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以后,我的变化,对妈妈而言,似乎是个困惑。她说: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你怎么就变成这么个样子了呢?你真是让我伤心。她说这话的时候,总是皱着眉,手里拿个鸡毛掸子,脸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打我的时候,她是下得了狠心的。左手心和屁股,都是下手的好地方,既疼又不至于被人发现。边打她还边骂:死丫头,我让你逃课,我让你不学好!鸡毛掸子又细又硬,抽在身上生生地疼,但我还是倔强地不哭也不闹。青春期的我,以为这就是勇敢。
　　那个周末,不想上课了,就和几个男孩子溜出去,躲在网吧打游戏。他们装出很成熟的样子,掏出几支烟,问我抽不抽。我当然知道抽烟不好,可是又要面子,怕被他们看不起,所以就收下来揣在衣兜里。
　　晚上她洗衣服,发现了衣兜里的烟,脸气成了酱紫色。
　　照例是打,下手是从未有过的狠,她颤抖着声音说:死丫头,你长能耐了,会抽烟了。鸡毛掸子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我想跑,却被她抓住头发拖回去。我心里是止也止不住的委屈:我没有抽烟!我咬住嘴唇,眼泪扑簌簌地掉,心里是真的伤心和绝望。我说:你打死我算了。
　　她反而住了手——也许是打累了,陷在沙发里,气喘吁吁地用手抚着起伏的胸口说:你不是我女儿该多好!
　　妈妈经营着一家不足10平方米的服装店,在闹哄哄的批发市场,专门卖年轻女孩子穿的衣服。每天都要扯着嗓子和顾客谈价钱,从喊价时的三四百块,到成交时的三四十块。同学提到那片市场,总是会露出鄙夷的神色。她们穿的,都是从商场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而我总是穿着妈妈从店里拿回来的翻版货。
　　高一时,我说要去打耳洞,结果遭来一顿臭骂。她用筷子叮叮咚咚地敲碗,说:你说你还像个高中生吗?跟大街上的小混混有什么区别? 我头也不抬。她哼哼几声,轻蔑地笑: 如果人长得丑,耳朵上带几个圈就美了?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吗?我气得啪地摔了筷子,说不吃了,饿死也不吃了。然后冲进卧室,不忘狠狠地摔上门。
　　晚上我饿得眼花,碍于面子只好忍着。她哼着小调从我门前过了好几次,都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委屈又绝望,不敢相信她会忍心让我挨饿。快11点了,我饿得受不了,只好溜出去找吃的。在桌子最显眼的位置上,有一碗新做的我最爱吃的肉丸子汤。
　　去与她和好,她冷冷地不看我:有再大的事,又何必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你再犟,还不是需要我。
　　高三时,喜欢上隔壁班的一个男生。
　　收到男生的信时,我简直都不敢相信。他在信的末尾说:晚自习,操场见。心怦怦地跳,晚上吃饭也有些心不在焉,妈妈敲着碗问我是不是病了,或者有什么事情就告诉她。我嗯嗯地敷衍,心里却是鄙夷地想,她除了会卖衣服,还会懂什么是青春期女孩子的心事吗?
　　晚自习的时候,我去了,却没有看到那个男生。回到教室时,看到很多同学在捂着嘴笑。原来,那样的信,不过是一群男孩子测试自己魅力的游戏。
　　我在难堪中冲出教室,围着操场,一圈又一圈,伤心又绝望。
　　妈妈闻讯而来,什么也不说,昂着头把哭泣的我带出教室。我听见她对脸色阴暗的班主任说,请相信我女儿还是个好孩子。同学们都有些发愣,怔怔地看着我们。那一刹那,我心里充满了感激。
　　回到家,妈妈开始给我做白菜肉片汤,厨房里一片叮叮咚咚的声响。吃饭的时候,所有的委屈和尴尬袭上心头,我埋着头,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米饭,眼泪扑簌簌地往碗里掉。她见了,用筷子敲着碗说:不就是被几个同学耍了一把吗?有什么好伤心的,你面对我时的犟脾气到哪里去了!我终于哭出声来,扔下碗筷跑回卧室。
　　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中午,起床时,妈妈已经到店铺去了。枕头上放着一摞新衣,是一套依恋的衬衣和裙子。穿上,镜子里就又是一个清新又明朗的女孩子了。
　　我想起很多次,妈妈刚进了新货,都会兴高采烈地给我拿回一些她认为好看的衣服,而我却鄙夷地看着她手中的翻版货;想起很多次,路过大商场时,看着那些精致却又价格不菲的衣服,我艳羡得不想挪步;想起很多次,面对妈妈,我直接流露出对生活的不满;想起妈妈不知道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舍得把一个月的生活费,拿来给我买这么贵这么漂亮的衣服。
　　枕头边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妈妈不太好看的钢笔字:饭在电饭煲里,热一热再吃。我安静地吃饭,心里有一股脉脉的温泉在流淌。
　　去上学的路上,我偷偷地去了妈妈的店铺。已经是下午三点过了,妈妈才刚吃午饭。是批发市场里的盒饭,只有一点简单的素菜。妈妈边往嘴里塞,边和客人大声地粗俗地谈价钱,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我。
　　就在这个温暖的下午,我知道,我将彻底告别叛逆期。因为我在妈妈简单而温暖的爱里,突然明白,女儿离不开妈妈,就像豌豆离不开温暖的豆荚。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