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口述：小 倩 整理：齐人乔峰
我是个淘女。在我的老家，“淘女”的意思是，不正经的女孩，淘金的女孩，说白了就是用不正经的手段赚钱的女孩。但我是个例外，我是个淘女，但我也是个正经的女孩。我被称为淘女，是因为我曾在境外的赌场里做过。那段日子，我看着成捆的金钱在我眼前流去；而我曾认为坚如磐石的爱情，也像水一样流去了……
为了赚钱，我到境外赌场当淘女
1980年，我出生于祖国西南部的一个边境小镇。我住的镇上，经常有人会把国内的产品贩卖到邻国去；邻国的人呢，也会把邻国的土特产贩卖到这边来。甚至，邻国的人有许多到我的家乡打工，或嫁到这里。
边境线两边的民间交往是非常方便的。像我这样的当地人，只要有一张当地的身份证，加上一张边境通行证，就能很方便的出国回国。其方便的程度，大概就相当于国内其他城市的人到深圳特区、珠海特区那样吧。
1998年，我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在我的家乡，高中毕业，就算是高学历，就算是“才女”了。我很容易就进入了一家镇办企业当出纳，月薪300元。外地的人可能觉得这样的待遇很差，但在我的家乡，这已是不错的收入了，而且很稳定，让人羡慕。我在这家企业一做就是几年。
到了2003年，情况发生了变化，我的心理也发生了变化。我以前的一个女同学，名叫小丽，论漂亮程度、聪明程度都比不上我。她找不到好工作，便到边境线那边去打工，当淘女。谁想到，几年下来，她家却靠她的收入盖起了小洋楼。而我呢，名义上做着一份体面、收入不错的工作。但300元的工资，再怎么节省也攒不出多少钱啊。我的心理开始不平衡起来。
本来，自从小丽成为淘女后，我就看不起她，懒得与她联系，两三年没见过面了。这时见她能赚这么多钱，便开始对她刮目相看。2003年中秋节，趁她回家过节的机会，我提上一大堆礼物，去她家看望她，并有意无意地问起她在外面工作的情况。
出乎我意外的是，小丽对我非常热情，把她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我在那边是在赌场里工作，我们这边的人觉得，在赌场里做跟在妓院里做差不多，所以叫我淘女，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啊。我在那里只是当服务员，只是打工，我又不赌，又不出卖身体，只是领工资，领些奖金，再正常不过的工作啊！”
然后，小丽又主动邀请我说：“跟我一起过去工作吧，我一个人在那边，寂寞。在那里赌的人，大部分都是国内过去的，他们需要有国内的服务员。而且，待遇也不错，底薪是500元。你服务的客人赢了钱，会给你发‘红钱’；如果是你固定服务的客人，他输得多了，赌场又会给你发‘水钱’。也就是说，不论你服务的客人是赢是输，你基本上都会有钱拿。你比我漂亮，肯定比我受客人欢迎，赚的钱也肯定会比我多……”
听她说得那么诱人，看她对我那么热情，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跟她走。晚上回到家里，我辗转思考了一夜后，还是决定跟她走。第二天，我决然地到厂里辞了职。办完交接手续后，2003年农历八月十八日，我跟着小丽到了边境线那边。
小丽带我到的地方，是一个落后的小镇，小镇上有一座酒店，“金华皇大酒店”。酒店的豪华与周边环境的落后，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家酒店，就是将来我要工作的地点了。出乎我意外的是，酒店的老板竟然也是早年从国内来的人，现在应该算华侨了吧。他姓刘，我们叫他“刘老板”，另外一些人叫他“刘老大”。
金华皇大酒店号称“旅游、住宿、休闲”一条龙服务。住宿、休闲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但在这个落后的小镇上有什么好旅游的？所谓的旅游，就是指赌博了，这是这家酒店真正有吸引力的地方，也是其财源滚滚的原因所在。
我初到的前几天，是培训，主要学习各种赌法及接待客人的规则，“杀”客人的技巧等。这几天里，我也熟悉了周边的环境。这里是在国外，但其实离我的老家只有几十公里，当地人中有许多人懂汉语，人民币在这里很受欢迎。金华皇大酒店的招牌，是完全用中文书写的，没有用当地语言标识，这一方面说明该酒店接待的主要是华人，另一方面也说明汉语在当地的通用性。刘老板对像我和小丽这样从国内来的同胞，非常客气，而对他从当地聘请的那些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人，他则经常厉声呵斥。这让我一过来，就有了高人一等的感觉。这一切，都让我在内心里产生一种朴素的自豪感。
培训了几天后，我正式上岗工作了。有的客人称我“服务员”，有的客人称我“小姐”，还有的客人称我“女财神”。酒店里规定的正规叫法是“服务员”，但我做的又不是国内酒店服务员做的工作。我的工作是，陪客人赌，给客人介绍各种赌法，吸引新客人，套牢老客人。我还是称自己“淘女”吧。
一开始，我曾担心赌场是违法经营，怕被查处，我要是被遣送回去，钱没得赚了，又脸面丢尽，那就惨啦！小丽却大大咧咧地告诉我说：“怕什么，放心啦，刘老大本事大得很，他把这里当官的都搞定了。本来这里也是不允许赌博的，但这里也要吸引外资嘛，所以这个酒店是没人查的，华人投资的在这里就属外资啦。当然当地的老百姓是不允许进来玩的，官员们就会来，他们是刘老大的兄弟啦。”
确实，工作许久后，从没有人来查过。倒是有许多当地的头面人物经常来玩，他们与刘老板勾肩搭背，俨然兄弟。他们是金华皇大酒店接待的仅有的当地人，当地的平民百姓是一概没资格进来的。
赌场无情，我却以为收获了真感情
初做淘女，我是快乐的。这个工作比原来的工作悠闲多了，收入又高多了。每天睡足后，我的任务就是陪客人们喝酒、赌博，替他们付钱买筹码，有时也会替他们出主意。主意出错了，输了，客人一般不会怪我，我会在背地里向刘老板讨“水钱”；主意出对了，赢了，我就会撒着娇向客人讨“红钱”，这时客人一般会给得比较爽快。陪客人也是需要技巧的，懂不懂技巧，收入会天差地别。以我的相貌和聪明，我很快就掌握了窍门，收入很快就超过了小丽，这是她早就说过的。
2003年12月，西南某省来的一条“水鱼”成了我的新客人。“水鱼”是指那些有大把钱十分好赌，却又赌技不精，输了钱又不知心疼的人。这条“水鱼”三十多岁，白白净净，文质彬彬，戴副眼镜，保养得很好，很像电视剧《金粉世家》里的一位世家公子。一见到他，我就对他很有好感。他第一次来，是在大厅里赌的，大概是玩翻牌机吧。他赌的时候，气度沉静，初一看，我还以为他是老手呢，仔细观察，才知道他是条“水鱼”。他的气质，可能是我对他有好感的原因吧。他总是不急不躁，不像别的赌徒那样大呼小叫，急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他一边优雅地赌着，还不忘一边与我“调情”，好像根本不在乎输赢。
那晚上他输了四五千元吧，然后他就回房间休息了。第二天下午，我又在大厅里碰到他。第二次见面，就是熟人了，他开始更多地与我“调情”。他说，他是一位亿万富翁的儿子，姓杨，这次是跟朋友来这里玩，本来对赌没什么兴趣，谁知一玩也觉得蛮好玩的，并问我有没有更好玩的赌博方式。我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在这里，是严禁主动询问客人的个人信息的，只能问姓，不能问名，也不能问具体地址，下面我就称他“杨水鱼”吧。但看他的气质，我宁愿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然后，我就按照职业习惯，给他介绍了最能“吐出钱”来的赌博方式。
赌博，无非就是与机器赌和与人赌两种方式而已。我们这里，在大厅里一般是与机器赌，包括玩角子机、老虎机、翻牌机、跑马机等，赌的纯属运气，因为赌场老板可以随意设定输赢概率。刘老板设定的是20%。也就是说，按照数学概率，一个人赌了100元，最后收回来的只有80元，会输掉20元。当然，赌徒们也有赢的时候，但还是按照数学概率，长期玩下去最终还是输。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赌徒们赌的就是运气，玩的就是刺激，才不在乎最终的输赢。
在贵宾房里，则多是人与人赌。“杨水鱼”显然对与人赌更感兴趣，因为他认为这样可体现出一定的技术和心理素质。那天晚上，他是与几个赌伴用扑克玩一种名为“梭哈”的游戏。由于初学，牌技不精，几个小时里他就输掉了6万多元。赌局结束后，我以为他的脸色会很难看，谁知，他依旧满面春风地对我说：“谢谢你的服务啊。我明天就要和朋友回去了，但我下个月还会来的，来看你。听清楚了，我可不是来赌的，是来看你。”
我嘻嘻地笑了，我才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可是，以后的每个月，“杨水鱼”几乎都会来一次，他赌得越来越大，输得也越来越多。还是老样子，不论输赢，他都面不改色，而且不忘与我“调情”。“情话”说得多了，我不由得不信起来。我已搞不清他是迷上了赌，专门来赌的，还是真来看我的，或者二者兼有？
我与“杨水鱼”的感情不温不火的发展，算是有恋情了吧，但我们的恋情始终以“柏拉图式”的方式进行，没有越过最后的轨道。而在此过程中，另一个赌客的出现，才真正让我陷入了感情漩涡，而且我差点为此丢了性命。
2004年6月，在众多的赌客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野！李海栋，果然是他！他曾是我们镇上“最大的才子”，长得也高大帅气，比我大4岁，住得离我家不远。在我的少女时代，他曾是我心中的偶像。而且，由于我自认为长得还算漂亮，在我初三，他高三的时候，我曾大胆给他写信向他表白我对他的爱慕。他以正准备高考，不考虑这些事为由，微笑着拒绝了我。从此，少女的心事随风而去，只有在梦中，我还能见到他的身影。此后，他考上了大学，我就很难见到他了。他大学毕业后，到市里工作，我就更难见到他了。
他突然出现在面前，让我的心一阵狂跳，少女时代的梦幻冲击着我的意识。我走到他面前，轻轻地对他说：“李海栋，是你吗？”
他好像受到了惊吓，突然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然后，他才定睛看我。然后，他就对我微笑了，说：“小倩妹妹，是你啊！”
他的笑让我沉醉，我说：“是的，见到你很高兴。”当时，我真的很高兴，但我想不到的是，他却给我带来了灾难。
为爱献身，爱却像流水一样逝去
当时，李海栋正在玩象棋机，这是一种由中国象棋演变来的赌法，当然不是下象棋，而是借用了“车、马、炮”等名字而已。交了钱后，象棋机上就会出现一定的分数，输一局会减分，赢一局会加分，最后，赌场根据机器上显示的分数，给赌客退钱。我问他：“运气怎么样？”
他一脸沮丧：“不好，分快输完了。”然后，他掏出1000元，让我去给他办加分手续。不到一个小时，机器上的分又快没有了。见四周无人，我小声对他说：“不要再买分了，很难赢的。”
他奇怪地看了看我，说：“这是小钱，没关系”。但当机器上的分数清零后，他没有再买分，看来我说的话对他还是管用的。他告诉我他的房间号码，让我有空过去聊聊，然后就走了。
“这是小钱，没关系。”李海栋走后，他的这句话让我陷入了疑惑。在赌场做得久了，看着成捆成捆的金钱在眼前像水一样流走，李海栋今天输的这两三千元确实不多。可李海栋与“杨水鱼”等人不同，“杨水鱼”是亿万富翁的儿子，李海栋哪来这么多钱？他家的家底与我家差不多，虽说考上了大学，工作了几年，也不该有这么多钱赌啊。
我抽空到他的房间去看他。他主动说起，这几年业余时间做生意，发了笔不大不小的财。他同时也要求我，不要把他在这里赌博的事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样给人的印象不好。我同意了，并劝他说：“偶尔小赌一下是可以的，不要常来大赌呀！”
他笑了笑，说：“没什么啊，赌博很刺激，是一种很好的放松。以后我会常来的，来看你。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变得这么漂亮了。”
同“杨水鱼”一样，他也说来看我。同“杨水鱼”不同的是，他的话更让我心如鹿撞。
此后，他真的几乎每个周末都来这里。同样，我也搞不清他是为赌而来，还是为看我而来。只是，他工作的地方离这里很近，他来这里可是比“杨水鱼”来这里方便多了。在与“杨水鱼”保持着遥远的柏拉图式恋情的同时，我与李海栋的关系迅速突破了底线。我没有问他有没有结婚，甚至没有追问他是不是真的爱我。我只是感到躺在他的怀抱里时，我少女时的梦，甚至是一生的梦想都实现了。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能过多久。2004年10月的一个周末，当李海栋再次到来时，他竟然对我说：“小倩，我这次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取钱，你能不能给我担保一下，让我玩次空的？”
所谓的“玩空”，是指在没钱的情况下，欠钱赌，以后还钱。我犹疑着说：“我只是个打工的，哪有能力替你担保？”
李海栋一下子变得沉郁起来，说：“你能行的，我知道你们刘老板很信任你。难道你不相信我？我们都这样的关系了！再说，这几个月我在这输了总有三四十万元吧，这点钱你还怕。也不用多，就替我担保2万元吧，赢了马上就还，输了下次还。”
我喜欢他，我无法再推托。但这次，他又输得精光。他说，下个周末一定来，一定还钱。就在等待他再次来的几天里，刘老板拿给我一张报纸，指着上面一张照片说：“你看，你的老客户，‘杨水鱼’，竟然被拘捕了。他不是什么亿万富翁的儿子，是个年轻有为的处级干部，他用的是公款。”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大了，为我的恋情感伤，同时想到了李海栋，想到了他欠的2万元，心中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盼星星盼月亮，到了下个周末，李海栋果然又来了。但他没有如约还钱，而是向我提出再次“玩空”的。我断然拒绝了他，对他说：“把2万元还上，不要赌了，继续赌再有钱也会倾家荡产的。”
李海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就跪在了我面前，对我说：“小倩，如果不能再赌一次，这2万元我是还不上了，而且我也完了。实话实说吧，我在一家国企做财务，我没做什么生意，没赚什么钱。我先是挪用公款赌球，输了很多钱，窟窿无法补上。后来没办法，我就来这里碰运气，想赚一把，然后就不赌了，谁知越输越多。这次你一定要帮我，替我担保10万元，赌次大的，赌最后一次。赢了，我马上娶你，不赌了；输了，我就只能死了。如果不赌，我也只能死。”
看着他涕泪俱下的样子，我心软了。想到“杨水鱼”已被刑拘，我的一段恋情无疾而终，我不能再失去李海栋。再说，我是从内心里喜欢李海栋，既然不赌他就不能活，我只能帮他一把了。
当我向刘老板提出要为李海栋担保10万元时，刘老板诧异地看着我说：“你信他？我感觉他靠不住。你知道这里的规矩，担保可以，但如果他不能按时还钱，你就惨了……”
我头脑一热，竟有了为爱献身的勇气，我说：“我知道，但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爱他。”现在想想，当时我真傻。
一夜之间，李海栋又把10万元输得精光。临走时，他与刘老板约定，一个月内还钱。刘老板特别告诉他，如果不能按时还钱，我就将成为人质，被折磨，被剁掉手或挖掉眼睛什么的。
李海栋走了，一走就没了消息。一个月后，我被软禁起来，并被告知只有当李海栋还了钱，我才会获得自由。当然，刘老板并没有像先前说的那样处罚我。
不久后，就传来了李海栋畏罪潜逃的消息。又过了不久，国内展开了打击赌博的专项治理活动，来这里赌博的人锐减。2005年4月，金华皇大酒店在无奈之下关闭，而我也被释放了。分析我安全脱身的原因，我想一来可能是刘老板觉得李海栋已经跑了，根本不在乎我，我作为人质已失去了价值；二来呢，酒店关闭了，也不用再处罚我杀一儆百了。
我和小丽一起回到了家乡，住了两天，不好意思见任何人。然后，我又与小丽一起赴广东打工。
2005年8月，我和小丽都不再做“淘女”了，我和她都找到了正当的职业来谋生。
责 编：蔡祖英
我是个淘女。在我的老家，“淘女”的意思是，不正经的女孩，淘金的女孩，说白了就是用不正经的手段赚钱的女孩。但我是个例外，我是个淘女，但我也是个正经的女孩。我被称为淘女，是因为我曾在境外的赌场里做过。那段日子，我看着成捆的金钱在我眼前流去；而我曾认为坚如磐石的爱情，也像水一样流去了……
为了赚钱，我到境外赌场当淘女
1980年，我出生于祖国西南部的一个边境小镇。我住的镇上，经常有人会把国内的产品贩卖到邻国去；邻国的人呢，也会把邻国的土特产贩卖到这边来。甚至，邻国的人有许多到我的家乡打工，或嫁到这里。
边境线两边的民间交往是非常方便的。像我这样的当地人，只要有一张当地的身份证，加上一张边境通行证，就能很方便的出国回国。其方便的程度，大概就相当于国内其他城市的人到深圳特区、珠海特区那样吧。
1998年，我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在我的家乡，高中毕业，就算是高学历，就算是“才女”了。我很容易就进入了一家镇办企业当出纳，月薪300元。外地的人可能觉得这样的待遇很差，但在我的家乡，这已是不错的收入了，而且很稳定，让人羡慕。我在这家企业一做就是几年。
到了2003年，情况发生了变化，我的心理也发生了变化。我以前的一个女同学，名叫小丽，论漂亮程度、聪明程度都比不上我。她找不到好工作，便到边境线那边去打工，当淘女。谁想到，几年下来，她家却靠她的收入盖起了小洋楼。而我呢，名义上做着一份体面、收入不错的工作。但300元的工资，再怎么节省也攒不出多少钱啊。我的心理开始不平衡起来。
本来，自从小丽成为淘女后，我就看不起她，懒得与她联系，两三年没见过面了。这时见她能赚这么多钱，便开始对她刮目相看。2003年中秋节，趁她回家过节的机会，我提上一大堆礼物，去她家看望她，并有意无意地问起她在外面工作的情况。
出乎我意外的是，小丽对我非常热情，把她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我在那边是在赌场里工作，我们这边的人觉得，在赌场里做跟在妓院里做差不多，所以叫我淘女，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啊。我在那里只是当服务员，只是打工，我又不赌，又不出卖身体，只是领工资，领些奖金，再正常不过的工作啊！”
然后，小丽又主动邀请我说：“跟我一起过去工作吧，我一个人在那边，寂寞。在那里赌的人，大部分都是国内过去的，他们需要有国内的服务员。而且，待遇也不错，底薪是500元。你服务的客人赢了钱，会给你发‘红钱’；如果是你固定服务的客人，他输得多了，赌场又会给你发‘水钱’。也就是说，不论你服务的客人是赢是输，你基本上都会有钱拿。你比我漂亮，肯定比我受客人欢迎，赚的钱也肯定会比我多……”
听她说得那么诱人，看她对我那么热情，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跟她走。晚上回到家里，我辗转思考了一夜后，还是决定跟她走。第二天，我决然地到厂里辞了职。办完交接手续后，2003年农历八月十八日，我跟着小丽到了边境线那边。
小丽带我到的地方，是一个落后的小镇，小镇上有一座酒店，“金华皇大酒店”。酒店的豪华与周边环境的落后，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家酒店，就是将来我要工作的地点了。出乎我意外的是，酒店的老板竟然也是早年从国内来的人，现在应该算华侨了吧。他姓刘，我们叫他“刘老板”，另外一些人叫他“刘老大”。
金华皇大酒店号称“旅游、住宿、休闲”一条龙服务。住宿、休闲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但在这个落后的小镇上有什么好旅游的？所谓的旅游，就是指赌博了，这是这家酒店真正有吸引力的地方，也是其财源滚滚的原因所在。
我初到的前几天，是培训，主要学习各种赌法及接待客人的规则，“杀”客人的技巧等。这几天里，我也熟悉了周边的环境。这里是在国外，但其实离我的老家只有几十公里，当地人中有许多人懂汉语，人民币在这里很受欢迎。金华皇大酒店的招牌，是完全用中文书写的，没有用当地语言标识，这一方面说明该酒店接待的主要是华人，另一方面也说明汉语在当地的通用性。刘老板对像我和小丽这样从国内来的同胞，非常客气，而对他从当地聘请的那些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人，他则经常厉声呵斥。这让我一过来，就有了高人一等的感觉。这一切，都让我在内心里产生一种朴素的自豪感。
培训了几天后，我正式上岗工作了。有的客人称我“服务员”，有的客人称我“小姐”，还有的客人称我“女财神”。酒店里规定的正规叫法是“服务员”，但我做的又不是国内酒店服务员做的工作。我的工作是，陪客人赌，给客人介绍各种赌法，吸引新客人，套牢老客人。我还是称自己“淘女”吧。
一开始，我曾担心赌场是违法经营，怕被查处，我要是被遣送回去，钱没得赚了，又脸面丢尽，那就惨啦！小丽却大大咧咧地告诉我说：“怕什么，放心啦，刘老大本事大得很，他把这里当官的都搞定了。本来这里也是不允许赌博的，但这里也要吸引外资嘛，所以这个酒店是没人查的，华人投资的在这里就属外资啦。当然当地的老百姓是不允许进来玩的，官员们就会来，他们是刘老大的兄弟啦。”
确实，工作许久后，从没有人来查过。倒是有许多当地的头面人物经常来玩，他们与刘老板勾肩搭背，俨然兄弟。他们是金华皇大酒店接待的仅有的当地人，当地的平民百姓是一概没资格进来的。
赌场无情，我却以为收获了真感情
初做淘女，我是快乐的。这个工作比原来的工作悠闲多了，收入又高多了。每天睡足后，我的任务就是陪客人们喝酒、赌博，替他们付钱买筹码，有时也会替他们出主意。主意出错了，输了，客人一般不会怪我，我会在背地里向刘老板讨“水钱”；主意出对了，赢了，我就会撒着娇向客人讨“红钱”，这时客人一般会给得比较爽快。陪客人也是需要技巧的，懂不懂技巧，收入会天差地别。以我的相貌和聪明，我很快就掌握了窍门，收入很快就超过了小丽，这是她早就说过的。
2003年12月，西南某省来的一条“水鱼”成了我的新客人。“水鱼”是指那些有大把钱十分好赌，却又赌技不精，输了钱又不知心疼的人。这条“水鱼”三十多岁，白白净净，文质彬彬，戴副眼镜，保养得很好，很像电视剧《金粉世家》里的一位世家公子。一见到他，我就对他很有好感。他第一次来，是在大厅里赌的，大概是玩翻牌机吧。他赌的时候，气度沉静，初一看，我还以为他是老手呢，仔细观察，才知道他是条“水鱼”。他的气质，可能是我对他有好感的原因吧。他总是不急不躁，不像别的赌徒那样大呼小叫，急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他一边优雅地赌着，还不忘一边与我“调情”，好像根本不在乎输赢。
那晚上他输了四五千元吧，然后他就回房间休息了。第二天下午，我又在大厅里碰到他。第二次见面，就是熟人了，他开始更多地与我“调情”。他说，他是一位亿万富翁的儿子，姓杨，这次是跟朋友来这里玩，本来对赌没什么兴趣，谁知一玩也觉得蛮好玩的，并问我有没有更好玩的赌博方式。我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在这里，是严禁主动询问客人的个人信息的，只能问姓，不能问名，也不能问具体地址，下面我就称他“杨水鱼”吧。但看他的气质，我宁愿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然后，我就按照职业习惯，给他介绍了最能“吐出钱”来的赌博方式。
赌博，无非就是与机器赌和与人赌两种方式而已。我们这里，在大厅里一般是与机器赌，包括玩角子机、老虎机、翻牌机、跑马机等，赌的纯属运气，因为赌场老板可以随意设定输赢概率。刘老板设定的是20%。也就是说，按照数学概率，一个人赌了100元，最后收回来的只有80元，会输掉20元。当然，赌徒们也有赢的时候，但还是按照数学概率，长期玩下去最终还是输。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赌徒们赌的就是运气，玩的就是刺激，才不在乎最终的输赢。
在贵宾房里，则多是人与人赌。“杨水鱼”显然对与人赌更感兴趣，因为他认为这样可体现出一定的技术和心理素质。那天晚上，他是与几个赌伴用扑克玩一种名为“梭哈”的游戏。由于初学，牌技不精，几个小时里他就输掉了6万多元。赌局结束后，我以为他的脸色会很难看，谁知，他依旧满面春风地对我说：“谢谢你的服务啊。我明天就要和朋友回去了，但我下个月还会来的，来看你。听清楚了，我可不是来赌的，是来看你。”
我嘻嘻地笑了，我才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可是，以后的每个月，“杨水鱼”几乎都会来一次，他赌得越来越大，输得也越来越多。还是老样子，不论输赢，他都面不改色，而且不忘与我“调情”。“情话”说得多了，我不由得不信起来。我已搞不清他是迷上了赌，专门来赌的，还是真来看我的，或者二者兼有？
我与“杨水鱼”的感情不温不火的发展，算是有恋情了吧，但我们的恋情始终以“柏拉图式”的方式进行，没有越过最后的轨道。而在此过程中，另一个赌客的出现，才真正让我陷入了感情漩涡，而且我差点为此丢了性命。
2004年6月，在众多的赌客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野！李海栋，果然是他！他曾是我们镇上“最大的才子”，长得也高大帅气，比我大4岁，住得离我家不远。在我的少女时代，他曾是我心中的偶像。而且，由于我自认为长得还算漂亮，在我初三，他高三的时候，我曾大胆给他写信向他表白我对他的爱慕。他以正准备高考，不考虑这些事为由，微笑着拒绝了我。从此，少女的心事随风而去，只有在梦中，我还能见到他的身影。此后，他考上了大学，我就很难见到他了。他大学毕业后，到市里工作，我就更难见到他了。
他突然出现在面前，让我的心一阵狂跳，少女时代的梦幻冲击着我的意识。我走到他面前，轻轻地对他说：“李海栋，是你吗？”
他好像受到了惊吓，突然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然后，他才定睛看我。然后，他就对我微笑了，说：“小倩妹妹，是你啊！”
他的笑让我沉醉，我说：“是的，见到你很高兴。”当时，我真的很高兴，但我想不到的是，他却给我带来了灾难。
为爱献身，爱却像流水一样逝去
当时，李海栋正在玩象棋机，这是一种由中国象棋演变来的赌法，当然不是下象棋，而是借用了“车、马、炮”等名字而已。交了钱后，象棋机上就会出现一定的分数，输一局会减分，赢一局会加分，最后，赌场根据机器上显示的分数，给赌客退钱。我问他：“运气怎么样？”
他一脸沮丧：“不好，分快输完了。”然后，他掏出1000元，让我去给他办加分手续。不到一个小时，机器上的分又快没有了。见四周无人，我小声对他说：“不要再买分了，很难赢的。”
他奇怪地看了看我，说：“这是小钱，没关系”。但当机器上的分数清零后，他没有再买分，看来我说的话对他还是管用的。他告诉我他的房间号码，让我有空过去聊聊，然后就走了。
“这是小钱，没关系。”李海栋走后，他的这句话让我陷入了疑惑。在赌场做得久了，看着成捆成捆的金钱在眼前像水一样流走，李海栋今天输的这两三千元确实不多。可李海栋与“杨水鱼”等人不同，“杨水鱼”是亿万富翁的儿子，李海栋哪来这么多钱？他家的家底与我家差不多，虽说考上了大学，工作了几年，也不该有这么多钱赌啊。
我抽空到他的房间去看他。他主动说起，这几年业余时间做生意，发了笔不大不小的财。他同时也要求我，不要把他在这里赌博的事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样给人的印象不好。我同意了，并劝他说：“偶尔小赌一下是可以的，不要常来大赌呀！”
他笑了笑，说：“没什么啊，赌博很刺激，是一种很好的放松。以后我会常来的，来看你。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变得这么漂亮了。”
同“杨水鱼”一样，他也说来看我。同“杨水鱼”不同的是，他的话更让我心如鹿撞。
此后，他真的几乎每个周末都来这里。同样，我也搞不清他是为赌而来，还是为看我而来。只是，他工作的地方离这里很近，他来这里可是比“杨水鱼”来这里方便多了。在与“杨水鱼”保持着遥远的柏拉图式恋情的同时，我与李海栋的关系迅速突破了底线。我没有问他有没有结婚，甚至没有追问他是不是真的爱我。我只是感到躺在他的怀抱里时，我少女时的梦，甚至是一生的梦想都实现了。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能过多久。2004年10月的一个周末，当李海栋再次到来时，他竟然对我说：“小倩，我这次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取钱，你能不能给我担保一下，让我玩次空的？”
所谓的“玩空”，是指在没钱的情况下，欠钱赌，以后还钱。我犹疑着说：“我只是个打工的，哪有能力替你担保？”
李海栋一下子变得沉郁起来，说：“你能行的，我知道你们刘老板很信任你。难道你不相信我？我们都这样的关系了！再说，这几个月我在这输了总有三四十万元吧，这点钱你还怕。也不用多，就替我担保2万元吧，赢了马上就还，输了下次还。”
我喜欢他，我无法再推托。但这次，他又输得精光。他说，下个周末一定来，一定还钱。就在等待他再次来的几天里，刘老板拿给我一张报纸，指着上面一张照片说：“你看，你的老客户，‘杨水鱼’，竟然被拘捕了。他不是什么亿万富翁的儿子，是个年轻有为的处级干部，他用的是公款。”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大了，为我的恋情感伤，同时想到了李海栋，想到了他欠的2万元，心中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盼星星盼月亮，到了下个周末，李海栋果然又来了。但他没有如约还钱，而是向我提出再次“玩空”的。我断然拒绝了他，对他说：“把2万元还上，不要赌了，继续赌再有钱也会倾家荡产的。”
李海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就跪在了我面前，对我说：“小倩，如果不能再赌一次，这2万元我是还不上了，而且我也完了。实话实说吧，我在一家国企做财务，我没做什么生意，没赚什么钱。我先是挪用公款赌球，输了很多钱，窟窿无法补上。后来没办法，我就来这里碰运气，想赚一把，然后就不赌了，谁知越输越多。这次你一定要帮我，替我担保10万元，赌次大的，赌最后一次。赢了，我马上娶你，不赌了；输了，我就只能死了。如果不赌，我也只能死。”
看着他涕泪俱下的样子，我心软了。想到“杨水鱼”已被刑拘，我的一段恋情无疾而终，我不能再失去李海栋。再说，我是从内心里喜欢李海栋，既然不赌他就不能活，我只能帮他一把了。
当我向刘老板提出要为李海栋担保10万元时，刘老板诧异地看着我说：“你信他？我感觉他靠不住。你知道这里的规矩，担保可以，但如果他不能按时还钱，你就惨了……”
我头脑一热，竟有了为爱献身的勇气，我说：“我知道，但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爱他。”现在想想，当时我真傻。
一夜之间，李海栋又把10万元输得精光。临走时，他与刘老板约定，一个月内还钱。刘老板特别告诉他，如果不能按时还钱，我就将成为人质，被折磨，被剁掉手或挖掉眼睛什么的。
李海栋走了，一走就没了消息。一个月后，我被软禁起来，并被告知只有当李海栋还了钱，我才会获得自由。当然，刘老板并没有像先前说的那样处罚我。
不久后，就传来了李海栋畏罪潜逃的消息。又过了不久，国内展开了打击赌博的专项治理活动，来这里赌博的人锐减。2005年4月，金华皇大酒店在无奈之下关闭，而我也被释放了。分析我安全脱身的原因，我想一来可能是刘老板觉得李海栋已经跑了，根本不在乎我，我作为人质已失去了价值；二来呢，酒店关闭了，也不用再处罚我杀一儆百了。
我和小丽一起回到了家乡，住了两天，不好意思见任何人。然后，我又与小丽一起赴广东打工。
2005年8月，我和小丽都不再做“淘女”了，我和她都找到了正当的职业来谋生。
责 编：蔡祖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