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豆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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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 高
  接连好几年,每当听得别人重阳登高,玩得尽兴,有所收益,有所发泄,心里不免泛起些懊悔。别人每每能玩,自己何尝不能玩玩?无意于发泄积怨,无意于寄托向往,效仿别人登临高处,于野火酒歌里寻点人生乐趣还是可以吧!主意敲定,只等来年。哪知到了第二年,疲于应付生计的脑袋早把重阳登高忘得了一干二净。待见人家登高归来,恍然知之为时又晚。年复一年,懊悔复懊悔,登高终为空想。
  许是为了弥补心里这点缺憾,抑或为了平息心里再次泛起的小小躁动。今年阴历九月九日上午,冒着深秋浓重的寒意,踩着一路落叶,我来到北山脚下。
  北山不高,无仙。然而仰望之,山体巍峨,石岩重叠,阴旮阳旯里,土楼观红墙逶迤,飞檐插天;山腰小径如蛇,扭曲上窜,藏头处,危岩突兀,飞云走雾……
  从山脚拾级而上,不时被迫侧身停在路边,给山上下来的人流让路。从山上下来的游人三人一群,七人一伙,络绎不绝。重阳登高讲究绝早,人们都想赶早,无形地相互催促攀比,从凌晨开始就把人们诱上山顶。那些披皮袄穿棉衣的游人,无疑去得更早。上山燃起一堆篝火,团团围定,喝三吆四,唱五喊六,烧酒燃沸一腔兴头,就把熬夜的寒苦扔在脑后。其间断然少不了有人跳跳迪斯科,有人喝醉,有人打情骂俏。此刻,游人像凯旋的队伍,眼皮上抬着沉重的困倦,嘴角含着闹够了、玩美了、喝足了的惬意,浩浩荡荡涌下山来。相比之下,我这迟来者身单势薄,自觉有点不识时务,逆流而动,竟一时无颜与人对视,生怕从人家眼里看出对我的揶揄和讥笑来。
  我时走时停,不断看见路边的坑坑洼洼里有些印着鹿马图案和没有图案的黄纸片片,及至山顶,这种纸片多得惊人。有些纸片被枯草树枝挂住,被风戏弄得索索抖动;有些纸片重重叠叠躲在避风的旮旯角落岩缝沟渠里,看不出还有高飞的意思,少数纸片被风吹到路上,在游人脚前身后飘飞,最终被人踩得破碎。这些驮着主人美好愿望的鹿马,不知是主人缺了精饲料,还是主人驮上去的愿望过于沉重,未能远走高飞完成使命,却落得这般结果,思来可叹可悲。
  缓步爬到宁和塔下,渗出发际的细汗即被冷风舔干,驻足环顾四周,竟不见有一人留连山头。想这山顶昨夜人声鼎沸,情采飞扬,此刻却空旷冷清,荒芜寂寥,触目全是篝火的残烬,摔碎的酒瓶,踩扁的食品盒,揉皱的报纸,一派狂热旋风卷掠过的迹象。唯一给我作伴的宁寿塔,冷冰冰伫立着,凛然不动声色。我蓦然觉得有点孤独,有点凄凉,有点酸楚,懊悔没能结伴上山,没能对火舞蹈,把酒当歌,却孤零零步人后尘,自寻烦恼。
  寻一避风处,我无所用心地把目光扫向远处。阴天,广宇里弥漫着灰蒙蒙的冷云,远处的山峦河川因此而变得淡远模糊。近处,那由各式各样火柴匣般的建筑物组合的西宁古城,被如梭的车流如蚁的人流匆匆编织得红红火火,无处不是烫人眼目的热烈气象。我像搜寻什么似地看来看去,冷冰冰的目光像受了烘烤,渐渐变得热切活跃起来。我执拗地把目光再次扫向远方,让它随着想象描画天边那些看不清的景色,描画山峦起伏的壮丽和湟水东奔的气势。于是,我心里那点懊悔倏然冰释,热乎乎飞出一个渴求未知的愿望。难怪人往高处走呢!走到高处,才能找到新的视野,才会发现:人的目光不及之处,还有更加广阔富有的境界……
  我收回目光,俯视脚下那条缠绕山体的小路。小路呈之字形穿越褐色的丛林时隐时现,在灰白色的路面上,稀稀落落蠕动着几个向上爬行的人影,显得异常冷清。我想,大凡世上通向高处之路,都像这条小路一样,时而热闹,时而冷清吧?那些趁着热闹攀登的人,由于攀登者过于密集,过于急迫,难免要担些被拥挤被踩踏的风险;而那些无意于与人拥挤的人,趁着冷清时攀登,又不免受些凄凉孤苦。
  我又想起那些未及远走高飞而落入尘埃的黄纸片了,进而想到了人的愿望。真猜不透那些印在黄纸片上的鹿马驮着主人什么美好的愿望?功名吗?利禄吗?子女前途吗?机遇运气吗?上山前,我无意发挥什么愿望,可此刻,面对那苍茫悠远的未知世界,我竟无法按捺心头奔突的种种愿望了。我仿佛看到,我的愿望也变成一头幼鹿,一匹瘦马,迎着寒风摇摇摆摆飘飞而去,去追寻我向往的那个高深境界。
  绕过金瓦寺
  因为方便,数次去过塔尔寺。大金瓦寺、小花寺、大经堂、九间殿……凡允许游人观瞻的去处都去过了;正月十五酥油花,六月初七晒大佛,凡游人能看的佛事都看过了;至于那些风里雪里磕长头的,往寺门上抹酥油往门环上挂哈达的,往银灯里添酥油往佛堂里扔钱的,见得更是频繁。过后静心咀嚼,总觉有点欠缺,似乎疏漏了什么。这便让我每每留心那些脸上紫外线积淀笃厚的、趄在墙角晒太阳的老阿卡,拖着笨重皮靴在石阶上追逐笑闹的小阿卡,企盼能从那袈裟缠裹的胴体深处寻得些满意的弥补。
  偶尔结识当地中学一位曹老师,声称寺里有他的亲戚朋友,闲暇无事你来他往,交情甚密。于是大喜,心想有此机缘,是深是浅总能探出些底细。
  高原四月,春色欲烂未烂,天气乍暖还寒,裸露着灰褐色骨骼肌肤的山包拥抱着塔尔寺,任它炫耀金瓦寺威严的光华。
  以寺院为中心,无数小道网状交织四通八达;被喇嘛阿卡称为家的一座座庄廓,是就地取土垒打的高墙,参差错落随地势而踞,分布在寺院周围山坡上,面寺的前墙一律刷了白灰。那层层叠叠散漫而刺目的白色,扰乱了寺院建筑群主调色彩的和谐统一,令人有点纳罕。
  庄廓大门一律朝寺院,门板或单扇或双扇多数本色。木纹回旋似飞龙舞凤。门上生铁圆环链扣,门扇微启铁链呛啷脆响。
  曹老师前引进入一个院门,便见一狗从门洞对面墙角柴禾堆下跃出,拖着铁绳左腾右挪表演徒劳的攻击,吠声沙哑引人怜悯的忠烈。院里西北两面有房,低檐泥墙。檐上枯草蜷缩,檐下木柱龟裂,柱石歪斜,窗棂残缺,足见房已年高岁久。
  主人才旦,曹老师的远房姑舅兄弟。二十三四的精壮小伙,微笑溢着腼腆。进入房内,淡淡的酥油味儿滋润鼻息。脱鞋上炕盘腿坐稳,便有热茶油饼捧上炕桌。油饼造型奇特,色泽艳丽,幽幽地散射出植物油清香。
  才旦好一个美男子。润唇启动,两排牙齿雪亮整齐令人羡慕。因为穿着便服,因为光头,他身上似有僧俗双重形象。才旦家乡是藏汉杂居的纯农业区,出家前读过中学,汉话说得地道。无论话题扯荤牵素,每问必答并不忌讳。原来才旦亲叔在寺里为僧数十年,名份不薄。才旦仰仗亲叔保举得以出家,一则接替亲叔衣钵,二则有了职业,无须在家待业苦思苦盼。他聪颖好学,灵巧勤谨,入寺三年便得寺管会器重,委派管理寺内集体伙食账务。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才干,才旦从写字台抽屉翻出一本影集。说头年省佛教协会组织僧侣观光旅游团,他随团负责起居饮食公务。翻着那色彩鲜明的照片,或合影或单照,背景是天安门、五台山山门等。才旦夹杂在众多袈裟光头的老迈僧人中,无论制服便帽,藏袍礼帽,皆容光焕发英姿勃勃。正看得入神,耳听才旦频频让酒,挪开影集;见才旦执一瓶香槟,琥珀色液体徐徐倾满茶杯,细微的泡沫在膨发爆裂。   出于释疑,我问及庄廓墙上抹刷的白灰。才旦说每年阴历十月十五至二十五日,是藏传佛教始祖宗喀巴忌辰。全寺僧众家家户户要墙上刷白,屋顶燃灯,以示戴孝。
  才旦执意要留我们吃饭,曹老师从旁怂恿鼓动。说入寺不吃阿卡面片,将是终生憾事。才旦的盛情难却,曹老师鼓吹生动,我也乐得应承。才旦去厨房做饭的空档,曹老师说寺院四周的庄廓院落都是喇嘛阿卡的私人房产,有一人买了别人借住的;有众人合资买了伙住的。房产在寺内可以任意转让买卖,只不许卖给俗人。才旦买了这院房子,家里亲戚朋友无论男女都可以随意往来,随意留宿。原以为寺院僧众部队战士般群食群卧,全由号令遣使。这会儿方知自己孤陋寡闻。当僧人如此自在,难怪出家为僧要由寺里熟人保举。
  见我热衷僧人底细,曹老师说寺里有个年轻活佛是他的朋友,明天不妨去那儿转转。这话中我下怀,乐颠颠只盼长夜缩短,新日速升。
  翌日又是美天气。高墙夹峙的扭曲巷道里半巷阳光半巷阴影,阴阳交替说不透的深沉宁静。弯来拐去,停在一扇极平常的庄廓门前。
  入门先是前院。院中央摆放一张破旧的台球案子,落尘染白了绒毛斑驳的台面。旁边支着一辆苫着塑料布的幸福摩托车。右手三间没有门面的柴房,一角垛着尘封的柴堆,柱根散放着细碎的麦草。左手的两层木结构小楼却十分整齐,玻璃门窗,油漆板壁。楼下门窗紧合,许是几间闲置的空房。曹老师说这位活佛年轻好动,出门入户摩托车来去,隔三见五要到市区游玩,是个极活跃的人物。我推想“人物”与活佛之间那神秘有趣的连带关系,想见活佛的心便急不可耐了。
  通过低矮昏暗过道进入后院,恍如进了太虚清幽之境,心绪立时清澄如泉了。这里房屋四合,天井方正,满院青砖地面纤尘不染。南北两屋风门紧闭,彩绘窗棂色调怡目。西屋风门敞开,屋里安置着香案神龛,案上一排锃亮的黄铜灯台,两溜净水铜盅,如豆火苗轻摇慢曳,似神的迷离睡眼。西南角青砖台沿上席地两个年轻阿卡,一个剥葱,一个摘蒜,相互挤眉弄眼低声说笑。日光逗弄紫红袈裟青翠蒜苗,呈放鲜活的色彩对比。身后角房里传出嗡嗡的鼓风机声,三五个阿卡正挥勺舞刀忙碌。
  有小阿卡进房通报,旋即有人从东房出来。此人三十上下年纪,一米七零高低,偏黑蛋形脸上,陡鼻大眼,阔嘴玉牙。头上咖啡色鸭舌帽,上穿黄哔叽中山装,下着海蓝混纺华达直筒裤,脚上三接头皮鞋,身子周正不肥不瘦,眉目鲜明气色两旺。心里猜测此人准是活佛,却又疑惑他为何—副精明的买卖人形象。活佛果然是他!走进东屋西头,侧身炕沿上坐定,已有小阿卡次第捧来油饼炒面酥油清茶安置炕桌上。活佛叫我拌一碗酥油炒面尝尝。我自知缺乏这种修炼,在阿卡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频频摇手不敢献丑。活佛如见故人,热情溢于言表。起先站着说笑,后来索性倚着门框蹲在门坎上,谈吐诙谐妙语如珠。我居高临下望着近在咫尺的活佛,恍惚如坠雾海,一时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嘴眼灵动的人物会让无数信徒顶礼膜拜。
  问起活佛身世,他如同竹筒倾豆,哗哗见底。原来这门活佛历来都是蒙人,备受青海内蒙等地的蒙古族佛教信徒推崇信仰。上世活佛圆寂,转世灵童投胎藏家,有了他这个藏族活佛。他出生贫困农民家庭,四岁入寺,八岁被“文革”扫出,浪迹十三载,饱尝世间炎凉。1980年平反回寺,用补发的“工资”买了这院房子……
  正听得入神,突有杂沓的皮靴声涌进院里。活佛迅疾走出去。我隔窗张望,入目景观令我怦然心动。只见十数个裹着白板皮袄的蒙古族男女老少,背负手携大大小小的布施包裹,垂首躬腰鱼贯挪到活佛身前,接受活佛摩顶。站在檐下的活佛表情安详,几分随和几分威严,右手轻轻触摸对方额头,左手或拍拍对方的肩头,或抚摸对方胳膊,喏喏有语。我看得惊讶,一时感触涌动。心想来得真也凑巧,碰见了如此场面,想其余味必是咀嚼无尽的。问及身旁年轻阿卡,得知有一蒙族老人头年许了心愿,今日在这里举办还愿经事。全寺将有五位活佛来这儿做平安吉祥法事。
  我知不便久扰,告辞时,活佛执意挽留,说经事尚早,觉得院里吵杂,可到他卧室再叙。我乐得看看活佛住室,客随主便。
  活佛住室在外院小楼上。作为起居室的外间陈设不多,摆放也随便。最引人的是那靠着上墙的佛座。佛座与单人沙发无异,垫得如木椅般高低。上面层层叠叠苫了不少金黄锦缎丝绸,光华刺目。望着它,真想坐上去试试它的舒适绵软,却又害怕它果真有什么不可亵渎的神圣法力,没敢造次。条几上摆着四色干鲜果品,看那整齐模样,估计是款待其他活佛的,可活佛抓一苹果塞我手中,盛情非领不可。
  趁我们吃苹果工夫,活佛从写字台吊柜里摸出一双尼龙袜子说,早上起得急,忘了穿袜了。转而向曹老师抖抖有点破绽的袜子,开起玩笑来:“我的袜子破烂不像样子,曹老师行行好给我一双。”曹老师顺话茬回了两句,惹得活佛一阵嘻笑。
  离开活佛庄廓老远,禁不住回头看了片刻,土打的高墙,墙头枯苔斑驳。立在墙角的白色吉祥石清高孤独。炊烟时浓时淡向南飘散,丝丝缕缕牵引我的目光南移,望见了南边高杆上轻舒漫卷的经幡,金瓦寺辉煌的屋脊……我终于大满足。
  采 珠
  经人指点的路,扭扭曲曲绕山头几圈,出现惊人陡坡,司机不上了,说别玩命,四顾,恢宏的山峦鸟瞰图。山恋复山峦,灰沉沉旷远的起起伏伏。其间沟壑纵横,切割千坡万坡的山地,奇瑰的阴阳层次。脚下一块地犁沟密织,扶犁汉子喝骂乏骡,尾随女人点种洋芋,绯红巾鲜活。
  要去的村庄在北边那架山下,分明有羊肠道弯弯岔岔坠入沟底,只不见村庄躲哪旯旮。太阳正柔,抚得那架山死睡。不得已,丢下司机面包车,寻路下山。早年我来那次,是从北边那架山下来,坡陡下得腿肚转筋。今日驱车沿公路深入,闹不清走岔了哪个路口。遄遄地倒脚,心里游着老艺人。
  他是木匠。紫褐脸,山羊胡,小身板大嗓门。拉大锯推刨子嘴里总是哼哼叽叽。依他自说,能唱的曲儿“一肚子两肋巴,家里还有两风匣”。一来二往处得投机,馋他心里那些珍珠,上山下洼去过他家。他家背靠黄土崖,门照歪脖榆。矮墙低门,斜檐歪柱。堂屋迎门两口无漆白柜,柜上一排杂标空酒瓶。灶里烧草,炕里煨粪,一房子陈年烟熏味。炕上一条毛毡,三边露着炕皮,炕角两床被,被面灰白补丁鲜明。炕头泥砌土台,一只塌底竹壳暖水瓶,一盏墨水瓶改制煤油灯。   当晚吃了洋芋面片,老艺人让大儿寻酒,二儿唤人,顿饭工夫,脚沉沉进来一人,眉浓眼大,肩宽腰粗,腋下夹把三弦。问之,老艺人的唱曲搭档,大名生科。
  老艺人上炕盘腿坐稳,持定三弦,十指灵动,其声叮咚如磬;生科把住二胡,弓弦相磨,其势潺潺似流。我倚窗坐在炕角,炕皮火烫,迫我猴儿似频频挪动屁股。炕烟缭绕,酒气弥漫,如豆灯火把幢幢众影投射墙上,绝妙的山村夜曲图。老艺人唱一曲又一曲。唱《黄河阵》,眼里雄风激荡;唱《花亭会》,舌上柳动花摇。过板时,生科扔开琴弓,执杯凑近老艺人嘴前,老艺人伸脖欠腰,唏溜溜吞进肚里。也怪,那劣质酒润喉,其效竟如瑶池琼浆,声音猛地清亮几分,亢昂几度。我听得迷,看得痴,推想他那长期消化杂面洋芋劣质酒的肚里,因何流出如许绵长灵秀的底气来。
  “不唱,苦日子难熬。”老艺人挂在嘴上这句话,许是答案?
  夜半时分,老人唱得兴浓,一曲通常家内忌讳的《闹五虫》,似一串奇光异彩的珍珠,脆生生从他的脏腑深处倾涌而出……
  那次《闹五虫》听得我铭心刻骨,逢人赞叹它的艺术价值。结果撩拨了省群艺馆的民间曲艺搜集行家,不谋而合,驱车前来觅珠。
  一行四人下山嘴绕涝池过土桥走走问问,终于找到老艺人家。惊愣刹那,老艺人开怀畅笑,说城里曲艺行家下顾乡野老骨头,他高兴荣耀得要死。
  老艺人已七十有六,声依然粗,气依然壮。身板依然硬朗。真正地高兴了,捋不完翘着的山羊胡须。展望,墙是原来的墙,门是旧日的门。西面多了三间房,南面添了牲口圈。两骡一驴正在槽头嚼草,尾巴摇得庸懒散漫。入屋,大红面柜。印花床单。被儿摞得齐,枕头摆得端。外间收录机放在柜上,里间电视机对着炕头。扫视墙上,红黄蓝绿杂色的古代英雄豪杰,其间端端正正一幅毛主席戎装挂像,古今相衬别有意趣。
  坐定,便有腼腼腆腆小媳妇端来排球大馒头,牛血般酽茶。俄顷又端上腊肉韭菜炒鸡蛋。众目共睹,生活变化无须多问。问及庄稼收成,言说家里用的烧的铺的盖的穿的喝的全用粮食兑换,雪白的面粉人吃猪也吃,好得有点怪的时代。
  迫于时间暂短,惦着山头守车的司机,我们单刀直入只求老人献唱《闹五虫》。老艺人面显难色声称。多年没有操持,生了。再三恳请,又说手头没有家当,空口难唱。于是打发儿子去唤搭档生科。等人空档,心里便凸显出《闹五虫》来。
  这是支越弦曲儿,唱的是货郎走村串乡,出售针头线脑花样丝线胭脂香粉手帕发卡一应妇女用品。一村姑被货郎担上琳琅物件缤纷色彩撩拨感染,春情萌发,爱意沸腾,整夜躁动不眠。其母问之,女儿谎言搪塞,母女一问一答,把那一更天蚊虫声,二更天飞蛾声,三更天蛙鸣声,四更天鸡啼声,五更天喜鹊声学得绘声绘色如泣如诉。那曲调也别于一般越弦格式,旋律随话意起伏,跟心情跌宕,把山村少女春心萌动时的惊喜惶恐,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憧憬表达得淋漓尽致。
  深山村野,埋藏如此新颖活泼细腻优美浪漫的口头文学珍珠,不采不掘,谁不遗憾?
  总算等来了生科。老成了的生科腋下夹着三弦,竟也变得畏畏缩缩,声明多年不唱,手生口生了,不敢对着录音机胡整。再三怂恿鼓动,两人才推推辞辞上炕,操起了家当。可那姿势总也摆不稳,琴弦老是定不准,好不容易开了腔,声带似被扯薄了,涩滞着没有瀑倾泉涌之势。听那词儿,或颠三倒四,或丢东拉西,方信老艺人果真生疏了。美滋滋一颗民间艺术珍珠,已是锈迹斑驳残缺不圆了。
  我们初衷难了,鼓动生科再唱一遍,生科想唱不唱谦辞一阵,终于没唱。
  急急告辞。老艺人全家送出房,送出院,送过场巷。我怅惘疑惑参半,倏忽记起老艺人自叙的一件往事:六十年代初期,为了唱曲儿长进,他四方巡唱数日不入家门,十几亩成熟豌豆,全部裂荚丢撒地里。如今呢?老了?有了录音机电视机?有了足够人吃猪也吃的白面?唱曲的,热衷于挂在嘴上的,不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吗?
  赶到山顶,山峦苍莽,暮色四合。回头寻那山村,已被众山抱得严严实实。
  如日是年
  时常从梦中突然醒来,大约在凌晨两三点,先回味梦境,接着胡思乱想。这时脑子异常清醒灵敏,很多新鲜的题材油然而出,进而完成基本构思。我的散文几乎都是这样产生的,写作中遇到的难题也在这会儿得以解开。至于那些不着边际的思维,用想入非非定义并不过分。结果是天亮了昏昏入睡,每每迟起。
  洗脸梳头敷衍了事,刷牙相当认真。创作构思日子,边刷边想文章内容,牙刷在嘴里不停捣动。偶尔对镜见白牙闪烁颇为得意。
  欣赏自己的早餐:一杯麦乳精一枚熟鸡蛋。早年一直开水就馍,如今得意有了提高。这种摄取是否保证身体康壮不得而知,反正我一年到头只偶尔吞服一两次牛黄解毒片或感冒清。
  喜欢上班,进入办公室我的时光消费得才有价值。无论编稿看书沉思,办公室的环境给我最佳心态。上班头件事看当天报纸,以一四二三版的顺序粗览标题,标题醒目就读正文。熟人文章从不放过,看得有趣暗自为他高兴。我天生没有体育细胞,上小学不敢爬扒梯,中学不敢跳山羊,总怕碰破摔疼。至今对体育报道不痛不痒,奥运会足球赛也难使我亢奋。
  作者读者来访,希望开门见山三言两语谈完走人。热衷于谈论社会现状,创作心得体会,渴望倾听发之肺腑的真知灼见。话题漫天过海鸡毛蒜皮一起扯就要反感,特别反感张口升官发财(我也想发财但不承认它会提高人的价值),指名道姓说长论短的,于是频频看表,对方不觉我就直言有事请君自便。
  对同仁我乐意主动合作换得对我的好感。向别人点头微笑热情招呼往往使我轻松愉快。我无伤人之意相信;自己不遭暗算。我与世无争,像无意间看一眼地摊小把戏一样对待身外一切纷争。
  如果睡午觉算作毛病,是我长年着意养成。心里素静倒头就能入睡。积习也罢,惰性也罢,我未想革除。
  闲暇出门,喜欢路边树木草坪,对绿色十分依恋,树叶抖动草尖泛黄诱我文思涌动。色调艳而不俗的时装和穿着者的和谐陪衬往往引我注目,意犹未尽还要回头再瞅。买东西缺乏耐心,不屑于挑三拣四,过后又怀疑上当。我对营业员的诚意和个体户的衡器缺乏信任。   基于每月进项与五张口的反差,吃饭没有奢望。萝卜白菜面条同样津津有味。我节制零食算得上一把好手,肠胃功能因之而可靠。
  对烟草没有兴趣,别人硬让偶尔玩上一支。酒不排斥极少贪杯,喝茶颇为讲究,一般选购中档绿茶,冲在杯里色香两全。最大嗜好听音乐,古典交响乐现代钢琴浪漫小号悲怆小提琴曲百听不厌。渴求多年从牙缝抠出一台组合音响,浑厚的低音让我陶醉。
  懒得出门。会搓麻将绝少去搓,会甩扑克从来不甩。象棋围棋一窍不通,吹牛摆龙门阵口拙言短。唯独喜好跳舞,联欢舞会不忍错过。都说我舞姿潇洒我却不以为然。
  电视一般不开,作为一家之长是我的武断决定,女儿们视学业如重负写作业愁眉苦脸,我明知这是下策可实施毕竟容易。星期六开电视我陪看,常为精彩对白击掌叫绝,也为泛滥的嘻笑叹气,碰着《秦始皇》之类夹起小说躲开,用现代意识安排古人生活,准定要歪曲历史。
  喜交朋友,把关系限制得为深不浅若即若离。我推崇交往似水雪里送炭,不相信磕头拜把称兄道弟善始善终。
  晚上睡得最迟,睡前操心孩子们闹钟,看看她们奇形怪状的睡眠姿势。我自信是个民主父亲,与孩们公平相处绝少耍态度,一旦需要表示威严,板起面孔孩子们就张惶失措。
  我跟妻子的爱情没有大起大落却细腻平稳,感情笃厚经得起祸福演变。她先我而睡又惦着我,再三提醒我看书莫要太晚。
  实际上我已扔开书本,在静心观赏自己独处的房间。家具不多摆放比较合理,雪白墙挂着自画的八达岭,技法不高明但苍苍莽莽的凝重绿色十分可人。看几眼花盆,几株普通木本草本植物的生命如同妻子,剪枝松土施肥全靠她一人务劳。这阵儿新春已临嫩叶缀满枝头。鲜活绿色象征着日后的繁茂与旺盛。
  于是我感到家里十分温暖,我生活得十分幸福十分充实。
  墙上春秋
  大凡住家,都希望屋里宽敞亮堂。墙熏黑了,刷刷白,自不必说。然而,你家刷墙,别有一番故事。每次刷墙,爷爷总要说起以前刷墙的事儿。你们兄妹几个,都把爷爷说的往事当成有趣的故事来听。
  爷爷那阵儿,家住城郊,祖传三间房。由于常年失修坏了两间。爷爷、奶奶和爸爸三人一间屋,做饭睡觉全在里头。地方小,灶头炕尾摆不下的东西,往墙上钉几个木橛一挂了事。每每墙被柴草烟熏黑了,爷爷就从村头石灰窑拣来几块石灰。用水发开,滤去粗碴,加把盐调好浆后,认认真真地把墙刷一遍。墙雪白了,可那钉在墙上参差不齐的木橛和挂在上面的笼屉、漏勺、草帽、麻绳之类的东西太煞风景,爷爷奈何不了,摇摇头作罢。
  到了爸爸头上,家搬进城里了。房子多了一间,人也添了两口。每逢年头节下,爷爷叫爸爸买来石灰,里里外外粉刷白了,买些菊竹梅兰、晓鸡跃鱼之类的年画,贴在墙上。粉墙彩画,映得爷爷笑意盈盈。一旦墙壁发黄,爷爷就催促爸爸粉刷,一年多则两次,少则一次,不容煤污烟垢灰暗了生活。
  后来,全家人卷进了那股混浊的逆流,谁都顾不了刷墙的事。看着家里的墙壁变色了,陈旧了,爷爷抬头看看,低头想想,不吭不哈。爸爸见爷爷这个样子,也不敢提起刷墙的事,生怕触及爷爷的什么隐痛。
  七十年代第七个春天,爷爷又提起刷墙的事:“该刷刷了,不能让家里老黑下去。”爸爸急忙买来大白粉。全家六口总动员,把床上堆的,地上摆的,墙上挂的统统搬到院子,整整一天,连续三遍,总算把多年积存在墙壁和顶棚的黑污刷去了,使得屋里焕然一新,四壁生辉。当时你已十五岁,是爸爸刷墙的得力助手,搬凳子,搭脚手架,提灰浆桶,递刷子……十岁的弟弟和六岁的妹妹把刷墙当成新鲜事,出出进进在你脚前腿后看热闹。
  以后几年,你成了家里刷墙的主力。你缺少爷爷爸爸的那种耐心。刷时,拿着刷子横七竖八乱抹一遍。墙没刷完,衣服却被灰浆溅得花里胡哨。等墙干了,才看清没有刷匀,厚的地方疙里疙瘩,薄的地方透出烟熏黄。看看不行还得重刷。最叫人头疼的,是墙上那些被钉子钉出来的小窟窿。弟妹的书包很重,早上取晚上挂,墙上的钉子很难牢固地保持下去。这儿松动了,往那儿钉;那儿松动了,再挪地方。刷墙前,爷爷要你和些泥把这些小窟窿仔细填平。墙刷完了,照钉不误,除了书包,连那算盘、菜篮子一并挂了上去……
  今年初,你们单位新建了住宅楼,分给你家一套。钥匙刚领到手,全家老少迫不及待跑到新房参观。新房在二楼,两大间一小间,厨房、卫生间、阴阳台。大家看得眉开眼笑。爷爷捋着花白胡子,眯着眼睛端详够了,突然说:“把墙再刷刷。”
  大家惊诧地望着爷爷,新房的墙雪白光亮,怎么……
  爷爷见大家不明白,笑着说:“我是说,买些油漆,房里刷上果绿色墙裙,不是更好看吗?”
  大家同声赞成。刷上漆,一劳永逸,脏了洗一洗,用不着年年与石灰打交道了。你瞅着弟妹:“刷了漆,不许你们往墙上钉钉子!”你转而对着爸爸:“往后,不要往墙上挂东西了。”
  爸爸没表态,妈妈却说:“全家福照片得挂在墙上,另外,爷爷的龙泉剑总不能放在地上。”妈妈说的龙泉剑,是爷爷退休后托人从浙江龙泉买来的,每天早晚拿着它到附近的公园里锻炼身体。
  “我的羽毛球拍子也要挂在墙上。”妹妹用肩膀撞着妈妈说。
  “我的小提琴也得挂起来。”弟弟一副不让步的神态。
  大家望着爷爷。爷爷想了想,说:“找块木板条刨光,刷上漆把板条固定在墙上,挂东西的钉子钉在板条上……”
  弟弟抢过话茬:“钉子多难看,应该买几个镀铬的衣钩。”
  爷爷笑了:“好!好!分头准备,等刷好墙裙,待漆干了就搬家。”
  ……你们搬进新房已经半年了。时常发现,每当爷爷坐在沙发上喝茶,眼睛盯着对面墙上那几个没挂东西的镀铬衣钩出神,他在想什么呢?
  路边野花
  曾见有人在西宁街头叫卖一种陌生的花,细密的枝条上挂着纯黄色碎小花冠,无叶。因为枝细,花碎,单枝成不了气候。组合成束,就别有一番气概:蘑菇状的花团如锦似霞,用那纯净明艳的黄色挑逗人的眼目。小心触摸花冠,细碎的花朵坚韧有余,柔润不足。细看,分明是野生天长,并非碎绢塑料假做。问卖花人,此花芳名?卖花人摇头,却大肆炫耀花的妙处:插在无水瓶里,长年不蔫不萎,始终一副鲜活姿容。听了,只当是王婆卖瓜,并没放在心上。   可巧得机会,途经海西去敦煌参加文学征文颁奖大会,才知此花生在戈壁滩上。同车的文友们说,此花叫干枝梅。我认为这种称呼不准确,似乎是追随了一种不经意的俗称。我心中的干枝梅,该是寒霜冷雪天的腊梅花。然而,哪一种芳名才适合戈壁滩上野生茁长的这种花呢?
  车在平滑笔直的柏油路上飞驰。那夹生在骆驼刺之间的干枝梅,偶尔一丛,间或几丛,黄灿灿地在旷野裸原上展示自己的生存风采。我想,这路上驰过的太多太多的车们卷起的尘,带起的风,怎么就没能抹杀掉干枝梅那独尊的色彩呢?
  文友们的话题转到了养路工身上。这是必然的。遥遥戈壁旅途中,我们能够见到并为之动情的,除了干枝梅,就是那些无名的养路工人。每每驰过十几二十公里,便有一个养路道班孤零零地立在荒原上,立在山谷里,立在干涸的沙石河床边。这些道班房舍大部分没有围墙,土木结构,门窗上油漆斑斑驳驳。那朝着公路的山墙一律刷了白灰,写着醒目的鲜红大字:养好公路,保障畅通。这些道班的主人们背着燃烧的太阳在路边劳作。有男人也有女人,穿着桔红色背心。男人们大多赤着双臂,女人用头巾口罩严严地掩住头脸。他们劳作着,绝少抬头注视从身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无论皇冠或者奥迪,也无论“东风”还是“手扶”。想他们终年在公路上抛洒汗水,对过往的旅车习惯得近乎麻木了。如同那些与骆驼刺,与酷热严寒风沙为伍的干枝梅,只默默地茁长在路边,既不希求得到什么,也不希求被过往的人关注和钟爱。
  在海西工作多年的王君说,道班,其实也是养路工人的家。子女们从小在这种孤立的环境中长大,去县上州上读书,最终由于没有可以依赖的关系而回到道班接替父业,一代一代相传;住得偏远,孤立少助,某道班的一名女工曾被过路的淘金者们轮流强暴……听了这些,谁的心不为之震颤呢?在外面,在他们为之献身的公路的每一个尽头,九十年代花里胡哨的生活快把人们的欲望撑破了,可他们依然守着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电灯的日子,承受着灵魂上的孤苦和大自然的种种折磨。那些坐着高级轿车坐着豪华旅游车经过并称道公路平坦的过客们,是否认真地想过,他们偏巧在路上没有过往车辆时有可能中风,有可能难产,有可能缺柴断粮呢?
  然而,他们似乎并不需要旅人们片时的感念和怜悯。他们依照自己的原则生活着,只图世上有平坦的大道供别人追求、游玩,充当匆匆过客。他们与无声无息无怨无悔的干枝梅朝夕相伴,四季为伍,像干枝梅那样服从大自然的安排:为了保持可怜的水分,他们不需要绿叶来衬托花冠;由于附着在干燥松散的沙土中,他们不依赖也不希求有个盘根错节的根系……难道不是吗?那道班房前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那绳索上晾晒的洗干净的衣服,那刷得雪白又一笔一划写上大字的墙壁,那用头巾口罩捂住不让紫外线侵蚀不事卖弄的面孔,不都显示了他们生活中所拥有的那份真,那份善,那份美吗。迢迢千里,我们没有看清一个面孔,也无须看清一个面孔。遥遥旅途上,这种不事张扬的面孔实在太多太多了。如那干枝梅,由于枝条,细微花冠碎小而单枝成不了气候,可一旦组合成一束,一丛,一片,戈壁滩不就有了耀眼的色彩,振奋人的生机吗?
  干枝梅朴拙的美感染着我,想带上一束两束回家插在瓶里,领略那不衰的生命风采。下车,奔向路边一丛黄艳耀眼的干枝梅,文友们玩笑的话追随而来:“路边野花莫要采!”我自管虔诚地蹲下,虔诚地伸出双手,几乎没有费力,那生长在砂砾里根系浅薄的一束干枝梅就擎在我手中。我爱这干枝梅,她虽野生,品格却高。她不献俏,不媚俗,不跻身风雅,不贪恋繁华;干枝梅虽然不芬芳,不艳丽,且根系浅弱,但她敢于立身戈壁大漠,无视酷热严寒,傲对风刀霜剑,以有限的水分保持无限的生命原色。这等野花,谁能等闲视之,谁又会等闲视之呢?
  酒这家伙
  到了不惑之年,方知酒这家伙果然了得!见不得离不得,喝不是不喝不是,少了不过瘾多了出洋相。难怪众多女人听见酒字便恶狠狠地咒出一声“猫尿”来!
  小时候,常听别人取笑父亲,喝酒喝歪鼻梁。细细端详,父亲的鼻梁果真有些偏斜。于是想那酒必是毁容的腌酸东西,弄不明白大人们何以听见酒字就眉开眼笑。父亲随身有一巴掌大扁平玻璃瓶儿,宝贝似的。一旦瓶里有些晃晃荡荡的内容,父亲便格外精神。
  少年时有次过年,被一慈祥的藏族妇人叫进家去。把一精巧的白瓷青花龙碗放我掌上,说是新酿的青稞酒。我先伸出舌头舔了点滴,十足的甜水水,于是牛饮而入,推出了空碗,心想这东西如此利口,难怪父亲歪了鼻梁在所不惜。哪知刚出大门,头里便似蜜蜂乱了营,脚下全是棉花垛儿,看那两边果树,硬是要根儿朝上。不得已扶墙坐下,多时才稳住了心神。
  我正儿巴经喝酒,是当兵的第二年。有位战友的远方叔叔在驻地经营一爿饭馆,战友一来两去惯了,节假日带我们几个投机的去饭馆改改口味。围定红漆描花小炕桌坐稳后,常常是手抓羊肉和酒壶酒盅同时上了桌面,那时候茅台酒一瓶八元,泸州特曲山西汾酒不过三元四元。会喝酒的战友们喝起酒来唏溜溜煞是诱人,更有那划拳的手指头儿变得格外花哨,不知怎的就会喝了,划起拳来没命地喊叫,那一刻觉得皇帝老儿也不过如此。好景不长,有人捅到连里,连长点名警告别让阶级敌人借酒拉下水去。那一惊非同小可,自知一颗红星头上戴,两面红旗领上挂,万万不能因了两盅辣的丢了清白。
  复员后,尝过甜头潜伏了的酒瘾有了适宜膨胀的气候土壤。一旦闻到左邻右舍飘出酒气,那瘾虫儿便在心里伸胳膊蹬腿弄得人坐卧不宁。有一次真是一场恶喝,地上七八只空瓶,床上五六条醉汉。恍恍惚惚被人背回扔在床上,只觉天旋地转,满世界仅剩一颗脑袋。把头搭在床沿,往外喷射那酸破烂臭的东西。第二天起来,见镜里一张蜡黄的酒鬼面孔,青灰的眼窝里仿佛炭火即将熄灭,胸膛里似有残火尚在燃烧。正懊悔不该无度,好端端一条身子被黄汤毁了,酒友却嬉皮笑脸走进来,倾一点酒在瓷缸里,放炉台上暖热,立逼我喝下,说酒透酒好朋友,喝下去万事大吉。.经不住他怂恿,我喝砒霜似吞了下去,不出半时,胃里果然风平浪静,便惊诧得大呼小叫起来。
  有了这次教训,见白酒便有几分害怕。无奈单身孤居,黄昏寂寞实在难以打发。心想野喝不成,雅饮何尝不可。于是会同知己,买一瓶青梅酒,沐霞光踏阡陌,去黄河边上席地而坐,听黄河低吟,看暮鸟斜飞,你一口我一口把那翠绿的瓶儿推来推去。那时节青梅酒一元一瓶,醉意恰到好处。看那远山一抹黛绿,近水一条翠链,周围层层绿毛毯,便觉心也绿了,意也绿了,说不明白的惬意快活。   七十年代中期,酒突然稀罕起来,市面上除了六角一斤的散装黄酒,绝少出售烧酒。偏巧那时又接到迁坟通知,请了一位挖坟拣骨的行家,开口要了二斤白酒,说入墓穴拣骨用来杀邪消毒。我一时懵头苍蝇乱碰,总算从做医生的朋友那儿弄了两瓶酒精。朋友同时给我几支葡萄糖,要我加进酒精里,以免挖坟人不小心喝进肚里坏事。迁坟那天,挖坟人跳进挖开的墓穴,倒些酒精擦擦手脸,又向腐躯朽骨喷了两口,便把剩余的揣进怀里,我这才明白拣骨人消毒为名,贪酒是实。只害怕那添了葡萄糖的酒精照样能把人毒翻,心虚眼皮跳,一夜没睡实。翌日清晨打探凶吉,见拣骨人鼾声正浓,枕边两只空瓶作伴,这才长出了一口虚气。
  后来,由代食品为原料酿造的散装白酒逐渐多起来,歪歪斜斜摇摇晃晃的醉汉也出现在街头巷尾。那酒入口火辣,后味涩苦,入喉似火珠滚进胃里,明白人都说这种酒入肚就迷魂塞窍,长喝必然癫狂。有次我赴婚宴,被人怂恿着喝了十几盅,心里便痒痒的想吹牛皮。溜出屋子,见院里有人围成圈儿侃得正欢,挤进去,听他们少林通臂太极八卦吹得天花乱坠,诱得我胆汁儿四溢,禁不住借题发挥,说了一通金钟罩铁砂掌之类。吹得兴起,巴掌伸向一五大三粗的小伙,叫他摸摸,体会一下铁砂掌的厉害。那小伙愣望着我白皙瘦薄的巴掌不敢出手。我一时得意,做出要抓的样子,他迅疾抽身后退数步,连那一堆围观的,都像见了齐天大圣,满眼的畏怯和佩服。事后出了一身虚汗,拍胸顿足恼恨可恶的酒果真迷了心窍,把我这个一向胆小怕事的懦弱书生烧得忘乎所以,亏那小伙子外强中干,否则我日后如何持笔?
  八十年代中期,会同几位文友去互助县观光青苗会。会间兴致陡起,去互助酒厂,从制作酒曲到淋酒到装瓶,看了个明明白白。那些腰圆膀粗的工人,一个个像从酒中沐浴出来,通体是透明的。连那开天车吊酒梢盖的姑娘,脸蛋上似开了两朵酒花,红红的灼人眼目。难怪青海威远镇的互助头曲远销海内外,为青海赢得了赞誉,原来这互助的水,互助的人,天生是弄酒的精灵。
  从酒厂出来,被文友老蔡邀至家中,香喷喷七八碟,亮晶晶五六盅。老蔡为人豪爽,慷慨好客,开口闭口“到了土乡,拈一拈你的酒量”,激得我心花怒放,按捺不住一腔争强好胜的勇气。于是山呼,于是牛饮,直喝得七窍生烟;五脏蹿火。许是酒逢知己的缘故,那渗进血液的酒精除了释放出我久久封锁的狂放不羁外,竟没有麻痹我的意识,想来令人费解。
  近几年因为笔耕,我声明戒酒。几个挚友闻信后掂着烧酒来家中抗议,说要活就得一块儿花天酒地,酸甜苦辣少一味就没意思。见我决心坚定,迫胁利诱挖苦打击全不动摇,他们三个只好多数服从少数了。我得意于自已的胜利,口出狂言,说今生今世要与白酒彻底绝缘,不但不喝而且不买。
  此话说得果然可笑。不出数日,家里搬迁,女儿转学,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学校,迫不得已,买了几瓶好酒打点一番,女儿才算得了个吱吱扭扭的板凳。难怪人们把酒瓶戏称手榴弹,用它炸开生活路上作梗的暗堡,其威力令人咋舌。
  前不久,公休日无聊,去找一挚友闲聊。该友是有酒不吃饭的下家,不喝酒哑巴一般,三棒打不出一个响屁。喝下七盅八盅眼仁发红,嘴里妙语连珠,张口就是令人捧腹的华彩乐章。为了引他肚里好货,我得破费买两瓶烧酒。去商店挑三拣四弄了半天,拿着瓶儿颠来倒去看商标看封口看瓶底,依然不太放心。如今的酒厂鱼目混珠混得天衣无缝,不小心准得上当。无奈我疑心重,经验少,识不透真假,将就着买了两瓶。
  到了他家,已是日高三竿,小院金辉铺洒檐下花影婆娑。见窗扇洞敞,窗纱低垂,有沉重鼾声破帘而出。问及其妻,其妻乜视我手上酒瓶露出大不悦,说昨晚灌了黄汤猫尿死去还没活来。说他当了酒鬼还嫌不够,拿筷子头儿蘸酒让儿子尝,尝得儿子也是头重脚轻,蜡黄着脸没能上学,日后当酒鬼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进退两难,窘迫万状,心想酒这家伙实实的该打该骂,撒手扔开,却又大不忍。
  苦难情结
  朋友善舞,数次邀请某女士共进舞厅,屡被婉谢。理由是这位在藏区度过了童年少年时代的内地籍女士一旦听见鼓声就禁不住浑身筛糠,声泪俱下,竟无法自制。倘或被舞厅里的爵士鼓点敲得旧病复发,岂不丢了面子又扫了朋友的兴头?朋友悻悻然,认为某女士不给面子也罢,何苦找这样的借口搪塞。我劝慰朋友,出于理解,也该信其有不该信其无。何况世上真有些解释不通的怪事呢。你能说见了花粉满身起疙瘩的人娇情?也许藏区神秘的宗教在某女士童年的心里种下了什么情结,甚或在她没出生前就像胎记一样烙进了她的生命中,而这个深深藏在她生命某个隐秘处的情结一旦听见鼓声就被激活……
  朋友不以为然,认为情结这个词儿是西方人的牙慧,国人拣起来胡诌,所谓的恋母情结恋父情结自恋情结等等全是瞎说!
  我只得调动亲身体验予以证明。
  某个落霞绚烂的黄昏,文友森来家里小叙。这位蒙古族汉子多才多艺,机智豪爽,文学主张与我相同,彼此气味相投。平素独在一隅孤苦笔耕,难得偷出一时半会闲工夫坐下来清聊。四样小菜一瓶老酒,外带一杯碧绿清茶,言来语去颇有点雅趣。微酣,不禁手舞足蹈哼唱自己喜爱的歌谣。我在这方面缺乏素养,东一句西一句不成体统。森却凭借小时候放牧在宽天海地上练就的地道歌喉,一支接一支吟唱他热爱的蒙古民歌。其间一支腾格尔的《蒙古人》唱得我百感交集,万念丛生,竟莫名其妙地哭起来,哭得热泪纵横,淋漓酣畅,而后感觉了心里那种空洞的平静和舒畅。事后,我把这次“失态”归咎于酒醉(其实没醉)和《蒙古人》苍凉忧伤的曲调、并无深想。
  时隔年余,观看电影《黑骏马》,要不是觉得在大庭广众前难为情,我注定又哭了一次。虽然管住眼泪没让它泄出来,但至少半天内心里像涨满了洪水,由于没有泄洪的渠道而激烈地鼓涌翻腾,把我拍打得异常难受。除去《黑骏马》的思想和艺术穿透力,我的情绪被电影里浓醇的蒙古情调激荡着,耿耿不能自己。似乎,我的心思或者感情与蒙古歌曲独有的苍凉忧伤情调有一种无形的牵扯,以至于每每听到蒙古歌曲我的灵魂就产生强烈的共振,也许这就是一种情结。但它是如何形成的?该叫它什么情结呢?
  我钻进时间隧道,踩着我走来时留下的那一串脚印,逆向深入到往昔中寻求答案。往日小心翼翼留下的脚印如今踩上去让我觉得平稳和坚实,每走一步,迎接我的全是曾经享用过的快乐。事业、爱情、子女都由于我的执著、忠诚和宽厚而给了我满意的回报。至少,这种快乐形成的亮色温暖着我的整个成年阶段,我没有理由因为听了一曲忧伤的蒙古歌曲而痛哭流涕,我哭得毫无道理!   时间隧道的拱顶的两壁的颜色渐渐陈旧,发着淤泥积淀的气味。双脚探寻到的足痕深深浅浅歪歪斜斜。这是我的青年阶段,曾经像一截松木哔哔剥剥脆响着燃烧,升腾灼人的火舌,溅出华美的火星。这是欢乐和痛苦交织在一起的自我体现和毁灭。由于盲目和无知吃了不少苦头,却因为青春旺盛而没有被形形色色的困扰拖垮。那些被我征服的伤感,是不会借助一曲《蒙古人》把我再次俘虏。
  眼前的足痕变得模糊不清,时光朦朦胧胧。混沌中触摸我的少年阶段,触摸到了因贫困失学的那些茫然,触摸到了父母接连去世给我形成的那个哀伤的烙印,触摸到了寄养亲戚门下那些无着无望的心思以及对自己前途的迷茫和困惑。这种状态下,我阅读了小说《草原烽火》,我生命遭遇的小小苦难被书中苍莽的原野,忧伤的牧歌和男女主人公辛酸的经历强烈地掀动,振荡,变成一种深刻的体验和意识,从生命表面潜入灵魂底层,藏匿起来。
  无疑,这就是我的一个情结,不妨叫它苦难情结。客观地说,从时间隧道的那头走到这头,我认为这个情结在日益亮堂的生活中应该早已消解。哪曾想,它还存在着,活着。
  我再次从时间隧道的那一头出发,在漫长的光阴中寻找另一个答案。考证我留下的所有足迹,无论蹒跚的摇晃的坚定的沉稳的,总是一只脚踩着欢乐,一只脚踩着苦难。我们讨厌如此均衡的生命现象,就努力让踩住欢乐的那只脚变大变重,而让另一只脚尽快从苦难上滑过。我们想方设法处心积虑去寻找欢乐制造欢乐迎合欢乐,试图让欢乐像丝绸一样一层层把我们永久地包裹起来,以便用它鲜亮的色彩隔住黑灰的苦难,让我们有理由去回避苦难,绕开苦难。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大到举国欢庆,小到朋友聚会,大到出国旅行,小到吃一口家常小菜,我们抓住并充分享用了一切快乐,让欢乐塞满我们的生活,不给苦难一点点立足的空隙。可惜我们抓住的欢乐总是像水和细沙一样从指缝间流走。我们希望制造的欢乐像铁桶一样将我们牢固地护住,像五月的晴天一样无限地罩在我们头顶。不料它却像雪一样容易融化,像云彩一样容易飘走。留给我们的只是短暂的欢乐消失后心里出现的那个空洞。消失的欢乐越强烈,留给心里的空洞越大。于是,被我们躲避的苦难就从这个空洞的深处探出头来,以哲学家的面孔和姿态提醒或警告我们,一直从苦难中跋涉过来的我们的先人们,已经把苦难因子播进了我们的灵魂和骨头,纵然我们如何地花天酒地灯红酒绿,如何地欢声笑语嘻笑颜开,都不能让冥冥中曾经捉弄过我们,并且等待时机还要捉弄我们的苦难给我们让开道路或者干脆销声匿迹。由于人类寿命的短暂,我们拥有的欢乐像风一样没有根而轻飘易逝。而早于人类随同自然就形成了的苦难却像岩石一样顽固。终有一日,由于我们贪婪地吸吮饮料而哈出的热气会聚集成冰雹砸在我们头上,由于我们疯狂地舞蹈而掀起的灰尘会汇成沙暴将我们淹没……总之,哪怕我们像吃饭那样把属于我们的快乐一日三餐地不停地享用,最终也不可能从死亡一样的苦难身边绕开……
  朋友静静地听着,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不再认为情结是瞎说,子虚乌有。为了尊重某女士心里那个隐秘的情结,他要处处当心,以免让她听到鼓声。
  又一支随想曲
  人有偏爱。比如坐公交车,我偏爱坐八十三路、四十三路。西宁诸多公交线中,这是近两年新辟的两条线路,上线的全是新款城运客车,人性化设计:车体宽敞、坐椅舒适、车窗宽大。运营初始就有了自己的特色,有这感触的,非我一人。
  我是退休赋闲人,坐公交车,十有八九为了消闲。居家附近有这两路车的站点,上车无论早晚大多有座位。如果人的偏爱不是纯属天然,我对这两路公交车的偏爱,是从搭乘消闲中形成的。
  比起城区其他老资格的公交线路,这两路车走的不是城内耳目详熟的中心路段。恰恰就是避开了几十年一贯的恒定走势,坐在车上的我,坐车上看来看去,看出不少的感想,一吐为快。
  从报社站点乘八十三路西行,中华巷、胜利路、海湖路、无论窄巷还是宽街,夺人眼目的,是两旁商铺门头五颜六色的牌匾,这些既作为标记又作为装饰的鲜艳怡目的门头牌匾,证明着“市场”的丰富与红火,目光触及,心里颇多感想。上世纪70年代中期去西安出差,漫步西安繁华街头,感觉有一种新颖强势的东西冲击视觉,西安真不一般,究竟哪儿不一般,想不出所以然。及至回到西宁,恍然明了。那时的西宁街头,无论机关学校还是临街商铺,一律是砖砌门柱上挂一个白底黑字的长条木牌作标记,比起西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多彩门头,实在是土得掉渣,单调得要命,难怪我的认识在那种新颖强势的冲击下陷入盲区。如今西宁街道商铺的装饰牌匾,无论创意、设计、格调,比当年西安气象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说商铺招牌是一个城市的项链,那么西宁的这条项链虽不华贵但十分的惹眼夺目了。假若西宁是一位爱美的二八少女,正在精心装扮自己,那这些耀目的门头装饰,无疑是这少女的领花、胸针、发卡、纽扣及坤包的搭扣和手机的缀饰,闪闪灼灼地强化着她的妩媚和风采。
  城建追求美化,已为时尚。一栋栋设计新颖、色彩怡目的楼厦矗立路侧,改变着城市的形象,吸引着乘车人的注意力。假若从中挑几栋做代表,文化公园对面的海晏花园高层住宅楼可当此任。高拔又富有变化的造型,醒目又不流俗的色调搭配,老远就醒人眼目。配上文化公园茂盛的绿树繁花,街上流动的车队,人性化新兴城市的活力就灼灼灸人了。资料显示,一个城市的总体特色,既要体现该城市的地域风貌,又要体现该地独具的文化传统。假若西部男子汉该是西宁城的形象名称,那么这些楼厦正好应和了这样的意向:粗犷中揉进温情的线条,冷静中透出火热的情怀。穿着是唐装和西服的巧妙揉和,汉服和藏袍的和谐搭配。至于那些平改坡的楼房顶饰,岂不像一顶顶艳丽的遮阳帽,橙红的红得热烈、粉蓝的蓝得鲜亮,形形色色地围立在高层楼厦的四周。绅士般体现着城市的风流气概。
  海湖桥,西宁首建的立交桥,四车道的宽阔桥面,醒目的白色分道线,舒缓的回旋弯道,疏朗有序的隔离柱桩,把平滑清洁的灰白色宽路帮衬得画儿般受看。当年,四路车的乘客途经这一路段,眼见是土沉沉挤挤匝匝的低矮的路边棚屋,感觉是翻浆路上车辆的颠簸,蒜瓣样挤塞车厢的乘客的嘈杂和汗臭。那糟心的记忆,已随着拆迁的烟尘和瓦砾被深深的掩埋了。再现的全是精心构建的亮丽的风景。行走在遥去西域的通衢大道,多少有点情感的乘客,无不从车窗外边捕捉到让人振奋的生活亮点并由此生发出翩翩联想。这联想随着调头的八十三路向东延展,那里,一个雏城在太阳的召唤下蠕动着峥嵘的头角和雄健的臂膀。那脉搏的律动,以前是以世纪、以年为发展的时间单元,如今是以月、以日的时速来完成它的存在价值和成长记录。   环城四十三路,在我居家院门的左侧设站,乘车东行,从七一路中端拐进北小街,过东大街进入南小街。这里的金牛小区,显示着被改造的商住区的生活品貌。粉橙豆绿饰面的楼宇拥立左右,楼下街侧,小吃店、水果摊、日用杂品……挨挨挤挤地排列。时值盛夏,硕大的陕西大荔瓜山一般席地垒放,配着白的白兰瓜、黄的黄河蜜,在红红的太阳伞下施放着甜蜜的诱惑。广东来的荔枝,山东来的蜜桃,天水来的结杏,高着果柄绯红着果嘴鼓胀着果肉在逗惹路人。这小区回汉杂居。穆斯林开的肉铺、拉面馆、干果摊;外地人开的小炒、小笼包子、麻辣烫,交汇得亲切,搭配得和谐。肉铺门里门外,腿爪僵硬的肥鸡层层排排。
  架上的羊腔、案上的牛胯,肥得肥得出油,瘦得瘦得精细。袋口下卷的干果摊上,宁夏的枸杞子,新疆的葡萄干,天水的核桃仁、本埠的黑脆虎皮大豆,外地的冰糖红枣,摆得满满当当。配得全全和和,望一眼,止不住手往袋里摸钱。傍着汽车躲着摩托行走的路人,戴顶帽的阿爸神情从容,顶盖头的阿娘步履轻松。杂着小红帽的男娃,黄衫裙的女学生,吃着口香糖、吮着小布丁……城东旧城区改造,在“金牛”显出端倪、露出底蕴。传统的生存格局与时尚的生活方式互为因果互为补充,给小区注满了安详和平繁华热火的气象。
  如果说南小街区别广泛于北小街,大约是凡俗的市井气象中多了些显赫的气派。显在哪儿赫在哪儿?不论本社区常住户还是乘车步行的路人,都会把目光投向别墅区。偌大西宁城,这里首建了豪华别墅,叮咚流响的五叠水泉池,托着异域风格的洋房别墅,拔高了南小街社区的品味。经济发达,少数鼓了腰包的即便不想显富,却又抗不住社会的怂恿消费而做出些超常的姿态。如那昔年的土打古城,因为一层外包的青砖,就堂皇起来,气派起来。纵然腰色依然瘪着,整日为子女入学、老人看病和亲友就业犯愁,可向往是不能没有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毕竟,堂皇比破败看着顺眼,气派比委琐显得体面。
  公交车运行有时间限定。不及乘客把心思从粉绿作为视觉基调的“宁信院”、乳黄和赭红装扮的“国际村”牵出来,眼前已是宽阔的南绕城路了。西宁南城,昔来偏僻,荒滩野地,孤村寒鸦,少人问津。应了“白纸上好作文”,如今的南城区因地域开阔而建筑格局疏朗,因为少有改造的旧址破屋而视野清新明快。乘客从车窗望出去,别是一番宽敞心怀。昆仑桥下绿树送翠,南川河上波光潋滟,两岸杂花陈缀、路上车流如织,好一派盎然生机。右侧数幢高厦白的白得素雅,灰的灰得沉稳,蓝的蓝得透明,争高恐低地矗立西门四周,证明着大都市明日的梦。曾在黄埔江船上浏览上海外滩,也在白塔山松荫下腑眺兰州闹市,感觉如乘风望乡,驾云观花,那林林总总高拔的建筑物,错综搭配,疏密排列,远望别是一番气象,格外出彩。如今乘公交车从桥上观西门胜景,车窗如框,景色似画,活脱脱一卷移步换景的现代城池风情。让人心从目受,神出意外,欣欣然直想高歌。
  一如交响曲华彩乐段后的慢板,西城区的幽静和整洁,突出着沉稳的文化气息和儒雅风范。生活的热浪,流经纸坊街商区后变得舒缓恬淡起来。乘客脱离环城车,趁着余兴漫步街头巷尾,心里继续鼓涌的,想必是一曲曲因人而异的即兴随想吧?
  进不去的城市
  负责网络的小丁查找一台电脑故障,从主机卸下一块机件放在桌上。银灰色电脑桌面上,这块精巧的机件突出而触目,引我拿在手上细看。于我,这是很陌生也很神秘的东西,三发出于好奇七发出于欣赏。听到过芯片一类的微电器名称,便以为这是一块芯片。网页设计师小宋说,这是调制解调器,是连接上网用的机件。微机于我是一个绝对陌生和深奥的领域,类同外语。对外语的畏怯。虽然办公桌上煞有介事地摆着一台电脑,用“一指禅”勉强操作几个简单的程序,可电脑于我还是一部天书,只能像幼儿懵懂地观看一本专业图册那样去猜测它的深奥。
  这块调制解调器大小不够我的巴掌。淡绿色底板上,焊接了一些圆柱体、长方体、正方形的机件。还有更小更密排列的更多小家伙,针眼大小,少了说是芯片和电容有很多桔黄或橙红的直线条斜线条串连其间。精巧而细密,疏朗有序。我的心被手上这件东西触动,感觉站在一个很高的、固定的视点在鸟瞰一座城市,至少是一个工业集镇。那些竖设和横练的圆柱体,可以比作工业集镇上的电厂冷却塔或储油罐或烟囱,那些小姆指甲大小,或更小的四方形黑色机件,可比作大型建筑物的平面屋顶;那个更大更厚一点的大约是稳压器之类的机件,可以比作大型超市或博物馆或剧院了;至于那些更小更密针眼针尖一样闪亮的排列物,就能当作住宅小区一排排楼房。剩下的就是或直或斜四通八达的道路和街巷,以及被条块分割开的草坪和停车场。手上这个小巧又复杂的东西让我浮现联翩,一瞬间有了居高临下居视一座城地的快意和兴味。
  跟着这种快意和兴味的,是要对科学的深深敬畏。生活把许多许多科学慨念和成果具体化了,融入了我们感觉中,久而久之习以为常。人一旦有了距离,科学的体现就让我们纳罕,这么小的一块东西,是怎样把大千世界的抽象概念浓缩汇集起来然后转化成我们眼前的具体影像的?至少我是仅有能力解释。这样的一座“少集镇”,我只能欣赏只能猜测只能感觉却无法进入。
  九七年去大连参加全国中年作家创研会,江苏作家周梅森把新作《人间政权道》分送与会文友,我请周梅森签上大名,他费了老大劲才把三个小学生似的字体画在扉页上,声明长年敲电脑键盘,已经不会写字了。这让我对电脑产生排斥心理。机械化操作固然有效率,但夺走手写的习惯和便利,不知是否值得称道。
  九九年,试图改善创作长篇的修改誉清的繁琐劳动,我想先购一台适宜我用的电脑,终因操作上的不便捷而打消了这个念头。去年,单位处理旧电脑,低价安了一台,决心对自己的创作习惯来一次改革。不行,这个必须用程式化规范操作才能驱使的丰富的电子大脑,与我行云流水般无迹可循的思维实在不能同步。我小学时期糟糕的拼音成绩和天生对数字字母的迟钝,再次让我排斥着它,连触摸尝试的热情都没有,只为知难而退。这不是为我的懒散迟钝寻找借口。我有一个最实际的比较。依我一贯的写作效率,一年时间可完成一部三十万字长篇的起草修改誉清的全套工作。但要把电脑键盘和手描的话和谐起来并与思维同步,我少说需要五年的练习。   有些局限,不是想突破就能突破,尤其存在两种可能的时候,舍此及彼还要舍彼及此,完全取决于是否实用。文学创作依赖想象,这种形象思维习惯让我看见这块机件自然而然联想出一座城镇,联想到与这座城镇有关联的一切有形无形的内容,比如政治经济文化,比如市场剧团幼儿园,比如人们的吃喝拉撒喜怒哀乐。这种思维宏观如天宇,只有概念却没有轮廓;微观如露滴,只见其形难见其心,一切在于随意。而且以逻辑思维为基础的自然科学却拒绝随意。虽然可以依靠想象把一块电脑机件扩大为一座城池,却依旧是一座无法进入的城市,贸然闯入,只会接二连三被“红灯”嘲笑,而后迷失方向。
  我们一向推崇知难而进生存姿态。其实知难而退何尝不是另一种生存机智。“退后一步天地宽”早被实践做了证明。
  月的闲话
  农历八月十六日上班,补充节日的问候,我问同事:昨晚赏月了吧?“昨晚的月亮是历年来最大最圆的。”
  听说我那一阵与家人在灯下聚餐,同事替我惋惜了:“你要看了昨晚的月,定会写出一篇文章来”。
  “写月亮写了好几篇,翻不出新的了。”这样回答,多半是为昨晚的麻木和迟钝开脱。当作家的,中秋夜竟然忘了赏月,情致哪去了?
  其实,我只有一篇文章是专写月亮的。那是前年中秋节前两天,《西海都市报》副刊编辑电话约稿,要我给他们组织的中秋节专版写一篇文章,第二天就得交稿。我一向不太乐意写应景文的,可编辑寄予我的期望和信任又不能轻视。第三天,这篇题目为《月亮的气度》的千字短文在都市报生活专版首页刊出,配了整版的背景画面。一整版登载一篇短文并配大幅的背景画面,是编辑对这篇短文的肯定。随后不断有人称赞这篇文章,大多是女性读者。月亮被写滥了,我能翻出新意,在于充分抒情的时候尽量让文章多一些思想内涵,是月亮而非月亮。
  另一篇抒情散文,是我散文创作处于高潮期的产出,是随了《话说面片》的艺术感觉,状写青海民间的月饼,与月亮有牵连但不是写月亮。自拟的题目是《话说月饼》。发表时省报副刊编辑改题为《花儿精神月亮心》,拔高了拙文的艺术品位。现在回顾,这一点睛之笔着实了得。是因为有此两篇“玩”月的文章,今年便失去了关注月亮的情致?抑或年龄缘故,对身外事没有了往昔那样浓满的热情?
  同在平台的马老长我几岁,却情致依旧。他说,昨晚北京时间21点零9分,大阳、月亮、地球同在一条直线上,造就了一轮空前的满月,他恰巧走过大十字天桥,满目清辉来之高天,月圆得饱满,明得纯粹,实在是历年少遇。而后玩笑着说:你们拜月的不赏月,我这不拜月的却饱览了月色。“你们也拜月嘛!”我这话的依据是清真寺唤醒楼顶有着弯月的标志。马老笑认了:“我们拜新月,你们拜满月”。
  新月、满月,是两种文化在同一事物上折射出的各具千秋的人文精髓。前不久借到个影碟,是根据北京穆斯林女作家霍达的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改编的同名影视剧。剧中那位在高等学府接受新文化的回族女青年就叫新月。顾名思义,无论新形成的月还是新鲜的月,都有着极典雅的审美意向。研读过藏文的马老说,这样的审美意向在藏文化中也多有体现。起名达娃(月亮)、尕玛(星星)、尼玛(太阳)的人为数不少。可见,对于天体宇宙,不同民族不同文化都有着相同的态度:敬畏和神往。
  假如……老马谈笑间提出一个大胆却又别致的推想,假如宇宙中没有月亮会是什么情景?
  这实在是一个入趣的话题。
  我们都经历过无月的暗夜。伸手不见五指,恐怕就是无月带给人的最大不便。人们克服这样的不便成为习惯,就不会在乎天上该不该有一轮发光的月亮。反过来说,天上长时间没有月亮决不会像短时间没有太阳那般给人造成的极度恐慌不安。既便如此,人们依然不觉得月亮是多余的,单从实用出发,生活中有大多的“多余”。细究起来,这些“多余”给于人类的却远非实用可比。
  在风掠雨击的大野,与收割后足可果腹的麦田相比,田埂上的一朵碎花几株闲草可有可无。但没花就会没有蝴蝶,没蝴蝶就会没有庄周和梁山泊与祝英台;没草就会缺少蚂蚱,接着缺少鸟雀而后缺少鲲鹏……
  在严寒逼压的茅屋,比起御寒送暖的火炉,挂在墙上的镜子可有可无。可它能够照出主人饥寒的苍白、萎琐和被温暖的红润昂扬,尽管是短暂的观照,却能够记录人生一种必然的变更……月在汉文化中,远比碎花闲草及镜子显著得多,悠远得多,常与大阳等同。自然科学中,大阳、月亮是两个独立存在的星球。作为地球的行星,月亮这个没有生命的冰冷的星体与大阳没有实质性关系;阴阳学里,乾坤的对等就是天地日月的对等。哲学中,阴与阳、天与地、昼与夜是矛盾的对立统一;人文学里,阳刚阴柔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日与月,在这些领域没有轻重虚实之分。一旦进入艺术,月亮就由实而虚,成了人们精神意向的载体,传达着浪漫主义的审美意趣,内涵每每多于太阳,营造出可望不可及的“大虚幻景”,让人神往迷醉却难以企及。镜中花水中月就是对这种情景的最佳定义,衍生出猴子捞月的凄美比拟。
  顶级凄美,莫过于嫦娥奔月。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赏月玩月感月叹月的佳作不胜枚举,大多文人雅士借月抒怀的感时之作,无病呻吟中,却有穿人心扉的妙句佳构。宋词人王沂孙以《眉妩》的词牌状写的新月,读来不乏新意:“……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奁挂秋冷。……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充金镜……”不论词意,单这词牌名,也流于脂粉。倒是杜甫的“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七绝·月夜)把殷殷切切的怀乡念妻之情落在实处,没有矫揉造作之嫌。比起类似个人幽怨含恨的情调,民国初年当过参议员的邵瑞彭的“举琼杯,深恨万古嫦娥寡”(夜半乐·戊辰中秋)已有了跨越个人为他人愤慨的人文主义倾向。而元代早期散曲作家卢挚写月,造句修词不但平民化,其意向也是对人类生存情状的真实写照。摘录他的《双调·蟾宫曲》作拙文豹尾。“想人生七十犹稀,百岁光阴,先过了三十。七十年间,十岁顽童,十载旭赢。五十年除分昼黑,刚分得一半儿白日。风雨相催,兔走鸟飞。仔细沉吟,都不如快活了便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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