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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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是个秋风萧瑟的季节,我要去一个边城出差。从我住的城市到那个城市,要坐十几个小时火车,到达那里,已是午夜。我一点也不担心,依然像年轻时代那样,很自然地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要去那出差,晚上半夜到达,你负责接车哈!”
   “没问题,安全问题我包了。”电话里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对于他和我之间的感情纯洁度,用没心没肺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大学三年,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付出:打水、排队、拎包、邮寄、购票……他充当着我的垃圾筒兼出气筒。当我把失恋的故事哭哭啼啼跑去告诉他时,他头也不抬地说:“爱至深,人至贱。活该!”气得我咬牙切齿,发誓再也不理他。他依旧乐呵呵地打水递饭,时间长了,舍友毫不客气地嘲问:
   “是不是对我们小华有图谋?”
   “切,我从不把她当女人。”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毕业时,他为我收拾行囊,我在一边戴着耳机悠闲地听着歌。
   “好了,哥们。”
   “不谢,兄弟!”
   年华如花,我们在最美的季节遇到,恰逢我的不羁,却难盛开。
   骨感的现实中,我们没有矫情,如星辰陨落成石,美酒隔夜成馊,爱情的背影,对我们是如此鬼魅。
   再见已是十年后的秋季。因为火车晚点,我凌晨一点多才到达。
   子夜的秋,露水为霜,寒意袭人。我睡眼惺忪地走出车站,他接过我的行李,看着我不忘调侃:“老了哈,你。”
   “你也不年轻!”我不忘回敬。
   他递过一件风衣。
   “哟,什么时候把我当女人看了?不冷!”我又开始对他唇枪舌剑。
   “哈哈……你本来就是女人,何况还是个……丑女人,更需要爱护!”
   “少煽情!听说拉线人仰望太久,是会累的。”
   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我们一路嘻嘻哈哈,仿佛又回到天真无邪的校园时代。
   他送我到达旅馆,安顿好我才困倦地离开。第一次,我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个长长的注目礼。
   多少人让爱情急速绽放,到头来连友情也瞬间凋逝。
   岁月悠长,感情越纯,一长一纯间,需要付出多少真诚与细心?
   喜欢和爱,距离远近,一远一近间,又有多少浓淡分寸需要把握?
   我以无心为代价,在他面前表现得没心没肺,只为换得这份友情长长久久地留在生命里。
   这个世上,从友情到爱情仅一步之遥,从爱情回到友情,却仿佛要历经千山万水,当爱情华丽转身时,试问,还有几个人能心怀坦荡地重摆友情的宴席?“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清淡情谊,亦是一种温暖岁月的暗香徐来。
   有种感情,凝眸,就是永远。
  二
   看过很多感人的小说,诱惑过我不少泪水,也心甘情愿地沉沦在那个世界。但让我刻骨铭心的却是这样一个微小说:
   他向她求婚时,只说了三个字:相信我;她为他生下女儿时,他对她说:辛苦了;女兒出嫁的那一天,他搂着她的肩说:还有我;他收到她病危通知书的那天,重复的对她说:我在这。她要走的那一刻,他亲吻她的额头轻声说:你等我。
   这一生,他从未说过一句“永远”,也没有附加一句“我爱你”,但他却用无言的行动,把一个男人对婚姻的坚守和对爱情的勇敢担当,演绎到极致。
   这使我想到多年前看过的一部德国电影《天使之城》,剧中的天使塞思,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在他将无数灵魂招引到天上时,自己的灵魂却因为遭遇美丽善良的女医生,留在了人间。为了以凡身与相爱的人长相守,痴情的他选择了从万丈高楼一跃而下——从天使坠落到凡尘。但短暂的幸福过后,突如其来的车祸无情地夺走了女医生的性命……
   他以为真实地牵住她的手,就会到永远,可是,终究留不住永远的爱情。时光赠给他的,除了凛冽的寒凉,还有彻骨的安寂。
   “上帝既已安排我们相识,怎能不让我们相守!”
   “当他们问我最爱的是什么,我会告诉他们……就是你!”
   “我整日都盼着能与你有多一分钟的相聚!”
   ……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看外国小说,一口气上不来的名字常常让我思维混淆,可是我又实在不忍与经典名著擦肩而过。好在经典的著作大都被拍成电影,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电影在某种意义上成了我寻找真善美的心灵家园,也让我安静下来的午夜时分有了好去处。
   荣获“美国金球奖提名最佳原创歌曲”《天使》以及剧中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台词,曾让每一个坐在剧场的观众鸦雀无声。
   “我闻到过她的秀发在空气中的飘香,我亲吻过她柔软的双唇,我曾触碰到她温暖的手——我宁愿要这些短暂的时刻,也不愿意要没有她的孤独的永生。”塞思谈起从天使到凡间,他不后悔,他得到了真爱。因为真爱,生命就成了永恒。
   永恒的爱情是什么?影,虽不在一起,心,却无法相离弃。
  三
   一个周末,接到报社君的电话,约我去领本年度的稿费。
   我正打算看看报社“庭院深深深几许”,看看报业人在“江南烟雨深巷中”,如何将文化标签细致妥贴地熨贴在纸张中。
   远远的,高耸的大楼,一种似曾熟悉的文化气息弥漫在它周围,清雅高洁仿佛由宋版线装书中飘逸而出。
   Z君是这个报社的主编,刚过不惑之年的他,头发灰白,满面沧桑,虽以前打过照面,但近距离的接触,依旧让我大吃一惊,他彻底颠覆了文人在我心中儒雅倜傥的书生形象,甚至让我对他笔下的锦绣世界心存怀疑。
   这古铜的肤色经受过人世间怎样的风雨沧桑?灰白的头发里又埋藏着多少辛酸的过往?
   隔着淡淡的烟雾,他向我讲述起他艰辛的过往。
   八十年代末,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南下寻梦。最初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打工,当我双手握紧电钻打钻时,由于体重不足百斤,剧烈的冲击力把我掀起五六米高,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工友们把我扶起,老板赶紧给了我50元,打发我走。
   我背着行囊沿着铁轨漫无目地行走,路的尽头是上海。天近黄昏下起了小雨,四野荒凉,没有人烟,不知走了多久,远处有朦胧灯光闪耀,我来到村庄,敲开几家农屋的大门,见我浑身湿漉漉的模样,没有一家容许我借宿一晚。我失魂落魄地徘徊在村里,又冷又饿。终于发现一扇虚掩的门,急步推开,却惊得毛骨悚然,十几副棺材赫然入目,阴森空寂。原来这是一个祠堂!
   极度疲惫的我,仅存的害怕,很快被温暖的休憩空间所蒙蔽,恐惧感在睡意来袭时已渐趋麻木。借着昏暗的灯光,我垫起脚跟,试着推动棺木盖,竟轻易地推开了,我划拉着棺内,确定里面没有人时,很是兴奋,我铺开被子,钻进棺内,很快进入了梦乡……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给我唯一光明和温暖的,是那个祠堂,还有祠堂里的棺木。
   历经风雨与体验生死,我的心自此无所畏惧。来到上海,几经辗转,我在一家报业公司扎稳了根。多年后,我回到家乡的亲人身边,拒绝了官场,坚定地用文字来填平岁月的沟壑,丰饶荒凉的情趣,记录孤寂的心灵。
   只是,这段记忆,我始终未曾和人说起。一切终会过去,好在文字近似不朽。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Z,终于参悟了他笔下所有的文字为何望断关山,终于明白了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支撑并点燃了他写作的炳炳之光,划破了凄风冷雨的黑夜,为他烛照了一条生路。这个下午,他的故事给我的领悟,我穷尽毕生的稿酬,也无法来计算。
   世俗的我们,不要叹息自己的笔如何笨拙,自己的学识如何粗陋,任何人只要愿意如实叙述自己人生中刻骨铭心的遭遇和感受,就可以写出一部精彩的自传。人世间的真情,都应该用永远来书写的,因此,这个世上才会有那么感人的故事,经久流传。
   守住内心的善良,拒绝人世间的繁芜,相信,一颗渴望开花的心情,终将拥有结子飞翔的愿力,直达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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