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想，比起高木，中国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是开心的，他们没有忧郁，不会也不必去“暴走”。

　　清晨，救护车笛声划破了小区的宁静。被吵醒的我看着闹钟：还不到6点。
　　今天是星期六，是日本的可燃垃圾丢弃日。当我到达垃圾收集处时，有好几位主妇正在讨论这件事。原来，住在2町目的73岁高田智隆老人早上5点出门晨练，途中经过便利店带回了几块“点心”，吃下后胃部有强烈的烧灼感。救护人员赶到后发现，他吃的竟然是做成甜甜圈、华夫饼等形状的香皂。雖然塑料包装上写着小字“不可食用”，但老人根本看不清。
　　高田出了这种事，作为邻居当然要去探望一下。小区居民有个“自治委员会”，轮值处理这类事，本月是我家和桥下家值班。我和桥下太太带着她做的清淡小菜和饭团去医院，一进病房却看到两名警察在询问高田。原来，高田早上带回来的“点心”，居然是从便利店偷的。店员上货时发现问题，查看监控认出是高田后报警。
　　这是小案子，高田又是老人，只要他承诺赔偿，一般警察训几句就结束了。但这次警察却严厉地说：“你已经是第五次了，再这么做会被起诉判刑。”
　　桥下太太放下食物，对我说了声“在停车场等你”后便扭头就走了。我询问了高田的病情：肥皂已经吐出来了，在医院住两天就没事了。我转达了邻居们的关心，帮他填写了住院单……等我回到车上，桥下太太生气地说：“真不想把我的饭菜给小偷吃！”
　　“高田先生退休前是大企业的部门负责人，退休金、养老金很高，为什么偷东西呢？”我问。桥下太太摇头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傍晚，自治委员会的滕川先生来我家询问高田的事。我问他同一问题，他告诉我：“高田是太孤独了，为了找刺激才去便利店偷东西的。日本这样的老人不断增加，便利店以前防不良少年，现在防这些‘暴走’（指失去理智和控制）的老人。”他这么一说，我想起近年来日本社会对老人的怨气很大，反应迟钝的七八十岁老人不愿意放弃驾照，开车冲上人行道导致行人死伤;年轻妈妈带孩子走在街上，突然有陌生老人上前教训她该怎样带孩子。还有的老人在便利店顺手牵羊，在公共场所吸烟，在餐馆吃霸王餐，开车肇事逃逸，阻止电车准点发车……
　　但另一方面，日本老人也很不幸，尤其是男性，常常在退休之日便遭遇离婚。日本法律规定，全职主妇在丈夫退休后可分得一半退休金，并可每月领取养老金。经济上用不到丈夫的钱了，不离婚干吗？高田退休第二年，妻子便离开了他。他的儿子在国外定居，很少回来看他。当上班族时，他一回家就有妻子做好的饭菜和放好热水的浴缸，现在却要学做家务，真是难为他了。很多独居老人在家中晕倒、跌倒无人知晓，甚至离世多年后才被发现，被称为“孤独死”。
　　日本现在这一代老人就业于经济高速增长期，信奉“工作高于一切”，工作给了他们财富和社会的尊重。一退休，一些老人突然找不到活着的目的，就开始“暴走”。
　　有时我想，比起高田，中国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是开心的，他们没有忧郁，不会也不必去“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