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者冀中星的暗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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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保重地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的监控,精准地将冀中星引爆土炸弹的时间,定格在2013年7月20日下午6时24分。这个34岁的山东农民,以惊世的一声巨响,将他8年来的悲惨遭遇强推到国人面前。案发后几天来,对他是非对错的评判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可达成共识,他的生活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腰椎体骨折,用冀中星父亲通俗的话说,就是“脊梁骨断了”,这使得整个原本白净高挑的青年,自肚脐以下都毫无知觉。他的大小便都只能靠父亲用手帮助他解决,小便靠把尿,大便则只能费力地挤揉小腹,再用手指一点点抠出来。他能存活,只能庆幸人体的植物神经在瘫痪的躯体内还能发挥效用。
  2005年6月28日,冀中星从人生的断崖上陨落。那天凌晨2时许,与广东省东莞市厚街镇新塘村一群治安员遭遇后,冀中星丧失了他的四颗门牙,折断了腰椎体。当时,他有一个已经谈了半年的女友。在1700公里外的故乡山东鄄城县大冀庄,父兄正在传播他即将结婚的消息。为了赚点零花钱,他攒钱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趁晚上下班后跑黑摩的,没想到这把他带进无法回头的暗黑之中。
  至今,东莞市官方尚未承认治安员曾殴打冀中星,按照之前警方的结论,冀中星受伤缘自交通事故。在他引爆土炸弹后,老家鄄城县官方一反“官官相护”的潜规则,在媒体上公开指责东莞方面对冀中星不管不问,致使其情绪日趋恶化,一步步走上绝望。东莞官方在发出一篇宣布将“重新全面核查”的通稿后,一直保持沉默。此事,又横生出鲁粤两地的维稳舆论战。
  现在,在爆炸案后被截掉左手的冀中星,又被警方刑事拘留。四肢已去三肢,冀中星能做的,只能是等待法律和命运的裁决。
  没拦住瘫儿
  7月20日是个晴天。早晨6时20分左右,已是天光大亮。62岁的冀太荣锁上大儿子家的院门,忙赶着回家,要帮二儿子冀中星把尿抠屎,擦干身体后穿衣,然后再给他做饭。
  这父子俩的家,是一个由石棉瓦围起来的小院,主房是三小间瓦房,用的是最便宜的半熟砖,半红不青。偏房是两年前新建的简易房,用板材做成,30平方米左右,花了6000多元。这个小院里没有灶台,做饭完全靠电炉。一旦遇到停电,就只能用砖块支起一口大锅来凑合。
  冀太荣很快发现不对劲儿,主房和偏房的门都被上了锁。尤其是主房,锁鼻还钉在门楣上,靠冀中星根本无法锁好。他连忙打开偏房,也没看到冀中星,只是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纸条。据他对媒体记者的说法,冀中星在纸条上写道,“不要为我担心,我出去玩了”。
  不过,冀太荣显然不相信这个说法。他慌忙给二儿子打电话,被告知在四五点的时候,他已经打的离开村子,现在正在县汽车站“上北京”的大客车上。“我心想,一眼没看住,这孩子算完了。”冀太荣说,儿子近两年一直叫骂着要上访,尤其是最近,一发脾气就指责父亲:“你为啥不带我去北京?”
  “我带你去北京不难,可你去北京有用吗?”冀太荣一次次劝儿子息访罢讼,不要再无谓地折腾。62年困苦低微的生活,让冀太荣根本不相信儿子能维权成功。
  他又赶快给大儿子冀中吉打电话,让他劝劝老二。冀中吉在内蒙古打零工,一二十天前刚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离开老家。他跟弟弟的通话被匆匆挂断,弟弟告诉他,“我马上上车了,等下回你。”
  冀太荣一看大势不好,就赶忙骑上自行车,奔向14公里外的县城。在他到达汽车站时,已是8时左右。他冲进了一辆发往北京的大巴,东看西看却见不到儿子。站里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一个坐着轮椅的青年,坐了6点半那趟去北京的大巴走了。
  在鄄城县,每天开往北京的大巴只有两班,一班是早上6点半,另一班则在两个小时之后。无数个日夜,冀中星都在渴望能爬上其中一班。在这天,他如愿了。
  特殊乘客
  冀中星坐上的这辆大巴,是一辆车牌号为鲁RK9595的金旅牌客车。在乘务员郑阳看来,7月20日的生意还算不错,49个座位,卖出了47个。这班车的票价为140元,因为限速在90公里内,即使全程高速,赶到北京也需要8个多小时。
  47个旅客中,郑阳最关注的,是那个坐着轮椅进站的年轻男子。询问得知其瘫痪后,郑阳和司机把他抬上客车,为了确保他的安全,这个残疾人被安排到驾驶座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他拎着一个包,郑阳没细看。鄄城县汽车站设有安检仪,“逢包必过”,让郑阳不疑有他。
  郑阳随口与他闲聊了一句,得知他要进京“找姐姐”。然后,他就眯上了眼,很快进入梦乡。这是一个安静的省事的乘客。
  其实,冀中星并没有姐姐。他有无在上车时携带爆炸物,如携带又如何通过的安检,至今尚不得而知。鄄城县汽车站多名工作人员事后也接受了北京警方的询问,但对媒体,他们不发一语。
  然而,可以确信的是,冀中星带有一大包上访材料,足有五六指厚。这些材料,包括他自2005年受伤后,所产生的诊断书、收费票据、病历、法医鉴定书,诉状、败诉的判决书,和一叠又一叠的上访信。
  冀太荣说,这些材料大多都为复印件,尤其是票据、法医鉴定书和判决书,对冀家来说也是孤本。他曾多次叮嘱儿子要好好保存,尽管维权的希望微乎其微,但这些东西千万不能丢。
  2005年6月28日凌晨2时多,26岁的黑摩的司机冀中星,在东莞市厚街镇一家酒店前,拉上了一名该酒店的厨师。在一段没有路灯的乡村路段时,后边有警车拉着警笛追来,“我想我没干什么违法事”,冀中星就继续直开,赶到厚街镇新塘村治安队门口时,他和乘客都从摩托车上摔了下来。
  按照冀中星的说法,他遇到七八名手持钢管和钢筋的治安队员,正想停车,被一人用钢管朝脸面横打过来,乘客也被打倒在地。接着,他遭到了七八人的乱棍群殴,很快昏迷。第二天中午在剧痛中醒来,看到了头缠绷带的那名乘客。他现在知道这名乘客叫龚涛,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四颗门牙,下半身也没有了知觉。他被确诊为腰椎体骨折导致下体瘫痪。
  在龚涛的帮助下,冀中星与哥哥冀中吉取得了联系。在老家求亲靠友借了几万元钱后,冀中吉赶到东莞。“我们那点钱很快花光。”冀中吉在电话中哭着告诉记者,“请不起好医生,也买不起好药,随便治治就放弃了,耽搁了他。”   没有告别的告别
  7月20日一整天,没截下来儿子的冀太荣心里一直发慌。他想起前一天晚上,冀中星要求他尽快把粮食收到家里,又拒绝在床上睡觉,而是在躺椅上休息,语气颇不耐烦,心事看起来很重。
  直到当晚10时左右,十几辆警车开进大冀庄。警察找到了大冀庄,告诉冀太荣,“你不用找你儿子了。”
  从此以后,冀太荣就经常哭,哭孩子炸伤自己太可怜,“以前还能骑个电车,现在电车也骑不成了,可咋办?”又哭孩子被警察抓了,大小便谁帮他解决,谁给他夜里点蚊香?
  冀太荣一直觉得,他对不起两个儿子。十几年前,冀中星母亲患肝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又欠下几万元外债,在剧痛中离世。当时,冀中星已经在打工了,他只上到初中二年级就辍了学。冀太荣记得,老二当时也仅可以温饱,为母亲治病,他一共凑了300元。
  近两年来,冀中星的脾气越来越坏,在村里渐渐有“不孝”之名,不过人们也都理解,谁摊到这事儿心理能正常?
  他经常为父亲做饭太晚,做饭不好吃,清洗身子不干净而跟他翻脸,父子俩吵得面红耳赤。冀太荣逼急了会骂儿子,“你再闹,我不管你了!”
  “不管我算了,你现在就出去!”
  不过,他毕竟是他父亲的儿子。每一次低头的,总是父亲。父亲现在生气他走的时候,没有一句道别。却不知,在那间简易房内,一个小小的电话本上,这个残疾儿子早就记下了一个制作黑火药的配方。
  目前,对冀中星所持火药的来源,京鲁警方都没有公布调查结果。冀中星的电脑在案发后也被警方收走,网络是他触摸这个世界,并与大冀庄外的世界沟通的唯一渠道。他在网络上搜到了什么,又聊到了什么,甚至买到了什么,至今也不得而知。
  北京丽泽桥汽车站的记录显示,7月20日下午3时20分,鲁RK9595到站。站方称,当天监控设备坏了,无法调阅冀中星的行踪。
  乘务员郑阳记得,冀中星呆到了最后一个下车。郑阳把他放进了轮椅中,没有注意到是否有人接他。
  据警方透露,冀中星乘坐出租车到达首都国际机场。在T3航站楼到达大厅B出口外,他试图向人群散发小传单,在被制止后大声喊叫,情绪激动。有旅客告诉媒体记者,冀中星曾制止别人靠近,称自己有炸弹。
  机场工作人员迅速对人流进行疏散。人群开始在远处围观,一名穿制服的安保人员也从冀中星右侧试图接近。冀中星大声叫嚷着,直至最后,他把土炸弹置于身体左侧引爆。现场视频中的那一刹那,一团闪光包围了他。
  他就这样失去了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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