来。 之十
阿笙只在这所学校念到二年级，父母为她办好了留学的手续。说起来阿笙也算争气，小时候在偏远县城读书的她英语水平差强人意，可是她最后还是顺利通过了出国需要的各项考核。
飞机是上午十点，所以她一大早就要出门。小弟是小孩子当然起不了那么早，而且对于这个凶神恶煞的姐姐，他肯定对她的离去拍手称快，才不会想要给她送行呢。
可是当阿笙提着准备带上飞机的双肩背包走出家门的时候，穿着睡衣的弟弟忽然追出来，拦着她的腰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后又一溜烟地跑开了。
干什么呀，这个小浑蛋！阿笙哭笑不得地想，但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十三个小时的飞机，阿笙闲着没事打开背包想拿本书出来看，结果却摸到一个笔记本。棕色的封皮，阿笙很肯定她没有这样的本子。
翻开来，每一页上都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名字下有联系方式，要么是邮箱要么是QQ号，也有手机号码。
阿笙越看越纳闷，同时她隐隐认出这好像是静守的字迹。
后来这大半年，阿笙和静守差不多是形同陌路，偶尔目光相遇，静守仍会好脾气地冲她笑一笑，但像他这么温和的人，就算对十恶不赦的恶徒，他恐怕一样也会礼貌地笑笑，所以这根本不代表什么吧。
少男少女之间的爱慕，本来就像早晨的雾气，甚至都支撑不到太阳升起的时候。阿笙准备将这个看不出头绪的笔记本丢开，可是一张折了四折的信纸掉了出来。
“阿笙，这是我花了不少工夫从网络上找到的，和你一样有过和家人离散经历的人的通讯录。我和他们通过信或者打过电话，我说因为我有一个好朋友有过类似的经历，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好的方式开导她，让她变得更快乐。他们大多比你年长，阿笙，他们告诉我说，如果没有办法感激给了自己生命的父母，那么就感激生命本身吧，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尤其对于有着你们这样经历的孩子，所以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祝你一路顺风。静守。”
阿笙捧着这封信，完全傻掉了。
收集这样一份通讯录，静守恐怕要花掉他所有的课余时间吧，像他这么老实的人，在收集这份名单时肯定是少不了要被人骗被人耍的。可是他还是坚持下来了，收集了厚厚一本。
为什么呢？不过是为了让她感觉好过一点？让她能找到和她有同样经历的人交谈？
这个本子应该是早上小弟跑来拥抱她时，偷偷塞进她的背包的吧。
为什么她任性地愧对和伤害过的人都肯这么轻易地原谅她？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的感觉，就好像在冰天雪地里待久了，人忽然走进温暖的屋子，最先感觉到的一定是痛，而不是舒适。
察觉到阿笙神色异常，旁边的乘客关心地问：“怎么了，晕机吗？”
“没有。”阿笙强抑着恶心的感觉，回答说。被她捧在手心里的笔记本莫名地有种灼烫的感觉，阿笙再一次想把它抛开。有时拒绝别人的好意，比接受要容易很多。
她才不要感激生命本身什么的，说这种空话恶不恶心呀？阿笙正准备把笔记本狠狠抛到座位下的时候，邻座的乘客又说话了：“小姑娘，你应该向我说声谢谢才对吧？”
“什么？”阿笙诧异。
“我们素不相识，我关心你是不是不舒服，那么作为你是不是应该口头上答谢一下呢？”这位乘客显然是个非常较真的老者，“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吧。”
我又没请你来关心我，你自己太八卦爱管闲事我还要向你道谢？总是刺猬般浑身竖满尖刺的阿笙差一点就这样顶回去。“是的，谢谢你。对不起，刚才我分神了。”很神奇的，最后阿笙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旁边的乘客满意地点点头。后来的旅途中因为多了这位成天飞来飞去的老伯的照应，阿笙轻松了许多。老伯甚至留了手机号给阿笙，说万一她在异国他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可以打电话给他。所谓善缘，就是这样的吧。
漫长的空中之旅终于就要结束，整理随身行李的时候，阿笙第三次将那个笔记本丢了出去。所有乘客都站了起来，依序离开机舱，阿笙夹在队列中以缓慢的速度行进着，好不容易挨到了机舱口，她忽然又折回身，不顾后面乘客的侧目，又艰难地逆向挤回去，捡回了那个笔记本。
冻僵的身体刚刚靠近温暖的炉火时，唯一的感觉就是痛，可是渐渐地，渐渐地，冷掉的血又热起来，终究还是会觉得舒适和温暖的。
不管曾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多久，最终能走回温暖的房子的人，确实都是已经得救的人呀。阿笙一边想一边用力捏紧了本子。
阿笙是个特别表里不一的人，她嘴上挤对他，但心里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她伤心的时候反而会用力地笑。她伤害别人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保护她自己。
之一
虽然最后得到的分数是优加，甚至老师在点评时还特意表扬说：“我的理想这种老生常谈的题目，也有同学写出了新意。比如说，有人写自己长大后要当一个完美的父母。”底下有同学讪笑，老师又说，“父母也是一种社会角色，并且是非常重要的一种，没什么好笑的。”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得到“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的通知。
“老师还是觉得我的作文有问题吗？”阿笙笑眯眯的，先发制人。
“不，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什么意思？是说她抄袭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当了父母，会怎样对待自己的孩子。”老师推心置腹地说，“我的爸爸妈妈是那种信奉挫折教育的父母，非常地严厉，当时真的被他们修理得很惨，每天都不开心，超级压抑。”
啊，原来这个老师是怀疑她在家也受到了这种类似的压力，所以想要开解她，并提供援助？果然年轻的教师都是相当热血的呀。
阿笙又弯起眼睛笑起来：“不，我爸爸妈妈都是像棉花糖那样的老好人。他们从来不会逼迫我什么，更不会责骂，是那种所谓的二十四孝父母。但是——”阿笙像是故意要吊胃口似的停顿了一会儿，“他们虽然确凿无疑是我的亲生父母，但我却不是他们养大的。”
之二
阿笙是那种漂亮得会让人感到惊奇的少女，肌肤胜雪，目若点漆，整个人似乎总在散发一种光亮。
大概漂亮到阿笙这种程度的少女，是天生具备一种堪称魔力的吸引力吧。
白椰椰就特别喜欢阿笙，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是小时候最为喜欢的一个洋娃娃复活变成了真人似的。开学没几天，白椰椰就送了一个手工缝制的层层叠叠镶嵌了很多蕾丝花边的笔袋给阿笙，还很马屁精地说：“我觉得这么嗲这么公主的东西只有阿笙你用才合适呢。”
为了答谢，阿笙邀请白椰椰参加两周后她的生日会。
白椰椰怎么也没料到，阿笙生日那天，她兴冲冲地拎着精心包装的礼物来到阿笙家门口的时候，阿笙手握门把冷冷地说：“我邀请你了吗？你听错了吧。”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屋里有人问阿笙：“是谁呀？”阿笙面不改色说：“没谁，敲错门了。”
阿笙家的厨房紧邻入室的玄关，所以方才那一幕被去厨房拿矿泉水的庄静守看见了。
天，这也太过分了吧。庄静守想。
其实阿笙对白椰椰的厌恶不过产生在一天前，白椰椰戴了一块新的很可爱的手表，有同学问她哪里买的，她说是爸爸出差去日本带回来的礼物。她又炫耀说，还带回了一个手机给她，其实也用不了，但因为样子太可爱了，所以还是买来送给她。那种仗着有父母疼爱的骄纵得意的口气，阿笙最恨的就是这个。
庄静守向窗外看了看，看到白椰椰不停抬起手肘的背影，那是在抹眼泪吧？屋子里阿笙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盈盈地款待客人。
阿笙家是独栋别墅，装修得很雅致，可见父母的品位。班上同学来了不少，都在客厅，也不觉得怎么拥挤。庄静守看到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怯生生地靠过来，大概他也想和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玩。庄静守猜不出这个男孩是谁，难道是阿笙的弟弟？他们这个年纪有弟弟妹妹的还是比较少见的。
阿笙也看见了那个男孩，她马上走过去，用力一推小男孩的肩膀：“谁让你过来的！”那口气要多凶有多凶。
静守其实和别的男生一样，因为阿笙的美貌，对她的第一印象极好极好，可是接连目睹阿笙的跋扈行径之后，静守觉得很幻灭。
之三
阿笙周六周日会在一个叫做“毛毛箱子”的宠物店打工。
刚开始父母当然是反对，学业这么紧张的时候，别的孩子可都利用周末在上提高班什么的呀。阿笙笑着反问了一句：“你们确定真的要管我吗？”
如果要管她，当初就不会丢掉她不要，不是吗？
阿笙的爸妈没办法，只有任她去了。
毛毛箱子只卖两种宠物，狗狗和观赏鱼。
店主人的一个亲戚是开狗场的，所以总有可爱的小奶狗源源不断地送来。
“这么小就被迫和妈妈呀兄弟姐妹分离，真可怜。”阿笙不止一次抱着小狗狗这样感慨。
店主人觉得阿笙这个小姑娘很心善，也很能干，一点都不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那么娇气。因为觉得阿笙可靠，很快店主人连收银也让阿笙来做。阿笙因此能够接触到买狗狗的客户留下的资料，电话、地址什么的。
于是，阿笙和所有中学生一样，单调枯燥的生活中又多了一项与众不同的内容，她开始经常抽空去“家访”那些买了狗的人家。
当然，是暗中悄然进行的。要么在小区附近装巧遇，要么旁敲侧击地和邻居攀谈，军用望远镜也动用过，头脑灵活的阿笙总能收集到她想要的信息。她很高兴地看到，大多出售的狗狗都能在主人家过上备受宠爱的幸福生活。可是还是有这样那样的人渣，小奶狗抱回家去养，小小的萌样，又不会咬人，简直是个玩具复活了，就天天逗弄，可是狗狗长大一些没那么可爱了，牙齿也锋利了，马上觉得厌烦，就要丢弃。
狗狗多笨呀，就算被遗弃了都不知道自己之前的主人其实只是把它当作玩物。它还以为它是他们的家庭一员，被丢了还要找回去，一次又一次。 落日余晖中，阿笙看到一条半大的狗狗想尽办法，试图拖动一只被丢在垃圾堆旁的宠物笼子。她先是不解，然后听到旁边有个老太太说：“这次连它的窝都给丢出来了，真是过分。”
原来，这条笨狗不能理解主人为什么连它的笼子都要丢出来，它试图把笼子再拖回主人的家，看家护院，笨狗的天性不就是如此嘛。
阿笙走过去一把抱住那条狗：“拖什么拖，走，跟姐姐回家！”说完，她还狠狠向狗狗的脑袋敲了一下，似乎认为这狗太笨不打不行。
阿笙先把小狗带回宠物店，洗了个澡，又自己出钱买了狗粮、咬胶、玩具和小窝，将狗狗和所有东西都送回家后，阿笙又跑了出来。
天色已经差不多完全暗沉了下来。
阿笙来到大学附近的一条小巷子，两边都是一些走文艺路线的小店，其中一家专卖各种小玩意儿，据说都是店主从各处旅游带回的纪念品。这位店主也就是那条被遗弃的小狗的前主人。
阿笙耐着性子在一旁潜伏着，一直等到这家店的灯熄了，这家店附近的几家店也都关门了，阿笙才冒出来，从书包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石块，用力向那家店铺的玻璃门砸去。她一边砸一边还幸灾乐祸地想，活该你不装卷帘门！
玻璃门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响声太大，小巷尽头仍在营业的店铺里走出几个人来。阿笙扔石头扔得正起劲，等到发现有人已经走到她近前，要跑已经来不及了。
“小姑娘你干什么！”
阿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此刻她就算能跑得像兔子那么快，恐怕也走不脱了。
“上来！”
一辆脚踏车忽然飞速驶近、停下。阿笙来不及多想，跳上后座，车子又飞速驶出去。
终于得救了，阿笙看着试图追上来的人们被越甩越远，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谢谢你呀。”阿笙还闹不清是谁这么及时地出手相救，刚才危急的时候，她只看见骑车的是个男生。
“我好像也只有说‘不用谢’了。”男生放缓速度，转过身说。
“啊，是你。”阿笙失声道。竟然是庄静守。
之四
庄静守如果不是因为发际线生得太高、脑门太铮亮的话，其实还可以算个帅哥的。如果有人开玩笑说，哥们儿你未老先秃了呀，静守会摸摸脑袋说，是呀，头发好像是太少了一点。他就是这样一个随和的人。
在英雄救美事件之前，阿笙对庄静守的评价只有两个字：没劲。扩展一下就是，好的家庭出来的好孩子，永远循规蹈矩，永远和和气气。
“你干吗救我？”阿笙问。
“那个……我……我认识你呀。”静守答。因为当晚恰好有书法课，静守上完课回家要路过那条小巷，撞见了阿笙快被人围攻，那当然只好去救。
阿笙确信自己不会再被逮住，从静守车后座跳下来，扬长而去。静守想，至少该向他说声谢谢吧，已经走开好几步的阿笙又转过身：“喂，庄静守。”
静守等着她说，谢谢你。
“你个白痴！”结果阿笙丢下这样一句。
砸门事件并没有这么轻易了结，那家店铺是安装了监控探头的，阿笙和静守都给如实拍摄了下来。店主人找来了学校。阿笙先也心慌，后来想又能把她怎样？记个处分，喊家长来训话，赔钱，反正最后善后的是她爹妈，想到这里，她马上坦然了。
“是我砸的。”当训导主任提问时，阿笙面不改色地答。
“为什么呢？”
阿笙准备说她就是看那家店不顺眼，但一起被叫进训导室的静守抢着说：“是我让她砸的。”
阿笙用看世界第九大奇迹的目光看着静守，他当真是个白痴不成呀？
训导主任更吃惊了：“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我……我？”静守一边结巴一边涨红了脸。显然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不知道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的。
阿笙摇摇头：“因为他和我打赌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训导主任的眉毛都快要打结了。
后来，静守和阿笙的父母都出面和那家店主好言商量，又拿出了足够的补偿，所以静守和阿笙算是逃过一劫。
“你干吗要帮我顶罪？”阿笙趁着午休时间偷偷溜出去，在附近的奶茶店买了两个现做的鸡肉汉堡，嘴里啃着一个，把另一个不由分说地塞进静守手里。
“啊，那个……”静守迟疑了一下，“因为你是女孩子呀！”他用颇有些怨愤的口吻说。
这一刻，静守脸上的表情既天真又憋屈，大概是从小听“要让着女孩子要保护女孩子”这种家教听得太多了，在训导室面对那个怒气冲冲的店主人还有黑面的训导主任，静守以为毁人店铺这种事，恐怕要受到不可思议的极严厉的处罚，所以他下意识地脱口说出，是我让她砸的。把阿笙换成任何别的女孩子，他还是会这么说。当然，说完他就后悔了，可是又不能改口，为什么？因为他是男子汉呀！
阿笙盯着静守的脸认真地看了好几秒钟，然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这个汉堡很好吃的。”
静守想说我午饭已经吃过了，但阿笙接着又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话：“庄静守，你实在没救了。”说完，掉头就走。
莫名其妙又挨了一句骂，静守气得恨不得把手里的汉堡包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箱，可是马上又想到“要惜物”“要珍惜粮食”，最后还是拆开包装纸，一口一口吃掉了。
吃完这个汉堡包，静守发誓以后他都会和阿笙保持足够的距离，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之五
答案是，他躲不起。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阿笙旁若无人地扯住他胳膊：“来，一起走！”
静守觉得自己简直是像被绑架似的扯出了校门口，天生的好脾气和后天的好家教阻止静守口出恶言，但他实在忍不住想要质问阿笙，这是闹哪样？
话还没出口，脑袋上给扣了个帽子。
“你知道吗？庄静守，你戴上帽子马上就一秒钟变超级大帅哥了！”像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阿笙从书包里拿出拍立得，对准静守的脸咔嚓就是一张照片，拎出来甩甩再递给静守，“怎么样，没说错吧？” 静守哭笑不得地看着阿笙，她装备也太齐全了点吧？
“你为什么要砸那家店？”静守别扭地扶了扶帽檐，问。
阿笙抿了下嘴唇，这个问题老师爸妈都问过，她每次都说她高兴她乐意她看不顺眼她就砸，总之怎么流氓怎么回答：“那店主虐狗。”
静守愣了一下，他没料到阿笙还有如此仗义和充满爱心的一面。
“庄静守，帽子喜欢吗？”阿笙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如果静守夸她善良什么的，她恐怕会当场吐出来。
“喜欢。”大约因为帽子材质很好的缘故，莫名被扣在头上竟然也觉得挺舒服的。
“照片喜欢吗？”
“喜欢。”没办法，当了十几年老好人，所以总是惯性地迎合着别人说话。
“阿笙喜欢吗？”
“喜……”静守及时刹住了口。
“答不出来吗？答不出来不要紧。”阿笙很哥们儿地拍拍静守的肩膀，“庄静守你听好了，阿笙她喜欢你。”
静守的脸就像瞬间被盖满了红印章那样鲜明地红起来。
阿笙退开一步，小声而不屑地说：“你个怂包。”
后来相处久了，静守才明白阿笙是个特别表里不一的人，她嘴上挤对他，但心里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她伤心的时候反而会用力地笑。她伤害别人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保护她自己。
之六
那次写完作文被年轻的语文老师叫去办公室，阿笙说她不是她亲生父母养大的。老师追问阿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阿笙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就是那种社会新闻上经常报道的，小孩子被拐的事件很不幸地发生在他们家里了而已。
她没有说出全部实情。
她走失那一年，五岁不到，其实妈妈又怀了二胎，走关系去检查得知是个男孩。那时爸爸妈妈还没出来自己做生意，都是有公职的，超生的话势必要接受处罚，甚至丢掉工作。权衡利弊之后，为了给还未出生的孩子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他们决定把大女儿也就是阿笙给扔了。
阿笙一直隐隐约约地记得，在一个人流很嘈杂的地方，妈妈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她大声喊，妈妈，妈妈。但是那么多人，她找不到她妈妈了。
后来能够回归，是个意外。
阿笙放学回到家，发现小弟正和领回来的狗狗玩得很开心。阿笙马上过去一把将狗狗拽到自己腿边，同时伸手指着小弟说：“你也配和我的狗狗玩！”
小弟扁扁嘴当场落泪。正在饭厅准备开饭的父母都望见了这一幕，爸爸张张嘴要说什么，却被妈妈用眼神制止了，最终两个中年人也只能对望着长长叹息。
阿笙刚回来时，小弟对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姐姐无比地喜欢和仰慕。
“我的姐姐就像仙女那么漂亮。”他不止一次这样大声在学校吹嘘。
“功课也很棒哦。”
“总之谁也比不过的。”
但，渐渐地，小弟沉默下来。
阿笙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如开水浇花一样伤透了小弟稚嫩的小心灵。
一次爸妈都不在家，下起雷暴雨，小弟吓得跑进阿笙的房间。“滚！”阿笙用力将小弟推到门外，又锁死了房门。
她还会故意藏起小弟的雨伞、文具、当天要交的作业，小弟鼓起勇气向她讨还，阿笙丢给他已经撕成碎片的废纸。
今天又说什么不配和她的狗狗玩，真的太过分了呀！
阿笙伸手去推小弟的时候，狗狗在一旁感受到她的戾气短短吠了一声，龇起了牙，只有十岁的小弟像是受到了某种启发。
他抓住阿笙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然后用力咬了下去。
之七
被咬伤的地方先是红肿，然后转为一片青黑，因为在手背上，没法遮掩。
静守看到后觉得很诧异：“怎么搞的？”
“疯狗咬的。”阿笙没好气地说。
静守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弟弟咬的。”阿笙既恼火又无奈地说。不知为什么，面对静守她就会忍不住说出一切实话。
静守诧异地张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被弟弟咬一定是因为她待弟弟太凶太霸道了吧？可是阿笙并不是完全没有爱心的人，不然她不会对狗狗呀之类的小动物那么好，可是自己的亲弟弟，她反倒不去爱护了。
阿笙的毛病还并不少。一次，静守看见阿笙把钱包里一张有点脏的百元钞票随手丢进了垃圾箱。就算家里是真的很有钱，也不该这么糟蹋呀。
阿笙说无端受伤心情不好，要去吃饭平复一下心情。静守根本没机会发表异议，阿笙就径自走入对他们中学生来说太过昂贵的一家餐馆。阿笙很老练地点了菜，只有两个人却点了一桌子菜，菜上来后又不肯好好吃，好好一道冬瓜虾球，烧得色香味俱全的，阿笙却故意拣出虾仁，一个个丢出去。
静守实在看不下去了，将自己的碗递出去：“你不喜欢吃给我好吗？”
差点儿又被扔在桌面上的虾球，这次落进了静守的碗里。
阿笙抬头，看到嫌恶的表情在静守脸上一掠而过。
静守是多厚道的男孩子，能惹得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可见他心中对她是多么不齿了。阿笙先是想发怒，但挑起的眉尖很快又塌下去：“我养父母家里很穷，所以跟着他们我能吃饱饭就很不错了。”
静守惊呆了，养父母？
“后来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他们也教训我说太浪费食物了，我说，我现在浪费的都是过去应该给我吃而我没吃到的。”阿笙说完轻轻放下筷子，眼睛里有泪光浮出来。她在和亲爹妈的斗争中总是百战百胜，她太懂得怎么利用他们的愧疚心理伤害他们了。
“别的孩子再顽劣，内心深处也是爱着自己的亲生爸妈的，可是我，”阿笙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爱曾经抛弃我的他们呀。”
之八
阿笙身上那些古怪和不可爱的地方终于都有了解释。静守从没像心疼阿笙这样心疼过什么。虽然明知亏欠她的并不是他，但静守就是很想把一切都补偿给阿笙，如果他能做得到的话。 阿笙送的那顶帽子，静守开始每天都戴，被老师批评过无数次，一向乖顺的他竟然胆敢反抗老师坚持戴下去。就算被人揣测这货不会真的秃了吧，他照旧戴着。
静守希望阿笙能明白他有多珍惜她的礼物。
阿笙这么聪明，当然明白：“哎，如果我送你个刘海假发片你戴不戴？”她故意促狭地问。
静守愣了愣，又咬咬牙：“戴。”
“你、你还真是个白痴呀！”阿笙哈哈大笑起来。
已经放暑假了，上个学期“白痴”静守考进了年级前十，而入学时成绩挂尾的阿笙竟然也考进了前十。
草丛里有一两只萤火虫在缓缓地飞舞，拖曳出淡淡的荧光。
“你知道萤火虫吃蜗牛吗？”静守没话找话说。其实，今天他跑来阿笙家楼下找阿笙，是鼓足了勇气想对她说，阿笙，静守他也很喜欢你。他已经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了，可是真的见到阿笙，他还是不好意思讲出那么直白的话。
太怂了，真是的。
“萤火虫真的这么干？那简直是和我一样恶毒呀！”阿笙说。
虽然明知阿笙是在开玩笑，但听她自己说自己恶毒，静守还是觉得刺耳。
“阿笙，上次你为什么说喜欢我呢？”静守想，也许他可以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最终讲出“我也喜欢你”这句话来。
“别自作多情了，我有说过那种话吗！”阿笙一本正经地抵赖。
静守的脸又像被盖满红印章那样红了。
“阿笙当然喜欢你了。”阿笙像小猫收起利爪那样收起了她的古灵精怪，她抬头看着星空，声音变得很轻，“静守，你相信正能量吗？”
静守挠挠头，说不上相信不相信，不过现在这个词貌似很流行呀。
“据说身上散发正能量的人，就会向宇宙一直发射一种积极的信号，宇宙大神就会因应，然后就会有无数美好的事情发生在散发正能量的人身上。我觉得呢，静守你就是个连头发静电都充满正能量的家伙。而我，恰恰相反，心里全是恶毒的、不好的、激烈的、动荡的、残忍的念头，宇宙大神听见了我的心声，该让多少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呢？”阿笙抬起手背看了看仍没完全消去的齿印。弟弟那一口，咬得真是很凶猛呀，“所以，我当然要和你这种充满正能量的人抱团呀，不为别的，就为消灾挡厄也是好的呀！”
静守听得气苦：“这是说，在拿我当符咒一样的东西在使用吗？”
“哎呀，太对了！”阿笙用力一拍静守肩膀，“原来你也没那么白痴嘛。”阿笙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变得很难过了。
她最讨厌美满幸福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可是同时，她也最羡慕这样的孩子呀。
喜欢和静守在一起，因为喜欢他发自内心的随和，到底要被多无微不至的呵护和疼爱着，才能一直保持住这样温和的对世界充满善意的心灵呢？
静守不明白的，她有多喜欢他，她就有多羡慕他，但这句话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不要一天到晚戴着这顶帽子了，傻死了。”阿笙掀掉静守头上她送的帽子，转身回了家。
之九
新学期开学那天，忽然下起倾盆大雨。到了放学时间校门口停满了车，都是特意开车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阿笙也没带伞，爸妈都忙得脱不开身，已经打电话交代她自己打车回去。
不知他们有没有空去接弟弟呢！阿笙一边冒雨走着，一边在心里愤愤地想。
“阿笙！”
有人从一辆车里走出来，是静守。他刚冲阿笙扬扬手，他妈妈也从车里跳下来，立即为静守撑起伞，坐在前排驾驶座的静守的父亲也摇下车窗，像是不放心什么似的。
“阿笙，一起回去。”
阿笙想说好呀，可是她看见静守的妈妈拉了拉他的衣袖向他问了句什么。阿笙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她忍不住自行脑补台词：
“这就是你班上那个被父母丢掉又找回来的女孩子吗？”
“是呀。”
“下这么大雨也不来接，果然是不待见她呀。”
“就是呀，阿笙很可怜的。”
她才不要他们的可怜呢！这个念头像利剑一样从阿笙心底穿出，虽然她看见了静守妈妈也亲切地冲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过去，但她还是傲然一昂头，径自走开了。
“阿笙，阿笙！”静守大声喊，但雨声模糊了他的喊声。静守还不知道，就像剪刀在纸上剪开了一个切口，这一刻竟然成了他和阿笙决裂的开端。
阿笙开始不再和他说话。
不管静守怎么努力地主动找阿笙交谈，阿笙就是不回答。
说喜欢他主动跑来接近他的人，是她，现在莫名其妙当他是空气的也是她。静守简直恨死阿笙了，她凭什么这么任性呢？
凭什么这么不懂为别人着想？
阿笙“凭”的是她的心灵破碎。她并不是不想控制自己的言行，尽量平和地和每一个人交往，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她内心的混乱和失衡，没有和她同样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的，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那天在雨中，静守到底和他妈妈说了什么，阿笙根本不知道，就算真如她揣测的一样是在议论她的身世，那又如何？静守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阿笙还是怪静守，她怪他让她自惭形秽了。
阿笙也知道自己是错怪静守了，但她管不住自己，脑子里好像缺少这样的开关，就好像她总是欺负弟弟，可是每次看到委屈的神色从小弟眼底浮起，阿笙感觉到的不是解气、快慰，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但等到下一次她想到弟弟是她幼年遭到父母丢弃的罪魁祸首时，她又忍不住拿他当出气筒，就这样恶性循环，如饮鸩止渴。
说到底，一个没有办法爱自己的人，也是无法爱别人的。这就像一种严重的疾病，而最倒霉的是，还找不到地方医治。
静守后来把那顶帽子清洗干净放在袋子里还给了阿笙。那天晚上，阿笙在家里不知因为什么事扇了弟弟一个耳光，弟弟还没哭，她的眼泪先掉了下来。 之十
阿笙只在这所学校念到二年级，父母为她办好了留学的手续。说起来阿笙也算争气，小时候在偏远县城读书的她英语水平差强人意，可是她最后还是顺利通过了出国需要的各项考核。
飞机是上午十点，所以她一大早就要出门。小弟是小孩子当然起不了那么早，而且对于这个凶神恶煞的姐姐，他肯定对她的离去拍手称快，才不会想要给她送行呢。
可是当阿笙提着准备带上飞机的双肩背包走出家门的时候，穿着睡衣的弟弟忽然追出来，拦着她的腰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后又一溜烟地跑开了。
干什么呀，这个小浑蛋！阿笙哭笑不得地想，但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十三个小时的飞机，阿笙闲着没事打开背包想拿本书出来看，结果却摸到一个笔记本。棕色的封皮，阿笙很肯定她没有这样的本子。
翻开来，每一页上都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名字下有联系方式，要么是邮箱要么是QQ号，也有手机号码。
阿笙越看越纳闷，同时她隐隐认出这好像是静守的字迹。
后来这大半年，阿笙和静守差不多是形同陌路，偶尔目光相遇，静守仍会好脾气地冲她笑一笑，但像他这么温和的人，就算对十恶不赦的恶徒，他恐怕一样也会礼貌地笑笑，所以这根本不代表什么吧。
少男少女之间的爱慕，本来就像早晨的雾气，甚至都支撑不到太阳升起的时候。阿笙准备将这个看不出头绪的笔记本丢开，可是一张折了四折的信纸掉了出来。
“阿笙，这是我花了不少工夫从网络上找到的，和你一样有过和家人离散经历的人的通讯录。我和他们通过信或者打过电话，我说因为我有一个好朋友有过类似的经历，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好的方式开导她，让她变得更快乐。他们大多比你年长，阿笙，他们告诉我说，如果没有办法感激给了自己生命的父母，那么就感激生命本身吧，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尤其对于有着你们这样经历的孩子，所以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祝你一路顺风。静守。”
阿笙捧着这封信，完全傻掉了。
收集这样一份通讯录，静守恐怕要花掉他所有的课余时间吧，像他这么老实的人，在收集这份名单时肯定是少不了要被人骗被人耍的。可是他还是坚持下来了，收集了厚厚一本。
为什么呢？不过是为了让她感觉好过一点？让她能找到和她有同样经历的人交谈？
这个本子应该是早上小弟跑来拥抱她时，偷偷塞进她的背包的吧。
为什么她任性地愧对和伤害过的人都肯这么轻易地原谅她？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的感觉，就好像在冰天雪地里待久了，人忽然走进温暖的屋子，最先感觉到的一定是痛，而不是舒适。
察觉到阿笙神色异常，旁边的乘客关心地问：“怎么了，晕机吗？”
“没有。”阿笙强抑着恶心的感觉，回答说。被她捧在手心里的笔记本莫名地有种灼烫的感觉，阿笙再一次想把它抛开。有时拒绝别人的好意，比接受要容易很多。
她才不要感激生命本身什么的，说这种空话恶不恶心呀？阿笙正准备把笔记本狠狠抛到座位下的时候，邻座的乘客又说话了：“小姑娘，你应该向我说声谢谢才对吧？”
“什么？”阿笙诧异。
“我们素不相识，我关心你是不是不舒服，那么作为你是不是应该口头上答谢一下呢？”这位乘客显然是个非常较真的老者，“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吧。”
我又没请你来关心我，你自己太八卦爱管闲事我还要向你道谢？总是刺猬般浑身竖满尖刺的阿笙差一点就这样顶回去。“是的，谢谢你。对不起，刚才我分神了。”很神奇的，最后阿笙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旁边的乘客满意地点点头。后来的旅途中因为多了这位成天飞来飞去的老伯的照应，阿笙轻松了许多。老伯甚至留了手机号给阿笙，说万一她在异国他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可以打电话给他。所谓善缘，就是这样的吧。
漫长的空中之旅终于就要结束，整理随身行李的时候，阿笙第三次将那个笔记本丢了出去。所有乘客都站了起来，依序离开机舱，阿笙夹在队列中以缓慢的速度行进着，好不容易挨到了机舱口，她忽然又折回身，不顾后面乘客的侧目，又艰难地逆向挤回去，捡回了那个笔记本。
冻僵的身体刚刚靠近温暖的炉火时，唯一的感觉就是痛，可是渐渐地，渐渐地，冷掉的血又热起来，终究还是会觉得舒适和温暖的。
不管曾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多久，最终能走回温暖的房子的人，确实都是已经得救的人呀。阿笙一边想一边用力捏紧了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