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河里黄麻泡得太多，密密匝匝的鱼游到水面来吸气。邻居金山哥叉到一尾九斤多的金色鲤鱼。
　　第二件，入秋刮了一场怪风，我家屋顶的瓦片被风揭走很多，有几片落下来，正好盖在对面何家屋顶上。
　　第三件，村民送葬，我抢鞭炮玩，一挂没踩熄的鞭炮掖进口袋，把新棉袄炸出黑糊糊的大洞，父亲请我吃了“竹条炒肉”。
　　第四件，我转学到长荆小学，上课时被老师缴走一本《绿野仙踪》，我足足替同桌抄了一个月的作业才还清债。
　　和我一同转学到长荆小学的还有大我两岁的姐姐，和我同班。不久，成绩老考第一的姐姐就做了班长。
　　和同学混熟后，我变得贪玩起来，一下课就飞奔出去射纸飞机，跳绳，赌纸折板。我的书包里长期放着这些物什。
　　校门边有一间暗暗的小屋，里面住着眇了一只眼睛的汪爹——眇的是左眼还是右眼不记得了。他卖些糕点，还出租小人书。那些书的边角钻了洞，用细绳穿着悬在窗棂。汪爹虽只有一只眼，人却精得很。他允许我们翻前面几页看。等我们看入迷，就将书收走。“三分钱看一本!”他毫不怜惜我们哀求的目光。
　　那年头，小孩根本不会有零花钱。过年发的压岁钱还不等揣热，就会被母亲掠走。
　　一天，同村的周卫居然拈着一大块灯芯糕在教室里嚼。
　　“哪来的?”我凑过去小声问。
　　他把我叫到屋后僻静处，要我赌咒不泄漏秘密，才告诉我，是汪爹要他拿米和鸡蛋换的。
　　“你偷家里的?”我很震惊。
　　“‘偷’字多难听!大不了我以后在家里少吃饭不吃蛋。”
　　说得我也动了心。
　　回到家，我从书包里扔出一根跳绳、二十个纸折板，又空出文具盒，总算有了放一小袋米的地方。厢房没人，偷出一盅米时，一颗心还是紧张得差点从单夹衣里跳出来。
　　“八两。”汪爹的独眼斜睨着秤星，“一毛二分钱。”
　　“不会吧，我家的一盅米是一斤。”我小声说。
　　“你路上洒了也说不定，反正秤上称只有八两。”
　　我想起米舀出缸时，的确洒了几粒在地上，就不再吱声。
　　那天中午，我没回家吃饭，在汪爹那里看完了《醉拳》、《大闹天宫》等四本眼馋了许久的小人书。
　　第二天出手胆子大多了，出门时还从鸡屁股下摸了个鸡蛋。不过蛋没卖成，一路只顾狂奔，一门心思要把姐姐扔在后面，结果鸡蛋碎在书包里。蛋黄把语文书弄得黏糊糊的，还从布书包里滴了出来。卖完米，我在水沟边刮洗书包，结果迟到了，被数学老师体罚，挨了重重俩耳光。
　　我走过姐姐座位时，她一脸的不相信。
　　“你明明在我前面的。”下课后，她说。
　　“我，我跑快了，摔水沟里了。”我头低低的，只希望她不要追问下去。
　　姐姐看着我湿漉漉的书包和泥泞的解放鞋，还想问。
　　“班长。老师叫你收作业。”周卫及时替我解了围。
　　“真奇怪，这几天有只鸡光叫唤不生蛋。”吃晚饭时，母亲嘀咕道。
　　我筷子一滑，一块豆腐掉在桌子上。
　　事情很快败露了。一天回家，书包还没放下，就被母亲喊到厨房里。母亲攥着一张湿湿的角票，气呼呼地问：“这是洗衣服时从你口袋里找到的，哪来的?”
　　我一下子懵了。母亲抓过我的书包开始搜，很快看到了书包上的蛋渍印。
　　“今天不说实话，我就打死你!”母亲从灶上抽出一根棉梗棒子，朝我腿上就是两记。“啪!”棒子断成两截，母亲又抽出一根。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柔顺的母亲生这么大的气。我又痛又怕，哭了起来。
　　“怪不得碰到你们校门口的汪瞎子在街上卖蛋，他从不养鸡，哪来的蛋?原来是你这家贼!养你何用，打死算了!”母亲气得眼泪汪汪，“说!偷了几次，钱到哪里去了?”
　　“三次，不，四次。钱租汪爹的书看了。”我抽抽答答地说。
　　母亲一震，眼泪顿时淌下来。
　　第二天上学时，母亲破天荒地给了我两毛钱。“孩子，娘知道你从小爱看书，可你不能学坏样啊!”我万料不到做了错事，还有优待，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我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再干坏事，再不要惹母亲伤心。
　　到学校时，看到周卫脸有些肿。他悄悄告诉我，被老爸逮了个当场。差点把小命丢掉。“我再也不敢偷家里的东西了!你也要小心点。”
　　“本大侠早已金盆洗手。何况汪瞎子的书也看完了，我不想再受他剥削。”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一学期飞一般过去了。暑假前夕，又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喜欢体罚人的数学老师把一个成绩差的男生打成半聋，被学校开除。
　　第二件，周卫偷走了汪爹的大部分库存，还把那本《醉攀》送给我，我没敢要。
　　第三件，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可能是暗恋我姐姐，主动借给我几本厚厚的小说，有一本是《水浒》。
　　第四件，一次捕鱼时，我失足掉进河里，意外学会了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