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蓝色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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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数秘密自身都会反射些痛苦色彩。至于我的,似乎都来自一场黄蓝交织的奇遇。
  十八岁那年的八月,我被送进一所远离家乡的艺术培训学校。裹着一身高铁站独有的气息,背着油画味儿的书包,穿过一条茫茫飞尘的马路,我跨进了学校大门。
  我其实无法精准描绘对色彩的感觉——日记本上互相陪伴的是两种颜色——黄和蓝——正巧是麦田和天空,这或许无关凡·高。参加艺考的决定,也许是我十八岁的生命中最私人化的动作。父母没多犹豫就答应了。也许多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我——态度生硬、不喜多言,便也习惯冷淡应之。出于几分难以显露的抱歉,我拒绝了他们的陪伴,连运输行李的钱也自掏腰包。
  我总是起得很早。校门口的小贩打着哈欠支起摊子,手忙脚乱递给我煎饼果子。这时,路边总会闪出一辆缓缓停下的大卡车。一种被卷进车轮子里的味儿,混着油漆和尘粒,正巧又扑到了我的食物上。
  我耸了耸鼻子。家乡的煎饼果子才是最正宗的。宿舍里四个人的家乡,在地图上隔得很远。我一般凌晨回到寝室,推门,空气里呼吸声起伏。偶尔踩着几句不知所云的梦话,我爬上床,拧亮一盏微弱的灯,打开日记本。
  我并不回忆一天的作息。
  我拒绝回忆那种令人感到恶心的重复。
  白天,老师站在一个离我们很远的逆光的位置,给画作打上一个细小的数字。之后的它们,飘飘然地铺散在地面上,承载着几层颜料的重量,看上去却很软。
  我几乎不用黄和蓝去完成作业,而更愿意用它们去乱涂日记本。涂鸦旁边还有一些话,类似做梦的那种。我打算写满整个本子。然后,它会被寄给一个男孩。
  传达室的老师傅为我专门预留了一个看似古老的抽屉。每次把手伸进抽屉里,我都可以掏出来自远方的消息。他在远方上大学,不喜欢黄和蓝,但能理解一点我对两者的苛责和希望。这不像我生活中的大多数人。
  然而在不久的话题交流里,我们似乎总是背道而驰,甚至危及朋友的关系。那天晚上,我把指尖扣进日记本上的黄和蓝,闻了闻这两种色彩的气味。
  第二天傍晚,我穿过几条荒郊马路,轻轻地把它扔进草丛,一个不会被大卡车压到的地方。
  我也没有买新的日记本。没有了消息和信件后,我猛然发现重复到恶心的艺考生活并不长——个夏天、秋天、冬天,春天只能擦上点边。我给父母打了电话。从那天起,我开始早早回到宿舍。女孩儿们都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我们谈理想,起身时我们隔空抛着小零食。
  直到老师傅有一天叫住了我。
  “你的信,都一个星期了。”
  我盯着抽屉,眼睛发烫。
  那本日记本原来有了自己的命运,它被人捡走了。
  “我很抱歉翻阅了你的日记本。”那封信这样起笔, “很有缘知道了你的名字、电话和地址。本想打电话给你,想想还是有些冒昧。不过,我也喜欢黄和蓝交织的感觉。祝你艺考顺利。”
  脑海里奠名闪过一种光焰的形状,转瞬即逝。
  当我把信纸对折轻放进信封里时,信封胶口处的一行细小的字迹浮上眼睛:
  日记本也会有自己的生命,或许主人也无权问责。
  如果说来自男孩的消息曾是如约而至的礼物,她的信更像是不速之客从天而降。至少,我没打算它出现。
  “为什么—带走我的日记本?”
  我拨通信上留的电话,语气直落。
  “嗯?”
  回应的是一个很婉转的鼻音,紧接着的是那种被捂藏在嘴里的笑声。
  “或许……”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去表述自己,“我想,或许我做错了……不过它应该还是属于我的。”
  “对吧。”我听清楚了这是一个偏中性的女生声音, “它是属于你的,不过你解决它的方式太粗暴了……本质上说,你和自己相处的方式也很粗暴。”
  “粗暴”这个词语让我咽了一口口水,我听见自己用鼻子说: “嗯……”
  “我是这个城市的本地人,放假回家时正巧捡到你的日记本。”她稍硬的口气放得平和了几分,酝酿几分后说, “对不起,我想我刚刚有些交浅言深,不过……”
  “没关系。”我吸了一口气,语气轻快、冷淡。
  “我也是女生,刚上大学,或许……我们可以凭借这种方式认识……我没有恶意,只是……”
  “你是男生我也不会介意,我不太介意别人。”我淡淡地说。
  “你太自我了,不过你更需要一个朋友。” 沉默。
  “真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给我回信。”她挂了电话。
  对话毫无设计。请原谅我此刻提笔仍想把它,或者她,视作我的个人秘密,而不愿提及她的名字。在我这里,名字在叙述秘密的过程中似乎也无足轻重。
  我鬼使神差地采取了回信行为。
  她是一个喜欢弹吉他的短发女孩,和我隔着两个省。
  我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描述了自己:家庭、艺考、他、黃蓝色日记本的存在,或许还有……理想。我似乎还是需要以握笔的姿态去倾诉什么。
  “我想取回我的日记本。”我在最近的信件里说, “不过,我是正巧要到你的城市艺考啊。”
  “嗯?这座城市和我都欢迎你。”她以电话回复。
  一年前的元月一日,我给父母打过电话后,只身一人奔赴一个我从未驻足的城市。
  高铁站、地铁、人流、斑马线……当你落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时,连红绿灯前显示的时间也走得不对劲。人头、监考官、画纸、支架、颜料味儿……我脱下围巾,手拂过空白的纸面——你可以把画本身当作你的听众,你在心里说一句,画笔就会在纸上回应你一笔——我的那个笔友曾经这样述说。如果一定要恰如其分地界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我们大概就是笔友吧。
  走出考场,我拎着箱子、拖着步子,心里组织着相遇的字句。
  “喂!”一个几分熟悉的声音打到了我的帽子。 我抬起头,她正巧拉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箱子太重了。”我定在原地,莫名其妙地说出一句话。
  “别说啦。”她像是对箱子说,又一把握住箱杆。
  我们尾随着箱子的滚轮声一前一后走着,像是一对再会的朋友。
  “等一会。”她让我站在她学校的一棵树前。回来的时候,她的背上多了一把吉他。
  “这是我的儿子!”她往后一扭脖子,抖了抖额前的短发, “走吧,先从我们学校开始逛。”
  我们穿过教学区,走过与当地小镇相接的热闹街道。色彩轻盈的灯盏点亮了两旁的小旅馆。旅馆门口的摊位上,滋着热气的烤肉在架子上翻滚着。小猫儿从咖啡馆的窗口跳下来,蹭着凳脚和人腿。穿梭在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和女孩中间,他们的脸
  我跟在她身后,混进夜风,不辨方向地跑过几条横竖交叉的街道,停在了开阔处。
  城市广场,雕像、城标,对面靠湖,湖心中央是一处喷泉。
  “倒计时哦。”她上扬了一下左手臂,瞥了一眼方形表盘,拉着我坐到了湖边。一行人也坐在旁边。
  八时整,一道从喷泉中心喷涌而上的水流游龙似的窜入眼睛。她很自然地靠在我的肩头,我无需再去构思任何的色彩,静静地数着喷泉的颜色。
  “神奇。”她一直在重复这个词,手指拨动着吉他的几根弦, “一个人来见我,还是有点不安全的。”
  “我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不过……”
  “记得我们第一次通话你也是这样说的。”她睁开眼,眼里的亮色让人无法回避,“一开始,大家都是一个人的。”
  “嗯……就像我在信里提到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努力。”
  “你会知道的,因为你想知道,至少现在,”她一顿, “就像我和你现在都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黄和蓝。”
  我们没有再继续交流下去,似乎彼此都习惯了信件里的那个人和那个人所表述的青春。后来唯一黏合这段记忆的是一段静的吉他声,不过它更像是溪流,安安稳稳地流过我们身边。
  我总是无法计算那些流过信件的时间,也觉得和她真正相处的时刻无法被描述。那一行一行的笔迹,深埋在日和夜的缝隙间,而我在缝隙里,收纳着一些关于青春的极为零碎而生动的秘密。
  直到后来,它不再成为一个秘密,她变成了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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