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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塔楼传来一阵钟声,那是哈布斯堡王朝时代留下的塔钟,时间已经是上午10点了。这是一个早春的白天,一小队人从教堂出发,他们中有四男四女,手里挥舞着蓝黄相间的乌克兰国旗,来到了市政厅门口。
这时,一个身材瘦削、戴着眼镜的男人正在市政厅门口等着他们。这人名叫安德烈·萨多夫,是乌克兰利沃夫市的市长,同时还是乌克兰最具人气的政治家。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一直想招揽此人,可他却从不给总统面子。他想待在利沃夫,远离基辅,远离那里的政治集团。
每年这个时候,利沃夫市就要庆祝一项重要的纪念日:1990年4月初的一天,乌克兰的爱国者们首次在市政厅升起了蓝黄双色国旗。“在当时,这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位市长在麦克风前发表演说,他身旁簇拥着利沃夫当地官员和一名神职人员,“遥想当初,利沃夫只是苏联的一部分,乌克兰人自己的旗帜却没有机会升起来。没想到,仅仅一年的时间,我们就把自己的国旗升了起来,这是历史性的一刻!如今,乌克兰已经成为了欧洲危机的同义词,而我们利沃夫人必须站出来,成为改变现状的火车头!荣耀属于乌克兰!”
说回到过去,就在利沃夫还是加里西亚王国的首都时,这里的人讲的还是德语,当时的利沃夫叫伦贝格;之后在波兰和苏联统治时期,这里都叫利沃;如今,在乌克兰治下,它叫利沃夫。奥地利犹太作家约瑟夫·罗斯曾写道:“这里就是个微型的世界。”在这里可以听到俄语、波兰语、德语、意第绪语、罗塞尼亚语(老乌克兰语)。而如今,犹太人讲的意第绪语已经听不到了,要知道当初这里犹太人占到全城人口的四分之一。
事实上,比起过去,利沃夫早已面目全非。但在萨多夫眼里,这里是“世界上最有意思、最迷人的地方”,它简直就是现代乌克兰的领头先锋。
不买总统的账
利沃夫离乌克兰和波兰边境仅60公里。因此,它与欧盟挨得很近,也是一个高度欧洲化的城市。与此同时,尽管这里是乌克兰爱国主义的大本营,但城市政权长期为激进的民族主义政党自由党所掌握,而这个党派有纳粹倾向。
47岁的萨多夫则是一个影响力远远超过整个利沃夫的存在。2014年,新总统波罗申科就曾邀请萨多夫出任副总理,但萨多夫拒绝了。今年3月,波罗申科再度伸出橄榄枝,这次的价码更高:总理。但萨多夫依然拒绝赴基辅就职。萨多夫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他不想跟基辅的政治集团搅合在一起,这个政治集团在广场革命之后依然牢牢控制着权力,一旦自己参与进去,就会陷入到一个巨大的权力漩涡之中。这个利益集团是连历届总理都搞不定的,如果萨多夫不能掌控基辅的权力主动,那接受任命毫无意义;而至少在当下,萨多夫还不能掌握基辅的主动权。
就在前段日子,萨多夫再次收到波罗申科的邀请,这次波罗申科希望萨多夫能够支持他任命的新任乌克兰总检察长。萨多夫第三次拒绝了总统,因为这个位置被交给了波罗申科的一个政治盟友。萨多夫说,这种任命简直就是在“强奸”国家权力机构,基辅的当权者简直就是“胡作非为”。
而在基辅这头,4月,波罗申科总统提名了自己的得力干将罗伊斯曼为新总理。这位新总理曾在文尼察做过市长,那里正是波罗申科巧克力帝国最重要的工厂所在地。在波罗申科看来,这个新总理一定会成为自己喜爱的“铁腕罗伊斯曼”。
萨多夫的固执惹恼了总统波罗申科,却给乌克兰民众留下了好印象。有一家基辅的报纸评价,作为一个政治家,萨多夫对于乌克兰的重要性“不是与日俱增,而是与时剧增”。但这种观点可与萨多夫低调的性格不符,否则他过去十年也不会默默地改善利沃夫破烂不堪的街道、吱嘎作响的巴士和老化的污水处理系统。不仅如此,萨多夫这个人远离聚光灯,不像大多数职业政客那样大搞自我膨胀。
在利沃夫这个地方,萨多夫满身赞誉,也不乏谣言,又身临威胁,充满着神秘的光环。但萨多夫从不带保镖,任何人想见他都很容易,而且很多见面都是在市政厅里。说起来,市政厅的前厅里挂着一幅1836年的利沃夫地图,这还是哈布斯堡王朝时的老地图了。
独立日这天,萨多夫召开了市政会议,59名代表齐聚市政厅。这一天的会议主要围绕着公交车站、街道超市、电价和晚十点之后酒水销售等问题。来自自由党和萨多夫自己政党的代表都踊跃建言献策。
会议休息期间,萨多夫市长匆匆赶到大厅,那里媒体记者已经等候多时,他们都想听到他对基辅政治危机的评论。“表面上的政权更迭并无助于乌克兰,”萨多夫说,这就是为什么他决定要率领自己的政党脱离执政联盟、变成反对党的原因,“我们要彻底改革整个政治体系。”
离开市议会后,萨多夫看上去很开心,那种感觉好像他自己站在了全乌克兰的政治大舞台上一展身手一样。不过他在政坛上的成功也正是基于利沃夫:只有在利沃夫,他看上去才像一个脱离权力斗争的异类政治家。
萨多夫是个电气工程师,乌克兰独立三年后,他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彼时乌克兰经济一片哀鸿。起初,他在集市工作;后来开始跟波兰人做起了跨境贸易生意;再之后,他成为了公职人员,为利沃夫一些基金会工作,并开始投资媒体公司。Zaxid网站和电视广播公司Lux都是他的家族生意,而他把这些公司的所有权都过户给了妻子。萨多夫并不是什么穷人,但利沃夫人都说他的钱来得干净。
1998年,萨多夫当选为市议员,一年后组建了自己的政党,这个政党成为利沃夫市民的自助性组织。早在奥匈帝国时代,利沃夫就是个“爱闹事”的地方,这里的市民总能解决政府忽略的问题。萨多夫组建了一个志愿者网络,帮助那些退休人员、无家可归者和酒鬼,除此之外,这个网络还为利沃夫居民提供法律援助,甚至连排水沟出了问题,都是志愿者们的分内之事。有评论说,萨多夫做了一件在乌克兰很罕见的事:为人民而从政。2006年,萨多夫首次当选为利沃夫市长。 “我刚接手市长之位时,利沃夫的供水是早上四小时,晚上四小时,”萨多夫说,“街上破烂不堪,跟灾难现场一样。”从此之后,利沃夫开始发生变化,市中心焕然一新,游客又重新光临利沃夫。
2012年,因为举办欧洲杯的缘故,利沃夫新建了球场和机场。生活和文化气息慢慢回到了这座城市,酒吧里坐满了年轻人。在市政厅对面,是真理啤酒剧院,这里每晚七点都会有真理乐团的表演。而在过去的仲夏夜,市场广场举办连场演出或是总有新鲜事发生,那简直无法想象。
萨多夫的野心
4年前,萨多夫正式登记了自己的政党,并在两年后首次参选乌克兰议会,最终该党拿下了全国11%的选票,并在首都基辅夺得惊人的21%的支持率。这一结果把萨多夫的政党推上了全国第三大党派的宝座,而利沃夫市长则成了乌克兰最具人望的政治家。今年3月,民调显示,有35%的乌克兰人认为萨多夫干得不错,甚至远远好于总统波罗申科和时任总理亚采纽克。
“我们改变了利沃夫,现在我们要改变乌克兰,”萨多夫在市政办公厅的办公室里如是说,“民众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赤诚,我们创建政党,就是因为大多数乌克兰政党都不过是寡头政治的附庸,他们要做的不过就是把议会控制在手里。而政党存在的意义不过就是换取任命书和各种政治决定。”
那么为什么萨多夫的政党要退出执政联盟呢?这给人的印象就是萨多夫政党是在逃避执政管理的责任。萨多夫说:“我们在执政联盟里秉持着诚实的立场,但波罗申科通过的一些法案,却是为了争取前总统亚努科维奇的朋党的支持,这点我们做不到。他并不需要我们,我们彼此立场不同。我们在这个联盟里啥都不算,只是他们的一块遮羞布,这里不适合我们。”
可能有人会说,这些都不过是政治套路。对此,萨多夫自己也没否认:“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光靠选举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曾经说过只有充分代表民意、开诚布公,选举才有意义。波罗申科曾经承诺要改革选举制度,我也提醒过他,然而他现在显然不想兑现承诺了。”
当被问及为何不接受总理提名时,这位利沃夫市长说:“我们的政党还不够强大,如果我不能在议会占据多数席位,那当这个总理又有什么意义呢?”谈到他对总统的看法时,萨多夫又说:“迄今为止,我们的政府管理国家的时间到每天下午6点,之后一直到凌晨2点,这个国家都是由总统在掌控。他们把一切都变成了密室政治。”
萨多夫不再掩饰自己对波罗申科的不满,这就向外界传递出他的政党与众不同之处。萨多夫的政党里,没有一个议员代表曾经进过国会,这就意味着这些人都没有被亚努科维奇政府的腐败玷污。这些代表们都很年轻,他们有的是律师,有的是IT工程师,有的是市政官员,还有的是中产阶级商人。
不过,现在乌克兰国内也出现了一些关于萨多夫的负面报道。据称,萨多夫的下属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出售市政资产,包括一处酒店和一处百货商店。这种指控随时都可以抛出来,打压甚至毁灭萨多夫。有报道称,这是乌克兰情报部门搞出来的萨多夫下属的黑材料。去年,还有不明人士多次向萨多夫家开枪,而家里正住着萨多夫夫妇和他们的五个孩子;另有两次,有人往他家院子扔手雷。
“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罪犯,他们都是情报部门的特工,”萨多夫说,“很多人不喜欢我们,那是因为我们不会被收买。”
还有人指控萨多夫是同性恋,这在乌克兰可是一种奇耻大辱,尽管这项指控完全是无中生有。除此之外,有一种观点认为萨多夫跟其他政客一样,不过是一个傀儡,但是又没人说得清他的背后是谁在操控。说这些话的还有萨多夫的政治盟友自由党人,比如克苏伦斯基,此人在去年秋天的市长竞选中惨败给萨多夫。
很多乌克兰人也呼吁乌克兰要站出来一位务实主义者,彻底打碎现有的政治体制,而这个人就是萨多夫。萨多夫如今正在寻找自己的政治盟友,而且他已经找到了一位:前格鲁吉亚总统、现任敖德萨州长萨卡什维利。此人已获得乌克兰国籍,并成为波罗申科的主要批评者。
“我们关系很亲密,他经常来拜访我,”萨多夫说,“萨卡什维利会是个非常优秀的总理。他和乌克兰的内政没有太多瓜葛,所以他可以带领乌克兰走出危机,就像他在格鲁吉亚做的那样。”
基辅的政客们也注意到这两位的联合,并开始认真对待这二位的抱团。萨卡什维利在乌克兰最受欢迎政治家排名中位列第二,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在敖德萨大搞反腐运动。政治分析家认为,萨卡什维利未来很可能会成为乌克兰总理,而萨多夫则会坐上总统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