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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典的原野里流淌而来,从唐诗宋词中飞翔而来,在季节的变换中轻轻歌唱。那一声声呼唤,清脆如溪水叮咚,土地开始充实丰盈,莊稼开始苏醒萌芽。我听到嫩芽破土的哗啦声,我听到小麦拔节的簌簌声,还有镰刀霍霍的声音。
“播谷播谷,早播早熟……”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在我远古的记忆里,在我跳动的血液里。这样的声音,让我在季节里躁动。很多年,听到那一声声的清脆,乡村农耕的场景,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能不在这样的季节里,眺望乡村,凝视土地、庄稼。
突然有一天,我在单位看到了它们,那些久违的身影。我现在的单位,在名满天下的独玉盛产地独山脚下,紧靠着白河,前后有数百亩桃园和花木。春天来临,各种各类的鸟,生活在这里。催耕的布谷鸟,时常在我们单位的树上蹦来飞去。它们常张开翅膀,用嘴梳洗着五彩斑兰的羽毛,然后仰起头“咕咕,咕咕咕咕”歌唱着,歌声淳厚而嘹亮。
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很多年后再次听到,澎湃的心,嗵嗵作响。
在乡下时,父亲告诉我,这种鸟叫布谷鸟,也叫催耕鸟。季节变换中,催耕鸟告诉我们,清明到谷雨,要犁耙土地;谷雨到立夏,要插秧种稻;小满来了,要准备工具,收割小麦。每逢季节来临,催耕鸟都会准时而来,在村庄盘旋,不停地鸣叫:“播谷播谷,早播早熟……”
催耕鸟,真正的名字叫杜鹃鸟。它的叫声略似“歌歌郭果”,在江南,农民听到叫声,说是催他们“割麦插禾;”在北方,有人说它在告诉我们“早播早熟,”更多的人说是“播谷播谷”。杜鹃鸟,在人们的意识里,是催耕的使者。
似乎不是传说,杜鹃鸟被称作“催耕鸟”古已有之,古代的诗歌词赋,多有记载。宋代蔡襄诗:“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荷锄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化犊时。”陆游诗曰:“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但令春促驾,那为国催耕,红紫花枝尽,青黄麦穗成。从今可无谓,倾耳舜弦声。”古人称布谷鸟为“催耕鸟”或者“催工鸟。”
布谷鸟的叫声,根据人们的理解,可以听出很多种不同的声音。麦子熟时,农人听到的叫声是:“快黄快熟,快黄快熟。”北方养蚕时节,黄橙橙的柞蚕,爬满了柞坡,布谷鸟来了,“咕咕,咕咕……”不停地叫着,养蚕人听了,声音就变成了“不够,不够……”养蚕人就骂:“撑死你,还没吃够啊!”恋爱中的男人听了,就成为“亲亲哥哥,亲亲哥哥!”不同的心绪,可以听出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韵味。
我在老家时,不喜欢催耕鸟的声音。布谷声声时,父亲说:“快要插秧了。”父亲说完这句话,就对我们兄弟说:“运肥吧。”于是我们兄弟拉起架子车,把猪圈、羊圈、牛圈里的土肥,一车一车拉到稻田里,一锨一锨撒均匀,然后就开始犁地。地犁耙完毕,父亲又开始组织我们兄弟插秧。
我最不喜欢的是插秧,站在腥臭的泥田里,身上溅满了污浊的水珠和斑斑泥点,脸上汗水流过的地方,布满了擦汗时的泥渍。一天下来,累得我们兄弟直不起来腰,一个个东倒西歪。这个季节,对于我们兄弟来说,是最难熬的日子。
插罢春秧,秧苗刚刚返青,气还没喘匀实。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了:“割麦插禾,割麦插禾。”父亲又说:“麦黄梢了,马上就要割麦,把该准备的家什都要准备好,割麦时不耽误事。”我们开始赶集,割麦的镰刀,扬场的木锨桑杈,还有玉米、黄豆等种子,一应俱全,全部在集市上采购回来,准备着收麦种秋。
闲暇之时,我还是喜欢催耕鸟的。青春年少的我,最喜欢听的是“亲亲哥哥,亲亲哥哥!”这样的声音,怎么听怎么顺耳,百听不厌。我那时候看《红楼梦》,正看得有滋有味,一门心思想着美丽、多愁善感的林黛玉。那时就想,我长大以后一定找一个像林黛玉一样,美丽而忧郁的姑娘。我就喜欢林黛玉那伤感的样子,她是我青葱少年的偶像。
父亲总是不让我看《红楼梦》,父亲说:“看啥书,看看又咋样?不当饥不当饿的,没有粮食,照样饿掉大牙。”父亲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他说他的,我看我的。看着看着我就迷糊,在迷糊中,我多希望有一个像林黛玉的姑娘,走进我的梦中,在我的脸上,狠狠地亲上一口。可梦总是破灭,我从没梦到过林黛玉一样美丽的女孩,也没有梦中的女孩在我的脸上亲我一口。
对于父亲的唠叨,我从不往心里去。说实话,我不喜欢种地,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希望能离开乡村,走进城市,娶一个城市姑娘,彻底摆脱乡村贫穷的生活,那是我少年时代的一个梦想。
我后来结婚了,我的老婆,不是城市姑娘,也不是林黛玉,既没有林黛玉的多愁善感,也没有林黛玉花容月貌。我一直在想,现实与幻想,总是有着很远的距离。但我至今依然喜欢布谷鸟的鸣叫,不是因为它们的“播谷播谷,”也不是“割麦割禾。”那一声声鸣叫,在我,就是一声声的“亲亲哥哥,亲亲哥哥!”
父亲早已离开了我们,走进了他热爱的土地。我也由一个乡村孩子,在经过艰难的拼搏后,走进了城市。但是,喧闹的市声,于我而言,心生烦躁。很多年后,岁月的风,在我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皱纹时,我才发现,在我的内心,依然喜欢乡村,喜欢乡村的宁静,喜欢乡村淳朴,喜欢乡村鸟鸣。
“播谷播谷,早播早熟……”多么的动听。而我更喜欢的是“亲亲哥哥,亲亲哥哥!”
选自《南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