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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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成熟小麦晒在阳光底下
  
  凰城的12月,小寒,初雪。陈小朵一个人在青石板巷子里走。雪花很细,带着温柔的气息。看了15年的雪花,陈小朵第一次只能想象,雪是什么样子?什么颜色?屋檐上,挂上冰凌了吗?梧桐树上,有积雪了吗?陈小朵的拐杖,敲在湿冷的地面上,轻轻地响。
  那是一条彩虹拐杖,是活动组发给她的。陈小朵参加了一个叫做“用心聆听”的活动,内容是体验盲人生活,要求一直戴着眼罩,坚持三天,不管吃饭睡觉喝水上课,都不可以取下来。当然,全靠自觉自愿,只是一种体验,而不是惩罚。
  同桌林露担负起接送她上公交车的义务。陈小果家住在青石板巷的尽头,而另一头,就是公交车站。她坚持,这一条五百米的石板路,她要自己走。她能准确地找到自己家,因为,家的门口,一株腊梅,正怒放。
  下雪天,巷子里很冷清。所以,背后轻微的脚步声,还是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朵。凭直觉,她知道,还是那个男孩。球鞋踏在地面的声音有种浑厚的质感。而且,空气里又隐隐飘来成熟的小麦晒在阳光底下的味道。那气味,陌生却亲切,是男孩专有的。
  脚步就跟着她,直到她回到腊梅树下。从戴上眼罩那天起,连续两天了。
  他是有意的吗?
  她加快速度,后面的脚步声也加快了,她停下来,后面的脚步声也停了。她开始跑,扑通一声,她摔倒了。膝盖钻心地痛。她不禁在心里咒骂了一句。
  球鞋跑过来,扶起陈小朵。一只手搭在彩虹拐杖上。他说,我带你走吧。
  成熟的小麦晒在阳光底下的味道,浓烈起来了。他一直伴着陈小朵回到腊梅树下。
  拒绝父母,拒绝同学,为什么自己没能拒绝这个男孩呢?很奇怪噢。陈小朵,你在想什么呢?
  
  2 小小的谎言
  
  男孩叫蜻蜓。每天他都到巷子口等陈小朵。
  陈小朵很快就知道了蜻蜓的故事。邻校男生,刚刚搬到青石板巷后面的幸福小区。两年前,他妈妈再婚了。继父很和蔼,也关心他,但是,他不是真心爱他。
  陈小朵很疑惑,他关心你照顾你,怎么不是爱你呢?
  蜻蜓叹了口气,他自己还有一个孩子,我妈也疼那个小孩。他们不在乎我。我讨厌他们,所有人,还有这个世界!我现在天天翘课,和街上的混混一起,不停地向他们要钱,我只想让他们重视我!
  陈小朵无语了,她还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如同蜻蜓忽然搭着彩虹拐杖送她回家一样,感觉很突然。
  蜻蜓又轻声说,不过,很快我就不用再讨厌他们了,我要离家出走。
  陈小朵有些失态地“啊”了一声。
  蜻蜓却笑了,现在还不,我想等你的眼睛好起来再行动,嘿嘿。
  陈小朵既感动又难过。他们素不相识,蜻蜓却愿意为她推迟离家出走的计划。他身上的小麦味,球鞋踏在石板上的声音,让她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好男孩。尽管她看不见,有什么关系呢。她愿意相信直觉。
  后来,蜻蜓小心翼翼地问陈小朵,眼睛怎么了。
  陈小朵撒了平生第一个谎。她撒谎之后自己也惊讶,认识蜻蜓不到三天,自己怎么就为了他撒谎呢。她说的是,眼睛忽然失明了,三个月前,现在正在康复治疗。
  蜻蜓却很老成地说道,也许,你还是不要看见的好。这世界,并不美好。
  
  3 微微泛起蔷薇红
  
  晚上,陈小朵躺在床上回想起白天这段谈话,觉得蜻蜓和谎言中的自己都是有问题的孩子,他们要互相帮扶,互相拯救。虽然她为自己的谎言很不舒服,但是,她决定把这个角色扮演下去。
  那天是周末,蜻蜓也来了。陈小朵“咯咯”地笑,蜻蜓同学,星期天你也上班吗。他有些窘,转身就走。脚步声远了,陈小朵连忙喊,喂!去哪?蜻蜓回答,溜冰,或者打电动游戏。陈小朵求他,跟我去一个地方。
  换了一路又一路的公交车。蜻蜓直嘀咕,这女人神秘兮兮地想做什么,啰嗦。
  原来是去儿童福利院。陈小朵指挥蜻蜓,把我包里的剪刀推子围布拿出来。蜻蜓照做,问,接下来呢,大人?去,给孩子们理发。蜻蜓眼睛都直了,我?理发?陈小朵说,是!不是还有别的志愿者么,你照他们的样子就可以了,我每周都来的,今天没办法才求你。
  折磨人啊!理发!蜻蜓的手直抖。但他手下的孩子很乖,他说,哥哥,不好看也没关系,只要剪短就可以了。
  一个上午,蜻蜓就理了一个孩子,而且几乎被理成了梯田。但小男孩毫不介意,趁蜻蜓不注意,他跳起来,亲了蜻蜓一下,又笑着跑开了。蜻蜓摸着脸上湿湿的口水,偷偷地乐。
  回去路上,他说,我总算发现,自己还有点价值。
  陈小朵把彩虹拐杖的一头伸到蜻蜓手边,是啊,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呢。
  其实陈小朵的本意只是想表扬他,可是,这话一出口,怎么就变得不一样了呢?蜻蜓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心跳加速。他摸摸自己发烫的脸,心想,幸好她看不见。可是他却发现,陈小朵的脸,微微泛起蔷薇红。
  
  4 蜻蜓失踪了
  
  陈小朵已经戴了七天眼罩。活动的组织者都不理解她了。
  蜻蜓每天都来接送她,还给她讲他看到的景象。
  腊梅开了几朵又谢了几朵,天空中一片鸟状的云和一片鱼状的云会合了,变成了一朵太阳花的云。还有灰鸽子,从头顶呼啦啦飞过。还有老奶奶,推着婴儿车,婴儿车里放着一个大眼睛宝宝和一棵大白菜。
  他希望,陈小朵听到的,都是美丽的,因此,他尽力把这些景象描述得美好。那天,他讲着讲着忽然停了下来。他说,这一切真的有些美好呢,以前都不觉得。
  已经十天了,陈小朵觉得自己再体验下去,课程就赶不上了。这时,蜻蜓带来一个坏消息,老师通知他请家长,因为他旷课太多,可能要除名。停了停,他说,我才不告诉他们,反正他们也不在乎。
  蜻蜓为了做一个尽职的接送人,就把家里的电话告诉了陈小朵。现在,陈小朵第一次派上了用场。她让妈妈以蜻蜓老师的身份打了电话给蜻蜓的继父。
  第二天,蜻蜓来接陈小朵时说,今天我要去学校,和他一起去。但我没把通知给他,老师也不知道我们家电话,他说是昨天下雪他给我送衣服时老师告诉他的。
  叹口气,蜻蜓又说,我有些怕,想叫我妈去,但他非要去。
  下午再见到小朵的时候,蜻蜓没有了往日的顽皮,他说,他给我们老师送礼了,学校同意不除名,但是要留级。你不知道,他一直陪着笑,小心翼翼的。我从没见他那样求过人,心里酸酸的,特别想哭,真想喊他一声“老爸”。
  陈小朵很是感动,她都忘了还有她的功劳。
  她决定摘下眼罩了。可蜻蜓失踪了。
  蜻蜓的继父找到陈小朵家来了。这个父亲,满眼的血丝和焦急。
  他说,昨天晚上他没回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而且他都答应我要好好读书的。学校和同学家都找过了,都没有。这位继父,在零下10度的冬天里,找了儿子一天一夜。
  现在,他又和陈小朵一起,去游戏室,去电影院,去溜冰场,去冰雕馆,去每一个蜻蜓提过的地方。
  还是没有。
  
  5 幸福看不见
  
  第二天,陈小朵接到蜻蜓父亲的电话,他说,姑娘,蜻蜓找到了。
  蜻蜓躺在床上,朝陈小朵龇牙咧嘴地笑,嘿嘿,你的眼睛好了。这是陈小朵第一次看见蜻蜓的模样,他是一个很干净斯文的男孩呢。
  是那伙小混混干的,他们老是向蜻蜓要钱,蜻蜓每次都变着办法回家要。但这次,他拒绝了。他说,父母挣钱很辛苦。他们把他绑起来了,扔在废旧的工棚里。然后,他们把这件事给忘了。
  陈小朵很惊讶,你爸是怎么找到你的呀?
  蜻蜓还是笑得如歪瓜裂枣一般,因为他身上多处被冻伤,笑起来很疼。他说,因为我是他儿子,他爱我。
  陈小朵也学他歪瓜裂枣地笑,明白,父亲和儿子么。嘿嘿。
  忽然,蜻蜓严肃起来,其实他严肃的时候也显得龇牙咧嘴,他说,真正的幸福,原来,眼睛是看不见的。
  责编/高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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