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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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的早晨,太阳还没出来,朝霞已经铺满东边的天空,一道道淡金色的光柱从云霭空隙向上方散射,仿佛一把巨大的折扇。
  阳明山整个儿苏醒了,山泉叮叮咚咚格外欢畅,岩石泥土体温渐渐升高,黑暗清冷的夜晚梦一样变得不再真实,眼前是实实在在的白天,刚刚开始的白天。泥土中,蚯蚓开始蠕动。草丛里,小虫开始跳跃。树林间,鸟儿开始叫唤。每棵树每株草再也睡不着了,纷纷舒展枝条,摇动叶子,吐露芬芳,从美丽的霞光里吸取能量,开始生长。
  阳明山整个儿苏醒了啊,乳白色的雾气正在消散,绿林中的寨子冒起炊烟,公鸡早已打鸣,狗儿奔跑吠叫,瞧,五六个瑶人离开寨子,大步流星走在曲曲折折的山径上。打头一个二十出头的瑶家小伙子挑着一担窖藏老姜,嘿呼嘿呼,格外起劲。第二个是瑶家阿公,五十上下,青布头帕缠成磨盘形,背着竹篓,篓中塞满各种草药。第三第四是一对瑶家婆媳,锦边头帕缠成螺形,胳膊上各挽一只竹篮,篮子里是绣花的婴孩衣帽鞋袜,到了集上,人们争着买呢,都说婴孩穿了瑶家衣物好养好带。瑶家媳妇还背着一个两岁男孩,戴着虎头帽,虎眉虎眼,可爱极了。最末是个小瑶妹,胸前挂着美丽的银牛角,上面缀着一排银铃铛,单薄的肩膀挑着两篮蘑菇,白色的,金色的,粉色的,银灰的,看着就叫人眼馋,到了集市上,大家也要争着买,瑶家识百草嘛,瑶家蘑菇包管没毒,吃着放心。
  他们在弯弯的山道上走呀走呀,经过一片杂树坡,麻雀们纷纷说:“喳喳,早上好!”“叽叽,老姜老!”“老姜老喳,早上好!”
  一对鹧鸪说:“咕咕,好漂亮的小人衣服——”“咕咕,还有蘑菇——”
  一只畫眉说:“哟咿哟,卖草药!哟咿哟,卖草药!”
  三头麂子从路边草丛中探出头,眼睛又黑又大的小麂说:“我也想去赶集!”
  一只野兔拦在路上,调皮地动了动耳朵,说:“我也要赶集!”
  瑶人笑着回答:
  “走呀,跟我们赶集去呀!”
  “到集市上瞧稀奇去呀!”
  “汪汪!集市上有狗!”
  “喵喵!集市上有猫!”
  鸟儿一下子飞散了,麂子掉头向远处跑去,兔子蹿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瑶人加快脚步,下到坡底,消失在溪边小径拐弯处。
  杂树坡寂静无声,却只有一下下的工夫,很快,一棵碗口粗的榆树愤愤不平地说:“该死的狗和猫!它们早忘记自己的祖先是野生动物了!”
  一棵水桶粗的酸枣树说:“好多年前,一只黄鼠狼下山赶集,被一群狗追得满街乱窜,尾巴差点给咬掉。”
  一棵胳膊粗的蔷薇摇着柔软的枝条说:“可不是嘛,狗仗人势嘛。”
  ……
  植物是用叶子说话的,一片叶子就是一片舌头,杂树坡高高矮矮多少植物啊,数不清的舌头,何止是七嘴八舌,简直是千嘴万舌!都来声讨镇上的猫狗。
  路边一棵老香樟却一声不吭。
  这棵老香樟活了几百岁,合抱粗,十丈高,像一顶巨伞,下方荫着偌大一片空地,一条巨蟒似的树根从土中拱出一段,正好供人垫屁股。瑶人下午赶集归来,到这儿总要放下东西歇歇脚。植物们听听瑶人闲聊就知道集市上有什么新奇事物,甚至知道这个辽阔无边的国家又换了元首,和哪个国家是好朋友,跟哪个国家是死对头……在杂树坡,老香樟学问最渊博,瑶人就在它这里聊天的呀,瑶人从镇集上买回什么东西,它也看得最清楚,而且它年纪最长,经历的风雨雷电数也数不清。
  老香樟老不开言,其他植物多少有些心虚,慢慢地噤了声。
  老香樟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听见下方传来一个小小的细细的声音:“赶集是不是很好玩?”
  这个声音虽然小小的细细的,所有植物都听见了——植物叶子除了是舌头,还是耳朵,杂树坡上多少耳朵呀,每只耳朵都觉得奇怪:这个声音陌生极了,会是谁呀?
  植物叶子还是眼睛呢!那么多眼睛,数也数不清,都向老香樟下方望去,那儿是一片空地,长年累月给瑶人踩得实实的,秃秃的,土里连蚯蚓也不会有呀,是谁在说话?
  老香樟东边的植物都看见了,老香樟自己也看见了,那条巨蟒似的拱出地面的树根朝上的树皮被瑶人坐得起了油垢,下方松土中不知何时长出一棵小小的树苗——那是一棵初生的香樟苗,只有两枚嫩嫩的黄绿色半透明的叶子,茎儿细得像豆芽,呈浅红色。树下这片空地,也只有这条树根底下的细狭地盘人脚踩不到,还能生长植物。
  “孩子……我的孩子……”老香樟的声音微微发抖,“你长在这里呀!”
  “妈妈你看到我啦!”小樟苗非常开心,“这儿挺好的,土是湿润的,也不怕人脚踩——妈妈,赶集是不是很好玩?”
  “唔……”老香樟支支吾吾,“赶集当然好玩……”
  老香樟东边一棵椿树心直口快,说:“集市上有耍魔术的,拿着一个空空的袋子,能变出苹果,还能变出鸽子,活生生会飞的鸽子!还有爆米花的,把大米玉米倒进一个黑铁筒,烧一烧,嘭!大米玉米全开花了,香喷喷!还有画糖的,用糖浆浇出人物动物!可是我们植物看不到啦,我们就只能待在原地,哪儿也去不了。”
  小樟树好奇怪:“那你怎么都知道?”
  椿树回答:“听瑶人说的呀。”
  小樟树想象镇集上的情形,心驰神往:耍魔术究竟是怎么回事?大米玉米究竟是怎么开花的呢?植物开花不都是不声不响的吗?为什么会嘭的一声?那个黑铁筒是什么样子?画糖又是什么样子?植物虽然不吃这些东西,只吃水、空气和阳光,可是小樟树真的好想下山看一看呀。
  “我想去赶集!”小樟树情不自禁嚷了一句。
  “你想赶集!”椿树十分诧异,“哈,小樟树想赶集!一棵小树想赶集!”
  其他植物,不管能不能看到小樟树,都觉得小樟树好可笑,又好可爱,于是整个杂树坡,数不清的叶子再度议论纷纷:
  “小樟树想赶集呢!”
  “一棵小树想赶集……”   “太天真了!”
  “嘻嘻,植物赶集,做梦去吧!”
  “不要笑它,它长大了就懂事了。”
  “小樟树长在树荫里,而且长在树根下,怎么可能长大?”
  “喂,小樟树怎么可能长在树根下?”
  “它长在老香樟拱出地面的树根下方。”
  “那段树根瑶人当凳子坐的,小樟树长高一点会被拔掉的。”
  ……
  像先前一样,老香樟默默不语,于是大家又心虚起来,小樟树毕竟是老香樟的孩子呀,怎么能当着老香樟的面说三道四。
  碗口粗的榆树咳嗽一声,对老香樟说:“这棵小樟苗……生长的不是地方呢……”停一停又说:“我是担心它的未来,恐怕不能像你这样长成大树。”
  老香樟叹息一声,说:“我也担心……真不知道它是幸运呢,还是不幸。说它幸运,多少树籽没有发芽的机会,说它不幸,它滚到树根下方去发芽,将来怎么办才好……”说话间,无数叶子向下注视,同时尖叫起来:“小家伙!你要干什么?”
  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溜到树根下,小巧修长,披着栗红色的漂亮皮毛,挥动一对敏捷的小爪子几下就将小樟树从土里刨出来了。
  这是一只过路的小黄鼠狼,大伙儿怎么嘲笑小樟树的,它听得一清二楚。它将小樟树根部的泥土团一团,双爪捧着,蹦蹦跳跳离开老香樟,跑到坡底这才站住,回头冲杂树坡说:“你们不是笑话小樟树想赶集吗?我偏要让它心想事成!”
  坡上传来焦急的呼喊:“回来!”“你回来!”“植物怎么能赶集!”“你会害死小樟树的!”“我的孩子……”
  小黄鼠狼继续跑,过了拐弯处听不见杂树坡的声音了才放慢脚步,对小樟树说:“别看我个子小哦,向来喜欢打抱不平!一棵小树苗想赶集有什么好笑的?就是因为走不动才特别想动动嘛!我倒是挺欣赏你,一棵小树苗,怎么会想到下山赶集呢?”
  小樟树先前待在树根下,被那么多植物议论,难过极了,转眼间就离开了原地,被一只动物如此夸奖,一时回不过神。
  小黄鼠狼接着说:“我跟你一样,早就想下山赶集了,可是爸爸妈妈都不让,邻居们也笑话我。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好吧,我们喝一点水,要走好远的路呢。”
  小黄鼠狼伏在溪边,咕嘟咕嘟饮了一气,又给小樟树浇水,叶子和茎都浇得湿漉漉的。
  自打从土里钻出来,这还是小樟树第一次淋水呢。前天下过雨,可是雨不大,老香樟枝叶那么茂密,小樟树上头又有树根遮挡,当真是一滴雨水也没有得到。
  小樟树感激地说:“谢谢你呀!”
  小黄鼠狼说:“谢什么谢,顺道而已,何况我们是好朋友。”
  小樟树心想,我们当真是好朋友呢,很好很好的朋友,于是为好朋友担心起来:“它们都说镇集上有看家狗,还有看家猫,好凶……”
  “我才不怕它们,我有绝招。”小黃鼠狼翘翘尾巴,忽然变得扭扭捏捏,“绝招不到危急时刻不使用,不能给你表演。”
  它们沿着山谷一直走,然后上了山腰,又上到山脊,终于望见了镇集。那是一条长长的街道,铺展在山间平原小河岸边,屋顶多数盖着青瓦,也有盖树皮的,屋墙灰的是木,红的是砖,要不就涂成白色。太阳升到了高处,街道两边搭着遮阳棚,拉着遮阳布,还有好多圆形的遮阳伞,花花绿绿,好看极了。棚下布下伞下,全是货摊,还有人直接把货物晒在街边。街上摩肩接踵都是人,更多的人有的在下山,有的在过河,有的走在田间小路,全都往镇街聚集。
  小樟树暗暗担忧:街上这么多人啊,比山上的树还多!小黄鼠狼被人踩到怎么办?小黄鼠狼还会躲闪,我是一动不能动呀……来不及想更多,小黄鼠狼开始奔跑。
  早晨经过杂树坡的那队瑶人就在前方,走了老远的山路,挑老姜的瑶家小伙已经气喘吁吁,落在最后边了。
  小黄鼠狼赶上瑶家小伙,轻轻一纵就落在小伙子身后的箩里,飞快地藏在箩筐边缘,用几块老姜遮住身子。
  小伙子感觉后箩略略下沉,回头看一下,没有发现异常,就把扁担移了移,继续往镇上赶——吱呀吱呀,扁担叫得多快活!噼啪噼啪,脚步格外欢畅!快到镇上,小伙子抖擞精神,浑身又充满力量。
  进入街口了,小黄鼠狼和小樟树从老姜缝隙往外望,周围全是人,人缝里能瞅见街边的店铺和货摊。
  原来人住的地方有些像岩洞,只不过门洞窗洞都是长长方方,门边还贴着红纸,小黄鼠狼悄声告诉小樟树那叫对联,写的都是吉祥话。有的门上贴着人像,比活人小多了,衣服模样也大不相同,小黄鼠狼说那叫门神。
  原来镇上人跟山里人一样,脑袋像好大的柚子,耳朵像木耳,眼睛像葡萄,手像光秃秃的树枝,身躯像树干,只不过不同的人衣服不同,就像不同的植物有不同的皮和叶子。小黄鼠狼说,人只有睡觉的时候身躯才肯横着,平时都是竖着的,跟树一样。小樟树心想,那么人额上的皱纹跟树的年轮也是一样吗?
  原来人跟植物一样有各种气味。有人臭臭的,像鸡屎藤;有人香香的,像香椿;女人往往有各种花的香味;不爱洗澡的老人有一股难闻的腐木味;最好闻的是婴孩的味道,那一种纯洁的芬芳,好像初生的花蕾。(顺便说一下,植物闻气味也是靠叶子,叶子可真能干呢。)
  原来赶集就是七里八乡的人赶到集上,有的卖,有的买,那种长长方方的薄得像树叶美得像花的纸片叫钞票,任何东西都用它来买。小樟树说,要是山上植物也赶集就好了,我们有的是叶子,有的是花,可以当钞票!小黄鼠狼不以为然,学着大人的样子捋了捋胡须,摇摇头。
  镇街人挤人,结伴下山的瑶人很快就分散了。经过桥头,看到桥栏边蹲着几个卖婴孩衣帽的乡下婆媳,瑶家婆媳留下来,跟大家排成一排。经过戏台,瑶家老汉相中一块桌面大的空地,高高兴兴把竹篓卸下,在那儿摆草药摊。瑶家小伙和小瑶妹来到菜市入口,踮着脚尖朝里一望,黑压压一片人头,根本进不去了嘛,就把姜担和蘑菇篮放在入口侧边,等候顾客光临。
  瑶家小伙掀起衣角擦脸上的汗。小黄鼠狼趁机溜下地,只见四周到处是脚,像活动的树林,不由吓了一跳,又见跟前有个地洞,“呼”一声就钻进去——人语喧哗隔在上面的世界了,洞中又暗,又凉,还有浅水潺潺流动。   小黄鼠狼定了定神,对小樟树说:“我想起来了,这是下水道,爸爸说,要是没有下水道,爷爷的爷爷定然回不到山上。”
  小樟樹试探地问:“你爷爷的爷爷是从前下山赶集的那只黄鼠狼吗?”
  “这么小的小树苗,也知道我爷爷的爷爷!”小黄鼠狼挺了挺小小的胸脯,颇为自豪,“爸爸说,爷爷的爷爷回到山上之后,立了一条规矩,子孙后代再也不许下山。可是谁不想下山呢?大家都是敢想不敢做,不像我,敢想就想做。”捋着胡须,小黄鼠狼满有把握地告诉小樟树:“爸爸说,下水道是挨着街边走的,隔一段又有下水口。我们正好沿街赶集,下水道里看家狗不敢来的,看家猫也不敢来。”
  小樟树见不到阳光,提心吊胆地说:“你别把我落在下水道里,这儿可不是植物生长的地方。”
  “知道了。”小黄鼠狼翘了翘胡须,往下水道深处走,“爸爸虽然不许我下山,可它说过好多次,没有冒险精神不配做黄鼠狼。”
  前面出现亮光,而且有吆喝声传来:“画糖啦——画糖啦——”
  “画糖!”小黄鼠狼猛跳一下,头顶都磕着沟顶了。急急去到亮光那儿,是个下水口。“你等一下。”小黄鼠狼将小樟树放在突出水面一块砖头上,向上一跃,挂在下水口边沿。朝外一望,只见一个驼背老头儿背对着它,身前放着一副挑箱。一只挑箱装着煤炉,用铁锅熬着糖浆。另一只挑箱上面搁着石板,边上立着一根木棒,棒上扎着稻草,插着好多画糖,有人形,也有动物形。那只虾子多逼真呀,圆鼓鼓的小眼睛,细细的虾须,全都画出来了。几个小孩围在驼背老头儿跟前,看他移动糖勺用糖浆在石板上作画,一个个眼都不眨,有的吸鼻涕,有的流口水。
  小黄鼠狼上到地面,沿着木棍爬上去,取下那只虾子,说声“谢谢”,返回下水道,不过是两三秒钟的事。
  “黄鼠狼!”
  “黄大仙!”
  “黄鼠狼偷糖吃!”
  ……
  上面传来几声叫嚷。
  小黄鼠狼捡起小樟树沿着下水道往前奔跑,回头看看亮光变得小了,这才停下来,美滋滋地品尝画糖。
  小樟树说:“你这算偷呢,还是算抢?”
  小黄鼠狼狡黠地一笑,辩解说:“也不算偷,也不算抢,我说过谢谢了呀!”
  吃过画糖,继续前进。
  又是一个下水口,外边一样人语喧哗。
  小樟树说:“让我看一下集市好不好?”
  “没问题!”小黄鼠狼一只前爪托着小樟树,向上一跳,另一只前爪攀住下水口边沿,两只后爪抓住沟壁,探头朝外面望望,喜悦地“吱”一声,让小樟树冒出了头。
  外头是块空地,一个穿红背心的中年汉子坐在小马扎上,跟前一个铁皮炉子生着火,火上架着一只黑乎乎的铁瓜,两头都有蒂把。好多大人小孩围成一圈在观看。一个老婆婆一手拿着空米筒,一手牵着拿竹箕的小孙女。一个大男孩端着一碗大米,身边一个小男孩提着一只空袋子。一个年轻妈妈捧着一瓢玉米,身前一个光头男孩守着空箩。还有空手站在那儿的,有的好奇,有的眼馋,有的在啃指甲。
  小樟树闻到香香的味道,小声问:“这个人就是爆米花的吗?”
  “就是!”小黄鼠狼悄声回答,“米花好好吃的哦,可惜植物不会吃。”
  小樟树说:“我能闻到香味!”
  “让开啦——让开——”爆米花的人高声吆喝,看的人都向后退。
  爆米花的人将黑铁瓜一头放在一个长布袋口子里,拾起地上一根短棒,对准布袋被蒂把顶起的部位用力一敲,嘭!那一声好响,打雷一样,刹那间,原先瘪瘪的布袋一下子鼓鼓圆,袋口溢出白白香香的东西,是玉米花!
  手拿空米筒的老婆婆推一下小孙女,小孙女羞涩地走上前,把竹箕放在地上。爆米花的人提起长布袋往竹箕里一倒,沙沙沙,竹箕中堆满了大米花——那个空米筒顶多能装一斤大米,爆一下就变成一大堆米花,好像表演魔术呢!
  老婆婆给了爆米花的人一张钞票,端着竹箕,带着小孙女乐滋滋走了。
  “爆我的!”“给我爆!”“轮到我了!”其他人争着要爆米花。
  “别争,别挤,先来先爆!”爆米花的人这样说着,接过了年轻妈妈的木瓢。
  “黄鼠狼!”光头男孩看见小黄鼠狼了。
  小黄鼠狼赶紧缩头,松开爪子落在沟里。
  小樟树紧张地说:“我们快走吧!”
  “还没有吃到爆米花。”小黄鼠狼吸吸鼻子,嗅着上头传来的香气,把小樟树放下,再次攀上下水口,赶紧又落下来,拿着小樟树往里边跳两下,躲在阴影里。
  小樟树问:“你刚才为什么不去说谢谢?”
  小黄鼠狼说:“我怕那个黑铁瓜,也怕那个布袋,不过等下我会去的。”
  下水口变暗了,光头男孩跪在上边,俯身将光光的脑袋探下来,发现了小黄鼠狼,也发现了小樟树,眼睛瞪得好大。
  小黄鼠狼和小樟树也都瞪着小光头。
  谁也不作声。
  “干什么?快看爆米花呀!”年轻妈妈在说话。
  小光头缩上去了。
  没过多久,上方再次传来爆米花的人愉快的声音:“让开呀——让开——”
  小黄鼠狼跑到下水口,再次攀上去,只见爆米花的人把黑铁瓜放在布袋口子里,照旧抡着短棒朝顶着布袋的蒂把用力一击。嘭!长长的布袋照旧鼓成一个圆筒,浑身直冒香气。爆米花的人叫光头男孩把空箩拿过去,倒提布袋沙沙沙倾泻玉米花。
  黄鼠狼飞快地蹿出去,往口中塞了一把玉米花,双爪又捧了一把,两跳三跳跳进下水口。
  外面传来孩子们声音:
  “黄鼠狼!”
  “黄鼠狼偷米花!”
  “小黄鼠狼!”
  “赛赛!”小黄鼠狼仰头含混不清道声谢,带上小樟树边走边吃。
  真香啦!新鲜的爆米花!瞅着小黄鼠狼馋嘴的样子,小樟树心想,换了我是小黄鼠狼,我也会说谢谢的。   下一个下水口外边,有人耍魔术。
  魔术师穿着戏袍,打扮成武将,背上竖着四面小旗,脚上蹬着厚底战靴,高大魁梧,威风凜凛。手拿折扇往脸上只一遮,移开来,原先的蓝花脸变成红花脸。又一遮,红花脸又变成紫花脸。如此变了七八回,把头一低,抬起来,哈,是一张没有化妆的肉脸,一个脸蛋儿肥嘟嘟的大小伙子嘛,瞅着格外亲切。然后端着铜锣,春风满面地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小樟树对小黄鼠狼说:“好想给他钱,可惜没有!”
  小黄鼠狼犹豫一下,蹿出去,沿着魔术师的戏袍爬到肩上,从嘴里抠出一颗玉米花扔进铜锣,说声“谢谢”,闪电一般溜下地,逃回下水道。
  沿着下水道,小黄鼠狼和小樟树还参观了糖果店,不消说,小黄鼠狼要对店家说谢谢,谢谢人家的糖果。还光顾了裁缝店,小黄鼠狼捡到一根红布条,先是系在自己脖子上,而后给小樟树系上,说:“你还什么也没有得到呢!”
  来到第六个下水口,正要上去,哗,上方兜头浇下一碗面条汤渣,里面有胡椒,有葱末,还有虾头。上头原来是个饮食店。小黄鼠狼连声道谢,因为它最喜欢吃虾头。
  也遇到麻烦的啦,第十一个下水口出去是铁匠铺,正在打铁,火星四溅,有一颗射到黄鼠狼背上,烫得它嗷嗷直叫。
  ……
  它俩沿着长长的下水道一路参观,总算到了尽头,出去就是镇街另一端,能够望见连绵起伏的阳明山。
  小樟树心满意足:“我们逛够了,也瞧够了,你更加是吃够了,我们回山吧。”
  小黄鼠狼却说:“我还要参观一下人住的房屋,看看里面什么样子。”
  原来对面一间木屋大门挂着铁锁,门槛侧边有个小洞,一尺见方,小黄鼠狼想从那儿进去瞧瞧。
  小黄鼠狼放下小樟树,来到洞口,正要进去,里头出现一只好大的脑袋,长满了黑毛,眼珠电光闪闪,嘴尖尖的,忽然张开,露出白森森的利齿,汪汪直叫。
  狗!
  看家狗!
  那个小洞是狗洞!
  小黄鼠狼掉头要逃,又一只白狗出现在跟前。
  慌忙跳上窗台,沿着窗柱爬上去,抓住椽子,身子一扭就上了屋檐。
  看家狗不能上屋,只能昂着头,徒劳地吠叫。
  小黄鼠狼正得意呢,“喵——”,屋脊上出现一只看家猫,身上有灰的黑的条纹,尾巴像旗杆一样直竖,吹着胡须,一步一步向它逼近。
  近旁有个铁皮烟囱,小黄鼠狼蹿上去,不顾一切朝里面钻。
  里面全是烟尘,连跌带爬地下去,黄鼠狼都变成黑鼠狼了,幸好主人不在家,灶膛里没有生火。
  小黄鼠狼从灶门出去,来不及抖掉满身灰土,黑狗进入了伙房。
  小黄鼠狼再无去路,转身朝黑狗竖起尾巴——噗!小黄鼠狼绝招使出来啦,它放了一个屁,满屋子都是臭气。黑狗头晕目眩,腿脚发软,几乎都站不住了。
  黄鼠狼从狗腿之间蹿过去,又从狗洞逃出屋子,正好看到瑶家小伙,他卖完老姜,吃过中饭,一路逛街逛到这头,准备回山了呢。
  小黄鼠狼再次跳进瑶家小伙身后的箩筐,钻到一叠新买的布料下面。
  白狗冲着瑶家小伙汪汪汪。
  屋顶的斑纹猫也冲着瑶家小伙喵喵喵。
  镇上的看家狗欺负山里人也就罢了,看家猫也欺负山里人!瑶家小伙生气地跺了跺脚,大步离去。
  “带上我呀!别把我落下!”小樟树惊惶之极,可是它的声音那么弱,那么细,小黄鼠狼没有听见(它只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瑶家小伙也没有听见。
  白狗过来了,凑着鼻子,朝小樟树嗅着,生气地问:“你是黄鼠狼从山里带来的吗?叶子上还有黄鼠狼的气味。”
  小樟树哆嗦着说不出话。
  斑纹猫下了地,伸出爪子要抓小樟树:“这是什么树?这么小,有什么用!”
  “汪汪!”白狗把斑纹猫赶开了,“这是我们的战利品,等主人回来再处置。”
  黑狗从狗洞钻出来,走路兀自打跌,心有余悸地说:“这么小的黄鼠狼,放屁竟然这么臭,我差点儿给熏倒了。”
  “值得!值得!”白狗冲同伴摇着尾巴,“我们缴获了一棵小樟树,还系着红绸子啦!”
  小黄鼠狼回到山上,好生愧疚。想下山寻找小樟树,又害怕镇上的猫狗。不下山嘛,满山植物动物都在议论这件事,尤其是风起的时候,林涛像海潮一般,小黄鼠狼躲在洞中堵住耳朵也听得见。
  过了好几天,小黄鼠狼终于鼓起勇气独自下山,沿着下水道来到出口,探头朝落下小樟树的地方张望,哪里还有小樟树的踪影。
  小黄鼠狼后退几步,伤心地啜泣起来。
  忽然,身子被一只爪子按住,动弹不得,后方却响起一个友好的声音:“喂,小黄鼠狼,你又来了。”
  扭头一看,是一只看家猫,上次在屋顶遇见的斑纹猫。
  小黄鼠狼害怕极了,可是斑纹猫不仅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反而安慰它说:“来吧,跟我去见小樟树,它每天念叨你呢。”
  小黄鼠狼又惊又喜,“小樟树还活着?它在哪里?”
  斑纹猫指着洞外。
  小黄鼠狼却不敢移步。
  斑纹猫笑了,“你是害怕看家狗吧,它们还怕你呢——这会儿它们都不在家,跟主人遛达去了。”
  小黄鼠狼跟着斑纹猫出去,发现木屋旁边,空地中间多了一圈矮墙,是用破旧砖头砌起来的,四四方方,长宽只有一米,高约半米,像是小孩子的作品,一座城堡。
  斑纹猫跳上矮墙,朝下方说:“小樟树,我把你的好朋友带来了。”
  小黄鼠狼也跳上矮墙,可不是,墙里栽着一棵小小的樟树苗,这些日子不见,它长高了一截,茎也变粗了,叶子比原来多了一倍,小黄鼠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杂树坡老香樟的孩子。
  “对……对……对不起……”小黄鼠狼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我……我带你回去吧……”
  小樟树却十分快乐,“我要谢谢你呀,小主人一直想在这块空地种棵香樟树,大人不让,说没有树苗。得到我,小主人好开心。我也好开心,这块空地好大呢,够我生长的。请你回去告诉妈妈,我在这儿很好,小主人每天都会照看我。”
  是的,小樟树在这儿当真挺好的,看呀,它脚下的土不仅精心松过,还添了一圈肥沃的黑泥呢。
  后来呀,小樟树长成了一棵大樟树,像杂树坡的老香樟一样,拥有好大一片树荫。赶集的时候,山里人都喜欢在树下卖货,因为这棵树是从山上移栽的呀。不赶集的时候,镇上人都爱在树下聊天,下棋,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这棵树成了镇上最打眼的风景,外地人一来,首先就注意到街口的大香樟,镇上人总是骄傲地介绍说:“这棵香樟树是山里的动物送给我们的。”
  聪明的你一定猜到了,山里动物像山里人一样,经常下山赶集了,镇上的看家狗看家猫有时也上山做客,很久很久以前大家本来是在一起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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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7岁的金文哥对我来说是一个谜。他是爸“捡”来的技术员,还是农校出来的,在我家果园里干活,却只要求包吃包住不要工资。开始我认为爸在吹牛皮,总觉得天底下没这样的好事。后来金文哥说是真的我就信了。不过我对他的技术始终怀疑,有本事的,哪个不开口要个两千三千一月?所以,我宁愿勉强叫他一声“金文哥”,也不愿意叫他一声“师傅”。  地上凌乱地堆满了长长短短的枝枝叶叶。龙眼树上,厚厚的树冠被金文哥剪得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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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读小学五年级的儿子想要养一只小狗,我考虑再三后没有应允,而是给他讲了一段三十年前,我和一只狼狗的故事……(一)初来乍到  嘉豹是我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狼狗。那年冬天很冷,快过年的时节下了好大一场雪,我和爸妈住在自家带院子的房子里。老妈一早起床,推开门就大喊:“老向,有小偷!”院子里几寸厚的积雪上,两行脚印清晰可见,从后院墙角一直延伸到卧室屋檐下。一处院墙上的雪很是凌乱,有明显身体压过的痕迹,旁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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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这么一来,一切可就都变得活泛起来了。小河里的水早就涨了,河岸边上的柳也发了,草也生了,到处都是绿油油湿润润的。春风从遥远的鲜花盛开的地方赶来,日夜在这片刚刚解冻的土地上吹着,直吹得人暖烘烘醉醺醺的,脸上都挂着桃花一样的面色。田野上,空旷旷清楚楚的,阳光落下来,落在那黄嫩嫩的柳叶上,又掉在地上,碎金子一样,斑斑点点的;落在那清清浅浅的小河里,浮动着,跳跃着,泛着粼粼闪闪的波光。最后,那阳光落在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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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就是那么的奇怪。  油桐树开花之前,再晴朗的春天,都并不意味着天气就从此真正稳当当地暖和过来了。当我也同小伙伴一样急不可耐要脱去厚厚的粗布棉衣时,母亲年复一年说过无数次的那句话又来了:“桐子花都还没有开,还有冻的日子呢。哪天冻得狗拱灶。”  果然,天气说变脸就变脸了。寒潮来袭,天昏地暗,绵绵阴雨,村人又清鼻涕哗哗再度围着灶屋里的柴火烤手指,大狗小狗也时不时卧在灶前烘鼻子,蹭暖和。不过,在这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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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探讨颗粒细胞瘤中长链非编码RNA(Lnc RNA)H19与雌二醇(E2)、细胞因子IGF1R的关系。方法以KGN细胞作为研究模型,E2刺激48 h后,不同时相点加入actinomycin D,RT-PCR测定H19
我国的盐碱土分布面积极大,约占国土面积的四分之一。大量实验研究证明:利用脱硫石膏改良盐碱土既能增加可耕土壤面积又可以减轻脱硫石膏废渣的污染,是建立环保型社会的重要研究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有一天,城市里来了一个打工的年轻人。  当然,城市每天都会接纳许多来这里打工的人,他们提着笨重的行李箱,穿着稍微有些破旧的衣服,神情困倦地从车站里走出来,望着眼前笔直矗立的楼宇、喧嚣吵闹的街道以及行色匆匆的人群,总会感受到对面的风,也吹来一层陌生的荒芜。而这个故事里的年轻人,从他来到这里开始,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但他却始终都没有找到一份工作。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暂时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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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苏雪林女士散文《绿天》开头的那段话:“我想寻觅一个水木清华的地方,建筑一所屋子,不与俗人接见,在那里,你是夏娃,我便是亚当。”  和她一样,我的性情也是有些孤僻的,不爱热闹,不喜交际,因此,像他们这样的遁世之念从小到大在心头无数次地闪现。隐居的想法从小学便已酝酿。后来受武侠剧的影响,总幻想着将来要在山中结庐隐居,然而因学业日渐繁重,我不得不直面现实,暂时搁置了儿时的隐居计划。  年岁渐长,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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