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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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果果一动不动了。
  窗外路灯映进几束昏黄的光。果果肉嘟嘟的紫唇微微翘起,看上去仍然性感幽幽。
  郝运良不敢开灯,慌忙扯过空调被从头到脚盖住她,内心彻底崩溃了。过了一会儿,他点燃一支烟却久久不吸,直至烟蒂烫痛了手指。
  他匆匆逃离了民众大药房。跨出门去,才发现天已薄明。大雨初停,天色灰白,他想到果果苍白的脸,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心情和目光都像诀别。
  正是江南梅雨季节,连续一个星期的大雨。县城进出公路被洪水堵断,唯有通往高家圩镇的公路两旁用麻袋筑坝挡水,中间露出黑黝黝的路脊。抗洪救灾的车辆在艰难爬行。
  高家圩是重灾区,这里的地势平洼,过去十年九淹,俗称“锅底圩”。几辆大客车摇头衔尾地从长途车站内缓缓爬出来,靠马路右侧梧桐树下停住。车身外壳横挂着一条红绸宽带,上书“情系灾区,心系百姓”等宣传标语。
  志愿者们前一脚后一脚上车。大都是年轻人,来自县城各行各业,成分杂乱,相识的人寥寥无几。不过,大灾面前人心齐,救人第一位!高家圩镇多村被洪水围困,上千名村民亟待救援。
  一个组织者模样的女青年给上车的人每人发一只“抗洪救灾志愿者”红袖套。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反正是一条死鱼了。混在活鱼群里,死鱼可能被当作活鱼!郝运良陕步走向落在最后面的一輛大客车。他竭力保持自然放松的状态。
  女组织者照例发给郝运良一只红袖套,递给他一个灿灿的微笑。
  大客车摇摇晃晃驶离县城,渐行渐远。
  车厢内大都闷头玩手机,看朋友圈动态,看各色图片,与网友海阔天空地胡侃瞎吹,或者嘻嘻哈哈地逗笑。郝运良仍旧傻傻地望着窗外,好像与车厢里隔着一个遥远的世界。
  郝运良越看越觉得女组织者的腰身和脸形像果果,两瓣嘴唇像从果果脸上盘剥过来的。区别在女组织者用的朱红色唇釉。现在,仿佛果果又野野地盯着他,只是那紫唇的色彩暗淡了些,陈旧了些,热辣辣的新鲜气息寡淡了……
  郝运良想,假如他不来金溪县城,假如他那次不去“那时花开”酒吧,假如……茫茫人海中碰破头也不会认识果果。
  2
  郝运良在民众大药房当坐堂医生。
  初来乍到,郝运良十分卖力。他想,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医生,大药房坐堂与医院里坐诊并无本质区别。“望闻问切”四诊步步到位,已成他的职业习惯。渐渐地,郝运良摸准了丁老板的心思,让他坐堂看病,实际是开设推销药品的另一方式。虽然药房里的同事暗示他多开药,开贵的药,他只是笑笑,心里自有主张。
  与果果见面是在“那时花开”酒吧。之前,他搜寻“附近的人”发现了她,常和她在微信里聊天。
  六月的夜风和郝运良的心情一样燥热。
  “那时花开”酒吧临水而筑,门前几只彩灯萤火虫一样闪烁,映得水面鬼鬼祟祟的。
  郝运良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推开玻璃门。躁动不安的音乐迎面扑来。郝运良沿着逼仄昏暗的通道缓缓前行。音乐声越来越猛烈,震得胸腔一阵一阵地颤抖。音响倾泻而出的See You Again——时而舒缓,时而激越的节拍使他渐入亢奋的状态。
  郝运良绕过几张鹤立鸡群的高桌子,一个人埋在角落里,一边品尝着德国鲜啤,一边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左边墙角顶上的筒灯,就像20世纪八九十年代舞厅天花板上吊的球形花灯一样。不过,这个筒灯是方形的,五颜六色的光束在每个角落里晃动,让人眼花缭乱。郝运良仿佛走进了喧嚣的梦幻之境。
  夜渐渐深沉,酒吧里的人多了一些。每个落座的男人都牵着一个女孩儿,或者领着几个,没有形单影只的。郝运良耐心等待果果的到来。终于靠吧台那边一桌有个女孩儿走了过来。
  郝运良抬头瞟了她一眼。这是一个皮肤白得透明的女孩儿,头发乌黑油亮。郝运良不敢搭讪。他发现那一桌有个男人朝她招手。酒吧里惹是生非不值得。
  女孩儿笑语盈盈:“大鲜肉哥哥,宝宝能坐这儿吗?”
  “我等人,还有一个美女来。”郝运良好言拒绝。
  女孩儿头一歪,亮出舌苔,吐一个怪状:“你看本美女是不是果果?”她把手机微信头像弹开。
  “果果?!”
  果果表现得阳光烂漫,像个孩子春风得意。不知是光线的折射,还是本来的色泽——她的嘴唇紫色水亮,很有个性的那种,他盯着她的紫唇研究了好久。他在心里嘀咕:上唇厚,主爱情,人情必厚;上下唇厚,以自我为中心者多。下唇厚的人,大都只会低调,欲望多且强烈。果果上唇略厚,下层薄,与人交往不会心机森森……
  是“老司机”啊,宝宝恐怖的!
  大哥可是研究易理的。
  啊,姐学医,专治吹牛。头疼脑热没关系,小菜一碟不稀奇……
  一口啤酒“噗”地喷出来,笑得连连咳嗽,郝运良好久没听到这么开心的段子了。
  你喜欢喝啤酒吗?郝运良问。
  果果说她喜欢喝红酒,温和养颜,第一次见面,AA制,扭头招呼服务生送来一瓶张裕干红。
  果果的网名叫紫唇。郝运良问她为什么用这个怪怪的网名?
  喜欢紫色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像有的女孩儿专盯小鲜肉,有的女孩儿偏爱大叔,我呢喜欢你这一款,小鲜肉与大叔之间的一款——大鲜肉!
  一瓶干红见底,郝运良瞄瞄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欲起身离开。果果拽着他的手臂,硬让他坐定,让他再等一会儿,酒吧里马上表演钢管舞。郝运良注意到酒吧中央竖立的一根钢管,灯光照射下闪烁着金属质感的光芒,冷飕飕的刺人。与果果同来的那两个人早已人走位空。郝运良觉得过意不去。果果扭扭脖子,称他俩不是她的菜。郝运良被逗得乐呵呵的:果果你醉了!果果问是吗?
  吧台买单,果果歪到一边,也没提AA制。郝运良付款也没想到AA制,好在价格不黑,他身上带的钱够。朝外走一截儿路,落在后面的果果忽然一声惊呼,郝运良扭头一看,坏了,果果已瘫坐在地,脚崴了。果果捂着脚,哼哼唧唧的,显着无限痛苦的状态。郝运良帮她揉揉。果果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又说伤到大腿的筋了。   出租车终于睁着猩红的醉眼摇摆而至。郝运良掏出20块钱扔给司机,吩咐司机把果果送到湖风小区,又带着歉意地嘱咐果果,他不方便送她了,出租车到小区时打个电话让家里人出来接。
  接什么接啊?二货了你!果果猛地推他一把,蹦蹦跳跳转一圈儿。
  装崴脚啊,你?
  果果不等他张口说话,照着他的嘴巴,左一记,右一记,“啵啵”脆响,亲下两瓣紫唇的印记。
  神经病!郝运良心里骂一声。
  3
  大客车晃得郝运良晕晕乎乎。他心里反复念叨着不能睡不能睡。果果的身影在他眼前叠显。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热辣辣的气息。他似乎又看见她双唇蠕动,桑葚一般的紫色,一股油腻浓浓的唇膏味道直冲鼻翼。他搓搓脸,甩甩头,把纷飞的思绪拉回车厢现场——果果无影无踪。
  大客车离高家圩镇不远了。
  女组织者开始登记车上的志愿者。一张表格轮流填写。姓名、性别、单位、联系电话,简简单单。
  表格传递给郝运良,他磨磨蹭蹭不动笔。
  身旁的志愿者催促:“画几笔得了,哪里绣花哪里做文章啊?”
  “兄弟,你帮我填几笔吧。”
  “没搞错吧,我不是你的秘书。”
  “手指疼得厉害,不能提笔。”郝运良伸伸僵硬的手指,显出想彎曲,而不能弯曲的痛苦表情。
  “只能兄弟代劳了,尊姓大名?”
  一阵莫名的恐惧与紧张袭来,郝运良感觉到自己失态了,转而刻意放松表情,随口报出所填的内容——姓名:张洪立。职业:自由职业者……
  “你头上冒汗了。”
  “身体不太舒服。车厢里空气不流通,闷。人家说‘蒸笼头’容易上火……”郝运良一串话零零散散的。
  志愿者没朝深处想,赞扬他抱病参加救灾,精神感人。
  “大水无情人有情啊!”郝运良憋半天,拣来一句高大上的豪言壮语。
  到目的地之前,女组织者严肃交代:所有人必须听从指挥部安排,会划皮艇的去村庄救人,不会的在岸上帮着做安置服务工作。
  客车穿过高家圩集镇,向南摇摆大概三公里停住。
  志愿者们挨个儿下车,先前的欢快活跃让雨水吞噬了,一个个阴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几个警察在接应志愿者,女组织者拿着登记表与一个高个子警察边说边打着手势。
  郝运良感觉女组织者似乎在说他,感觉高个子警察的眼光似乎朝客车方向擦来擦去,穿透玻璃,落进车厢内搜寻着什么。
  转眼之间,女组织者不见了,同行的志愿者跑散了,眼前晃来晃去,一张张陌生的脸。郝运良心里终于风停雨歇,像行走在故乡的集市里,自由自在地呼吸和观望。
  救灾临时指挥部设在高地的右侧,油毡毛竹搭建的简易雨篷。镇派出所弄来几十只皮划艇,型号大小不一,歇人不歇皮划艇,绕着被洪水围困的村庄转,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查找,把受灾的老百姓救上岸。半天时间倏忽而过,还有许多百姓被洪水围困,指挥部下达了死命令:天黑前,必须转移出全部受灾群众!据气象消息,长江中下游一带,今夜仍然有大雨,局部地区大暴雨。雨情危急,刻不容缓!
  郝运良挤到皮划艇下水的地方,一眼发现高个子警察在指挥皮划艇上上下下换人,嗓音嘶哑却依然高声呼唤,听着让人揪心。郝运良不自觉地顺应着他的呼唤,走几步刹住脚步。
  警察问:“你会划吗?”
  郝运良笑笑:“老师傅了。”大学读书时,他参加过皮划艇比赛拿过银奖呢!
  警察把一艘小艇交给他,立马和颜悦色:“当心,当心啊!”
  “小菜一碟。”郝运良信心满满。
  警察拍拍他的肩:“志愿者同志,刚才我急火烧心,态度不好……”
  “没什么,没什么,都是为了救人!”
  皮划艇昂首前冲,眨眼间闪出一片宽阔的水面,回头望,岸上已是人影簇簇,融成一团一团的,凭肉眼已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郝运良完全进入一个陌生的村庄。慢划慢游,一家一户门前过一遍,没有呼救,没有声响——一座人走村空的孤村。划着划着,他发现最南面有一幢抢眼的小楼。小楼局部三层,再加一个蘑菇形状的顶冠,造型有点儿滑稽。
  皮划艇与小楼之间的水面距离变窄变短,他仰脸看见三楼伫立着一个黑衣女人,似乎在等候他慢慢靠近。
  郝运良边挥手边呼唤,催促黑衣女人赶快下楼。
  黑衣女人泥塑木雕一般,枯立着凝视天空。
  “再晚就走不了啦!今夜还有大暴雨,赶快逃吧!”郝运良继续劝说。
  黑衣女人还是那副姿势,那样静默无语。
  聋子不愁惊雷响,死猪不怕开水烫。郝运良心里说。莫非这个女人是聋哑人,智障女子,还是重病缠身毫无知觉?他心里顿生怜悯之意,怨恨这场洪灾祸害了不知多少人。郝运良划着皮划艇膛进院落,抖抖绳索,系住探出水面的树枝,然后轻跳落地,一步一步地拾阶上楼。紧挨楼道口偎着两只老羊和几只小羊,它们不叫不闹,痴痴地盯着郝运良看。
  郝运良登上三楼。
  黑衣女人依然固定着那个凝望的姿势,她似乎没有感觉到洪灾的存在和危险。
  看模样应该称她姐姐了。郝运良连唤几声姐,催她快走,快走啊!
  “叫我黑姑吧……人家都这么叫,一样当名字用。”黑衣女人慢慢回过脸来,脸上几道泪痕清晰可辨。一个陌生男人的突然出现,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慌不安,只拿余光匆匆一掠。
  “姐,你别怕,我不是……我是志愿者。”
  “姐,姐,趁天没黑,快走吧,你恐怕是最后一个了。”
  “姐,姐,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活着就好啊!”
  “姐……你听见了吗?逃命要紧啊!”
  黑姑边流泪边说:“难得小兄弟你一片好心,你走吧,我不走,我不想逃命了。逃命和不逃命差不多……”   她一番话迷迷糊糊。她翕动的嘴唇使郝运良的意识里立刻与果果的紫唇连接。果果的丰唇加过人工的,那是修饰,装扮,点缀,时尚女孩儿的臭美,与健康无关。而她的紫唇则是自然的,本色的,显现出一种病态,由内及外的病情渗透。
  黑姑心中的堤坝倒塌,话语滔滔而来——她的几十亩鱼塘遭遇了灭顶之灾,一个农家女人三年的希望付诸东流!
  黑姑生活一路磕磕绊绊。她男人在京城做建筑,她在家边种地边进城做点儿小生意。她知道男人的心思不在她身上了,她也想过逃离这个家。黑姑去京城拿了120万离婚费回家承包鱼塘,她想做点儿大事给男人看看,男人赚大钱,女人也能赚大钱,没男人山还在水还流,天不会掉下来,地不会陷进去!她估计今年鱼塘能收回成本,哪知道老天捉弄人,一场大水让她血本无归,想想眼睛都滴血啊!风向变了,村里的头头儿不敢直接收钱,收钱如收鱼钩,弄不好吞进去连五脏六腑一起牵出来。她请两个表妹陪头头儿玩儿“诈金花”纸牌,一种赌博的方式。事前,她给表妹们一人一万,这意思很清楚了。偏偏两个表妹耍坏,各自私藏5000块,后来她知道了,把两个表妹骂了个狗血喷头!隔几天再找堂弟来陪头头儿玩儿,先不给堂弟钱,只说输一万块左右由她付。堂弟死心眼儿,赌着赌着,把堂姐的话忘光了,赌得十分认真,愿赌服输呀!手气好,连连摸好牌,不足一个时辰,面前赢了一堆钱!旁边服务的“小卧底”赶紧发消息给黑姑。黑姑给堂弟连发三个同样的信息:你猪脑子吗?你没看见过钱吗?堂弟这才如梦初醒,慢慢地把钱输回去,最终输掉一万三千多,两个头头儿很开心,笑说堂弟小时候胖不算胖。他们今晚手气好,先输后赢,财神菩萨保佑。堂弟佯作无比后悔的样子:唉,先赢后输,拍拍屁股走喽!
  鱼塘承包价格跌至底线,黑姑签合同时对村头头儿说:以后鱼塘赚钱,还请你们玩牌。
  年龄稍小的一个头头儿望着黑姑坏笑,偷偷腾出右手捏她的屁股:“玩大一点儿,玩得新鲜点儿。你可别赚了钱转身逃跑!”
  黑姑细来细去,粗来粗挡,故意把话语弄得浪荡三丈:“多大的事啊!谁怕谁啊!”
  不料一场天灾降临,她没能逃脱。她只落得两手空空,一切归零。黑姑心如死灰,眼前一片灰暗,好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4
  郝运良仍旧好一句歹一句地劝说黑姑逃离被洪水围困的小楼。
  黑姑情緒松动些,似乎被他的热心和真情所感动,转身领他进屋喝杯水。她从塑料桶里舀起一杯冷水,见郝运良疑虑,连忙解释说水已用明矾沉淀过。郝运良端着玻璃杯,只是不朝嘴边凑。黑姑长叹一声,大水来得太猛,自来水停了,煤气罐里的气不多了,只能节省着用,鬼晓得大水哪天退!她让他凑合着,否则烧壶开水泡茶喝,冰箱里放着上等茶叶呢!她这么说,郝运良反而不好意思了,一仰脖颈,“咕噜、咕噜”几口杯底朝天。
  黑姑重舀一杯,叫他慢慢喝,弯弯腿,歇歇脚,然后又顺手递给他几本时装杂志和电影画报。她说她去二楼给猪给鸡喂点儿吃的。她让他等她回来再走,快慢也不在乎一二十分钟,皮划艇划得快些可以把耽搁的时间补回来。郝运良说好,等你一起走,黑姑嘴角边漾起一丝笑意:“回头再说吧。”
  黑姑在二楼换了套紫色连衣裙上三楼,她见郝运良留意她的服饰,忙解释原因,她刚才去喂食,猪抢食时拱翻食盆,弄脏了她的衣裳……
  “姐,我们一起走吧,过了今夜明天再回来。”
  黑姑闷声不响。
  “姐,鱼逃掉明年再养,鱼不在人还在呀!”
  黑姑一番话忧伤而疼痛:“兄弟,一个人一个苦,你不懂我的苦。我的命就是鱼,鱼就是命,鱼塘淹了,鱼跑光了,留着命也是空的、死的!”
  “人活着就好,人能活着就留下翻身的本钱,姐!”
  “兄弟,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啊,有好多坎逃不掉的。”
  “我像你,像你一样能活下去多好呀……”
  “像我一样活着?难道你比我惨吗?”黑姑不仅话语凌厉,目光里好像裹挟着悬疑的芒刺,一下子塞进他的内心。
  拿东比西,只是一个比喻而已。郝运良把话收住,不朝深处展开:“姐,话已说尽,你不走我只能上岸到指挥部汇报……”
  黑姑突然手捂小腹部,说肚子隐隐疼,可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郝运良问她家里有抗菌消炎类的肠胃药吗,黑姑说找找看。郝运良四处张望,无意问发现一个竹匾里晾着马齿苋。他告诉黑姑,马齿苋是一味中药,有清热解毒,止痢之功效,适用于细菌性痢疾、疮疡热毒等症,可煮汤饮用。黑姑惊奇:“你懂中药?”郝运良笑答:“一点儿皮毛,不足为奇!”
  黑姑送他至二楼拐弯处驻足。
  一眼扫去,皮划艇不见了!郝运良问自己:是绳索没扣牢漂走了,是别人悄悄划走了,还是其他原因导致皮划艇失踪?
  郝运良去而复返,满脸懊丧之气。
  黑姑满脸惊讶:“见鬼了,见鬼了,皮划艇没脚,没翅膀,怎么会跑会飞的?”她安慰他:“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公家的皮划艇,说不定哪个人眼皮薄,发现皮划艇后顺手牵走了……”
  郝运良急火攻心,没皮划艇,他怎么逃离这里?他如果上了岸,无法向调度向指挥部交代。
  黑姑反而劝他:“没了就没了,人还没死呢,一只小小皮划艇能值几个毛毛钱!你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何必为鸡毛蒜皮的事愁眉苦脸?”
  郝运良无语,他无法向她解释,更不能把事情挑明。他用的皮划艇一旦去向不明,追查起来会牵动荷叶带动藕,一条线摸到底。他前面的路黑的,险的,生命连着皮划艇,绝对不能用金钱计算。
  郝运良手足无措,连连说:“我得上岸,无论如何得想办法上岸。”
  黑姑说:“我又不拦你,我也拦不住你。你铁心离开,我也挡不住。”
  “能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姐。”
  “手机早没电了,想充电,电断了。”
  “座机呢?姐,姐。”
  “早销号了,空有电话机趴在那儿。”黑姑手指指,“不信你自己去拨号试试。”   “你不会说谎,你不是说谎的人,姐。”
  “你的手机呢?”黑姑问。
  郝运良迟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的样子:“救人时掉进水里了。”
  “現在的人没手机等于耳朵聋了,眼睛瞎了。”
  “姐,你得想办法让我走。”
  “兄弟,我能架桥,铺路,扛一张登天梯?再说,姐不怕,你怕什么?”
  屋里黑乎乎一片。
  黑姑几声叹息,然后习惯性地按下墙壁上的电源开关,“嗒嗒”声清亮入耳,抬头望灯,依然黑色浓浓。她像对郝运良说又像对自己说:“其实早断电了,只是不死心,习惯扳扳开关,总想着现在会突然来电。”
  几记“嗒嗒”声响重重落进郝运良的心里,他莫名其妙地问:“姐,还会有人来吗?”屋里没灯光,黑漆漆的一片安静。
  “有人来没人来你紧张什么?”黑姑口气里含着丝丝疑问。
  黑姑把疑问叠压在心里,顺着他的话说:“昨晚好几次巡查呢,都是派出所组织的,例行公事……假如今晚有人来巡查,正好把你带到岸上去,省得你坐又坐不住,站又站不稳!”黑姑边说边在大柜小柜里翻找手电筒。她记得家里有一把手电筒,却忘记放在哪儿了。
  “我不跟他们走,我也不要他们带!凭什么让我跟他们走?”郝运良话语有点儿混乱。
  “姐又没有说派出所的人肯定来巡查,你急什么急呢?”黑姑又把他的话藏进心里,暗暗问了个为什么。她好不容易找到手电筒,推推开关,只射出一圈儿橘红色的光。电漏得差不多了,黑姑自语着,晃晃手电四处照照。
  郝运良紧跑几步,一把夺过手电筒,熄灭了光线。
  屋内又坠入昏暗。
  黑姑故意踢翻一张小凳子,大声吼道:“你慌什么慌?你究竟是什么人?”
  “姐,长夜无电,省着点儿电池应急。”郝运良不正面回答她的话,“还有,巡查来了,坏了你的名声……大洪水铺天盖地的,还有闲情男女一室玩浪漫呢!”
  “你废话,自家的房,自家的床,愿意让谁住就让谁住,碍哪个闲人的眼睛鼻子?”黑姑继续寻找蜡烛,她记得上回修整电路时买回来两小捆蜡烛,二十多支呢,放到哪儿去了呢?边想边找,终于在酒柜的底层翻到了蜡烛。
  黑姑欲擦亮火柴点蜡烛,郝运良抓住她的手。她感到他的手很有力量,能掐断她的手腕。
  “兄弟,你究竟为什么呀?”黑姑较之先前的语调有些柔软,她是一个弱女子,身处孤村,与一个强悍的男人作对没好果子吃。
  “姐,你放心,我不会吃你……”
  “我正愁你不吃呢!”黑姑的话很放得开,似真似假。
  郝运良跑过来跑过去,“唰唰”几记,把前后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窗帘黑绒布夹里,双层。
  “姐,我为你好。还是那句话,万一巡查的来,一男一女在一起,说不清啊!”
  “说得清怎么啦?说不清又怎么啦?这世上说不清的事多着呢!”
  她发现他偷偷看她,她掩饰着,让他感觉到她没注意他在看她,她不抬头,不侧脸,随意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判断眼前这个男人一定有故事,说不定是背着大故事的人。
  屋里注满粥的香味儿。
  黑姑盛两碗端上桌子,又翻找到几块萝卜干儿。她让郝运良马马虎虎对付一顿。假如洪水不退,撑不到两天,煤气烧光了,只能吃生米喝酱油汤了。
  烛光下的晚餐毫无浪漫温馨的情调,只是完成任务一样,把一碗粥呼啦呼啦灌进肚里。
  烛光下的黑姑双唇抖颤,朦胧昏黄的光亮中已看不准唇的颜色是紫、是黄、是黑,还是红……
  郝运良叫黑姑煮马齿苋汤喝,小病不可拖,小痛不可忍……黑姑说,现在肚子不疼了,信了医生的话吓死,信了菩萨的话饿死。你是医生还是菩萨?
  郝运良苦笑,我什么都不是。
  郝运良不禁想起第二次与果果在“那时花开”酒吧相聚的情景。他和果果依然选择坐在第一次见面的角落。酒吧里的光线妖冶迷离,幽幽暗暗。果果向服务生要了一支蜡烛点燃。他和果果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彼此能看见对方的脸上呈现出来的种种表情,感受到对方传过来的气息。
  记得那晚喝了好多红酒,喝着喝着,果果趴在桌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推搡半天她没反应。她喝醉了。郝运良背着她走到门外。她突然从他背上“吱”的一声滑下,发出一串野豁豁的坏笑。他还没缓过神儿来,他的口腔已被她的舌头塞得满满。她又一次猛夸他长得帅气,很男人,没有一个女孩儿见他不动心的。
  爱爱吧,大鲜肉。果果咬着他的耳朵嘀咕。
  向一个情欲调动得暴涨的男人主动示爱,果果她真敢玩儿。
  那晚在一起,他摸着她肚脐上长的一颗痣,告诉她这是桃花痣。果果嗔怪他别桃花梨花的,你插花技术不行,得多练。他说,他总是担心,怕玩儿出个人来。
  果果笑得双手扑床,我不怕,你怕什么怕?
  郝运良连续几天回味鲜美。这天果果与他微信聊天,叫他给她买一部“小毛驴”(电瓶车)。他问她“小毛驴”多少钱?果果说毛毛雨,三千过一点儿。他说,我没这么多钱,我是打工仔不是土豪。果果急了,宝宝被你用了,好肉让狗给吃了。他说,果果你这话戳耳朵。果果说,人家给美女买车买房呢!
  5
  猛地一道电光炸开,映得屋里雪白,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在翻滚,闪电一道接一道,雷声绵绵不断。郝运良的目光从窗帘的罅隙间蹿出去,看见外面的天一阵黑一阵亮,亮时近处的物体看得真切,一眨眼又埋进黑暗。四周听不到其他杂音,只有刺耳的雷响和大雨暴烈的噪音。
  看夜景呀!黑姑与郝运良边搭讪边翻出几件男式休闲内衣递给他,叫他赶紧去卫生间冲个澡。她告诉他一共烧了两瓶热水,一人一瓶,只能马马虎虎对付一夜了。
  夜宿大洪水中的野地孤村,小楼美少妇相伴,是电影里的艳遇情节还是大灾之中的浪漫传奇?郝运良开始怀疑眼前场景的真实性,恍惚如梦。   真的住这儿吗?他像问黑姑又像问自己。
  卫生间冲洗出来,郝运良换一身丝绸碎花衣裤,走一步,飘飘柔柔,烛光下金色幽幽,闪着富贵之气。黑姑不由得反复看几眼,人與人不同啊,郝运良穿出了男人的味道。她想到先前男人穿这衣裤的模样,怎么穿都像一只土鳖,缩头缩脑的。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对也不对,得看什么人什么马。
  郝运良感觉到她的目光像鼠标一样滑上滑下地游动,他竭力逃避她的视线。
  床头柜里取出一只袖珍收音机,黑姑说它是唯一能听外面世界声音的电器。听听金溪县交通台的音乐节目,消磨消磨时间吧。她边说边拧开,吱吱的电流声中锁定交通台,然后把声音调得很响。郝运良近乎抢夺似的迅捷,一把抓过收音机,把音量控制得低低的。黑姑眉头紧蹙,到嘴边的话又淋淋漓漓滑进肚里。
  冲完澡后黑姑没换衣裳,她说她下二楼时喂食弄脏的衣裳已经换了。她端着枣红色塑料脚盆走出来,脚盆里放着郝运良换下的衣裳。她问他的衣裳怎么会散发出浓浓的草药味儿。
  郝运良立马挡回去:“你可能受凉了,鼻子塞住了……”
  “你又紧张什么?抽烟的不觉烟臭,卖鱼的闻不见腥味儿。”
  “姐,你多心了你,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黑姑笑笑,不再分辩,脚盆里三搓两揉,很快把郝运良的几件衣裳洗好汰净,拧一拧晾在阳台过道里,见他站在一边发呆看,便侧脸说:“七月里的天,风糙,一夜过后就能晾干。”
  刹那间心里淌过一股清泉,爽爽的滋润,郝运良好久没穿过女人洗过的衣裳。记得那次叫果果帮他洗一件衬衫,果果紫唇咧开,半是玩笑半是真:“你帮宝宝洗还差不多。”
  屋内的空气显得沉闷。
  黑姑问郝运良怎么把收音机关了。郝运良回答她两个字:“怕吵!”他喜欢极度安静的滋味,不习惯用听音乐的方式消磨时间、软化情绪。他说得有些玄妙和孤独。
  拎来两瓶红酒,黑姑又翻找到两小袋椒盐花生米。她和郝运良相对而坐。桌面狭窄,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和体味。郝运良鼻翼里注满她身上飘散出来的花露水味儿,嗅着嗅着,似乎自己的衣裳也被浸染,分不清谁身上喷洒了花露水。
  忽然问看烛光,它稳固着不动,看久了才发现它在轻轻摇曳。此刻,两个人想不到要说的话,仿佛词穷语尽。就这样枯坐着,有点儿腼腆和尴尬的状态,使人联想到一次浪漫的邂逅。
  “喝吧,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喝凉水。”黑姑端起酒杯。
  郝运良手很沉重,没端酒杯。他说他滴酒不沾,硬喝一口,立马满脸通红,再喝,非趴下不可,而且酒后品相不好,会闹。
  “红脸好,红脸忠诚;酒后闹好,闹得真性情。”
  “姐,我意思意思好吗?象征性的。”
  “硬逼的酒不香。随你吧!”黑姑一仰脖子,大半杯红酒“咕噜、咕噜”见底,“姐今天豁出去了,不醉不休。”
  酒话已到此,郝运良没有办法再拒绝。喝,毒药也喝!
  你来我往,一杯又一杯,这红酒入口甜柔,却后劲儿十足,郝运良本来不胜酒力,偏遇闷酒快饮,喝着喝着,他头晕乎乎的,架不稳脖子,朝两边歪。黑姑喉咙拔高一节:“男人不喝酒,死了变黄狗!”他吼道:“女人不喝酒,天生一个丑!”他坚挺着脖颈,保持着英雄气概的姿态,两眼却走神儿定珠,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觉得板壁像巨大的风扇一样旋转,转出果果的脸,转出一支支蜡烛,光芒刺眼……
  终于支撑不住,郝运良半边脸贴着桌面,半边脸朝天,嘴里不住地吐着唾液和酒气。
  “真的醉了!”黑姑绞了冷水毛巾替他擦擦脸,然后拿蒲扇为他驱赶蚊虫。
  郝运良嘴里叽叽咕咕地冒泡泡,好像倾诉内心的不平和委屈,问或使劲儿摇头,目光痴骇地焊住黑姑的脸,伸手去摸她的脸颊:“果果,‘大鲜肉’对不住你这个宝宝……”黑姑顺势把他拉进怀里,像哄孩子入睡。他半天不动,憋着憋着突然间爆发出一阵号啕大哭:“果果,果果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黑姑猛地双手一搡,怒问一声:“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果果,是果果吗?你原谅我吗?”
  “我是你黑姑姐,哪有花花果果的?”
  “姐啊,果果姐,志愿者,志愿者是我……”
  “胡说,你是冒牌的志愿者,我看你是一个逃犯!”黑姑目光异常凶狠地逼视着他:“果果是谁?”
  “逃犯,逃犯,我是逃犯?不,不,不,我是志愿者,我怎么可能是逃犯?”郝运良受了惊吓,酒醒了一半,只是说话依然乱糟糟的:“逃犯什么样子?逃犯脸上写逃犯两个字吗?你怎么知道逃犯?”
  黑姑很严肃地告诉他,她每天保持着收听金溪交通电台的习惯。刚才他去洗澡的时候,她悄悄打开收音机,听到交通台反复播送通缉一个逃犯的消息……她把这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见他不吭声,黑姑朝深处说,她没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切妖魔鬼怪都看得清;她没有警察的本事,会抽丝剥茧,顺藤摸瓜一样的追查,但她懂得看人的脸色和眼睛,从他上楼的第一脚起,她察觉他一举一动不像个正常人!狼行千里吃肉,马行千里吃草,逃犯必定处处心惊肉跳,躲躲闪闪!
  郝运良“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姐,你帮帮我吧,姐,好姐姐,我会报答你的!”
  “兄弟,帮你可以,但是你必须跟姐说实话,不能编故事,你是政府的小官员,是企业单位管钱的,还是富二代的小老板?”黑姑心里暗暗得意,这男人外表帅气,却是纸糊的灯笼,中看不中用。她随意编造一个虚无的交通信息,竟然诱使他吐出一串实情,真相如鱼浮出水面。
  “姐,我是……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逃犯!”
  “兄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清楚的,如今城里的眼睛多——处处有监控,照妖镜一样收着你,一旦查你,你能朝天上爬,还是朝土里钻?交通台把你的长相描得活灵活现的!”
  完了,翻船了,出来混真的要还!
  郝运良一声长叹,昨夜恐怖的一幕浮雕叠影般重现。   大雨减势,渐渐萎缩,变成有一阵没一阵的细雨飘洒。
  丁老板站在门口观望一刻,回头与郝运良耳语,叫他今晚一起去KTV开开心,外面天天下雨,人天天缩在店里,都闷出毛病来了。
  依旧老花样,临了,丁老板带着一个小姐去开房。
  郝运良多喝了两瓶啤酒,酒色迷迷地向丁老板提要求,他也想带一个小姐走。
  丁老板笑笑:“随便你,玩两个三个也可以。”
  “你借给我一千块吧。”
  “没有钱,有,这钱也不能借,你懂的,这是规矩!”丁老板拉着小姐钻进出租车飞驶而去。
  郝运良摸摸口袋,仅剩三张百元大钞,只得扫兴而归。走着走着,袋里的手机急剧震动。打开看,是果果的微信:“大鲜肉,在哪儿愉快地玩耍呢?”
  “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大街上。”
  “宝宝问你到哪里去疯了?”
  “和你疯和你啪啪啊?”
  “含蓄一点儿好不好?”
  “纯洁的友谊放光彩。”郝运良又发个坏笑的表情。
  “大鲜肉,明天我生日,我看中一件上装,你买了当生日礼物送给宝宝好吗?”
  “多少钱?”
  “不贵,六百块吧。完了你得给。”
  还是大药房后面的宿舍,果果却没有印象,惊讶地咋咋呼呼:“狗窝,狗窝,腿都伸不直,怎么陪你?”
  郝运良叫果果不要叫,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隔壁新住一户人家,当心隔墙有耳。
  “姑奶奶愿意!”果果天地不怕的样儿,边说边利索地“唰唰”几记解开身上的拉链衫,三下两下,掰出一个白米花花的胴体。
  电话铃声骤响,郝运良示意果果别出声,自个儿拐到一边接电话。女朋友从老家打来的电话。郝运良告诉果果是他堂妹的电话。果果紫唇一噘,她不查也不问,三丈以外谁知道谁是谁?再说,男人的话靠得住,猪噌噌爬上树呢!
  郝运良的兴趣顿时淡了。他耳朵里灌满女朋友的声音。他眼前幻化出女朋友的眼睛。她怔怔地望着他。
  “大鲜肉,从来猫戏鱼,还没见过鱼逗猫呢!”果果的身子左右扭动,脸红耳赤。
  郝运良似乎怯场,似乎乏力。也许在KTV多喝了酒,这刻酒兴直冲头颅,也许想起被丁老板蔑视的事而心塞生厌……他努力振作起来,却始终处于疲软状态。他抚摸着她的紫唇,吮吸着她年轻的体味和气息。一次一次,细细地走过,又不住地用手耕耘她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刺激自己的欲望,可是依然不行。他远远地游离在外。
  果果的目光里分明揉进了微微的鄙视。这目光烧烤着一个做男人的自尊和威严。
  “怎么不行的?”他问自己。
  “男人不能说不行,看你长得行,该做男人的时候不行了……”果果话里合着讥讽的滋味。
  “你少说几句我不会拿你当哑巴!”郝运良想:今天无论如何得让果果叫他真男人,叫她心服口服。
  “你快一点儿吧!”果果瞄瞄手机屏显示的时间:“我妈妈上夜班快回来了,她查岗!”
  郝运良默默抽完一支烟,再努力,不行,把灯关掉,依然不行。他拭拭额上的汗水,对果果说:“今天真的不行,你回去吧。”
  果果气呼呼地说:“我生日的礼物呢?你答应的。”
  “我没有动你……”郝运良像个犯错的孩子。
  果果怒叫道:“动不动是你的事,不是我不让你动,你随便怎么动,我没有拒绝,你上上下下多少回你动不了,你怪我吗?你不是男人!”
  “妈的,丁老板不拿正眼看我,你也敢污蔑我不是男人……”
  郝运良腾起右手,狠狠扇了果果一记耳光,说:“怎么不是男人?”
  果果呜呜地哭。
  郝运良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果果,商量一下好吗?我给你300,我身上只有300……今天没做成,减半不行吗?”
  果果态度强硬:“600,你是男人你得说话当钱用,少一分不行,多一分不要!”
  “你打我两耳光吧。”
  果果说,她从不打男人的耳光,一巴掌打出去就收不回来了。郝运良問她,那怎么办,他不可能变出钱来,要不写个欠条?
  “求求你赶快把衣服穿好!”郝运良想哭。
  果果光着身子不动,一个展开的姿势,还是那样噘着紫唇。她说她不怕,警察来了也不怕,反正躺着也中枪,你怕证明你心中有鬼!她把他递过来的300块钱扔在地上。
  他觉得她的声音与酒吧里的噪音一样直刺耳膜。
  他试图用空调被遮盖她。她脚蹬手舞,把空调被胡乱地卷起,狠狠地掷向他。
  果果任性的叫喊声愈加尖厉狂躁。
  听不见窗外“噼噼啪啪”的雨声,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却声声入耳,响在心里,郝运良判断这并非瞬间的幻觉。于是他狠毒地制止她:“再鬼哭狼嚎的,把你扔进大水里喂鱼!”果果挺挺胸脯:“谁怕谁啊?姑奶奶不怕!”他好像听见脚步声已到门前,马上破门而入,她再吼就会露馅儿而不可收拾。他慌忙用枕头捂住她的嘴,顺手熄灭电灯。他仿佛手握一条刚出水的鲶鱼,使劲儿控制她跳动。虽然她摇头摆尾拼命挣扎,他不松手,捂着捂着,突然感觉她身体软软绵绵地放直。他缓缓松开手。她不再闹腾和呼叫。他推搡她:“起来,起来,你别装神弄鬼的!”果果毫无反应。
  他杀人了!
  大祸降临了!郝运良撩开窗帘一角,借着路灯的亮光向窗外观察好久,确信外面无人守候。他不敢开灯。他隐约看见果果蜷曲着身子,像熟睡了一样微微翘着紫唇。他急慌慌伸出手指拭拭她的鼻翼和嘴唇,他觉得她停止呼吸了!他浑身哆嗦,双手颤颤地展开空调被将她从头到脚盖住。
  现在,郝运良反复揣摩着黑姑,这女人心深,看不见底,于是话到嘴边留一截,只说他暴打果果一顿,致使她昏迷不醒。医院要交钱,一千两千挡不住,得几万,他穷得叮当响,没钱啊!
  黑姑认真地听完郝运良的叙述,阴着脸半天才开口:“恐怕不仅仅是打人吧?”她责备他不该招惹90后的女孩儿!90后女孩儿的天性大多像地雷,不碰相安无事,碰她,说不定什么时候惊天大爆炸……   “姐,你说我怎么办啊?”
  “该来的总会来,挡也挡不住。”
  “姐,我真的特别害怕。”
  “怕能抵挡什么?姐一生心血让大水卷走了,生不如死,求死不得;你怕死求生,生比死好……”
  “姐,你无论如何救救我,我会报答你!”
  黑姑应付着他,她觉得眼前这男人像洪水浑浊,漂流不定,容留他无异于在身边埋一颗定时炸弹。她忽然想到“窝藏罪”三个字。
  她悄悄从挎包里摸出手机,转身走向卫生问。
  她的神秘举动被郝运良一眼洞穿,就在她合拢卫生间门的一刹那,他几步蹿过去,猛地推开门:“姐,你想干什么?”
  “方便呀,兄弟,怎么啦?”
  “你手里拿的什么?”
  黑姑手倒剪过去,郝运良把她的手腕扳正:“手机!你不是说手机没电吗?”
  “还有一格电,留着应急用的。”
  “又说故事。你想举报我!”郝运良朝她面前逼近一步,两眼火火地瞪着她。
  “你想打我?”
  郝运良慢慢放松双拳,语气显得软软的温和:“姐,我不会再伤害第二个女人!”
  被感动了,黑姑低低说:“不是举报,姐打电话叫我堂弟今夜把你接走……不是姐赶你走,推你走,是为你好,你想,万一派出所今夜巡查到这儿,你就是篓子里的鱼,难逃啊!”
  “真的不举报?”
  “你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姐姐,杀我的头,我也不会连累你,打死我也不承认在你这儿歇过脚……”
  黑姑拨通在镇上做生意的堂弟的手机。等着等着,堂弟终于撑条小船到了,黑姑叮嘱他,把这个志愿者兄弟送到岸上。堂弟疑惑,想张口问什么最终没声音。黑姑看出他的心思,几句话把他堵回去:“该你问的你问,不该你管的事闭嘴。”
  已是后半夜时分,高家圩镇上死一般寂静,稀稀落落的路灯播下一层薄薄的光,浮在路面水光湿漉,冒失看似乎在摇晃,定神才发现水不晃路面也不摇。两旁景物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露一块掩一块,半露半掩又一块。
  一家“好运来”客栈的灯笼招牌探出巷口高高悬挂。客栈缩在巷子的尾部。郝运良推开虚掩的大门,轻唤一声老板在吗?里问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女人。女老板让他出示身份证登记。郝运良说丢了。女老板“噢”了一声。郝运良从口袋里掏出“抗洪志愿者”红袖套。女老板“噢”了一声,然后给他一把二楼201的钥匙:“你先上楼吧,找到身份证再来补登记。”
  一觉醒来已经接近中午。客栈里顺手拿顶芦帽戴着,对老板说上街找吃的。
  雨止住,天继续阴沉着,布下一片灰色茫茫,把小镇罩在里面浸染,视觉中满眼惨淡。
  郝运良不紧不慢地走着,一副散淡轻松的姿态。路人相遇前,他早早把芦帽朝下压压,然后擦肩而过,绝不回首。他两眼绝不旁逸斜出,旁边的店铺不入眼帘。他只是有意无意问搜索墙壁、门窗及电线杆等物体上张贴的内容。他想看又怕看到警方的通缉令。再往前走便是派出所,他远远看见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张白色的布告。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儿从他前面走过,他叫住他,给他十块钱,让他去看看布告的内容。他说他脚崴了,做出个疼痛难忍的表情。小男孩儿屁颠屁颠跑过去,一会儿屁颠屁颠跑回来,告诉郝运良布告上写着催缴皮划艇的事。凡过期不上缴的,一律按照偷窃抗洪物资处理。郝运良连声夸奖小男孩儿阅读速度快,记性好。一高兴又掏出五块钱奖励他。小男孩儿问:“叔叔,你的脚不疼啦?”郝运良很开心:“叔叔逗你玩玩的,叔叔的脚一点儿都不疼了。”小男孩儿满脸疑问。
  回到客栈,女老板嘀嘀咕咕:“警察前脚刚走,你后脚回到客栈。”
  “检查谁啊?我有什么可查的,我没什么可查的……”
  女老板转个弯儿安慰他:“黑姑的事就是我的事,黑姑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
  “什么黑姑红姑的?我不懂。”
  回到房间,郝运良打开电视机,正好是金溪电视台新闻频道的“中午时光”,他从头到尾看完,尽是抗洪救灾的新闻。想到女老板刚才提起黑姑,莫非她俩……郝运良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走为上策!
  走在通往客棧的巷弄里,郝运良抬眼张望两边的房屋,格局和风格与老家差别不大,一种亲切和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眼前浮现出母亲忧郁期盼的眼光。他内心如洪水涌动,翻滚着对母亲的愧疚。
  黑姑会报警吗?
  郝运良走进一家装着公用电话的店铺里,直接拨通民众大药房的电话,他听得出同事小曹接听的声音。他瞄一眼营业员,背过身去,故意捏住鼻孔,传出浊重的话语,问大药房是不是出了人命?小曹动了粗口:“神经病啊你,你家才出了人命,死人失火呢!”一阵鲜血淋淋的痛骂,却骂得郝运良满脸喜光流溢,还想再挑衅小曹几句,让他继续恶狠狠地骂,那边小曹“咔哒”一声挂断电话。
  黑姑没报警。他想再次证实一下。
  郝运良换一家店铺里的公用电话,给营业员10块钱,让她代他传话。电话打给民众大药房隔壁的小百货店,问大药房这几天有没有出大事?小姑娘扑眨扑眨地直翻眼睛:“你不聋不哑,为什么让我传话呢?”郝运良解释道:“他欠小百货店老板的钱,他的喉咙对方听得出,一搭话,他肯定会被对方骂得狗血喷头!”小姑娘没朝深处想,收了10块钱,替他询问小百货店的男主人。郝运良旁边说一句,小姑娘原版传过去。男主人搭话慢条斯理的:“大药房除了卖药还是卖药。这几天生意不好。那个姓郝的帅哥这几天不晓得野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个美女找他几回,他女人缘好,惹腥呢!”男主人问小姑娘哪里人、问这些为什么,郝运良示意小姑娘挂断电话。
  果果家里人也会报警的呀!再说,天闷热,应该有气味儿飘出来……郝运良边想边往公路边走,他横下一条心,准备搭顺风车回县城。投案自首也是一条路!
  车站出口处左拐约30米,一条大理石甬道直通售票大厅,穿过售票大厅一晃出了车站。他用公用电话与大药房的小曹说话。小曹催促他赶快回大药房坐诊,天大的事可以与丁老板当面鼓对面锣,摊在桌面上谈。其实,丁老板这个人绝对不是赖皮。大概丁老板听到他们通话,抢过小曹的手机,开口第一句就是责怪郝运良不辞而别,玩闷功。   郝运良跑到大药房对面超市,攀上二楼仔细观察,半天不见异常反应,进进出出的人和以往一样的状态。
  一个清洁工打扫到这儿,郝运良叫声师傅,然后神秘地问:“前几天对面民众大药房发生的命案知道吗?可怜一个活蹦乱跳的花季女孩儿死了。”清洁工一脸惊诧,谣言,谣言,他天天在超市,没听到命案;他儿子在刑警大队,真的发生凶杀案,屁股大的小县城肯定炸了锅!
  郝运良听着听着,眼里窝满了笑。
  郝运良鼓足勇气回到民众大药房。
  丁老板迎上来主动与他一握,戏言老九不能走,耍小孩子脾气不行的,小帅哥老中医得继续坐堂。
  郝运良急乎乎回到大药房后面的宿舍,打开房门一看,奇了大怪了,床上床下整理得干干净净,那条空调被折叠得有棱有角……果果呢?晒干的鱼会活吗?人死会复生吗?
  郝运良重穿大白褂,胸前垂挂听诊器,端坐大堂右侧,一副斯文端庄的大医姿态。
  突然,有人照他背脊猛拍一巴掌。
  天哪,是果果这个疯子,小妖精,神经病!他说不清因为她还活着而高兴,还是因为她没死突然出现而惊慌失色。他不知道她来的目的,他竭力稳住情绪,脸上呈现淡定的神情。
  还是那样肆无忌惮的浪笑,果果惊呼:“厉害了我的大鲜肉哥,你跑到美国还是俄罗斯去了?”
  丁老板插话进来:“郝医师,郝医师,你艳福不浅,肉藏在碗底吃,别人看不见。”
  郝运良示意果果到门外说话。
  果果说,那天故意吓吓他的,装死的!他捂她的嘴,她也怕他捂死她……他以为她真的断气了,那一刻灯灭了……其实,她故意闭着眼,伸直腿,屏住气……
  郝运良长叹一声,仿佛又活了一回。
  “大鲜肉,你答应给宝宝的生日礼物呢?”果果挺生气的样子,噘着紫唇逗他。
  “六千还是六万?”
  “你当姑奶奶卖呀!”
  郝运良翻翻口袋,凑足六百递给果果。
  “迟来的生日礼物,迟来的爱!”果果手握票子,吹吹,嗅嗅,边说边笑:“你别生宝宝的气,宝宝也不生你的气,就当一回愉快的玩耍好吗?”转身溜出去几步,回首摇动手臂:“‘那时花开’,老地方继续嗨!”
  郝运良哭笑不得。他感到浑身酸软,他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了,犹如在洪水里挣扎太久,现在安全上岸,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了。
  有惊无险,现实远比一个故事荒诞!
  回到大药房坐堂,椅子还没焐热,一个电话飘进来,听嗓音就知道是黑姑的。
  郝运良问她在哪里?黑姑压低声音告诉他在南郊气象站旁边“盆盆鲜”小吃店。郝运良说他在外面。
  郝运良跟丁老板打个招呼,丁老板表示理解,几天与外断绝联系,一霎时找他的人肯定多。郝运良打的赶到气象站,走进“盆盆鲜”小吃店。
  黑姑朝外射一眼,低声问:“安全吗?”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你懂的。”
  黑姑说:“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当心阴沟里翻船!”
  郝运良浅浅一笑。
  小吃店偏僻,远离了县城的喧闹和纷争,显得安静,地方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朝南设两个小包问,透过玻璃窗看见外面的紫藤树,还有一排茂密的葡萄架走廊,藤蔓缠缠绕绕,绿得养眼。一股清气透过窗户的罅隙钻进来,味儿湿漉漉的新鲜。
  黑姑着长袖包臀豹纹连衣裙,显瘦,显气质高雅。藏青色与蓝色豹纹拼接,看上去层次分明,设计精巧,释放出成熟女性身体潜在的诱惑和魅力。郝运良不由得多看她几眼——她的紫唇变成红唇,颜色鲜艳泛亮。
  “姐七拐八弯才找到你,姐有一个好朋友在中医院当办公室主任……”
  “我会记住姐,感恩姐的!”
  黑姑又警惕地朝外看看,忽然满脸愁云:“派出所找我了,姐咬紧牙关,说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姐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落难!”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时过境迁,只怕已是明日黄花,不再烟雨江南,风吹雨皱,只怕已是昨天的一张旧船票……”郝运良故意说些文绉绉的话,弄得黑姑似懂非懂,云山雾水。他调转话题,叫她早点儿去看医生,验个大血,做做心电图和核磁共振。那天他第一眼就发现她双唇泛紫失光,需要排除心脏方面的疾病。现在,抹了红色掩盖紫色,但紫色盖不住,红色装饰,紫色自然色,紫色传输出身体发生变化的一个重要信号,万万不可讳疾忌医,自己欺骗自己啊!
  “兄弟,姐真心拿你当兄弟。你知道姐的鱼塘里的鱼逃光,姐想预订明年的鱼苗,也想去医院检查检查,可是……姐请你帮忙借8万块。8万块,不多吧?”
  “借钱没有,借命一条。”郝运良近乎开玩笑却挟带着认真的意味。
  “你不会不借给我吧?我堂弟那人说话太绝,太狠毒,他让我直接找你拿。我不喜欢他那样的借钱方式,我也不忍心那样对待兄弟你!”
  郝运良不顺着她的话意延伸,像逃避,又像故意把话题绕得很远。
  黑姑说:“为了你的事,姐好几天睡不着吃不香。”
  “胃不和,寝难安,内有虚火,饮食不周。”
  黑姑滿脸愁容:“兄弟你还在说故事……”
  “过去的一个故事,一个颠颠倒倒、神神鬼鬼的故事,我们都在编故事,说故事,我们都是故事中的人!”郝运良像醒悟般诉说了一段人生感言。
  “故事?!”黑姑啼笑皆非,脸间涌现出复杂的表情。
  作者简介:葛安荣,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江苏金坛人,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后入鲁迅文学院进修。现系《洮湖》杂志主编。出版短篇小说集两部,中篇小说集一部,长篇小说5部。中、短篇小说《走出困局》《花木季节》《黑色无错》《空洞》《鱼祸》《风中的轮笛》《野雪》等多部作品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等刊物转载。长篇小说《都市漂流》《玫瑰村》《纸花》获江苏省第三届、第七届、第九届“五个一工程奖”。《玫瑰村》被江苏省锡剧团改编成大型现代戏公演。
  原载《广州文艺》2020年第9期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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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画面刻在我的脑海中:明媚的阳光下,一位老人与一头老牛并排行走在农田旁的阡陌之中,享受着清风的吹拂,头顶有几只大雁划过天空……一切都是如此宁静,如此美好。  这位老人哼着民歌,仿佛带着一种陶渊明“带月荷锄归”的清高脱俗之气。可有谁能想到,他曾经历过大富大贵的少年与多灾多难的中年!福贵的一生跌宕坎坷,最终化为这简单纯粹的画面,而平生甘苦,皆随风而去。  当我们作为旁观者看待福贵的“事迹”时,往往会
老家的味道一路嗅来尽是海盐的气息。身处温州,每天萦绕在舌尖、鼻尖的,便是这略带咸味的山的味道、风的味道。人影影绰绰,竹篓在身后一甩一甩的;隔着雾气,赶海人弯曲的膝盖便是在这片故土上凝结的勤俭坚忍。  “温州其地自温峤山西,民多火耕,虽隆冬恒燠。”温州四季皆温润,这里的东风和西风没有多少差异,略带了点儿海的腥味,风一吹,人也就在这温润的海盐中成长。这般踏踏实实、温温润润的气候也哺育了一代代勤恳热情的
事件回放  前不久,整个朋友圈都被著名科学家霍金逝世的消息刷屏了。许多公众号、媒体从不同角度描写、记录、评价这位“宇宙级网红”的生平与贡献。霍金逝世的消息火爆到连某些人气明星的八卦都荡不出一丝涟漪。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时事鲜评  霍金逝世引发的舆论热议,我认为有一半原因在于,人们对于一个罹患疾病的科学家,能够保持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孜孜不倦地探求科学真谛,表示由衷的敬意
原文选段  史铁生有许多轮椅车,其中有的早已被划得斑斑驳驳,而他却视若珍宝。他在《我与地坛》中写道,第一辆车,是母亲东奔西走找人定制的……这一辆,是他第一次当上编剧,电影厂的朋友们凑钱买给他的……可见,留下的并不是车,而是母亲对儿子的爱,是朋友对他的支持。不能扔的不是车本身,而是车的背后那无法割舍的深切真情。车是活动着的家,承载着家庭的温馨、情侣的甜蜜、孩子的淘气。它为你遮风挡雨,为你留住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