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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哄传，杰弗瑞做生意极为成功，赚了大钱，成了亿万富豪，很多人便期待他给学校捐些钱。
被控“约会强暴”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杰弗瑞。那是一个天分极高的怪人，凡事都与众不同，最能吸引女孩子，有一次却差一点被女孩子毁了，我正好亲历其事，所以忘不了他。
好几年前，杰弗瑞被控“约会强暴”。副校长办公室觉得事情严重，便把案子交给“司法委员会”处理。“司法委员会”由四名学生代表、一名教授代表组成。当年我是该委员会的教授代表。我前后在司法委员会服务过五年，耗去无数时间精力，却也学到很多东西。
审案那天，气氛凝重。我们司法委员会五人在一张长桌后一字排开坐下，神情肃穆。丽莎说她受伤害太深，已不能再看杰弗瑞一眼。于是叫人搬来一座大屏风，把房间隔为左右两半，丽莎坐在我们的右边，杰弗瑞在左边。他们听得到彼此的说话声，但被屏风隔开看不见对方。丽莎先进来，是个金发蜂腰的小美女，满面戚色，身旁左右各有一名心理专家，坐定后各执其一手以示抚慰。
杰弗瑞后进来，只见他长身玉立，齿白如贝，一头浓发梳成王尔德式，两只蓝眼睛顾盼生姿──只是当他看到那架大屏风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坐下后便对着前面小桌上的录音机发呆。
我那天任主席，向丽莎、杰弗瑞说明，这是我们审理此案的第一阶段：“搜证”，我们要尽可能地搜集、听取一切证据，了解事情发生的真实过程，为第二阶段“定案”作准备。他们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司法委员会提出的一切问题。
于是丽莎先控诉。她未语先泣，把满腔哀怨幽幽道来：上星期六，她去杰弗瑞的宿舍，杰弗瑞向她求欢，她连说三次“不”，杰弗瑞却全无怜香惜玉之心，仍然霸王硬上弓了。
杰弗瑞又窘又急。他辩白道，那天他和丽莎完全是两厢情愿，绝无丝毫勉强。为了证明他的清白，他反复地向我们重复叙述当时的一切细节：丽莎何时来见他，两人说了些什么话；他怎样亲她，她怎样逗他，种种不堪，一一细述。他说，两人交朋友已有五个月，以前也是这样，丽莎说“不”，原是姣嗔，益添情趣。
“以前是以前，这次是这次！“丽莎冲口扬声反驳杰弗瑞。我听了心下一动，再仔细端详丽莎那俏丽清秀的面容，竟隐隐看到一股刁蛮之气。
“天啊！丽莎，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杰弗瑞痛苦、绝望地哀叹。他说，他还有一个学期就毕业了，这件事不仅会使他毕不了业，还可能使他吃上官司。为了证实他的清白，他已请了他的两名前女朋友、两位教授、六位同学朋友来提供证词，证明他人品端正，绝不可能做出约会强暴的劣行。
搜证过程整整耗掉10个小时。等我们司法委员会的人饿着肚子开始讨论定案，已是深夜11点了。我们五人分成两派：我和一位女学生代表是少数派，认为强暴不成立，另二男一女学生代表则认定这是强暴案，杰弗瑞必须受到惩罚。我们少数派的意见是：丽莎在事情发生两天之后才向学校报告，见过心理咨询专家之后才有种种受害迹象，依常识判断，实难证明她是受害者。多数派则反对我们少数派的常识论，长篇大论地提出他们的种种理论，认定杰弗瑞是强奸犯。
我看时钟已近凌晨一时，便建议休会，一星期后再开会重新定夺。我说，此案关系重大，我们一定要达到全体一致的决定。如果杰弗瑞是强奸犯，放过他是不对的；但如果他不是，我们今晚做了错误的决定，明天他就会被学校开除，我们的决定便会毁了一个人。我们今晚先不做决定，让丽莎和杰弗瑞在这个星期先完成期末考试，我们下个星期再判决。其时大家都已筋疲力尽，便同意我的提议。第二天一早，我把此决定报告主管学生事务的副校长，他也觉得这样比较稳妥。
张狂少年成了亿万富翁
毕业时，杰弗瑞纵情欢乐，结果乐极生悲，没有拿到毕业证书。在毕业典礼上，杰弗瑞将一个硬纸做的色彩涂抹得十分生动逼真的巨大阳具绑在腰间，走上典礼台去领取毕业证书，台下学生笑得人仰马翻，坐在两旁的家长、来宾惊愕不己。给学生派发毕业证书的校长尴尬万分，拒绝把毕业证书交给杰弗瑞，于是杰弗瑞挺着那巨大阳具在台上来回走了两圈，嘲弄校长和台下的家长们，引来记者纷纷拍照。最后校警上台抓住他，扯下他的纸阳具，把他拉下典礼台才算完事。第二天地方报纸纷纷登出杰弗瑞作怪的照片，大肆报导这桩“闹剧”，一时远近哄传。校长极为生气，下令处罚：杰弗瑞必须完成六十个小时的社区服务后，才能拿到毕业证书。据说杰弗瑞当时已找好了工作，未拿到毕业证书也顾不得了，先去上班再说。
谁承想只不过几年的工夫，当年的张狂少年已成了亿万富豪，全校上下议论纷纷，都想怎样才能使杰弗瑞给母校捐一大笔钱。有人提议颁给他荣誉博士学位，并请他在毕业典礼上演说；又有人提议以他的名字命名图书馆，或者体育馆。种种建议，报到校长处，校长细细思量，总拿不定主意。
有一天，我在校园里撞见校长，他拉住我说，他昨晚发一恶梦，梦见杰弗瑞了。在他梦中，学校给杰弗瑞颁发荣誉博士学位，并请他在毕业典礼上讲话。杰弗瑞上得台来，突然将一色彩斑斓的巨大塑料阴户顶在头上，把头从阴户中升出，一本正经地宣讲修身、勤学的大道理。“我从恶梦中惊醒，”校长说，“全身冷汗淋漓，再也睡不着觉了。”我看他满面红光、神色诡异的样子，哪里像是一夜失眠，便明白他是在开玩笑，于是打趣道：“怪不得你的‘超现实主义’课那样受学生欢迎，今天我是领教了。”两人遂抚掌大笑。
不“漂白”历史不给捐款
忽一日，听说杰弗瑞要从中西部到纽约市来，齐表哥便自告奋勇去见杰弗瑞，游说他给学校捐款。
齐表哥本名许建国，“齐表哥”是我和我妻子私下给他取的绰号。许氏在某大学取得行政管理硕士学位后，曾在数间大学做过事，半年前才到我校做管理学生事务的“副校长助理。”
齐表哥抢着要代表学校去拜谒杰弗瑞，原以为是件轻松的美差，不费甚么劲便可筹一大笔款，多一桩可以经常说说的功劳。谁知道阴差阳错，他钱没筹到，反被杰弗瑞教训一通，回到学校，上上下下都埋怨指责他。
事情是这样的：校长指派专管筹款及对外事务的副校长和齐表哥一起去见杰弗瑞，不料副校长的车子半路拋锚了。齐表哥先抵达旅馆，到了时间还见不到副校长，便自己单独去见杰弗瑞。他和杰弗瑞见面后的详细情形，谁也不知道。据迟到了半小时的副校长说，他见到杰弗瑞和齐表哥时，场面就已经很尴尬了。杰弗瑞对母校说了好些很不恭维的话，抱怨说母校一直侮慢他，“直到今天还在羞辱我。”又说齐表哥很美国化，不太像中国人。说完便拂袖而去，不理会副校长邀他晚宴、看芭蕾舞的请求。
齐表哥气呼呼地来找我，埋怨我为什么不把杰弗瑞受学校处分尚未拿到学位的背景告诉他。“大家都是中国人，在一起做事，这种事应该打声招呼。我事后才明白，为什么杰弗瑞说我羞辱他。 我一直说他品学兼优，是我们学校最杰出的毕业生，他听起来，当然不舒服了。”
我听着他说，心下颇歉然，却又不甚以为然。你从来不问我，从来不给我机会和时间，我怎么能向你说任何事呢？知道杰弗瑞被处分的同事，全校还有许多，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告诉你呢？
和往常一样，齐表哥不等我开口，又说：“不过杰弗瑞倒是说，我办事的方式很美国化。”言下颇为得意。
我听了，觉得啼笑皆非。向杰弗瑞筹款这件事，最重要的环节是要漂白他拿不到毕业证书那段历史。这种漂白，要做得轻松、巧妙、不露痕迹。中国也好，美国也好，其它国家也好，千百年来提炼这种漂白术，层层积累了不知多少机巧。杰弗瑞说齐表哥“很美国化，”关键是那个“很”字。漂白术最讲含蓄，一“很，”一“太，”便煞风景。含蓄岂是我中华文化独有之美德？多少美国人致富之后欲求名留名，在漂白个人历史的过程中早已将含蓄提升成了艺术。
齐表哥说：“你说呢？你说我是不是很美国化了？”
我“哦，哦，”两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心里想，不管你是很美国化了也好，还是仍然很中国也好，向杰弗瑞捐款这件事你没做成。
被控“约会强暴”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杰弗瑞。那是一个天分极高的怪人，凡事都与众不同，最能吸引女孩子，有一次却差一点被女孩子毁了，我正好亲历其事，所以忘不了他。
好几年前，杰弗瑞被控“约会强暴”。副校长办公室觉得事情严重，便把案子交给“司法委员会”处理。“司法委员会”由四名学生代表、一名教授代表组成。当年我是该委员会的教授代表。我前后在司法委员会服务过五年，耗去无数时间精力，却也学到很多东西。
审案那天，气氛凝重。我们司法委员会五人在一张长桌后一字排开坐下，神情肃穆。丽莎说她受伤害太深，已不能再看杰弗瑞一眼。于是叫人搬来一座大屏风，把房间隔为左右两半，丽莎坐在我们的右边，杰弗瑞在左边。他们听得到彼此的说话声，但被屏风隔开看不见对方。丽莎先进来，是个金发蜂腰的小美女，满面戚色，身旁左右各有一名心理专家，坐定后各执其一手以示抚慰。
杰弗瑞后进来，只见他长身玉立，齿白如贝，一头浓发梳成王尔德式，两只蓝眼睛顾盼生姿──只是当他看到那架大屏风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坐下后便对着前面小桌上的录音机发呆。
我那天任主席，向丽莎、杰弗瑞说明，这是我们审理此案的第一阶段：“搜证”，我们要尽可能地搜集、听取一切证据，了解事情发生的真实过程，为第二阶段“定案”作准备。他们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司法委员会提出的一切问题。
于是丽莎先控诉。她未语先泣，把满腔哀怨幽幽道来：上星期六，她去杰弗瑞的宿舍，杰弗瑞向她求欢，她连说三次“不”，杰弗瑞却全无怜香惜玉之心，仍然霸王硬上弓了。
杰弗瑞又窘又急。他辩白道，那天他和丽莎完全是两厢情愿，绝无丝毫勉强。为了证明他的清白，他反复地向我们重复叙述当时的一切细节：丽莎何时来见他，两人说了些什么话；他怎样亲她，她怎样逗他，种种不堪，一一细述。他说，两人交朋友已有五个月，以前也是这样，丽莎说“不”，原是姣嗔，益添情趣。
“以前是以前，这次是这次！“丽莎冲口扬声反驳杰弗瑞。我听了心下一动，再仔细端详丽莎那俏丽清秀的面容，竟隐隐看到一股刁蛮之气。
“天啊！丽莎，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杰弗瑞痛苦、绝望地哀叹。他说，他还有一个学期就毕业了，这件事不仅会使他毕不了业，还可能使他吃上官司。为了证实他的清白，他已请了他的两名前女朋友、两位教授、六位同学朋友来提供证词，证明他人品端正，绝不可能做出约会强暴的劣行。
搜证过程整整耗掉10个小时。等我们司法委员会的人饿着肚子开始讨论定案，已是深夜11点了。我们五人分成两派：我和一位女学生代表是少数派，认为强暴不成立，另二男一女学生代表则认定这是强暴案，杰弗瑞必须受到惩罚。我们少数派的意见是：丽莎在事情发生两天之后才向学校报告，见过心理咨询专家之后才有种种受害迹象，依常识判断，实难证明她是受害者。多数派则反对我们少数派的常识论，长篇大论地提出他们的种种理论，认定杰弗瑞是强奸犯。
我看时钟已近凌晨一时，便建议休会，一星期后再开会重新定夺。我说，此案关系重大，我们一定要达到全体一致的决定。如果杰弗瑞是强奸犯，放过他是不对的；但如果他不是，我们今晚做了错误的决定，明天他就会被学校开除，我们的决定便会毁了一个人。我们今晚先不做决定，让丽莎和杰弗瑞在这个星期先完成期末考试，我们下个星期再判决。其时大家都已筋疲力尽，便同意我的提议。第二天一早，我把此决定报告主管学生事务的副校长，他也觉得这样比较稳妥。
张狂少年成了亿万富翁
毕业时，杰弗瑞纵情欢乐，结果乐极生悲，没有拿到毕业证书。在毕业典礼上，杰弗瑞将一个硬纸做的色彩涂抹得十分生动逼真的巨大阳具绑在腰间，走上典礼台去领取毕业证书，台下学生笑得人仰马翻，坐在两旁的家长、来宾惊愕不己。给学生派发毕业证书的校长尴尬万分，拒绝把毕业证书交给杰弗瑞，于是杰弗瑞挺着那巨大阳具在台上来回走了两圈，嘲弄校长和台下的家长们，引来记者纷纷拍照。最后校警上台抓住他，扯下他的纸阳具，把他拉下典礼台才算完事。第二天地方报纸纷纷登出杰弗瑞作怪的照片，大肆报导这桩“闹剧”，一时远近哄传。校长极为生气，下令处罚：杰弗瑞必须完成六十个小时的社区服务后，才能拿到毕业证书。据说杰弗瑞当时已找好了工作，未拿到毕业证书也顾不得了，先去上班再说。
谁承想只不过几年的工夫，当年的张狂少年已成了亿万富豪，全校上下议论纷纷，都想怎样才能使杰弗瑞给母校捐一大笔钱。有人提议颁给他荣誉博士学位，并请他在毕业典礼上演说；又有人提议以他的名字命名图书馆，或者体育馆。种种建议，报到校长处，校长细细思量，总拿不定主意。
有一天，我在校园里撞见校长，他拉住我说，他昨晚发一恶梦，梦见杰弗瑞了。在他梦中，学校给杰弗瑞颁发荣誉博士学位，并请他在毕业典礼上讲话。杰弗瑞上得台来，突然将一色彩斑斓的巨大塑料阴户顶在头上，把头从阴户中升出，一本正经地宣讲修身、勤学的大道理。“我从恶梦中惊醒，”校长说，“全身冷汗淋漓，再也睡不着觉了。”我看他满面红光、神色诡异的样子，哪里像是一夜失眠，便明白他是在开玩笑，于是打趣道：“怪不得你的‘超现实主义’课那样受学生欢迎，今天我是领教了。”两人遂抚掌大笑。
不“漂白”历史不给捐款
忽一日，听说杰弗瑞要从中西部到纽约市来，齐表哥便自告奋勇去见杰弗瑞，游说他给学校捐款。
齐表哥本名许建国，“齐表哥”是我和我妻子私下给他取的绰号。许氏在某大学取得行政管理硕士学位后，曾在数间大学做过事，半年前才到我校做管理学生事务的“副校长助理。”
齐表哥抢着要代表学校去拜谒杰弗瑞，原以为是件轻松的美差，不费甚么劲便可筹一大笔款，多一桩可以经常说说的功劳。谁知道阴差阳错，他钱没筹到，反被杰弗瑞教训一通，回到学校，上上下下都埋怨指责他。
事情是这样的：校长指派专管筹款及对外事务的副校长和齐表哥一起去见杰弗瑞，不料副校长的车子半路拋锚了。齐表哥先抵达旅馆，到了时间还见不到副校长，便自己单独去见杰弗瑞。他和杰弗瑞见面后的详细情形，谁也不知道。据迟到了半小时的副校长说，他见到杰弗瑞和齐表哥时，场面就已经很尴尬了。杰弗瑞对母校说了好些很不恭维的话，抱怨说母校一直侮慢他，“直到今天还在羞辱我。”又说齐表哥很美国化，不太像中国人。说完便拂袖而去，不理会副校长邀他晚宴、看芭蕾舞的请求。
齐表哥气呼呼地来找我，埋怨我为什么不把杰弗瑞受学校处分尚未拿到学位的背景告诉他。“大家都是中国人，在一起做事，这种事应该打声招呼。我事后才明白，为什么杰弗瑞说我羞辱他。 我一直说他品学兼优，是我们学校最杰出的毕业生，他听起来，当然不舒服了。”
我听着他说，心下颇歉然，却又不甚以为然。你从来不问我，从来不给我机会和时间，我怎么能向你说任何事呢？知道杰弗瑞被处分的同事，全校还有许多，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告诉你呢？
和往常一样，齐表哥不等我开口，又说：“不过杰弗瑞倒是说，我办事的方式很美国化。”言下颇为得意。
我听了，觉得啼笑皆非。向杰弗瑞筹款这件事，最重要的环节是要漂白他拿不到毕业证书那段历史。这种漂白，要做得轻松、巧妙、不露痕迹。中国也好，美国也好，其它国家也好，千百年来提炼这种漂白术，层层积累了不知多少机巧。杰弗瑞说齐表哥“很美国化，”关键是那个“很”字。漂白术最讲含蓄，一“很，”一“太，”便煞风景。含蓄岂是我中华文化独有之美德？多少美国人致富之后欲求名留名，在漂白个人历史的过程中早已将含蓄提升成了艺术。
齐表哥说：“你说呢？你说我是不是很美国化了？”
我“哦，哦，”两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心里想，不管你是很美国化了也好，还是仍然很中国也好，向杰弗瑞捐款这件事你没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