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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家得意最近开始约会了。男孩是她初中同学,读书时puppy love(意为“少男少女短暂的爱情”“早恋”)了一阵,后来高中两人上了不同学校,就没再联系。
前阵子儿子洋相打机器人比赛,前期是初高中混战,洋相的队被一个高中队全方面碾压,输得很惨。小家伙回来丧气得不行,说那个队的队长可有名了,叫啥啥啥,老厉害了。
得意一听,老熟人啊。于是小丫头给对方发短信:“聽说你比赛时把我弟打得够呛,谢谢哈!”
男孩有些尴尬,说:“那是你弟弟啊?对不起,对不起。”
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聊起来,每天聊,越聊越合拍。终于有一天,男孩问得意:“我听说新上映的《勇敢者游戏2》很好看,你看过吗?”
得意:“没有啊。”
男孩:“我也没有……”
得意:“哦。”
男孩:“我朋友都看过了,都说很不错。”
得意:“嗯。”
男孩:“我这个周末没什么事,而且天气好像也很好,蛮适合出去看电影的……”
得意直接问:“你是想邀请我看电影吗?”
男孩长舒一口气:“是的是的!”
大概是怕爹妈给她丢人,约会当天男孩来接得意时,小丫头让他在车道等着,严禁我们任何人出去跟他打招呼。我和有剩贼头贼脑地躲在窗后,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站在车道树下,大概是感觉到屋里有人看他,有些局促地双手插兜,低头看鞋。
然后就看见我家小姑娘,大冷天穿着裙子,一蹦三跳地跑了过去。得意上车前仰着头不知跟男孩说了什么,男孩低头听着,下巴正好到得意额头的高度。
我趴在窗边看着车子开远,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心。拉着有剩让他站直,踮起脚在我额头那儿比量了一下,心满意足地叹气:“那孩子比你还高呢!”
有剩:“你无聊不无聊? ”
当妈的哪儿有不无聊的。
四点钟的电影,看完自然要一起吃饭。得意事先跟我约好,要是聊得比较尴尬,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她;如果聊得还好,就由男孩送回来。
于是我手机不离身地守了一晚上,直到10点钟听见前门开门声,我和有剩才相对着松了口气,随即跟两头听到枪响的老猎犬似的齐齐跑到走廊迎接闺女,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
闺女显然心情很好,好到都忘了嫌弃我们,她笑眯眯地表示:“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之后两人又一起出去玩了几次,在我看来就是约会了。可得意说不是。“We are just talking.”小丫头很严肃地纠正我。
嗯,这个“talking”怎么说呢,就是“友达之上,恋人未满”的意思吧。
二
这么talking了一段时间,得意开始发愁了。她的生日在4月,18岁生日,她早早就跟我们说好了要在家办party。可她不想邀请男孩。
得意说:“我挺喜欢他,可还没有喜欢到想把他介绍到我的朋友圈子里的地步,你懂吧?”
大妈我觉得,这还不简单?完全体会不到闺女的百转千愁,说:“那就不请呗,别告诉他你要办生日party。”
得意捶胸顿足:“可他知道我的生日要到了啊!他要是从别人那儿知道我办生日派对没请他,肯定会介意的。”
隔天我包包子,女儿在旁边打下手。说是帮忙,其实是捣乱,她在每个面剂子上画个小脸。
先是画个吐舌头的小脸,然后自言自语解释:“这是弟弟偷我糖的样子!”然后一声“嗨”,一巴掌拍扁。
再画一个愤怒小猪样的脸:“这是弟弟弄坏我的打印机还不承认的样子!”嘴里“嗨”的一声,又是一巴掌拍扁。
如是一个接一个,把好好的面剂子抠得乱七八糟,难看极了,自己还笑得跟个超龄大傻子似的。
我快要被这丫头烦死了,把面剂子都划拉到我眼前,说:“行了行了,不用你帮了,离我远点儿吧。”
不能添乱,她就坐在吧台椅上一圈圈地转,继续长吁短叹,发愁到底要不要请男孩参加她的生日party。
我用中年人瓦砾一样粗糙的神经来安慰闺女:“别愁了,离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呢,说不定这个月里你不喜欢他了或者他喜欢上了别人,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得意先是愤怒,接着惊讶:“我一直以为你和爸爸很喜欢他这种男生呢!”
我说:“我们喜欢有啥用,跟他约会的是你又不是我们。”
小丫头拿起一个包漏了的包子,开始揪上面的褶:“有用啊,你们要是喜欢他,他在我心里的分数自然就会高一些。 ”
我低头专心擀皮:“你知道‘爱屋及乌’吗?就是说你如果很喜欢一个人,会连住在他房屋上的乌鸦一起喜欢。对爸爸妈妈来说,他就是那只乌鸦……妈妈的意思是说,我们喜欢他的前提是你喜欢。如果你压根儿都不喜欢他了,他再优秀再好,跟我们也没关系啊。 ”
小姑娘长叹一口气:“可我觉得我一直就没遇到让我特别特别喜欢的人。”
我笑了:“急什么呢?其实这样最好了,趁着年纪小多谈几次恋爱,各种人都接触一下,等你真正进入社会想要安定下来时,才会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正说着,得意笑嘻嘻地把手机递给我看—是那个包漏了的包子,被她拍照,并画成了一张小脸。
我笑得一时忘了后面要说的话,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蒸上包子后,女儿跑去写作业,我自己坐在厨房反复看她画的小包子脸,一边看一边笑。
三
就是这样的时候,特别不希望女儿长大。
记得得意小时候,我经常迫不及待地想象她长大的样子,想象她大学毕业,想象她进入职场,想象她第一次领男朋友来家里见我们,想象她为人妻、为人母……但她真正长大了,我反倒越来越希望时间能慢一些,越慢越好。 不是不舍得她離开我,而是不舍得这样恣意可爱的小姑娘被岁月磨成琐事缠身、面目模糊的中年妇女。
好希望时间就停留在现在,这一刻。永远都是这样的阳光灿烂的午后,永远都是这样的无忧无虑。她人生里最大的烦恼是要不要邀请喜欢的男孩参加生日party,生活里所有的不如意都可以像包漏了的包子一样被修成可爱的小脸。
可惜,我没有那个能力让时间停止,也没有能力保她一世无忧,更没有权力替她决定该经历什么样的风雨。我能做的,只是一遍遍反复唠叨着告诉女儿,不要担心将来能不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更不要担心爱他够不够多。因为这世上,真正决定我们是否幸福的,从来不是我们遇到什么样的人,而是如何更好地爱自己。
作为一个自私的母亲,我不奢求我的小孩这一生多么繁花似锦出人头地,但求她能活得自私随性,在乎自己多一些。
希望她在人生任何一个阶段,都要记得爱自己超过爱别人。
希望她永远不要为了脱单而结婚,因为两个人的孤独,伤害远大过一个人的寂寞。
希望她小到穿衣、体重,大到就业、生子,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让自己高兴,而不是为了让别人满意。
希望她带眼识人,任何一个在她受尽委屈时劝她通情达理、顾全大局的人,都值得立刻拉黑,永不来往。
希望她远离“women are born to love”这样的鬼话—爱与不爱是我们的选择,从来都不是女人的责任和义务。
更希望她无论在职场还是生活里,永远不要被感情或者道德裹挟而盲目牺牲、付出。人都是健忘的,如果说一时的付出换来的是一时的感激,那么一世的付出,换来的也只是别人一时的感激外加自己无尽的怨念。
如果,以上这些自私的要求都不能做到,那么,请至少要记得在家里留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或者角落;在每年的家庭计划里,要有一件事是不为家人只为自己喜欢;在丈夫提出要“帮”你做家务时,微笑着提醒他,这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
因为,我的女儿啊,山高路远,未来的人生路上,无论生活多么忙乱烦心,请一定一定要记得抽出一点点时间,替爸爸妈妈心疼、善待自己,才对得起我们如此小心翼翼、如珍似宝地将你捧到这个世界,才对得起你那珍珠般明亮剔透的少女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