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善良(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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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我在一所乡村中学任教。那一年的春天好像来得特别迟,开学都快一个月了,天空还常常阴沉得似乎一拧就能冒出水来。就在这时,高一(6)班的女生宿舍里又发生了一起失窃事件。
   一个名叫李娟的女生星期天从家里带来的50块钱,塞在枕头里不翼而飞了。
   对一个农村中学的学生来说,50块钱不是一个小数目。李娟来办公室找到班主任范老师,说着说着,嗓子就因气愤、伤心而变哑了,“那是我妈妈卖鹅的钱……”范老师和她一起到女生宿舍了解了情况,回到办公室后,气得把手中的铅笔一折两段,“又是她!”
   “又是孙志敏?”几个老师异口同声地问。
   “除了她,还有谁?”范老师气得鼻孔都向外喷气,“害群之马!”
   “小小年纪,可惜呀可惜。”一位老教师摇头叹息道。
   “上报到教导处,”一个年轻老师说,“让学校开除她算了。”
   “关键是没有证据!”范老师说,“明知事情是她干的,可没抓住把柄,你能把她怎么样?”
   “左一次右一次都抓不住她的把柄,”体育老师一欠身坐到办公桌上,“看来这女生还挺狡猾的。”
   “她有心,别人无意,当然防不胜防。”范老师说,“嘴又紧!我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几乎磨破嘴皮,人家还好像挺冤枉似的跟我犟嘴,诡辩,到后来干脆一句话也不说,只瞪着两只有黑有白的眼睛对着我,我,我……我怎么教出了这样的学生!”
   “名师出高徒。”有人戏谑地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范老师气极反而也跟着笑了。一个老师问:“对了,上学期刚开学时被偷的那个学生,后来拿什么交的学费?”
   “你还不知道?”我离他最近,说,“那个学生家里困难,被偷后学校减免了一部分学费,范老师又替她交了一部分。”
   “这孙志敏也太不像话了!”
   “可不是!屡次作案,”范老师说,“不但偷钱,还偷裤子、方便面、钢笔、洗发水……总之,能偷的都偷。”
   大家都骇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一直关照其他人严加防范,最好能把她当场抓住。”范老师说,“可人家偷出经验了,每次都不留痕迹。”
   一群女孩子抱着课本从窗外走过,不知说了些什么,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那笑声又欢快又响亮,在午后的阳光里非常富有感染力。坐在窗口的几个老师纷纷探身观望。我看着她们的身影渐渐走远,不禁想,高一年级的女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就像那含苞欲放的花蕾,本该纯洁而美丽,可孙志敏却与偷窃这种邪恶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而且看来手段还挺高明的,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课外活动的时候,我刚从办公室回到宿舍,就有几个女生来向我借羽毛球拍。大多数都是我任教的高一(4)班的,只有两个面生,问了才知道是高一(6)班的。那个留着披肩长发,眼睛像一潭秋水,看起来挺文静的女生叫许洁,圆脸短发活泼得像个男孩子的叫唐爱明。
   女孩子们一聚到一起就叽叽喳喳地谈笑起来,掀着墙壁上的挂历一张张地看,如数家珍,张曼玉、梅艳芳、杨紫琼……又评论了一会儿书桌上的台灯,然后围过去用手拨弄窗前悬挂的风铃,“叮铃……”风铃发出了一串清脆悦耳的响声。
   “吴老师,这风铃真好看。”一个女孩子赞叹道。
   “声音也好听。”另一个说,“不像有的风铃,声音哑哑的。”
   “我本来也有一只风铃,”许洁说,“上学期快结束时,让人偷走了。”
   “是孙志敏偷的吧?”(4)班几个女生异口同声地问。
   许洁不置可否地笑笑。唐爱明鄙夷地撇了撇嘴,说,“除了她,还有谁?”
   我看唐爱明心直口快的挺有意思,故意逗她,“你怎么知道是她?”
   “排除法。”唐爱明做了个鬼脸,说,“别人都排除掉了,只剩下她一个没法排除。”
   “宿舍里每个人的东西都被偷过,只有孙志敏从来没被偷过。”许洁平静地说。
   “偷了东西还顽固不化,不思悔改。”唐爱明说,“尤其是第一次偷了周丽的300块钱学费,范老师找她谈了很多次话,她根本就死不认账。”
   “周丽那么多钱当时到底是怎么丢的?”我问。
   “唉,那时刚开学,周丽从家里来到学校,把装着钱的书包放到床上———还塞进被窝里了———然后和几个同学去澡堂洗澡了。当时宿舍里只有孙志敏一个人在睡觉。周丽洗完澡回来后,就发现书包里面的钱没了。孙志敏还在床上躺着呢,谁知她是真睡假睡!”
   “周丽的钱会不会在路上就丢了?”我问。
   “不可能!”唐爱明和许洁异口同声地答道。唐爱明又说,“周丽说了,她坐公共汽车来时,一直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绝对不会给扒手扒去的。”
   “听说你们宿舍那次把角落都翻遍了,也没找着钱?”一个女孩子问。
   “还搜身了,是不是?”又一个女孩子问。
   “搜身?”我说,“那可是犯法的呀。”
   “又没有强迫谁。”唐爱明说,“愿意让搜的,就搜;不愿意的就算了。”
   “不过每个人都让周丽搜了,”许洁说,“谁都想图个清白。”
   “当时孙志敏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第一个让周丽搜了,自己把外衣都脱下了。”唐爱明憎厌地皱起眉头。
   “表现得那么积极,”许洁小声说,“明显是做贼心虚。”
   “真可怕,”一个女孩子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说,“可别偷到我头上啊。”
   “这可说不准,”唐爱明说,“只要有人骂了几句‘小偷’让她听见,不出几天,肯定丢东西。”
   “真的是这样吗?”我心情复杂地皱起了眉头。
   “也难怪,”(4)班一个女孩子说,“她那副样子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什么样子?”我问。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
   “脸白得像一张纸。”
   “眼睛不知怎么那样,又黑又深,就像……两个黑洞,怪怕人的。”
   “你没看她那尖下巴,才可怕呢。”
   “扫帚眉,薄嘴唇。”
   “常穿一件灰格子上衣,灰老鼠似的。”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嘛。”
   女孩子们哄地一下笑了起来,许洁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她从不跟人说话,这才是最可怕之处呢。”
   我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女巫的形象,那形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贴近,最后就像站在我面前似的,我不禁无端地心中一凛,天真冷。透过窗户望出去,又是一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冬天虽然已经过去,屋外的一排白杨树还没有发芽,光秃秃的树枝在晚风中唰唰地摇晃着。
  
  二
  
   高一(6)班的语文老师有急事请假回家了,年级主任让我去临时代一节课。
   首先复习上一节课所学的内容,要求背诵课文中的一个精彩段落。我点了一个学生背完后,忽然想到孙志敏,久闻大名,何不借此机会见识一下?我环视着全班说,“孙志敏同学,请你再背一遍。”
   话音刚落,教室里先是一静,随即有人轻声笑着窃窃私语起来。“吴老师,”坐在第一排的唐爱明小声提醒我,“别的老师从来不提问她的。”她身后的一个男生也笑着做了一个鬼脸。
   我沉下脸,不管怎么样,孙志敏毕竟还是一个学生嘛。这时,坐在教室角落里的一个女生慢慢站了起来。这就是孙志敏!齐耳短发,白净面孔,细细弯弯的眉毛,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像两潭幽深的泉水,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她身穿一件淡绿和浅灰交织的方格上衣,虽然我远远地站在讲台上,还是看出那衣料质地很好。我感到很奇怪,没想到为众人又恨又怕的孙志敏竟是这样一个秀丽的女孩!她个子不高,不知怎么却坐到了最后边的角落里。她的目光越过面前身材高大的男生,躲躲闪闪地看着我。
   有人转过身准备看她的笑话,还有人皱起眉头看着我,低声说,“浪费时间。”
   也许是听到这句话了,孙志敏合起桌子上的书,开始背诵课文。出乎所有人意料,孙志敏把课文背得又熟练又流畅,连一处结巴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声音响亮,发音准确、清楚。
   课文背完了,教室里安静得像一座空空的城堡。我让孙志敏坐下,大家默不作声地打开书。直到讲起新课,教室里的气氛才又稍稍活跃起来。而孙志敏,整整一堂课,都听得专心极了,两只眼睛波光闪动地看着我,一刻不停地记着笔记。我想到(6)班的任课老师都反映孙志敏课堂上总是一声不响地垂着头,不知在盘算些什么,不禁有点奇怪,孙志敏,这不挺好的吗?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去文印室印试卷,打字的师傅顺手送了我厚厚一叠白纸。我手拿白纸走出文印室,刚好在办公室前遇上(4)班和(6)班的一群女生说说笑笑走了过来。大家一拥而上,嘻嘻哈哈向我打听这次月考的内容。我说,暂时保密。
   有人问,“那什么时候公开?”
   “考试的时候。”我说。
   “老师,早点公开吧,我们会给你考个好成绩的。”唐爱明调皮地说。
   “那可不行。”我边说边把白纸分发给她们,“平时好好学习,照样能考出好成绩。”
   女孩子们雀跃着接过白纸,这个说我比你多,那个委屈地说我的最少。正在这时,我看见孙志敏独自从办公室的花坛旁走过,一个人走在斜阳里,边走边向这边张望,怪孤单的样子。我怔了一下,扬起手中最后一叠白纸,叫道,“孙志敏,过来!”
   孙志敏站住了,没完全反应过来似的望着我。
   我身边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停止了喧闹,一个个冷眼看着她。
   “过来,”我又冲她扬了扬手中的白纸,“过来呀,叫你呢。”
   孙志敏犹犹豫豫地走过来了,女孩子们自动为她闪开一条道路,仿佛生怕她碰到自己。我把白纸递给她,“这份是你的。”
   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我说,“你看,她们都有了。”
   她看了周围的女孩子一眼,这才慢慢伸出手接过白纸,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吴老师,谢谢你。”
   我听出她的声音有点异样,连忙笑笑,说,“谢什么,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孙志敏渐渐走远了,身边的女孩子们表情各异地面面相觑。我说:“怎么都不说话?”
   女孩子们这才又活跃起来。我问:“是谁把孙志敏的座位调到角落里的?范老师吗?”
   “不是。”
   “是她自己搬过去的。”
   “不过我们班确实也没人想跟她同桌。”
   我望着那在斜阳中越走越远的身影,更觉得迷惑,孙志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三
  
   阴天,接二连三的阴天,让人心里郁闷。一位语文老师生病请假,我一个人要上三个班的课,每天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出测验试卷,忙得我几乎把什么都忘了,包括(6)班那个耐人寻味的孙志敏。直到一天晚自习前,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办公室,我从一大堆作文本中抬起头,脑子在刹那的空白后,才蓦地想起,这不是(6)班的孙志敏吗?
   她有点局促地四下看看,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都快上晚自习了,我还没吃晚饭呢。
   “你好,”我冲她笑笑,“有事吗?”
   “我来看看招领启事上的钢笔是不是我的。”她说。
   “哦。”我这才想起,中午一个学生捡了一支钢笔交到我手里,我也不知失主是谁,便在小黑板上写了一则招领启事挂在办公室门口。“你的钢笔是什么样的?”我一边问,一边伸手到抽屉里摸索那支钢笔。
   “大半新,笔杆是金色的,上面刻着六个字:友谊地久天长。”
   说得没错,我把钢笔递给她,“是这个吧?”
   “是的呀!”她接过钢笔,很高兴的样子,话一下子说得又快又多,“这是我初中毕业时一个同学送给我的。她是我惟一的朋友呀,现在回东北老家了。早晨我把钢笔夹在物理书中拿着去教室,做作业时才发现笔没了……”
   “一个初二的小同学捡到交过来的。”我说,“很着急吧?”
   “急死我了,”她的脸上白里透着红,“我还以为找不到了呢。”
   “哪里。只要我们每个人都能设身处地替他人着想,”我笑着说,“东西就是丢了也能找回来。”
   此言一出,她忽然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小声说,“谢谢老师。”转身就逃一样地向外走。
   我正在懊悔我的话是不是太重,让她受不了,她突然又从门口折了回来,说:“吴老师,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偷了周丽的300块钱学费?”
   我被她问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大家都认为周丽的钱是我偷的,其实……”她的声音哽咽了,眼里盈满了泪水。
   我想听听她会说些什么,可是她泪流满面,剧烈地抽噎着,气都快喘不出来了,却又不敢哭出声来。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急,有话慢慢说。”
   她根本就不能说话,日光灯照在她黑亮的头发上,头顶闪耀着一圈美丽的光环。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回响着她剧烈的抽泣声。
   “叮铃铃……”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
   孙志敏终于仰起脸,“吴老师,我……我没偷周丽的钱。”她泣不成声地说,“你,你相信吗?”
   我看着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美丽而又纯净。在她那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我微微点了点头,“但是,我希望你把事情说清楚。”
   “这样吧,吴老师,”孙志敏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星期天,我慢慢跟你说。”
   我说:“好,到时你来找我。”她感激地点点头,这才转过身抹着眼泪走出办公室。上课铃响了,“叮铃铃……”响得很刺耳,办公室里更显得冷寂。一个人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我有点扑朔迷离的感觉。
  
  四
  
   几天后,我在办公室备课,正好范老师也在批改作业。我想到了孙志敏和我说的话,便问:“范老师,上学期周丽那300块钱学费到底是不是孙志敏拿走的?”
   “怎么?”范老师一怔,转过脸望着我,“谁说不是吗?”
   我迟疑地说:“孙志敏。”
   “她?”范老师又埋下头批改作业,“我对她都快磨破嘴皮了,她都不承认她做过的事;你只给她上过几节课,她能对你说实话?同志,一连串的事实可以证明我们并没有冤枉她!每次的情况我们都具体分析研究过,况且,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看着范老师,他不过40来岁,但因为家庭负担重,上有老下有小的,每个月的工资都不宽裕,再加上当班主任工作压力大,年纪轻轻的,背已经有些驼了,头上也生出了几丝白发。上学期一下子就替周丽交了200块钱学费,听说前天又给了李娟20块钱,也真难为他了。
   “偷也罢,没偷也罢,”范老师长长出了一口气,像卸下一副重担似的,“反正,孙志敏要离开这儿了。”
   “离开这儿?”我很惊讶。
   “她爸爸昨天已来学校替她办好了转学手续,”范老师说,“大概家里也知道她在这儿呆不下去了。”
   “还是走了好。”另外几个老师纷纷插话道。
   “昨天中午在教导处那个西装革履的大胖子,就是她爸爸?”有人问。
   范老师点了点头,“十足的大款派头,是一家缫丝厂的厂长。我也是刚听说的。”
   “这个孙志敏家里还挺有钱的?”体育老师问。
   “那还用说!听说那缫丝厂生产的丝棉被子都是出口到日本啦,美国啦,澳大利亚什么的。”
   “这样的家庭,没必要……去偷人家的东西呀!”一位老教师摇头叹息道,“现在这些孩子,不可思议!”
   下午我就去女生宿舍找孙志敏,可唐爱明指着一张空床告诉我,孙志敏走了。今天中午,她爸爸把她接走了。许洁又告诉我,她走的时候,仍然没和任何人说一句话。我看着那张空床,心里顿时也空落落的。
   半个多月后,我收到了孙志敏从外县一所中学写来的信。
   信很长,是这样写的:
  吴老师:
   您好!
   首先感谢您对我的信任。那天晚上拿着钢笔回到教室后,忍不住又偷偷哭了半堂课。我同时又有点惭愧,我说我是清白的,还希望您能相信我的清白,可是我现在要告诉您,除了周丽那300块钱,别的同学的东西全是我拿的。
   您有点糊涂了吧?还是让我从头说起。
   上学期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我骑着自行车从家里来到学校,赶了20多里路,觉得很累,躺到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走运得很,当时宿舍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把我叫醒。看大家都冷冷地看着我,我很奇怪,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周丽家里东拼西凑让她带来的300块钱学费没了。那天翻遍了每个人的箱子、枕头和被褥,也没找到钱。见周丽哭得很伤心,后来有人提议搜身。我见大家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心里很恼火,但为了图个清白,只好忍气吞声第一个脱了外衣让周丽搜。当然什么也没搜到。我原以为这样总可以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了吧,没想到她们却觉得我是做贼心虚故意表现积极。而且,从那以后,大家再不正眼看我,连话都很少跟我说,常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指桑骂槐地说我是小偷。
   范老师也多次找我谈话,说做错了事没关系,只要勇于承认错误,并及时改正,还是个好学生。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承认什么?改正什么?我一再辩解,范老师却觉得我顽固不化,不思悔改。渐渐地,其他老师都知道这件事了,课堂上,再也没有老师提问我。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周丽那300块钱到底丢哪儿了。也许当我熟睡时,有人进屋把钱偷走;也许还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她的钱就被扒手扒去了。总之,我没偷!
   可在别人眼里,我已成了小偷。大家处处防范着我,连男生都知道我是“三只手”。从操场上走过时,外班的学生也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只要宿舍里再有人话里有话地诬赖我,我就把她的东西拿走,衣服,电子表,风铃,钢笔,什么都拿。反正,在她们眼里,我早就是个小偷了!
   当然,我拿去的那些东西全都被我扔掉了,我把它们扔进了学校南边院墙外的那口大池塘里。我不需要它们,并且深深地憎恨它们!
   那是一段无比黑暗和寒冷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似的。当我在老师和同学的猜忌中抬不起头时,又愤怒又无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复!当我拿了别人的东西并稍稍冷静下来时,又懊悔又害怕,常常梦见警察来学校在众目睽睽之下抓我。“我本善良”,这是我读小学时播放的一部电视剧的名字,可是有一天,当我独自坐在那口池塘边发呆时,我发觉,这四个字用于我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我本善良,我本善良!
   在那最痛苦的日子里,是您,给了我信任和关怀。那天在语文课上,当您叫到我的名字让我背诵课文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那一刻起,您就像一道灿烂的阳光,穿透重重阴霾,温暖地射进了我的心中。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是您,让我萌发了重新做人的信心和勇气。您是那所学校里惟一让我感觉美好的回忆,我永远忘不了您!您曾说,谢什么,好好学习就行了。现在,在这个全新的环境里,老师和同学都对我很好,请相信,我一定会努力学习,重新开始一切的!
  学生:孙志敏
  3月25日
  
   我心情沉重地看完这封信,同时觉得有点羞愧,因为,当我叫孙志敏站起来背诵课文时,也许更多的是出于好奇。
   放学后,我到女生宿舍叫出(6)班的女生,我带着她们走出校园,沿着围墙向南走,一直来到了学校南面的那口池塘边。
   女孩子们不解地问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没说话,从口袋中掏出孙志敏的信递了过去。
   我在池塘边坐了下来。池塘很大,在夕阳的余辉下,水面上荡漾着金色的波纹。我想到了那些被扔掉的衣物、电子表、钢笔、风铃……此刻正静静沉睡在幽暗的水底。我想起在那些残阳如血的傍晚,一个女孩子就坐在这岸边发呆,冬天的风吹乱了她黑黑的头发……我感到一阵阵的心疼。
   信在女孩子们的手中传阅着,先看完信的许洁坐在我身边小声地哭了,然后又有两个女孩子也流下了眼泪,唐爱明蹲在一块石头上紧咬嘴唇,望着池塘发呆。
   脚下,小草已经钻出了嫩黄的新芽。池塘对岸的柳树也已经变绿,柔软的枝条在晚风中轻轻摇摆着,像贴着池塘的额头做起温柔的梦。我轻轻地舒出一口气,我想我要把这封信给范老师看一看,给全校的老师都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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