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铿:2011面临滞涨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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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12月25日,全国民众收到了一份来自中国人民银行的圣诞礼物:基准利率上调0.25%。
  在过去的一年里,中国人民银行已六度上调存款准备金,两次加息。政府正明确无误地向外界传递一个清晰的信号:抗通胀。
  此刻,比通胀更危险的另一个敌人——滞涨,正悄悄逼近中国。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国家统计局原副局长贺铿,是最早发出此类警告的官员。在外界看来,贺铿是一个敢讲真话的人,早在2009年出现在央视《面对面》时,他就说“我的工资买不起房”,他甚至还呼吁,“政府炒地推高房价,卖地收入应收归中央。”
  圣诞节前一天,当《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到达贺铿位于西交民巷全国人大新办公室时,发现这位计量经济学家的办公桌上只摆着两样东西,一个是一尺多高的毛泽东塑像,另一个是他紧握的双手。
  作为坚定的反凯恩斯主义者,贺铿认为,12年积极财政政策、“四万亿”经济刺激计划的后遗症,给中国经济积累大量滞涨风险。贺铿与《中国新闻周刊》的对话就从这里开始。
  
  滞涨来了
  
  中国新闻周刊:前不久你曾表示,从2010年下半年开始,中国经济已进入滞涨,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贺铿:2010年6月份开始,中国工业就出现下滑的苗头,当时的采购经理人指数表现得不是太好。出现这个情况,我分析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房地产调控使得投资规模受到一定限制;二是清理地方债务平台。去年地方融资平台融资规模估计有七八万亿,可是地方财政有什么做抵押?这个问题很让人担心。清理必然使地方的投资积极性和投资能力受到限制,这也会导致GDP和工业受到一定影响;第三个是节能减排,国家对一些污染比较严重、耗能比较大的企业进行了限制。
  房地产、地方债务和高能耗产业的问题,都是前些年我们实行积极的财政政策膨胀的结果。现在不限制、不调整不行,否则我们的经济增长就不可持续。但是一旦调整,就必然使我们的工业受到影响,经济增长就会减速。从美国的历史来看,凯恩斯主义实行过度,其结果就是滞涨。从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我们就开始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一直就没有断过,我认为,现在整个中国经济已经患上了积极财政依赖症。
  中国新闻周刊:可是从上半年的经济数据看,我们的经济增长并不慢,这个与你的滞涨预测是否有冲突?
  贺铿:2010年10%的增长率应该是能够确定的,这个增长率并不低。但是呢,2010年6、7月份就已经出现了下滑的趋势,因此,下半年,从保增长的考虑,恐怕政府又是恢复了积极的财政政策和宽松的货币政策。从11月的货币投放看,回升很多,但是这样来保增长是不可持续的。
  中国的经济发展迟早还是要回归到正常轨道上来。特别是当前因为货币发行得比较多,再加上一些炒作的因素等等,物价上涨得比较快。物价上涨,经济发展又受到制约,这就是滞涨。我认为,不采取有效的措施,滞涨是很难避免的。2010年,我最担心的是经济二次探底。2011年,遇到的情况可能更复杂,经济滞涨有进一步加剧的风险,但经济探底的问题不存在了。
  中国新闻周刊:为什么会不担心二次探底?
  贺铿:2010年担心经济二次探底,主要是担心当时受调控影响,房地产市场会不会大幅下滑。现在看,我们的房地产市场还算平稳。政府明年计划推出的1000万套的保障性住房,能够保证房地产市场保持一个适度投资规模,保证经济增长。当时另一个担心的是新增贷款会不会收缩得太紧,导致一些工程烂尾。但现在看来,我们的宏观调控做得不错,避免了这些情况的发生。
  还有一个关于二次探底很重要的原因,这个我是与其他的经济学家有很大差异的,我认为,美国欧洲日本的经济复苏是比较稳定的。最明显的例证是,中国对外出口恢复得比较快,已经回升到金融危机之前的水平上来。为什么会恢复呢?并不是中国有什么本事,而是人家的经济好了,需要你的产品,你才能出口,这说明美日欧这三个地区的经济复苏是比较稳健的。
  
  宏观政策仍是相机抉择
  
  中国新闻周刊:前不久结束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定调2011年的财政货币、货币政策分别为积极和稳健,你如何理解其中的积极和稳健的提法?
  贺铿:现在积极财政政策并不是一个很实质性的提法,更多的是个心理上的,即便真地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财政赤字也会比今年安排的10500亿元要少。同样,稳健的货币政策,也不意味着今年的新增贷款要比去年少很多,六七万亿总还是有的。因此,并不必拘泥于积极不积极、稳健不稳健的提法,还是要根据经济的现实情况去灵活调整。
  中国新闻周刊:也就是说,你认为中国的宏观调控主要还是相机抉择,而不是着眼于一个长期稳定的目标。你如何评价过去一年中国的宏观调控?
  贺铿:宏观调控肯定是相机抉择。不可能说,我一下子就订得那么精确,中间不做任何调整。现实中,政府只可能是订一个大的范围,然后交人大讨论,最后确认下来。
  2010年的宏观调控整体上还是成功的。货币政策中除了匯率的政策,给了外界人民币升值的预期我不太赞成外,其他的应该说掌握得比较稳健,包括清理地方政府债务,提高银行存款准备金率等等。
  中国新闻周刊:在美联储“定量宽松”的货币政策的环境下,中国的货币政策多大程度上可以做到“稳健”?
  贺铿:现在很多人对于稳健的理解,就是新增贷款的数额怎么把握,至于说其他的问题,并没有考虑那么细。但货币政策还包括汇率、利率,以及其他操作工具怎么使用。我认为货币政策的一个主要功能是,如何有利于经济增长,而财政政策的主要功能是,如何有利于促进社会公平。因此,财政政策与税收政策是紧密关联的。现在社会上有些舆论我是不太赞成的,比如认为中国的宏观税负太重,我并不这样认为。
  中国新闻周刊:2008年为应对金融危机,中国推出了四万亿经济刺激计划,眼下政府还有能力推出如此大规模的计划刺激经济增长吗?
  贺铿:再要来一波四万亿经济刺激计划,我们的经济恐怕就有麻烦了。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把四万亿计划在实施过程中,所形成的问题比如房地产泡沫、地方债务危机、部分行业产能过剩,如何一揽子消化、解决。我认为,在这些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之前,政府不太可能再度推出类似的大规模经济刺激计划。
  中国新闻周刊:很长时间,中国采取的都是既无内债又无外债的财政政策,到现在容许一定的赤字,你怎么看?
  贺铿:一味地强调没有一点债,既无内债又无外债,也不见得就是好,发展经济,借点债是可以理解的。治国和治家,我们一直认为是没有太多本质差异的,如果一直靠借债度日,这个家庭恐怕是很难支持下去,但如果是一直不借任何人的钱,那你要做一些事情也是做不了的,比如在北京买房,一般的工薪族,不找银行借债,能买得起吗?但总体上来说,收支平衡是一个基本的原则。
  
  房地产:政府该做什么?
  
  中国新闻周刊:你曾表示,要使住房价格恢复到一个理性的水平,最根本的问题就是政府不能炒地、社会资金不能炒房。基于这一观点,你如何评价今年的房地产调控措施?
  贺铿:现在很多人认为房地产的调控并不是很成功,一个是房价并没有下去,另外地王还是在不断出现,这显然是要改进的。从现在看,政府对房地产的调控方法,仍然是治标不治本。温家宝总理在年初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要遏制投机和投资性需求,要规范土地出让金的管理和使用,恰恰在这两个问题上,我们的调控措施不得力,限购、限贷的做法并不是特别好。
  中国新闻周刊:政府称2011年将推出1000万套保障房,这是否是房地产政策的一个转折点?
  贺铿:这1000万套保障性住房,政府不可能全部亲历亲为。目前,政府的当务之急是要把保障房和保障房体系分开。如何建设一个保障住房的体系,政府要做哪些事情,亟须规范,现在是说得多,做得不够实,而且现在这个概念很混乱。
  那么政府现在应该做哪些事情呢?我认为,一个是廉租房,另一个是棚户区改造。现在还住在棚户区的人都是五六十年代,在中国的工业化过程中作出牺牲的人,但是在后来的改革开放过程中,他们没有得到实惠。这些人过去做了这么大的贡献,现在又没有钱改善住房,政府不掏钱给他们解决问题,谁掏钱?如果你交给开发商去改造棚户区,他们是以赚钱为目的的,这才导致出现很多拆迁纠纷。
  中国新闻周刊:1000万套保障房入市,会对2011年房地产市场产生什么影响,你认为2011年房价会跌吗?
  贺铿:我认为房价与保障房之间的关系不大,真正能够挤压目前房价泡沫的是房产税。现在世界上没几个国家是不收房产税的。比如,超过一定人均面积,房产税的税率可以设得很高,这是能够打击市场上的房地产投机炒作。一户一宅应该是一个总的指导思想,说得更直白些,政府应该传递一个信息:房地产市场不是富人赚钱投机的地方。土地资源是有限的,我们不能让少数人占有过多的房产。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有官员和学者称开征房产税存在一些技术性问题,你怎么看?
  贺铿:房产统计交给地方去做,是没有那么困难的,比方说,把北京朝阳区的房屋信息调查清楚,这个需要多大工夫?不会太久的。还有人说住房价格的评估很难,但是你看现在北京哪个区域的房子值多少钱,二手房交易时,中介不是估得清清楚楚吗?增值税、营业税那么复杂,税务系统不是计算的清清楚楚吗?房产税迟迟没有开征,我看是一些人有私心,因为他的房子比较多,不愿意交那个税。有人说真要征收房产稅,可能会打个头破血流。我不这么看,现在政府征的这些税,纳税人有那么野蛮吗?合理面积的住房,我们不征税,超过一定标准再征,大部分民众还是会理解的。
  中国新闻周刊:美国《福布斯》杂志统计称,2009年,中国的税负痛苦指数全球排名第二,宏观税负如此之高,如果再开征房产税是否合适?
  贺铿:现在社会上有些舆论我是不太赞成的,比如认为中国的宏观税负太重,我并不这样认为。中国的税负水平跟世界上很多国家相比是不重的。且不论是宽口径还是窄口径,国家统计局算的这个宏观税负是与世界标准接轨的。我国现行的统计标准是以欧洲的统计标准为蓝本,同时吸收了北美统计的部分原则,早在我担任国家统计局副局长期间,中国就加入了世界统一的统计比较体系,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世界银行也是认可的。有些机构为了说明一个问题,而自己去创造一个口径。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确定的,我也不会认同他们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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