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物业管理处拿到了四室两厅的公寓楼私宅钥匙后，便着手进行装修。
　　经朋友介绍，有3个曾帮他装修过新居的四川民工水平不错，于是我拨通联系电话将他们请来。不同的是，这次多来了个叫小李的小伙子，他那稚嫩的模样就像个刚从初中毕业不久的学生。多一个人也好，装修速度也会随之更快一些的。
　　虽签了合同，为更好地拢人心，做工能实打实，保证质量，因此动工前我特地请他们上酒楼吃了餐饭。席间，接连动了两次手术的腰椎骨增生处仍有强烈的痛感，我只好不时将身子立起，微微扭动。那个叫大扬的装修工见状，问我是否身体不适。我如实相告，叹息说已患骨质增生病多年，四处求医无果，时有发作，苦不堪言。听我诉完苦后的小李顿时变成了个主人似的，替我加饭，给大家添酒。看着他们的满意样，心想请这顿饭是值得的，今后装修工作会不折不扣，完全按合同进行，满情满意。
　　动工后，起初时我下了班就去新房转转，查查看看，没发现不满意的地方。几天后，腰椎骨增生处越来越痛，下了班吃了饭就往床上躺，多日没往新房处跑了。双休目时，服下几粒止痛药片后我又去了新房。左瞧右看后，发现了个令我极不满意的地方：小李刮的那面墙上的腻子，有些凹凸不平，且腻子已干，补上已不可能，惟有铲除再刮。我马上向领工的大扬反映，大扬看后，说只有一点点的不平感，常人是难以察觉到的，留下算了，影响不大。听这话，我火起了：“不行!这违反合同，必须铲除重做。”见我火气恁大，大扬忙赔不是：“这是小李的手工，他刚出来当学徒，水平欠缺点儿。不好意思，我们重新做吧。”我内心更火了：原来如此，这房子又不是学校的，怎能让学徒工作实习，虽更怒，但还是压于心中不表露，只要他们重做改好过来就行。
　　之后，下了班的我又忍痛及时赶来新房，严格监督。一次刚来到门口，就听见里边传来焦急的嘈杂声，开门进去，只见小李躺在地上，原来他在铲除那块刮得有点凹凸不平的腻块时，因没把凳子垫平就站了上去，结果凳子滑倒将他摔了下来，头部正好撞在盛腻子浆的桶沿上而晕了过去。他们要把小李送上医院，可身上的钱加起来才百把元，于是恳求我垫支两千元工程款。我木然待之，不予答应。他们只好兵分两路，一路将小李送医院，一路去别的老乡处筹钱。他们走后，我便认真检查起这两天的施工情况。第二天下了班我又按时来到新房。想不到他们4人又在安然地做着工。见我惊愕，大扬忙解释说小李未到医院便醒了过来，诊断中只发现伤着些皮毛，吃些止痛药就行了。我强调说只让小李帮拌沙浆端建材，不能做正工，以免再出质量问题。大扬他们表示同意。
　　二十来天后，装修工作便全面结束，质量虽不错，但付工程款时，我还是扣除了150元，这是因小李刮腻返工多耗的材料费，对方也表示同意。
　　不久我便乔迁新居。
　　数月后的一天，单位收发员给我送来了一张包裹单。仔细看，竟是那位曾帮我搞过装修的小李从四川乡下老家寄来的。内心不禁疑惑：难道他在采取手段报复要求其返工和扣其工程款的事?但想想可能又不会的，因当今科技发达，包裹里若有危险品是能检查出来的。于是又放下心来，到邮局将那包裹取了出来。当打开大大的包裹时，想不到竟是几十来包的草药，当中还夹放着一封信，信上写着：
　　陶叔叔：
　　前段在你家装修时，得知你患有严重的腰椎骨质增生，四处求医都治不好，我将这事讲给外公听，他说自己会弄治这病的草药，就上山去采回晒制包好，每天煎服一包，连服25天，或许能将你的病给治好的，请尝试一下吧。
　　小李2月15日
　　大医院根治不了的病，几副草药又能奈何?于是丢之在杂物柜里。不久，病痛的折磨激起了我试一试的念头。服了三四天，痛感就有所减轻，半月后竟慢慢康复了。曾耗费数万元也治不愈的顽症，想不到服完20来包草药后就获得了健康。感激不已的我及时给小李汇去了500元感谢费。不出10天，小李竟将我汇出的钱如数退了回来。
　　请上7天长假，带着愧疚和感激之情的我匆匆向千里外的小李家奔去。
　　
　　“张教授”
　　张文锋
　　
　　在我们研究生宿舍楼10号楼门口，经常可以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席地而坐——其实他脏得叫人估计不出他的年纪。一年四季，只要不是严寒天气，他整天都在门口十几步之内，这里既有大热天遮阴的大树，又有冬日晒太阳的干净水泥地板，还有躲避雨雪的屋檐，他简直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别看他衣衫褴褛，“传说”他原是一个大学、里的老师，每月还有1千多元的工资。确实，有时候我看见过他一边晒太阳，一边拿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在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也像个文化人。
　　我们刚住进10号楼时对他很好奇，初步搜集了以上“情报”后，同宿舍的人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张教授”，假设他原来在大学里当教授，告老归田之后，愤世嫉俗的他最终沦落至此。
　　张教授一年四季都穿同样厚实的棉衣棉裤，似乎他的体温和他的表情一样终年宠辱不惊，要不那就是属于航天服一类的高科技产品。从我见到他起到目前为止，他这套“职业装”的色调是浑身布满污渍的黑色。之前是什么颜色，已无迹可考；之后会是什么颜色，则无史可鉴。他的肤色、发型和街头上流浪汉也别无二致，不用我多说，怎一个“酷”字了得。
　　但是你要是把他等同于街头流浪汉，那是大错特错。他不像一般的流浪汉整天四处出击找食物，张教授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精神生活上。他有时读书写字，甚至还收听广播，他有个小宝贝收音机珍藏在怀里呢。张教授吃什么呢?我对此也不甚了了，只有一次我见他坐在宿舍楼门口，用又粗又黑的手指从塑料袋里抓面条吃。那小塑料袋子也不算脏，面条也够分量，不像是捡来的，更使我相信他有月薪1千多块了。
　　张教授这些怪异的举止使我和几个同学倍感好奇。“认识”他一年以后，终于我和另两个同学与张教授有了一次直接对话。
　　让我们几个大跌眼镜的是，他竟然大谈易经的“八八六十四卦”，又神侃了国家几代领导人，纵论了当前国际形势，对中美、中日关系也颇有见地，听得我们连连称是。我们想“套问”他的身世．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当问及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他非常谨慎地回答，“好多事情咱不好说”。整个聊天过程持续有一个多小时，但他始终没有正眼瞧我们，表情酷酷的。
　　张教授身形高大，浓眉大眼，颇有侠义之风；额宽耳大，又疑应为有福之人。此番“隆中对”之后，张教授就更加显得高深莫测，但我们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他也照样不认识我们。
　　和张教授同“住”一幢楼也快两年了，我发现有这样一个规律：我们放假后他也好像放假了，从楼门口消失了；开学后没几天，他也像办好了报到手续一样出现在老地方。说来也怪，从没听到谁说要把这脏老头赶走。他丝毫没有妨碍我们，当然我们也没影响他。除了每个人心里的一点儿好奇外，我们其实早已把他忽略了。可以肯定，他也忽略了从他身边进进出出的我们。
　　今年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了，张教授也回来了。因为天气寒冷，外面的雪还没化，他一般是坐在大门边上。我们见怪不怪，他也对我们熟视无睹，一如往常。在学校最大的食堂旁边，有两段共40来级台阶，是三不管地带，满台阶的积雪结成了冰，非常的滑。从这里经过的人特多，大家都小心翼翼，但仍然险象环生，这两段台阶成了交通的瓶颈。我有几次下台阶时脚下一滑，吓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这一摔下去可能就是一桩命案。可是后来台阶的一头被人铲干净了，终于有了一尺来宽的安全“单行道”。一天，我和同学从这里走过，无意说起开凿这条“单行道”的人真是功德无量。同学问我，你知道是谁开路的吗?我摇头。他说，是张教授!他又补充说，他亲眼看到张教授拿着把小铲子，一点一点地在台阶上铲冰块。张教授并非非从这里经过不可，他是个闲人，完全有时间绕个小弯，从旁边的大路走过去。显然他这样做不是仅仅为了他自己。观天下之势如棋局的他，应该知道自己被大多数人所忽略的处境，但他似乎没有忽略那些忽略了他的人，也可能他连这一义举本身的意义也忽略了，把一切都忽略了个彻底。
　　每当我走过张教授清扫出来的“单行道”。我都依然很小心，不是担心会滑倒，而是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值得思考。
　　在宿舍门口，我看到了张教授的小铁铲子，不到一尺长，没有手柄，一定很冰凉。
　　天气在转暖。地上的冰雪也快化尽了，张教授可以坐到门前的水泥地上晒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